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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浩然詩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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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曉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一〕。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二〕!

    此詩極寫山居春晨之美。環境的静謐與情懷的閒適相互融合,歷來傳誦甚廣。王維《田園樂》:“花落家僮未掃,鳥啼山客猶眠。”與此詩意略近。劉辰翁謂其“風流閑美,正不在多”(《品彙》引)。

    〔一〕春眠二句:寫春眠一刻千金,在山鳥的啼聲中,天已不知不覺地亮了。

    〔二〕夜來二句:寫詩人睡起,首先關心的是昨夜的風雨吹落了多少春花。

    大堤行贈萬七

    大堤行樂處,車馬相馳突〔一〕。歲歲春草生,踏青二三月〔二〕。王孫挾珠彈,遊女矜羅襪〔三〕。攜手今莫同。江花爲誰發〔四〕。

    《大堤行》,《樂府詩集》收入“西曲歌中”,原是南朝樂府舊題。萬七,未詳。用樂府舊題寫贈别,是孟浩然突破前人之處。此詩流麗自然,充滿盛唐時期襄陽的生活氣息。又此詩爲孟浩然集中僅存一首樂府,故頗堪珍視。

    〔一〕大堤:《一統志》:“大堤在襄陽府城外。”又《湖廣志》:“大堤東臨漢江,西自萬山經澶溪、土門、白龍池、東津渡繞城北老龍堤,復至萬山之麓,周圍四十餘里。”李白《大堤曲》:“漢水臨襄陽,花開大堤暖。”馳突:競路争先。

    〔二〕踏青:《月令粹編》引《秦中歲時記》:“上巳(三月三日)……都人于江頭禊飲,踐踏青草,謂之踏青履。”《歲華紀麗》:“二月二日,踏青節也。”二、三月春草初生,民間盛行踏青遊樂的風俗。

    〔三〕王孫:富家公子。珠彈:以珠爲丸的彈弓。遊女:遊覽的女子。《詩·周南·漢廣》:“漢有遊女,不可求思。”矜羅襪:以羅襪織工精美、颜色豔麗相驕恃。

    〔四〕攜手二句:始點“贈萬七”題意。意謂未能和你一起踏青,一切都爲之減色。

    登安陽城樓

    縣城南面漢江流〔一〕,江嶂開成南雍州〔二〕。才子乘春來騁望,諸公暇日坐銷憂〔三〕。樓臺遠映青山郭,羅綺晴嬌緑水洲〔四〕。向夕波搖明月動,更疑神女弄珠遊〔五〕。

    安陽疑爲安養,唐縣名,屬襄陽,即故樊城。漢江在南,江南爲襄陽,梁置南雍州。孟浩然的七律,《全唐詩》僅收四首。金聖嘆《唐才子詩》評此詩:“登城樓,臨漢江,望南雍州,看他何等眼界,何等胸襟!”詩寫得氣概豪邁,風格綺麗,似爲早期作品。王夫之《唐詩評選》稱其“輕俊”而“不涼儉”。

    〔一〕縣城:即安養縣城。面:對着。漢江:即漢水。源出陝西寧強縣北嶓冢山,東南流經陝西南部、湖北西北部和中部,至武漢市漢陽入長江。

    〔二〕江:漢江。嶂:指荆山。此句寫憑藉漢江荆山開闢了南雍州(即襄陽郡)的形勢。

    〔三〕才子:指地方文士。騁望:放眼眺望。句謂文人都趁春遊登樓極目。諸公:指地方長官。銷憂:消遣憂煩。

    〔四〕青山郭:處在青山中的城郭。羅綺:指繁花。二句寫景,色彩十分明麗。

    〔五〕向夕:傍晚。神女:《韓詩外傳》、劉向《列仙傳》注《詩·周南·漢廣》“漢有游女,不可求思”句,謂鄭交甫在漢臯遇二神女,贈以佩珠。須臾神女不見,珠亦失去。以後文人常用此典,如張衡《南都賦》:“遊女弄珠于漢皋之曲。”《水經注》:“漢水東經萬山北,山下水隈,云漢女昔日遊處。”徐幹《喜夢賦》:“昔嬴子與某交遊於漢水之上,其夜夢見神女。”二句於勝景中更綴以美麗動人的神話色彩,使全詩的意境愈見奇幻絢爛。

    登鹿門山

    清曉因興來,乘流越江峴〔一〕。沙禽近方識,浦樹遥莫辨〔二〕。漸到鹿門山,山明翠微淺〔三〕。巖潭多屈曲,舟檝屢回轉〔四〕。昔聞龐德公,采藥遂不返〔五〕。金澗養芝朮,石床卧苔蘚〔六〕。紛吾感耆舊,結纜事攀踐〔七〕。隱迹今尚存,高風邈已遠〔八〕。白雲何時去,丹桂空偃蹇〔九〕。探討意未窮,回艫夕陽晚〔一〇〕。

    鹿門山與峴山、望楚山、萬山隔漢水相對,在襄陽東南,是孟浩然在故鄉的重要遊處之地。宋本與《唐詩品彙》俱作《題鹿門山》,當是早期游鹿門時作。詩寫得生動,但又極寧静,“白雲何時去,丹桂空偃蹇”,更見意中之静。皎然《詩式》以其爲“静”意的範例。

    〔一〕清曉:早晨。乘流:順流。峴:峴山,在襄陽城南七里,漢江西岸。詩人宅在峴山附近,有澗可通漢水。二句謂早晨乘興駕舟由漢江經峴山順流而下。

    〔二〕沙禽:沙灘上的禽鳥。浦:水濱。二句寫舟行所見,遠近皆得,並富有動感。

    〔三〕翠微:青翠的山氣。二句寫漸至鹿門,山色明亮,青嵐淡薄。

    〔四〕巖潭:巖嶂中的深水潭。檝:船槳。二句寫巖嶂中潭水宛折,行舟每每迂回。

    〔五〕龐德公:東漢襄陽人,嘗隱居峴山,不入城市,與司馬德操、諸葛亮爲友,後攜妻子入鹿門山采藥,遂不反。事見《後漢書·龐公傳》及注。

    〔六〕金澗:山間金色的谷澗。養:生長。芝:靈芝。朮(zhù):白朮藥,可強身延壽。二句謂當年龐德公在金澗以靈芝白朮爲食,所卧石床如今已長滿苔蘚。

    〔七〕紛吾:出自《離騷》:“紛吾既有此内美兮。”紛,紛至沓來,此言感觸極多。耆舊:年高而有聲望者,此指龐德公。晉習鑿齒有《襄陽耆舊傳》一書。結纜:把船上的纜繩系在岸上。事:從事。二句謂對這位襄陽耆舊十分仰慕,便决意停舟上岸,攀登鹿門山以踐其遺跡。

    〔八〕隱迹:指龐德公歸隱的遺迹。邈:渺茫。二句謂龐德公歸隱遺迹尚存,然其超邁絶俗的風格却已渺然遠離。

    〔九〕丹桂:《南方草木狀》:“桂有三種,皮赤者爲丹桂。”偃蹇:高聳貌。《楚辭·招隱士》:“桂樹叢生兮山之幽,偃蹇連卷兮枝相繚。”二句謂龐德公乘雲仙去已久,所遺丹桂却空自傲然挺立。

    〔一〇〕探討:探尋隱迹。窮:盡。二句謂探幽尋微興猶未盡,回船時日已西下。

    尋梅道士

    彭澤先生柳,山陰道士鵝〔一〕。我來從所好,停策漢陰多〔二〕。重以觀魚樂,因之鼓枻歌〔三〕。崔徐迹未朽,千載挹清波〔四〕。

    梅道士,名未詳。詩寫尋道士,但其意並不在人,而在柳、鵝,以及像莊周一樣觀魚而樂,像漁父一樣鼓枻而歌。而南陽諸葛亮的好友崔州平、徐元直(庶)的清高,更使詩人景仰之至。詩約作於早年。至其多用散文句式,也搖曳多姿,清新可讀。詩人又有《梅道士水亭》詩。

    〔一〕彭澤:江西彭澤縣,故城在今江西湖口縣東。先生柳:晉陶潛有《五柳先生傳》,自稱“門前有五柳樹”,後人因稱“五柳先生”。又曾任彭澤令,世稱陶彭澤。山陰:浙江會稽縣,即今浙江紹興市。道士鵝:王和《論書表》:“羲之性好鵝。山陰曇褒村有一道士養鵝十餘,王清旦乘小船故往,意大願樂,乃告求市易。道士乃性好道,久欲寫河上公《老子》而無人能書,府君若能屈書《道德經》兩章,便合羣以奉。羲之便住半日爲寫畢,籠鵝而歸。”

    〔二〕從:跟隨。所好:猶相好,此指梅道士。策:馬鞭。漢陰:漢水之南,即梅道士所居之處。二句謂己此來爲尋同好,以駐馬漢陰之時爲多。

    〔三〕重以:加以。觀魚樂:《莊子·秋水篇》:“莊子與惠子遊于濠梁之上。莊子曰:‘鯈魚出遊從容,是魚之樂也。’”鼓枻(yì)歌:《楚辭·漁父》:“漁父莞爾而笑,鼓枻而去,乃歌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鼓枻,蕩槳。二句謂加上觀看魚游之樂,因而鼓楫而歌。

    〔四〕崔徐:漢末隱居襄陽的崔州平和徐庶。《三國志·諸葛亮傳》:“每自比于管仲樂毅,時人莫之許也,唯博陵崔州平、潁川徐庶,與亮友善,謂爲信然。”二句謂崔、徐遺迹猶存,千載之下人們還能挹取他們清高品質的流波。

    遊精思觀回王白雲在後

    出谷未停午,到家日已曛〔一〕。回瞻下山路,但見牛羊羣〔二〕。樵子暗相失,草蟲寒不聞〔三〕。衡門猶未掩,佇立待夫君〔四〕。

    此詩亦似早期之作,寫得淡泊自然,多“選體”句。精思觀,道觀名,當近襄陽,餘未詳。王白雲,王迥,號白雲先生,家住鹿門,詩人與其過從甚密。

    〔一〕停午:即亭午,正午。曛:黄昏。句本謝靈運《石壁精舍還湖中作》:“出谷日尚早,入舟陽已微。”

    〔二〕回瞻二句:寫回首下山之路,只見一羣羣牛羊在夕照中歸來。意與《詩·王風·君子于役》:“日之夕矣,羊牛下來”相近。

    〔三〕暗相失:指天暗下來,本來走在一起,現在却看不見了。草蟲:蟈蟈之類的昆蟲。《詩·召南·草蟲》:“喓喓草蟲,趯趯阜螽。”

    〔四〕衡門:即横門,横木爲門,指觀門。夫君:指王迥,親近之詞。《九歌·雲中君》:“思夫君兮太息。”二句點出題中“在後”二字。

    登江中孤嶼贈白雲先生王迥

    悠悠清江水,水落沙嶼出〔一〕。回潭石下深,緑篠岸傍密〔二〕。鮫人潛不見,漁父歌自逸〔三〕。憶與君别時,泛舟如昨日。夕陽開返照,中坐興非一〔四〕。南望鹿門山,歸來恨如失〔五〕。

    王迥家隱鹿門,浩然曾與其同登漢江中的孤嶼,此詩即追憶前遊。先寫景,後憶舊遊、寓思情。

    〔一〕沙嶼:水中沙地。水落嶼出,此遊或在冬季,與其《與諸子登峴山》“水落魚梁淺”同意。

    〔二〕回潭:有旋渦的深潭。篠:小竹。

    〔三〕鮫人:神話傳説中的一種人魚。《述異記》:“南海中有鮫人室,水居如魚,不廢機織。其眼能泣則出珠。”此二句想像神話中的鮫人深潛不見,而隱逸的漁父高歌自放。

    〔四〕夕陽二句:追憶與王迥别時同坐。夕照中,對景感興,紛繁不一。

    〔五〕鹿門山:見《登鹿門山》題解。二句寫歸來獨自一人,悵然若失。

    洗然弟竹亭

    吾與二三子,平生結交深〔一〕。俱懷鴻鵠志,共有鶺鴒心〔二〕。逸氣假毫翰,清風在竹林〔三〕。達是酒中趣,琴上偶然音〔四〕。

    洗然,浩然從弟,曾隱居襄陽。此詩前四句寫其與洗然同有問世之意,後四句寫洗然清逸放達,不爲物累,得意忘言的精神面貌。

    〔一〕二三子:二三人。《論語·述而》:“二三子以我爲隱乎?”此指從弟兄。二句謂己與從兄弟平生結交極深。

    〔二〕鴻鵠志:遠大的志向。《史記·陳涉世家》:“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鶺鴒:亦作“脊令”,鳥名。《詩·小雅·棠棣》:“脊令在原,兄弟急難。”言脊令失所,飛鳴求其同類,用以表示兄弟相助。二句謂不但都有遠大志向,而且彼此友愛相處。

    〔三〕逸氣:超俗出羣的風貌氣質。假:憑藉。毫翰:毛筆。竹林:嵇康、阮籍等七人,曾隱居河内竹林間,號竹林七賢。此以竹林切題中“竹亭”。二句謂借筆抒發胸中超越塵俗的意氣,以竹林寄託清高的情韻。

    〔四〕達:曠達。二句寫飲酒使人曠達,興來撫琴,情致更爲灑脱。

    初春漢中漾舟

    羊公峴山下,神女漢皋曲〔一〕。雪罷冰復開,春潭千丈緑〔二〕。輕舟恣來往,探玩無厭足〔三〕。波影搖妓釵,沙光逐人目〔四〕。傾杯魚鳥醉,聯句鶯花續〔五〕。良會難再逢,日入須秉燭〔六〕。

    宋本此詩首句作“漾舟在何處”,並無“輕舟”二句和“良會”二句,出入較大。詩寫峴山及神女故事,屬輕豔一格,似爲早期作品。

    〔一〕羊公:《藝文類聚》五十引王隱《晉書》:“羊祜都督荆州諸軍事,招攜以禮,懷遠以德,吴人悦服,稱爲羊公。”峴山:見《登鹿門山》注〔一〕。《藝文類聚》卷三十五引《襄陽耆舊記》:“羊公與鄒閏甫登峴山,垂泣曰:‘有宇宙便有此山,由來賢達,登此遠望者多矣,皆湮滅無聞,不可得知,念此令人悲傷。’”神女:《列仙傳》:“江妃二女,不知何許人,出遊江湄。逢鄭交甫,……女遂解珮與之,交甫悦愛珮,去數十步,空懷無珮,女亦不見。”又萬山一名漢皋山,在縣西北十里,下有解珮浦,見《襄陽府志》。上句寫英雄人物遺迹,下句寫美麗的神女傳説。

    〔二〕春潭:指萬山潭,在今湖北襄陽縣西北十里萬山下。詩人另有《萬山潭作》。

    〔三〕恣:隨意,盡情。探玩:探尋遊玩。厭足:滿足。厭,同饜。

    〔四〕波影二句:寫水中賞玩之景,波影蕩漾,歌妓釵飾似在水中搖晃,金色的沙粒在陽光照耀下閃閃發光,炫人眼目。

    〔五〕傾杯二句:極寫飲酒賦詩之樂。詩友們杯盤交錯,魚鳥爲之酣醉;吟哦聯句,烟花爲之相續。宋本“鶯花”作“烟花”。其移情花草魚鳥,意境優美動人。

    〔六〕秉燭:持燭。此句用《古詩十九首》“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之意。

    北澗泛舟

    北澗流恒滿,浮舟觸處通〔一〕。沿洄自有趣,何必五湖中〔二〕。

    此詩似未遊吴越前作。峴山、北澗與浩然所住南澗相近,是水流充足可以蕩舟所在,可通峴山很多地方,故詩有“浮舟觸處通”之句。此詩贊美襄陽山水,可見詩人對襄陽風景的由衷之愛,與其《登望楚山最高頂》所謂“山水觀形勝,襄陽美會稽”意同。聞一多先生曾謂詩人因愛襄陽山水而隱,似可信。

    〔一〕恒:常,總。觸處:所到之處。

    〔二〕沿洄:順流和逆水。謝靈運《過始寧墅》:“水涉盡洄沿。”五湖:歷來所指不一。此指春秋時范蠡泛舟的太湖。二句謂水道曲折紆回,舟行移步换景,情趣盎然,而不必像范蠡那樣泛舟五湖。

    送朱大入秦

    遊人五陵去,寶劍直千金〔一〕。分手脱相贈,平生一片心〔二〕。

    朱大,未詳。詩人另有《送朱去非遊巴東》(一本作《峴山送朱大》),又有《高陽池送朱一》(據宋本),想係同一人。此詩以解劍相贈表現了朱大的豪俠性格,同時也襯托出詩人自己的任俠好士和慷慨情懷,似作於早期。

    〔一〕遊人:指朱大。五陵:漢代五個皇帝的陵墓,即高祖長陵、惠帝安陵、景帝陽陵、武帝茂陵和昭帝平陵,均在長安郊外,古屬秦地。《漢書·原涉傳》:“郡國諸豪及長安五陵諸爲氣節者,皆歸慕之。”唐承漢風,五陵仍爲游俠紈絝聚游之地。“五陵”原作“武陵”,武陵地在南方,古屬楚地,與題中“入秦”不合,故據《四部叢刊》本改。直:同“值”。千金,極言價值昂貴。曹植《名都篇》:“寶劍直千金。”二句寫朱大將去五陵,所佩的寶劍價值千金。

    〔二〕脱:解下。《新序》:“延陵季子,不忘故舊,脱千金之劍挂丘樹。”二句謂臨别時解劍相贈,以表平素意氣相投之心。

    萬山潭作

    垂釣坐盤石〔一〕,水清心亦閑。魚行潭樹下,猿挂島藤間〔二〕。游女解佩處,傳聞于此山〔三〕。求之不可得,沿月棹歌還〔四〕。

    萬山,又名漢皋山,在襄陽西北十里,有萬山潭。詩寫到神女解佩的傳聞,在有意無意之間,顯得飄逸自然,氣韻生動。施閏章《蠖齋詩話》:“浩然‘沿月棹歌還’、‘招月伴人還’、‘沿月下湘流’‘江清月近人’,並妙于言月。”劉辰翁謂其“古意淡韻,終不可以衆作律之;而衆作愈不可及”(《品彙》引)。

    〔一〕盤石:較平的巨石。

    〔二〕魚行二句:寫所見之景,潭水澄明,可見魚在樹蔭下往來倐忽,猿在藤條上攀援嬉鬧。

    〔三〕游女二句:《韓詩外傳》:“鄭交甫將南適楚,遵彼漢皋台,遇二女,佩兩珠,交甫目而挑之,二女解佩贈之。”後二女與珠均不見。又見《列仙傳》,詳《初春漢中漾舟》注。

    〔四〕棹:船槳。二句謂想尋游女解佩之地却無法找到,于是只能沿着月光鼓棹而歸。

    遊鳳林寺西嶺

    共喜年華好〔一〕,來遊水石間。烟容開遠樹〔二〕,春色滿幽山。壺酒朋情洽,琴歌野興閒〔三〕。莫愁歸路暝,招月伴人還。

    鳳林寺,或在萬山西嶺。詩人《宿業師山房》詩云:“夕陽度西嶺”。詩寫游山情趣,結句“招月伴人還”,清新活潑,與全詩所寫“佳興”相映成趣,使人有“逸興遄飛”之感。許學夷《詩源辯體》:“浩然造思極精,必待自得。故其五言律皆忽然而來,渾然而就,而圓轉超絶矣。”

    〔一〕年華:猶時光。

    〔二〕烟容句:淡烟掩靄,一帶遠樹清楚地展現。

    〔三〕朋情:朋友的情誼。洽:融洽無間。野興:游觀山野的興致。二句寫與友人飲酒彈琴,自在從容,綽有餘閒。

    送張子容進士赴舉

    夕曛山照滅,送客出柴門〔一〕。惆悵野中别,殷勤歧路言〔二〕。茂林予偃息,喬木爾飛翻〔三〕。無使《谷風》誚,須令友道存〔四〕。

    張子容,詩人鄉里友人。據《唐才子傳》云:“子容,襄陽人。開元元年常無名榜進士,仕爲樂城令,初與孟浩然同隱鹿門山,爲生死交,詩篇倡答頗多。”此詩當寫于開元元年(即先天二年)前,不僅有依依惜别的心情,而且叮嚀張子容赴舉後不要忘却友道。子容中進士後,貶爲樂城尉,後曾與詩人相見于永嘉和樂城。

    〔一〕夕曛:落日的餘輝。客:指張子容。

    〔二〕野中别:在原野中分手。殷勤:情意懇切。歧路:岔道。《列子·説符》:“楊子曰:‘嘻!亡一羊,何追者之衆?’鄰人曰:‘多歧路。’”二句寫臨别惆悵,反復叮嚀。宋劉辰翁謂“寫得濃盡”(《唐詩品彙》引)。

    〔三〕偃息:仰卧休息。《詩·小雅·北山》:“或息偃在床。”此指棲居山林。喬木:高大的樹木。《詩·小雅·伐木》:“伐木丁丁,鳥鳴嚶嚶。出于幽谷,遷于喬木。”此喻赴進士舉。二句寫别後處境各異。

    〔四〕《谷風》:《詩·小雅》篇名。其中有“將恐將懼,維予與女。將安將樂,女轉棄予”、“將恐將懼,寘予於懷。將安將樂,棄予如遺”諸語,舊説以爲是棄婦詩。此借以喻友情中絶。誚:譏笑。友道:爲友之道,指相交以誠,不以富貴貧賤爲限等道義。二句謂不要有《谷風》之譏,而應讓友道永存。

    送元公之鄂渚尋觀主張驂鸞

    桃花春水漲,之子忽乘流〔一〕。峴首辭蛟浦〔二〕,江中問鶴樓〔三〕。贈君青竹杖〔四〕,送爾白蘋洲〔五〕。應是神仙子,相期汗漫游〔六〕。

    鄂渚,地名,在今湖北武昌西江邊。元公、張驂鸞,均未詳。此詩寫送人尋道士,但以春江、蛟浦、黄鶴樓作背景,以青竹杖、白蘋洲爲襯託,轉覺瀟灑飄逸,風韻清美。

    〔一〕桃花句:桃樹始花時節江河水漲。《漢書·溝洫志》:“來春桃花水盛,必羨(衍)溢。”此時水漲亦稱桃花水,或桃花汛。之子:此人。《詩·周南·桃夭》:“之子于歸”注:“之子,是子也。”此指元公。二句謂時值桃花水漲,元公忽思駕舟去鄂渚。

    〔二〕峴首:峴山頭。峴山見《登鹿門山》注〔一〕。蛟浦:指峴山下通大江的浦口。相傳晉周處曾于江中斬蛟,故此用蛟浦字樣,表示水深能爲蛟龍所藏。

    〔三〕問:訪問。鶴樓:指武昌黄鶴樓。相傳因仙人子安乘黄鶴過此而名。

    〔四〕君:指元公。青竹杖:仙人所用手杖。《神仙傳》:“壺公……乃取一青竹杖與(費長)房。”

    〔五〕白蘋洲:梁柳惲《江南曲》:“汀洲采白蘋。”此泛指江中洲渚。

    〔六〕神仙子:即神仙。此指觀主張驂鸞。相期:相約。汗漫:《淮南子·道應篇》:“吾與汗漫期于九垓之外。”注云:“汗漫,不可知之意。”二句謂元公此行,該不是應觀主之約,去作九天之外的遨游吧。

    高陽池送朱二

    當昔襄陽雄盛時,山公常醉習家池〔一〕。池邊釣女日相隨,妝成照影競來窺〔二〕。澄波澹澹芙蓉發,緑岸毿毿楊柳垂〔三〕。一朝物變人亦非,四面荒涼人徑稀〔四〕。意氣豪華何處在?空餘草露濕羅衣〔五〕。此地朝來餞行者,翻向此中牧征馬〔六〕。征馬分飛日漸斜,見此空爲人所嗟〔七〕。殷勤爲訪桃源路,予亦歸來松子家〔八〕。

    高陽池,在襄陽峴山南。《襄陽記》:“峴山南。習郁大魚池……山季倫每臨此地,輒大醉而歸,恒曰:‘此我高陽池也!’”山簡嗜酒,因命習池爲高陽池,取酈食其稱高陽酒徒之意。今本“送朱二”,宋本作“送朱”,名未詳。此詩懷古傷今,感嘆不再有山簡這樣的人物,並向朱二表示自己打算歸隱。前半寫現實,傷襄陽與高陽池均非昔日盛况;結句寫理想,願與赤松子同遊。詩人七言長句慷慨悲涼,工整過于李頎、王維。

    〔一〕山公:指山簡,山濤之子,字季倫。曾爲征南將軍,鎮襄陽。習家池:習鑿齒家的園池。史載山簡鎮襄陽,每出游,多之池上置酒,輒醉。山簡因稱之爲高陽池。兒童歌曰:“山公何所往,未至高陽池。日夕倒載歸,酩酊無所知。”二句謂往昔襄陽雄盛時,山公出游常大醉於習家池。

    〔二〕池邊二句:寫山簡游習家池,釣魚的女子天天相隨,並梳妝打扮競相顧盼。

    〔三〕澄波:清波。澹澹:水搖動貌。芙蓉:荷花。毿毿(sān):細長柔軟貌。二句寫景,荷花盛開在清徹搖漾的水中,柳枝搖曳在緑草繁茂的岸邊。

    〔四〕一朝二句:感慨自山公逝後,滄桑屢改,習池一片荒涼,人跡罕至。

    〔五〕意氣二句:謂像山公那樣的意氣和豪華已無處可尋,只剩草上的露水濡濕人們的羅裳。

    〔六〕餞:置酒送行。翻:即反。此中:指高陽池。征馬:遠行之馬。二句謂早晨來此餞别的人,反倒在高陽池放起馬來。

    〔七〕分飛:猶言分道而馳。嗟:感嘆。二句謂征馬各奔東西時日已西斜,對此徒然令人嗟嘆。

    〔八〕桃源路:去桃花源的道路。晉陶淵明《桃花源記》寫武陵人因捕魚迷入與世隔絶的桃花源,後欲尋之,“遂迷不復得路”。松子:即赤松子,古仙人名。《列仙傳》指爲神農時的雨師。《史記·張良列傳》:“願棄人間事隨赤松子遊耳。”松子家:赤松子居處。此指遠離塵世的隱舍。二句謂你此行請爲我殷勤地尋訪去桃源仙地的路徑,我也將歸居赤松子之家。

    秋登蘭山寄張五

    北山白雲裏,隱者自怡悦〔一〕。相望試登高,心隨雁飛滅〔二〕。愁因薄暮起,興是清秋發〔三〕。時見歸村人,平沙渡頭歇〔四〕。天邊樹若薺,江畔洲如月〔五〕。何當載酒來,共醉重陽節〔六〕。

    張五即張諲,早年隱于襄陽,後隱居長安及洛陽,與王維往還甚密。詩人另有《尋張五回夜園作》,中曰“聞就龐公隱,移居近澗湖”,澗湖在峴山北,可見兩人嘗相居頗近。蘭山當是萬山之誤。一本作“萬山”,《詩人玉屑》引《復齋詩話》亦作萬山。萬山在襄陽縣西北十里。張五《唐詩品彙》誤爲張立,並云:“王荆公選作《秋登萬山寄張立儃》。”立實五字之誤,儃又諲字之誤。詩寄張諲,自然是早年作品,頗入畫境,風神清美。

    〔一〕北山:指萬山,在縣西北十里。隱者:指張五。怡悦:悠然自得。二句化用晉陶弘景《詔問山中何所有賦詩以答》“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雲。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贈君”句意。

    〔二〕相望二句:寫因思張諲而登高,目送歸鴻,心隨之斷絶。後句宋本作“心飛逐鳥滅”,都是望斷之意。

    〔三〕興:詩興。二句謂愁思因日暮而興起,詩興由清秋而觸發。宋本“清秋”作“清境”。

    〔四〕時見二句:寫晚景,不時看見歸村的農人在一片平沙的渡頭歇息。宋本“平沙”作“沙行”。

    〔五〕薺:薺菜,一種能吃的細小的野菜。二句謂遠望天邊的樹木如一片薺菜,俯看江邊,白沙洲猶如一輪弦月。

    〔六〕何當:何時。重陽節:古人以農曆九月九日爲重陽節,有囊朱萸登高飲酒以避殃禍的風俗。二句約請張諲,謂載酒來登高痛飲,共醉重陽節。

    途中遇晴

    已失巴陵雨,猶逢蜀坂泥〔一〕。天開斜景遍,山出晚雲低〔二〕。餘濕猶霑草,殘流尚入溪〔三〕。今宵有明月,鄉思遠悽悽〔四〕。

    此詩爲詩人早年入蜀時作,寫山行途中雨後初晴,景色清新怡人。詩人入蜀年代已不可考,據《入峽寄舍弟》云:“吾昔與爾輩,讀書常閉門。未嘗冒湍險,豈顧垂堂言”,知其爲初次漫游江湖。

    〔一〕巴陵:今湖南岳陽市。蜀坂:蜀地山坡。二句謂來自巴陵的陰雨剛剛停止,又踏上了蜀中山坡的泥濘小道。

    〔二〕斜景:偏西的夕照。二句寫山中久雨初晴,餘輝灑滿了天空,山巒格外明朗,暮雲已擴散到天際。

    〔三〕餘濕二句:寫雨後所見,雨水仍沾在青草上,積流還在小溪中流淌。

    〔四〕今宵二句:寫今宵雲散月出,反因此平添了一段悽傷的思鄉之情。

    人日登南陽驛門亭子懷漢川諸友

    朝來登陟處,不似豔陽時〔一〕。異縣諸風物,羈懷多所思〔二〕。剪花驚歲早,看柳訝春遲〔三〕。未有南飛雁,裁書欲寄誰〔四〕?

    人日,古以陰曆正月初七爲人日,並據天氣陰晴占吉凶。南陽,屬襄陽府,治宛,即今河南南陽市。驛門,客舍之門。漢川,今湖北有漢川縣,此似指漢水流域詩人故鄉所在地。此詩係詩人早年外出所作,其懷念故鄉漢川諸友,感情真摯。

    〔一〕登陟:登高,上升。豔陽:指陽春。二句寫人日登高,所見景物還不像到了陽春之時。

    〔二〕風物:風光景物。羈懷:旅途情懷。二句謂異地故鄉,風物各異,羈旅之思萬端交集。

    〔三〕剪花:《荆楚歲時記》:“正月七日爲人日,剪采爲人,或鏤金箔爲人勝。”又《藝文類聚》引賈充《典戒》:“人日造花勝相遺。”剪花是晉以後盛行於民間的風俗。訝:奇怪,驚訝。二句謂異地春天姗姗來遲。

    〔四〕未有二句:古代向有鴻雁傳書的傳説,此謂“未有南飛雁”,所寫家書自然無由傳遞了。其身處異地的孤寂之感可想而知。

    行出東山望漢川

    異縣非吾土,連山盡緑篁〔一〕。平田出郭少,盤坂入雲長〔二〕。萬壑歸于漢,千峯劃彼蒼〔三〕。猿聲亂楚峽,人語帶巴鄉〔四〕。石上攢椒樹,藤間綴蜜房〔五〕。雪餘春未暖,嵐解晝初陽〔六〕。征馬疲登頓,歸帆愛渺茫〔七〕。坐飲沿溜下,信宿見維桑〔八〕。

    東山疑在宜昌西,近蜀地。漢川,見前詩題解。地在今漢陽西北。此或係詩人早年出游之作。這首排律對異地風俗景物的描寫十分細膩,有些句子由謝靈運詩變化而來,如結尾四句即是。《蠖齋詩話》云:“李空同看孟詩,不甚許可,每嫌調雜,似謂‘選體’與‘唐調’雜也。”

    〔一〕異縣:疑指秭歸、巴東等地。吾土:家鄉。緑篁:緑色竹林。

    〔二〕郭:外城。盤坂:盤曲下傾的山路。曹操《苦寒行》:“羊腸坂語曲。”二句謂城外很少有平地,盤曲的山路直入雲霄。

    〔三〕壑:山溝。此指山泉。彼蒼:蒼穹,天空。《詩·秦風·黄鳥》:“彼蒼者天。”

    〔四〕楚峽:奉節到宜昌間山峽有十多個,西陵峽即屬湖北,此當指宜昌以西一段。巴鄉:今川東鄂西一帶。巴,古國名。據《水經注》載,江水東經西陵峽,山水紆曲,絶壁或千許丈,林木高茂,猿鳴至清,山谷傳響,泠泠不絶。二句寫山傳猿鳴,人帶巴音。

    〔五〕攢(cuán):聚集。二句寫山石縫隙長滿了花椒樹,茂密的藤蘿間綴系着蜂房。

    〔六〕嵐:山中霧氣。初陽:日初出。二句寫山中氣候,雪雖殘而春未暖,霧漸消而日初出。以上諸句均寫巴東風景。

    〔七〕登頓:上下山路。謝靈運《過始寧墅》:“山行窮登頓。”二句謂騎馬疲于奔波,乘舟却喜看大江的浩渺。

    〔八〕沿溜:順着水流。信宿:一兩夜。《左傳·莊公三年》:“凡師一宿爲舍,再宿爲信,過信爲次。”維桑:即梓桑。《詩·小雅·小弁》:“維桑與梓,必恭敬止。”古人多於宅旁植桑種梓,後即以桑梓代指家園。二句寫歸程欣喜之情,借舟沿江而下,不幾天就可以見到家鄉了。

    尋白鶴巖張子容隱居

    白鶴青巖半,幽人有隱居〔一〕。階庭空水石,林壑罷樵漁〔二〕。歲月青松老,風霜苦竹疎〔三〕。覩茲懷舊業,回策返吾廬〔四〕。

    此詩作于《送張子容赴進士舉》後若干年。時子容已遠貶樂城,官止一尉。詩人曾想求仕,入郡城時過訪子容舊居,感嘆孤負山水清美,便深戀南山舊居,毅然返策回到澗南園。“歲月青松老,風霜苦竹疎”二句悲涼勁直,有建安風骨。

    〔一〕半:指半山腰。幽人:即隱士,指張子容。

    〔二〕階庭二句:寫子容舊居石列庭院,水繞階除,景物依舊,却不復有人采樵林中,垂釣澗谷。

    〔三〕苦竹:竹的一種。二句與王維《訪李山人所居因題屋壁》“問年松樹老,有地竹林多”意近。但孟詩勁練,寓意甚深。人去松老,苦竹經霜而疎,感慨亦深。

    〔四〕舊業:猶故居,此指詩人在澗南的居室,亦即下句中的“吾廬”。策:手杖。二句見景生情,故人舊居的荒寂,使詩人毅然打消了求仕的念頭,决意返歸自己的隱所。

    除夜有懷

    五更鐘漏欲相催〔一〕,四氣推遷往復迴〔二〕。帳裏殘燈纔去焰〔三〕,爐中香氣盡成灰。漸看春逼芙蓉枕,頓覺寒銷竹葉杯〔四〕。守歲家家猶未卧,相思那得夢魂來〔五〕。

    這首七律也當爲早期之作,多輕豔筆墨。金聖嘆謂起句寫盡除夜,二從大處寫,三、四是從細處寫,結語以未卧而無夢來,怨而不怒(《唐才子詩》)。

    〔一〕鐘漏:指晨鐘將鳴,夜漏欲盡。

    〔二〕四氣推遷:指四時節氣的推移變遷。

    〔三〕纔去焰:指燈焰已息。梁紀少瑜《殘燈詩》:“唯餘一兩焰,裁得解羅衣。”

    〔四〕芙蓉枕:繡有荷花的枕頭。銷:通“消”。竹葉杯:裝有竹葉酒的杯子。二句首言春氣巳近枕邊,次寫心中寒氣因酒而消散。

    〔五〕守歲:民間盛行舊曆除夕家人共坐,終夜不睡以送舊迎新的一種風俗,唐代頗重之。二句謂此時縱有相思之情,也不可能入夢。沈約《别范安成》:“夢中不識路,何以慰相思”,此亦含“何以慰相思”之意。

    贈蕭少府

    上德如流水,安仁道若山〔一〕。聞君秉高節,而得奉清颜〔二〕。鴻漸生儀羽,牛刀列下班〔三〕。處腴能不潤,居劇體長閑〔四〕。去詐人無諂,除邪吏息姦〔五〕。欲知清與潔,明月照澄灣〔六〕。

    蕭少府,名未詳。少府即縣尉,襄陽縣地處繁劇,職有膏潤。詩歌頌了蕭少府能以清廉自守,無爲而治,而又不恥官卑,怡然自得。這也反映了詩人政治思想與貞觀時的尚無爲、重吏治一脈相承。詩工整自然,出自肺腑,非一般應酬之作。孟詩喜用“而”字,但《蠖齋詩話》謂其“榜人苦奔峭,而我忌險艱”二語差不覺,“聞君秉高節,而得奉清颜”稍覺索然。

    〔一〕上德:德行很高。《老子》:“上德不德,是以有德”。按此“上德”當作“尚德”解,與下句“安仁”爲對。句意爲尚德如流。安仁:安于儒家的仁道。二句稱蕭少府尚德安仁,志趣高卓。

    〔二〕秉:操持。高節:高尚的節操。奉清颜:指輔佐縣令共理縣政。二句謂聽説您持守高尚的節操,因此能够輔佐縣令。

    〔三〕鴻漸句:《易·漸》:“鴻漸于陸,其羽可用爲儀。”此以鴻雁漸息喻仕途不達。牛刀:宰牛用刀,喻大才。《論語·陽貨》:“夫子莞爾而笑曰:‘割鷄焉用牛刀?’”下班:猶下位,指縣尉的卑職。二句謂少府仕宦如鴻止生羽,才大位卑。

    〔四〕處腴:謂身處肥缺之官。潤:沾染。居劇:謂置身繁難的公務。閒:閒適。二句稱少府居官膏腴而不沾,身處繁難而安閒。

    〔五〕去詐:消除欺詐。諂:諂佞。除邪:除去邪惡。姦:姦惡。二句稱揚少府爲民除惡的政績。

    〔六〕欲知二句:謂少府爲官清正與廉潔,正如明月下的澄清河水。

    他鄉七夕

    他鄉逢七夕,旅館益羇愁〔一〕。不見穿針婦,空懷故國樓〔二〕。緖風初減熱,新月始臨秋〔三〕。誰忍窺河漢,迢迢望斗牛〔四〕。

    此詩以七夕爲題,寫羇旅相思,當作於開元六、七年入京之後。杜甫《鄜州》詩以望月起,由對方思緖心理入手,此詩以天上牛女之會與人間羇愁對比,倍覺情傷。其中新月始臨秋句清朗可誦。

    〔一〕七夕:周處《風土記》:“七月七日,其夜灑掃于庭,露施几筵,設酒脯時果,散香粉(于筵上),(祈請)于河鼓(即牽牛)織女,言此二星神當會。”(《初學記》卷四引,據《藝文類聚》卷四補)又《荆楚歲時記》:“七夕婦女結采縷,穿七孔針,或以金銀鍮石爲針,陳瓜果于庭中以乞巧,有蟢子網于瓜上,則以爲得。”(《初學記》四引)按後世穿針,不一定用七孔針。益:增添。羇愁:旅居他鄉的孤寂愁悶。

    〔二〕穿針婦:指詩人的妻子。故國:故鄉、故園。

    〔三〕緖風:指夏末熱風之餘。《楚辭·涉江》:“欸秋冬之緖風。”緖,餘。新月:指秋天第一次出現的上弦月。梁庾肩吾《奉使江州船中七夕》詩:“九江逢七夕,初弦值早秋。”

    〔四〕窺:望。河漢:即銀河。牛、女二星分處兩旁。迢迢:遠貌。斗牛:北斗星和牽牛星。此爲複詞偏義,指牽牛星。庾信《七夕賦》:“睹牛星之曜景,視織女之闌干。”

    採樵作

    採樵入深山,山深樹重疊〔一〕。橋崩卧槎擁,路險垂藤接〔二〕。日落伴將稀,山風拂蘿衣〔三〕。長歌負輕策,平野望烟歸〔四〕。

    這首五言古詩兩韻八句,介乎律、古之間,很像漁歌樵唱。當作于詩人三十歲左右寫《田園作》“勞歌採樵路”時期。

    〔一〕山深句:山深與樹重疊互爲因果:樹因山深而重疊,山由樹重疊而見深。

    〔二〕卧槎(chá):倒卧的樹干。擁:擠。二句承上寫深山密林所見,古橋崩塌,枯樹倒卧擁橋;山路險惡,只憑垂藤連接。

    〔三〕蘿衣:即薜蘿衣。薜又名薜荔,蔓生,葉長二三寸。蘿,女蘿。借稱隱士之服,《南史·宗測傳》:“度形而衣薜蘿。”

    〔四〕輕策:輕便的手杖。望烟歸:山深林茂,只能借看炊烟辨别方向,踏上歸途。

    與白明府遊江

    故人來自遠,邑宰復初臨〔一〕。執手恨爲别,同舟無異心〔二〕。沿洄洲渚趣,演漾弦歌音〔三〕。誰識躬耕者,年年《梁甫吟》〔四〕!

    白明府,名未詳。明府,即縣令。此詩寫三人同舟遊江,前四句寫故人與邑宰意趣相投,五六句寫遊趣,結二句寫己懷才不遇的深慨。情由感物,既喜還悲,守静的境界中,藴含着不平。

    〔一〕故人:未知所指。來自遠:《論語·學而》:“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悦乎!”邑宰:即襄陽縣令,指白明府。二句謂有個老朋友從遠方來,白縣令也是初次造訪。

    〔二〕執手二句:前句承第一句謂送老友,執手以别爲恨;後句承一、二句,謂三人同舟遊江,興趣相同。

    〔三〕沿洄:順水和逆流。洲渚:江中小洲。演漾:水波動蕩貌。此喻樂聲悠揚飄蕩。二句寫游江之樂,既有飄流的興趣,又有弦歌的娛情。

    〔四〕躬耕者:詩人自謂。《三國志·諸葛亮傳》:“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陽。”《梁甫吟》:樂府楚調曲名。梁甫,山名,在泰山下。據《三國志》載,諸葛亮好爲《梁甫吟》。二句借用諸葛亮的舊事,感慨自己長期懷才不遇。

    田園作

    弊廬隔塵喧,惟先養恬素〔一〕。卜鄰近三徑,植果盈千樹〔二〕。粤余任推遷,三十猶未遇〔三〕。書劍時將晚,丘園日已暮〔四〕。晨興自多懷,晝坐長寡悟〔五〕。衝天羨鴻鵠,争食羞鷄鶩〔六〕。望斷金馬門,勞歌采樵路〔七〕。鄉曲無知己,朝端乏親故〔八〕。誰能爲揚雄,一獻《甘泉賦》〔九〕。

    此詩作於三十歲時。詩人感嘆不遇,但仍然充滿進取心。同時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當時朝廷用人惟親,至開元盛世已漸趨衰微的歷史現實。詩人五言古詩寫得比較沈鬱,但怨思抑揚,與王維含蓄的詩風有所不同。

    〔一〕弊:同“敝”。塵喧:世塵的喧囂。恬素:甘於清静寡慾。

    〔二〕卜鄰:選擇鄰居。三徑:指隱居的鄰人。《三輔决録》:“蔣詡字元卿,舍中竹下開三徑,惟求仲、羊仲從之游。”二句謂選擇像蔣詡那樣的好鄰居,在田園中遍植果樹。

    〔三〕粤:發語詞。推遷:時光推移。《易·繫辭下》:“寒暑相推而歲成也。”三十:《論語·爲政》:“三十而立。”二句謂己一任歲月推移,年已三十而未能入仕。

    〔四〕書劍:指取文武功名。丘園:指隱居的田園。《易·賁》:“賁于丘園,束帛戔戔。”

    〔五〕興:起。多懷:指感慨頗多。寡悟:很少達觀想法。

    〔六〕鵠:天鵝。因其高飛,人多喻仕途騰達。鶩:家鴨,喻争名逐利的羣小。二句謂己羨慕鴻鵠衝天,不願像鷄鴨那樣争食。

    〔七〕金馬門:漢代宫門名。《史記·滑稽列傳》:“金馬門者,官署也。門傍有銅馬,故謂之金馬門。”漢代應詔文人多集於此。勞歌:本《韓詩外傳》:“勞者歌其事。”二句謂待詔無望,只能採樵歌勞。

    〔八〕鄉曲:鄉里。朝端:朝廷。二句謂鄉無知己推薦,朝乏親友拔擢。

    〔九〕揚雄:字子雲,西漢成都人,成帝時有客薦雄文似司馬相如。遂侍召承明庭,隨成帝郊祀甘泉等地,雄奏《甘泉賦》。二句用典與事實有出入。意謂誰能像當年推薦揚雄那樣,把自己的文章獻給皇帝呢?

    仲夏歸漢南園寄京邑耆舊

    嘗讀《高士傳》,最喜陶徵君〔一〕。日躭田園趣,自謂羲皇人〔二〕。予復何爲者,恓恓徒問津〔三〕。中年廢丘壑,上國旅風塵〔四〕。忠欲事明主,孝思侍老親〔五〕。歸來當炎夏,耕稼不及春〔六〕。扇枕北窗下,采芝南澗濱〔七〕。因聲謝朝列。吾慕潁陽真〔八〕。

    漢南園,即澗南園,詩人在襄陽的居所。此詩當作于首次入京歸鄉時,約在開元六七年前後。詩自敍“性本愛丘山”,出山是不得已,不遇後便匆匆而反,悄然歸隱,没有往游吴越。詳附録《孟浩然生平和詩》。

    〔一〕《高士傳》:晉皇甫謐作有《高士傳》一書,共三卷,收録晉以前高士共七十二人,不包括陶潛。此指唐時可能增入的部分。陶徵君:陶潛。宋永嘉中曾被徵召,不就,後人因稱陶徵士或陶徵君。

    〔二〕躭:沉迷。羲皇人:上古伏羲氏時人。伏羲爲傳説中的三皇之一,故稱羲皇。前人認爲上古時代的人淳朴渾厚,無憂無慮。陶淵明《與子儼等疏》:“嘗言五六月中,北窗下卧,遇涼風暫至,自謂是羲皇上人。”二句謂淵明終日沉溺於田園樂趣,並自稱是伏羲時人。

    〔三〕恓恓:形容奔波勞頓,不能安居。《論語·憲問》:“丘何爲是恓恓者歟?”唐玄宗《孔子廟》詩:“夫子何爲者,恓恓一代中。”問津:《論語·微子》:“長沮、桀溺耦而耕。孔子過之,使子路問津焉。”二句謂己遠不及淵明,却白白地四處奔波,尋求前途。

    〔四〕丘壑:山丘溝谷,此指所隱山林。《世説新語·賞譽》記謝鯤語:“一丘一壑,自謂過之。”上國:指京都。二句謂中年曾一度荒棄林園,旅居長安。

    〔五〕忠欲二句:謂己從來以上事明君,下侍老親的忠孝自礪。

    〔六〕歸來二句:寫自京歸南園時正值盛夏。躭擱了田裏的春播。

    〔七〕扇枕二句:寫再次歸隱後的閒適,搖扇枕蓆于北窗之下;采芝取食于南澗之畔。前句意本陶淵明《與子儼等疏》“五六月中,北窗下卧”。

    〔八〕因聲:因人寄聲,即託信使寄語。朝列:在朝的各位。當指張九齡,王維等人。潁陽:上古高士許由不受堯所讓天下,遂隱于潁水之陽。見《高士傳》。真:淳真。二句表示再次隱居的心跡。

    書懷貽京邑同好

    維先自鄒魯,家世重儒風〔一〕。詩禮襲遺訓,趨庭霑末躬〔二〕。晝夜常自強,詞翰頗亦工〔三〕。三十既成立,嗟吁命不通〔四〕。慈親向羸老,喜懼在深衷〔五〕。甘脆朝不足,簞瓢夕屢空〔六〕。執鞭慕夫子,捧檄懷毛公〔七〕。感激遂彈冠,安能守固窮〔八〕?當塗訴知己,投刺匪求蒙〔九〕。秦楚邈離異,翻飛何日同〔一〇〕!

    此詩贈在京同好,自抒其懷,句句感慨。詩人既傾吐了不得已受荆州府辟召的苦衷,同時又表示想與京邑同好一起奮飛的意願。詩約作于三十之後,未詳受荆州府何人辟召,他詩也無表述,可能此事未能成功。

    〔一〕維:語首助詞。先:祖先。鄒魯:周代二諸侯國名,均在今山東境内。孔子是魯人,孟子是鄒人。鄒魯自古是文教昌盛之地,故下句謂“家世重儒風”。

    〔二〕詩禮:《詩經》和《禮記》,此以其概指儒學淵源。趨庭:《論語·季氏》:“(子)嘗獨立,鯉趨而過庭。”孔子先後問其“學詩乎?學禮乎?”劉寶楠《正義》:“趨而過庭者,禮:臣行過君前,子行過父前,皆當徐趨,所以爲敬也。”後因指受教於先人。霑:霑漑。末躬:己身,自謙之詞。二句謂學詩學禮承自祖先,“趨庭”之訓霑漑己身。

    〔三〕晝夜二句:謂己日夜苦讀,詩文也頗有造詣。

    〔四〕成立:謂學問修養漸趨成熟,並有建樹。《論語·爲政》:“三十而立。”命不通:際遇不好,命運不濟。

    〔五〕慈親:指年邁的母親。向:接近。羸(léi):衰弱。喜懼:《論語·里仁》:“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則以喜,一則以懼。”深衷:内心深處。二句謂老母年高體弱,既喜其長壽,復懼己無以養親。

    〔六〕甘脆:美味。此指可供老人品食的佳肴。簞瓢:《論語·雍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簞,竹編簡陋食器;瓢,匏制飲器。“朝”、“夕”爲互文。二句寫己生活貧困,飲食多憂。

    〔七〕執鞭:《論語·述而》:“子曰: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爲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意謂如有符合仁義的富貴可求,即爲人執鞭趕車也幹。夫子:即孔子。檄:州府徵召的文書。毛公:東漢毛義。《後漢書·毛義傳》:“廬江毛義,少年家貧,以孝行稱。南陽人張奉慕其名,往候之,坐定而府檄至,以義守令。義奉檄而入,喜動颜色……及義母死,去官行服。……後舉賢良,公車徵,遂不至。”二句表明爲了養親,自己是希望出山入仕的。

    〔八〕彈冠:拂去久置的冠冕上的塵埃,準備入仕。《漢書·王吉傳》載,王吉字子陽,與貢禹爲友,後爲宰相,貢禹在家聞之,遂彈冠而起。時因稱“王陽在位,貢禹彈冠”。守固窮:即安于窮困。《論語·衛靈公》:“子路……曰:‘君子亦有窮乎?’子曰:‘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二句謂因捧檄而感動,應彈冠求仕,不應甘守貧賤。

    〔九〕當塗:當道,即執政者。此當指張九齡等人。投刺:古時求見官紳時須先投送名帖。刺,名帖。匪求蒙:不去乞求蒙昧者。《易·蒙》:“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二句謂己所求的是位居要路的知己,而不是那些昏昧的官僚。

    〔一〇〕秦楚:指長安和襄陽,即京邑故人和自己的所在地。邈(miǎo):遠。翻飛:喻仕途騰達,有所作爲。二句點出雖入荆州幕府,却並未忘懷再入長安,一遂所願。

    晚春卧病寄張八

    南陌春將晚,北窗猶卧病〔一〕。林園久不遊,草木一何盛〔二〕!狹徑花障迷,閑庭竹掃浄〔三〕。翠羽戲蘭苕,頳鱗動荷柄〔四〕。念我平生好,江鄉遠從政〔五〕。雲山阻夢思,衾枕勞歌詠〔六〕。歌詠復何爲?同心恨别離。世途皆自媚,流俗寡相知〔七〕。賈誼才空逸,安仁鬢欲絲〔八〕。遥情每東注,奔晷復西馳〔九〕。常恐填溝壑,無由振羽儀〔一〇〕。窮通若有命,欲向論中推〔一一〕。

    觀此詩用世心切,當作於第一次入京後,即開元八年晚春。詩中諷刺世途,寄懷知己,全詩兩韻,飄逸自然,是古詩而又近于律體,很有“選體”影響。張八疑即樂城尉張子容。

    〔一〕陌:田間小路。北窗:陶淵明《與子儼等疏》有“五六月中,北窗下卧”句。二句寫郊野春色闌珊,而自己却長期卧病北窗,足不出户。

    〔二〕林園二句:謂久不遊園,此次病後復出,爲草木豐茂而感驚訝。

    〔三〕狹徑二句:寫小徑爲繁花所遮,令人難辨;庭院却讓低垂的竹梢掃得乾乾浄浄。

    〔四〕翠羽,即翡翠鳥。蘭苕(tiáo):蘭花。郭璞《游仙詩》:“翡翠戲蘭苕,容色更相鮮。”杜甫《戲爲六絶句》:“但看翡翠蘭苕上,未掣鯨魚碧海中。”頳(chēng)鱗:即金魚。動荷柄:謝朓《游東田》:“魚戲新荷動。”二句寫翠鳥在蘭苕間嬉戲,游魚觸動着荷莖。

    〔五〕平生好:指好友張子容。江鄉:江南水鄉,此指永嘉江。二句由春色入思友。

    〔六〕衾枕:《詩·唐風·葛生》:“角枕粲兮,錦衾爛兮。予美亡此,誰與獨旦。”勞:費。二句謂夢思爲雲山所阻,病褥中感觸甚多,頗勞歌詠。

    〔七〕自媚:自美。《飲馬長城窟行》:“入門各自媚,誰肯相爲言!”二句謂世人只顧自我吹噓,社會陋俗使人很少知音。

    〔八〕賈誼:漢洛陽人,少有才學。文帝召爲博士,超遷至大中大夫,誼請定正朔,易服色,制法度,興禮樂。有《治安策》等奏議文,爲大臣所忌,出爲長沙太傅,遷梁懷王太傅,卒,年三十三。逸:奔放不受拘束。安仁:潘岳字安仁。晉文人,詞藻絶麗,尤長于哀誄。年三十二著《閑居賦》,有“始見二毛”語,後文人多據以自悼。累官著作郎,轉散騎常侍,後爲趙王倫所殺。二句以賈誼、潘安仁自比,慨嘆才華無用,年過而立。

    〔九〕遥情:懷遠之情。晷(guǐ):日影。二句寫懷遠之情常隨水東注,而時光却不斷流逝。

    〔一〇〕填溝壑:《左傳·昭公十三年》:“小人老而無子,知擠于溝壑矣。”後即指貧賤而死。羽儀:指賢者被任用而爲世之表率。《易·漸》:“鴻漸于陸,其羽可用爲儀,吉。”徐陵《别毛永嘉》:“歸來振羽儀。”二句謂因此常躭心貧賤而卒,無法施展濟世之才。

    〔一一〕窮通:指仕途命運的困躓和顯達。論:指論命運和骨相的書。按魏劉芳有《窮通論》。《魏書》本傳謂“芳雖處窮窘之中,……而澹然自守,不汲汲於榮利,不慼慼於賤貧,乃著《窮通論》以自慰焉”。二句正話反説,謂若窮困和顯達確有命運,那就要從論命運骨相的書中去推斷了。

    夏日南亭懷辛大

    山光忽西落,池月漸東上〔一〕。散髮乘夕涼,開軒卧閑敞〔二〕。荷風送香氣,竹露滴清響〔三〕。欲取鳴琴彈,恨無知音賞〔四〕。感此懷故人,中宵勞夢想〔五〕。

    辛大名諤,隱居西山(萬山一帶),詩人有《西山尋辛諤》詩;辛大被徵北上,詩人又有《送辛大之鄂渚不及》詩。此詩寫在家緬懷故人,也似有入京意。詩寫不眠之夜南亭景色,清光逸味,清曠已極。詩中“荷風送香氣,竹露滴清響”二句,皮日休認爲可與謝朓(當爲何遜)“露濕寒塘草,月映清淮流”争勝(見皮日休《孟亭記》)。

    〔一〕山光:指留在山上的日光。二句寫日落月升,意境十分優美恬静。

    〔二〕散髮:披散頭髮。稽康《幽憤》詩:“散髮巖岫。”按古代男子平時束髮,散髮表示不受拘束,灑脱自在。軒:窗。卧閑敞:卧在安静敞亮處。二句寫景中人安閒自得。

    〔三〕荷風二句:寫清風動荷,暗香習習,露滴竹葉,清響泠泠,嗅覺與聽覺並用。以上皆寫“夏日南亭”景色。

    〔四〕欲取二句:寫想彈琴而無知音,引出“懷辛大”題意。

    〔五〕故人:指辛大。中宵:夜半。夢想:司馬相如《長門賦》:“忽寢寐而夢想兮,魂若君之在旁。”

    都下送辛大之鄂

    南國辛居士,言歸舊竹林〔一〕。未逢調鼎用,徒有濟川心〔二〕。予亦忘機者,田園在漢陰〔三〕。因君故鄉去,遥寄式微吟〔四〕。

    此詩約作于開元十一、十二年詩人旅居長安時。辛大也是隱居荆襄的文人,後被徵辟入洛。詩人《送辛大之鄂渚不及》詩云:“郡邑經樊鄧,山河入嵩汝。蒲輪去漸遥,石徑徒延佇。”此詩送辛大失意還鄉,同病相憐,並表示自己也將遄返,託他順便帶個消息。鄂,即今湖北鄂城縣。

    〔一〕南國:南方。辛居士:即辛諤。居士:指在家修行奉佛者。言,語助詞。竹林:魏晉時嵇康、阮籍等人常嘯聚竹林之下,時稱“竹林七賢”。此用指山林。

    〔二〕調鼎:指宰相之職。古人認爲宰相治理天下,有如調理鼎中的食味,因稱宰相爲調鼎。濟川:《書·説命》:“若濟大川,用汝作舟楫。”二句謂因未遂濟世之用而白存作舟渡川之志。

    〔三〕忘機者:指没有機巧的心,亦即無意於争名求利的人。漢陰:漢水南岸。《莊子》有漢陰丈人抱甕灌田羞爲機事者,二句用其典。

    〔四〕式微吟:《詩·邶風·式微》:“式微,式微。胡不歸?”意謂時勢衰微,爲何還不返鄉。式,語助詞。二句謂借辛大歸鄉之便,爲我捎去亦即將還鄉的口信。

    九日懷襄陽

    去國似如昨,倐然經杪秋〔一〕。峴山不可見,風景令人愁〔二〕。誰采籬下菊,應閑池上樓〔三〕。宜城多美酒。歸與葛彊遊〔四〕。

    此詩似作于開元十一年秋,離家近一年。其中不乏鄉國之思、失意之感。詩人長五律,此詩流麗自然,與《過故人莊》都代表了孟詩的一種清美曠放的風格。九日,指九月九日重陽節。

    〔一〕去國:猶離鄉。倏然:形容光陰迅速。杪秋:即“秋杪”,秋末。

    〔二〕峴山:見《登鹿門山》注〔一〕。二句謂重陽登高却看不到峴山,回憶故鄉風景令人愁思滿懷。

    〔三〕籬下菊:《續齊諧記》載費長房謂桓景,汝家當有禍,九月九日登高飲菊酒,可免禍,故“今世人至九日登山飲菊酒”。《續晉陽秋》:“陶潛嘗九月九日無酒,宅邊菊叢中,摘菊盈把。”又陶淵明《飲酒》詩:“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池上樓:謝靈運有《登池上樓》詩。此池指高陽池,見《高陽池送朱二》題解。二句想像家中菊花無人摘採,池樓無人登覽。

    〔四〕宜城:縣名,屬襄陽。秦鄢縣,漢改名宜城,出美酒。曹植《酒賦》:“其味有宜成(城)醪釀。”葛彊:晉人。史載征南將軍山簡鎮襄陽,時游高陽池,飲酒必醉。葛彊爲其部下,常陪隨。時有兒歌云:“山公出何許,往至高陽池。日夕倒載歸,酩酊無所知。時時能騎馬,倒着白接(頭巾)。舉手向葛彊,何如并州兒。”二句寫家鄉宜城盛産美酒,回去後又可與同伴共游高陽。

    送席大

    惜爾懷其寶,迷邦倦客遊〔一〕。江山歷全楚,河洛越成周〔二〕。道路疲千里,鄉園老一丘〔三〕。知君命不偶,同病亦同憂〔四〕。

    詩題又作《贈席大》。席大,名未詳,當也是屢上京洛不遇的荆襄文人。詩寫送人,實際都是詩人的親身體驗,知其在洛時已有歸去之念。結句表示求仕不在口腹,有“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雲”和“君子憂道不憂貧”之意。

    〔一〕懷寶、迷邦:《論語·陽貨》:“陽貨欲見孔子,孔子不見,歸孔子豚。孔子時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諸塗,謂孔子曰:‘來予與爾言。’曰:‘懷其寶而迷其邦,可謂仁乎?’曰:‘不可。’曰:‘好從事而亟失時,可謂知乎?’曰:‘不可。’‘日月逝矣,歲不我與。’孔子曰:‘諾,吾將仕矣。’”懷寶指有才德,迷邦指迷戀家園、不思仕進。二句爲席大的懷才不仕深感惋惜。

    〔二〕全楚:指南方古代楚國的全境。河洛:指黄河、洛水。成周:指洛陽,東周首都,故城在今洛陽縣北。二句寫其游歷遍及整個楚地,並經黄河、洛水,走過洛城。

    〔三〕道路二句:謂席大如今已疲于奔波,只願歸鄉終老一丘。

    〔四〕不偶:遭遇不順,命運不好。同病:指都不能與世俗同流合汙。二句謂其命運不濟,然己也如此,故有同病相憐之感。

    東京留别諸公

    吾道昧所適,驅車還向東〔一〕。主人開舊館,留客醉新豐〔二〕。樹繞温泉緑,塵遮晚日紅〔三〕。拂衣從此去,高步躡華嵩〔四〕。

    開元十一、十二年間詩人長安失意,曾逗留東京洛陽。此詩表示歸隱華嵩,似還未决定還鄉與東游吴越時作。詩從離開長安寫起,足跡曾到臨潼驪山東新豐及温泉附近,然後打算由此去華山嵩山而不返。詩題似有誤,應作《去東京留别諸公》,一本作《京還留别新豐諸友》。

    〔一〕昧:昏暗。《離騷》:“路幽昧以險遠。”此用爲動詞,迷惑之意。所適:應去之處。二句謂己懷道不遇,决意掉車東去。

    〔二〕客:詩人自謂。新豐:即今陝西臨潼縣東北新豐鎮。唐時在臨潼縣東北,自古盛産美酒。二句寫主人設筳於舊時館驛,留醉客人。

    〔三〕温泉:在今臨潼縣驪山脚下,唐玄宗嘗於此置温泉宫。二句寫新豐一帶景色,樹木翠緑,落日正紅。

    〔四〕拂衣:拂拭衣巾,表示擺脱塵俗。謝靈運《述祖德》:“拂衣五湖裏。”高步:闊步。左思《詠史》:“高步追許由。”躡:登。華:華山,在今陝西華陰縣南。嵩:嵩山,在今河南登封縣北。二句謂己當從此擺脱塵俗,登覽太華、嵩山之巓。

    李氏園林卧疾

    我愛陶家趣,園林無俗情〔一〕。春雷百卉坼,寒食四鄰清〔二〕。伏枕嗟公幹,歸山羨子平〔三〕。年年白社客,空滯洛陽城〔四〕。

    詩人於開元十一、十二年入京,曾寓居洛陽。詩寫求仕無望,又卧疾李氏園林,更增加了還鄉歸隱的願望。

    〔一〕陶家趣:陶淵明田園生活的意趣。陶淵明《歸去來辭》:“園日涉以成趣。”俗情:世俗的情趣。

    〔二〕坼(chè):裂開,此指百花開始綻發。寒食:《荆楚歲時記》:“冬至後一百五日,即有疾風甚雨,謂之寒食,禁火三日。”二句寫春雷驚起,百花萌生,時届寒食,四鄰清冷。

    〔三〕伏枕:點題“卧疾”。公幹:劉楨,字公幹,東平人,建安七子之一。有逸才,爲丞相掾屬。其《贈五官中郎將》詩云:“余患沈痼疾,竄身清漳濱。”子平:向長字子平,東漢人。隱居不仕,建武中男女嫁娶既畢,遂與北海禽慶俱游五嶽名山,不知所終(見《後漢書·隱逸傳》)。二句傷嘆己如劉楨卧病漳濱,羨慕向長高蹈歸隱。

    〔四〕白社:唐代的一個村社,在今河南洛陽縣東。《晉書·董京傳》載,董京至洛陽,被髮而行,逍遥吟詠,常宿白社中,時乞于市。此喻李氏園林。二句謂年年爲客白社,在洛陽虚度歲月。

    洛中送奚三還揚州

    水國無邊際,舟行共使風〔一〕。羨君從此去,朝夕見鄉中〔二〕。予亦離家久,南歸恨不同〔三〕。音書若有問,江上會相逢〔四〕。

    此詩作于開元十一、十二年入京後,自京由水路之洛,滯居洛陽時期。據“予亦離家久,南歸恨不同。音書若有問,江上會相逢”句,知詩人此時已打算還家並準備先東游吴越。奚三,名未詳。

    〔一〕水國:此指奚三自洛還揚所經水路。使風:唐人語,指與風作鬭争。

    〔二〕君:指奚三。二句謂己此時只能羨慕奚三從此一走,不日即可到家。

    〔三〕予亦二句:對己不能與奚三同道南歸深表遺憾。

    〔四〕江:長江。二句謂若有書信問訊,我們會相逢在揚子江上的。意即己不久亦將南游江淮。

    秦中苦雨思歸贈袁左丞賀侍郎

    苦學三十載,閉門江漢陰〔一〕。用賢遭聖日,羈旅屬秋霖〔二〕。豈直昏墊苦,亦爲權勢沈〔三〕。二毛催白髮,百鎰罄黄金〔四〕。淚憶峴山墮,愁懷湘水深〔五〕。謝公積憤懣,莊舃空謡吟〔六〕。躍馬非吾事,狎鷗宜我心〔七〕。寄言當路者,去矣北山岑〔八〕。

    此詩作於開元十三年,滯居長安久而思歸時。袁左丞,袁仁敬,尚書左丞。賀侍郎,賀知章,工部侍郎。兩人都是張九齡的好友,詩人赴京待薦的東道主。

    〔一〕江漢陰:長江漢水南岸。此指詩人的故居襄陽。二句概括身世,謂曾長期在家鄉閉門苦讀。

    〔二〕遭:逢,遇上。聖日:聖明的時代。屬:值。霖:雨過三天曰霖。二句謂雖説適逢任賢用能的聖明時代。自己却久旅京華,秋雨連日。

    〔三〕昏墊:用《堯典》“下民昏墊”語。此指困于水患,處境窪陷陰濕。沈:沈溺,沈淪。二句謂己不僅遭受雨潦陰濕之苦,更爲權勢者的梗阻所沈淪。

    〔四〕二毛:頭髮黑白相間。潘岳《閑居賦》謂己年三十有二,而髮有二毛。此指中年。鎰:古代重量單位,一鎰相當於二十兩或二十四兩。罄:用盡。阮籍《詠懷》:“黄金百鎰盡。”二句謂在長安頭已斑白,百鎰之金也已在米珠薪桂的長安用盡。

    〔五〕峴山:見《登鹿門山》注〔一〕。此指詩人隱居之地。湘水:即湖南湘江。漢代賈誼出爲長沙王太傅,過湘水,作賦以弔屈原。此即以此暗喻自己的不遇。

    〔六〕謝公:謝安。此處謝公似指張九齡,或亦包括袁、賀。憤懣:鬱憤不平。莊舃(xì):春秋越人,仕楚爲執珪,不久生了病,楚王問侍臣莊舃是否思鄉?侍臣曰:思鄉必作越吟,否則作楚吟。後派人去聽,果然作越吟。(見《史記·陳軫傳》)二句謂薦己者已滿懷不平,我悲吟亦無濟於事。

    〔七〕躍馬:策馬騰躍,喻富貴騰達。《史記·蔡澤傳》載澤去見相骨相者,唐舉問年壽,謂“自此以後,還有四十三年”。蔡澤云:“躍馬疾驅,懷黄金之印,結紫綬于腰,揖讓人主之前,食肉富貴,四十三年足矣。”狎鷗:指隱居無機心。《列子·黄帝篇》:“海上之人有好漚(同鷗)鳥者,每旦之海上,從漚鳥游,漚鳥之至者百往而不止。其父曰:‘吾聞漚鳥皆從汝游,汝取來,吾玩之。’明日之海上,漚鳥舞而不下也。”江淹《雜體》詩:“物我俱忘懷,可以狎鷗鳥。”二句謂躍馬食肉非己之意,隱退山林與鷗鳥相習才遂己心願。

    〔八〕當路者:當權者。北山:齊孔稚珪有《北山移文》,託爲建業鍾山斥責周顒離山入仕。此代指自己所隱之地。岑:山岑。二句謂請袁、賀二人傳言當權者,我將從此離去,歸隱山林。

    秦中感秋寄遠上人

    一邱常欲卧,三徑苦無資〔一〕。北土非吾願,東林懷我師〔二〕。黄金然桂盡,壯志逐年衰〔三〕。日夕涼風至,聞蟬但欲悲〔四〕。

    秦中指陝西長安,遠上人當是襄陽寺院的高僧。詩人另有《晚春題遠上人南亭》詩,南亭在襄陽。此詩是開元十三年秋在長安所作,詩中向遠上人表示了自己失意後的歸隱之心。這次詩人寓居京洛時間較長,故詩有“壯志逐年衰”之嘆。

    〔一〕一邱:《晉書·謝鯤傳》:“明帝問曰:‘論者以君方庾亮,自謂何如?’答曰:‘端委廟堂,使百僚准則,鯤不如亮,一丘一壑自謂過之。’”“邱”同“丘”。三徑:指隱居的園林。《三輔决録》:“蔣詡字元卿,舍中竹下開三徑,惟羊仲、求仲從之遊。”陶淵明《歸去來辭》:“三徑就荒,松菊猶存。”資:資財。《晉書·陶淵明傳》:“潛謂親朋曰:‘聊欲絃歌(即做縣令)以爲三徑之資,可乎?’”二句謂己常思隱退,却又苦于家貧,缺乏開闢園林的資金。

    〔二〕北土:北方地區。此指詩人所寄居的秦中長安。東林:指遠上人所在寺院。此用《高僧傳》之典,晉桓伊爲高僧遠公於廬山東立房殿,稱東林寺。二句謂求仕長安並非自己的本願,心中時時都在懷念東林寺的高師。

    〔三〕然桂:然同“燃”。《戰國策·楚策》:“楚國之食貴于玉,薪貴于桂。”此指旅途窮困,薪貴于桂。二句謂長安物貴,自己盤費日盡,壯心漸衰。

    〔四〕日夕二句:傅咸《鳴蜩賦》:“物處陰而自慘,奚厥聲之可哀。秋日慘慘兮,感時逝之若頽。曷時逝之是感兮,感年歲之我催。”二句正含此意。

    題長安主人壁

    久廢南山田,叨陪東閣賢〔一〕。欲隨平子去,猶未獻《甘泉》〔二〕。枕席琴書滿,褰帷遠岫連〔三〕。我來如昨日,庭樹忽鳴蟬〔四〕。促織驚寒女,秋風感長年〔五〕。授衣當九月,無褐竟誰憐〔六〕。

    此詩似作于開元十三年。就在這年秋天,詩人踏上了先東游吴越的歸途。詩寫京洛久居思歸,凄清落寞,頗有《古詩十九首》韻味。其用六韻,多爲初唐宋之問等人所運用。

    〔一〕南山:指襄陽城外峴山。叨(tāo):謙詞,辱蒙。東閣:古代宰相延待賓客之處。《漢書·公孫弘傳》:“于是起客館,開東閣以延賢人。”二句謂因在長安奉陪東閣賢者而使田園荒蕪。

    〔二〕平子:東漢張衡,字平子,有《歸田賦》寫田園情趣。《甘泉》:即《甘泉賦》。西漢揚雄蒙人推薦,嘗陪成帝出獵,獻《甘泉賦》以諷。二句寫要想追隨張衡歸居田園,却因未獻《甘泉賦》(指發表政見,施展才能)而遲疑。

    〔三〕枕席:本作“枕籍”,與下句“褰帷”失對,據《四部叢刊》本改。褰(qiān):揭起。岫(xiù):峯巒。謝朓《郡内高齋閑坐》:“窗中列遠岫。”二句寫床上琴書狼藉,窗外遠岫入目。

    〔四〕我來二句:寫光陰倏忽,來時之景猶如昨日,不想轉眼入秋,蟬鳴庭樹。

    〔五〕促織:蟋蟀。《爾雅》疏引古諺:“趨織鳴,懶婦驚。”長年:老年。《淮南子·説山》:“故桑葉落而長年悲也。”二句寫蟋蟀鳴叫使貧女驚覺,秋風漸起使長者增悲。

    〔六〕授衣:《詩·豳風·七月》:“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毛傳:“九月霜始降,婦功成,可以授冬衣矣。”古時九月製備寒衣,謂“授衣”。褐:獸毛或粗麻製成的短衣,古時貧人所服。《詩·豳風·七月》:“無衣無褐,何以卒歲?”二句謂九月正當授衣之時,可是無衣無褐的人有誰憐憫呢?此以授衣借喻自己坐困逆旅,無人引薦。

    自洛之越

    皇皇三十載,書劍兩無成〔一〕。山水尋吴越,風塵厭洛京〔二〕。扁舟泛湖海,長揖謝公卿〔三〕。且樂杯中物,誰論世上名〔四〕!

    此爲詩人三十多歲時京洛失意後第一次東游之作。詩中表現了詩人的高情逸思,不願留戀京洛,而想去江南欣賞山水的清新,湖海的宏闊。洛,洛陽。越,古越國境,即今浙江一帶。

    〔一〕皇皇:同“遑遑”,奔走匆忙貌。書劍:指文武功業。《史記·項羽本紀》:“少時學書不成,去,學劍又不成。”二句感慨奔走忙碌半生,文武均無建樹。

    〔二〕吴越:古吴國、越國境,在今江蘇、浙江地區。風塵:陸機《爲颜彦先贈婦》詩:“京洛多風塵,素衣化爲緇。”又謝朓《酬王晉安》:“誰能久京洛,緇塵染素衣。”厭:厭倦。二句謂厭倦了長安、洛陽的車馬風塵,嚮往吴越的青山緑水。

    〔三〕扁舟:小舟。長揖:拱手自上而下作拜,又稱高揖,表示不卑躬屈膝。謝:辭别。公卿:指達官貴人。二句謂己將泛舟江湖,與公卿長揖告别。

    〔四〕杯中物:指酒。陶淵明《責子》詩:“天運苟如此,且進杯中物。”世上名:《世説新語·任誕》記張翰語:“使我有身後名,不如即時一杯酒。”二句謂姑且以酒爲樂,不去考慮在世上的名聲。

    適越留别譙縣張主簿申屠少府

    朝乘汴河流,夕次譙縣界〔一〕。幸值西風吹,得與故人會〔二〕。君學梅福隱,余從伯鸞邁〔三〕。别後能相思,浮雲在吴會〔四〕。

    譙縣,今安徽省亳縣地。張主簿、申屠少府,未詳。主簿、少府,縣令屬官。主簿掌管文書簿目,少府即縣尉,縣令佐官。此詩爲詩人首次漫游吴越所作。詩中寫南下路綫,和將到吴越時的感慨。

    〔一〕汴河:在河南境内,隋開通濟渠,因中間自今滎陽至開封一段,即古之汴水,故唐人遂將出河入淮的通濟渠東段全流統稱汴水、汴河或汴渠。次:住、止。二句寫途經路線,早晨乘汴水而下,晚上到了譙縣界。

    〔二〕幸值:幸好遇到。故人:指張主簿和申屠少府。二句謂碰巧遇上西風的阻礙,纔得以泊舟與故人相會。

    〔三〕梅福:西漢壽春人,少求學于長安,通《尚書》、《穀梁春秋》。爲郡文學,補南昌尉,數上書言事。王莽專政,棄妻子去,後有人見福于會稽,已變姓名爲吴門市卒。伯鸞:東漢梁鴻字伯鸞,平陵人,博覽多學。曾過京師,作《五噫歌》而不仕,後隱吴地。邁:遠行。二句謂張、申屠學梅福之隱于小吏,而己則從梁鴻之浪跡吴越。

    〔四〕浮雲:詩人自喻。曹丕《雜詩》:“西北有浮雲,亭亭如車蓋。惜哉時不遇,適與飄風會。吹我東南行,行行在吴會。”吴會:秦會稽郡,後漢分吴、會稽二郡。此泛指吴越。二句謂别後若能思念,自己已像浮雲一樣飄到吴地去了。

    問舟子

    向夕問舟子,前程復幾多〔一〕?灣頭正堪泊,淮裏足風波〔二〕。

    此詩作于第一次漫游吴越,自汴水入淮河之際。詩爲問答體,前二句問,寫盡旅客心情;後二句舟子回答,反映行舟經驗和旅途艱難。頗近民歌體。其寫舟行况味入妙。

    〔一〕向夕:傍晚。舟子:船夫。復:還。幾多:多少。二句寫時近傍晚,詩人詢問船夫前程還要走多少路。

    〔二〕堪:能。泊:停泊。淮:淮河。二句爲舟子回答,意謂這裏河灣正好停泊過夜,前去就是淮河,風浪正大,不宜行船。

    揚子津望京口

    北固臨京口,夷山近海濱〔一〕。江風白浪起,愁殺渡頭人〔二〕。

    揚子津,在江蘇江都縣南十五里。此詩亦爲詩人第一次遠游吴越,渡江南下時作。詩寫揚子江風急浪大的壯美和旅人難渡的心情,與梁簡文帝《烏棲曲》:“采桑渡頭礙黄河,郎今欲渡畏風波”意近。

    〔一〕北固:北固山,在今江蘇鎮江市北,山凸入江,三面臨水。臨:面對。京口:即今江蘇鎮江。夷山:即焦山餘支,分峙海中,又名海門山或松蘿山。二句寫北固山面對京口,海門山接近海濱。

    〔二〕江風二句:寫江口風光,風起浪湧,愁殺想要渡江的人們。李白《横江詞》:“横江西望阻西秦,漢水東連揚子津。白浪如山那可渡,狂風愁殺峭帆人。”寫的也正是這種情况。

    廣陵别薛八

    士有不得志,棲棲吴楚間〔一〕。廣陵相遇罷,彭蠡泛舟還〔二〕。檣出江中樹;波連海上山〔三〕。風帆明日遠,何處更追攀〔四〕?

    此詩當作于第一次入吴越時,適值友人薛八取道揚州溯江去彭蠡還鄉。廣陵即揚州。薛八,未詳。詩人另有《雲門寺西六七里聞符公蘭若最幽與薛八同往》詩。此詩前四句敍事,後四句寫風波道路,别易會難。劉辰翁稱其“慨然如嘆”(《品彙》引)。

    〔一〕棲棲:亦作“恓恓”,奔走不安貌。二句寫友人失意,奔走于吴楚一帶,起勢雄健。

    〔二〕彭蠡:即鄱陽湖,在江西省境内。二句謂廣陵相遇之後,薛君將溯江返彭蠡。

    〔三〕檣:桅桿。海上山:指海中的島嶼。二句寫目送薛八借舟遠去之景,白帆高于江樹,江波遠連海島。

    〔四〕追攀:指追隨游歷。二句謂明日薛八所乘之舟將遠己而去,不知何處再能追及攀依。

    渡揚子江

    桂檝中流望,京江兩岸明〔一〕。林開揚子驛,山出潤州城〔二〕。海盡邊陰静,江寒朔吹生〔三〕。更聞楓葉下,淅瀝度秋聲〔四〕。

    此詩寫詩人到揚子津後的渡江情景。前四句寫“望”,後四句寫“聽”。晴朗中看對岸的山林、館驛和城郭,寂静中聽江風與楓葉形成的天籟。詩人感興,可謂“連類不窮”(《文心雕龍·物色篇》語)。

    〔一〕桂檝:舟船的美稱。檝,同“楫”,船槳,此代指舟。京:指京口,即今鎮江。二句寫行舟江中,眺望京口江流和兩岸的明朗景色。

    〔二〕揚子驛:指對岸揚子江上的驛館。潤州:即今江蘇鎮江,在長江南岸。二句寫揚子驛在茂林的斷處呈現,潤州城在丘陵的盡處閃出。

    〔三〕陰:水北曰陽,此指江南。朔吹:指北風。二句謂江岸寧静,江上風起。

    〔四〕楓:楓樹,落葉喬木,秋天葉呈紅色。淅瀝:風漸起聲。度:通“渡”,傳遞。二句謂更聽到楓葉飄落,淅淅瀝瀝地傳來秋天的聲韻。

    與颜錢塘樟樓望潮作

    百里聞雷震,鳴弦暫輟彈〔一〕。府中連騎出,江上待潮觀〔二〕。照日秋云迥,浮天渤澥寬〔三〕。驚濤來似雪,一坐凛生寒〔四〕。

    此詩爲在杭州時所作。颜錢塘,錢塘令,颜姓,名未詳。樟樓,又名樟亭、樟亭樓。在錢塘舊址南五里,今廢。《浙江通志》云:“潮水晝夜再上,奔騰沖激,聲撼地軸。郡人以八月十五日傾城觀濤爲樂。”則此詩當作于入越途中,適逢八月十五日。前四句引而不發,貌似平淡,後四句聲勢俱壯。

    〔一〕雷震:形容潮聲巨大,如雷霆之震。晉蘇彦《于西陵觀濤》:“訇隱振宇宙。”輟彈:指停止公務。《説苑》:“宓子賤治單父,彈琴身不下堂,單父治。”後即以鳴弦喻縣政治理。二句寫錢塘潮將來時聲聞百里,錢塘宰停止了手中的公事。

    〔二〕府中二句:寫縣衙内衆吏連騎並出,來到江上等待觀潮。

    〔三〕迥:遠。渤澥(xiè):海灣曰渤,小海曰澥,此泛指大海。二句寫陽光下秋雲高遠,藍天飄浮,海域寬闊。這是大潮初到時的情景,句本梁徐防《觀潮》詩:“漸看遥樹没,稍見遠天浮。”

    〔四〕坐:通“座”。凛生寒:謂陡然感到寒氣逼人,侵入肌骨。二句寫驚濤奔騰如堆銀崩雪,使人凛然生寒。按四句直接寫觀濤,語不多而意境全出。

    初下浙江舟中口號

    八月觀潮罷,三江越海潯〔一〕。回瞻魏闕路,空復子牟心〔二〕。

    此詩作于杭州觀潮後,初下浙江時。從詩中可以看到詩人雖然漫游吴越,却不能忘掉進仕朝廷,兼善天下的意志。口號,意謂興之所至,隨口吟出。

    〔一〕三江:《吴越春秋》以浙江、浦江、剡江爲三江。此代指浙江,入海處即錢塘江。潯:海涯。二句謂己於八月在杭觀潮後,便擬沿江入海繼續前行。

    〔二〕瞻:眺望。魏闕:高大宫門前聳起的雙闕。《淮南子》高誘注:“魏闕,王者門外闕,所以縣教象之書於象魏也。巍巍高大,故曰魏闕。”後因以指朝廷。子牟:即中山公子牟。《莊子·讓王篇》:“中山公子牟謂詹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闕之下,奈何?’”二句謂己回首京洛,空存子牟身在江海心居魏闕的仕進之心。

    渡浙江問舟中人

    潮落江平未有風,扁舟共濟與君同〔一〕。時時引領望天末,何處青山是越中〔二〕?

    此詩作于第一次入越,自浙江舟行首次至越途中。浙江指錢塘江,杭州的山還是吴山,錢塘以南都是越山。詩人未對越山作直接評價,却由問同舟人中反映對越地山川之美的渴慕。

    〔一〕扁(piān)舟:小船。濟:渡。二句寫海潮退後江面平静,詩人與人同坐小舟共渡浙江。

    〔二〕引領:延頸眺望。天末:天際。越中:指浙江省杭州市以南,東到海邊的廣大地區,治所在會稽,即今浙江紹興市。二句謂己常引頸向天邊眺望,借問同舟人究竟哪處青山纔是越中。

    與崔二十一遊鏡湖寄包賀二公

    試覽鏡湖物,中流到底清〔一〕。不知鱸魚味,但識鷗鳥情〔二〕。帆得樵風送,春逢穀雨晴〔三〕。將探夏禹穴,稍背越王城〔四〕。府掾有包子,文章推賀生〔五〕。滄浪醉後唱,因此寄同聲〔六〕。

    崔二十一,未詳。鏡湖,後漢永和年間太守馬臻於會稽、山陰兩縣界築塘蓄水,圍田而成,周迴約三百餘里,因水平如鏡而名。包賀二公,指包融和賀朝,二人都是丹陽詩人,詩人的好友。此詩作于開元十四年。賀朝官止山陰尉,包融遇張九齡引爲懷州司户,集賢直學士,此時仍在越州。兩人又都是賀知章的詩友。

    〔一〕試覽:指首次游覽。中流:指湖中。二句寫首次游覽鏡湖,湖水清澈見底。

    〔二〕鱸魚味:《世説新語·識鑒》:“張季鷹(翰)辟齊王東曹掾,在洛見秋風起,因思吴中菰菜羹、鱸魚膾,曰:‘人生貴得適意爾,何能羈宦數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駕便歸。”鷗鳥情:見《秦中苦雨思歸贈袁左丞賀侍郎》注〔七〕。二句謂己雖非因思鱸魚而歸吴,却頗領會了鷗鳥無機心的性情。

    〔三〕樵風:林風。穀雨:農曆二十四節氣之一。《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三月中,自雨水後,土膏脈動,今又雨其穀於水也。”二句寫行船得山風吹送,又恰值穀雨天晴。

    〔四〕夏禹穴:遠古夏部落首領禹的墓穴。《清一統志》:“禹穴在會稽委宛山。”稍背:逐漸離開。越王城:古會稽城。二句寫離開會稽城去探尋禹穴。

    〔五〕府掾:(yuàn)古代州郡屬官的通稱。二句謂想起會稽郡府官屬有包融,處士有善寫詩文的賀朝。

    〔六〕滄浪:指《孟子·離婁》所載楚狂接輿的歌唱:“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此指詩人醉後的詩作。同聲:猶知音,指包、賀二公。二句點題,説明贈詩原委。

    宿桐廬江寄廣陵舊游

    山暝聽猿愁,滄江急夜流〔一〕。風鳴兩岸葉,月照一孤舟〔二〕。建德非吾土,維揚憶舊游〔三〕。還將兩行淚,遥寄海西頭〔四〕。

    此詩作于漫游越地,夜宿桐廬江,將去建德途中。詩人在建德無友可投,因念維揚故舊。桐廬江:富春江上游,即浙江流經桐廬縣境的地段。詩寫行舟江上,風景如畫,寄淚情深,自有一片飄泊無依之哀蕩漾其間。高步瀛《唐宋詩舉要》稱其“情深語摯”。

    〔一〕暝:暮色昏暗。滄江:水色暗藍的江流,此指桐廬江。二句寫入夜山間到處可聞猿啼,江上晚潮甚急。

    〔二〕風鳴二句:寫風吹兩岸樹葉沙沙作響,月照江中扁舟一葉。二句情景如繪,無限孤寂淒清。

    〔三〕建德:今浙江建德縣。非吾土:用王粲《登樓賦》“雖信美而非吾土兮”句意。吾土,故鄉。維揚:揚州。舊游:此指老朋友。二句寫建德景物雖美却非故土,因而想起揚州舊友。

    〔四〕海西頭:指揚州。隋煬帝《泛龍舟歌》:“借問揚州何處在?淮南淮北海西頭。”

    宿建德江

    移舟泊煙渚,日暮客愁新〔一〕。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二〕。

    建德江,浙江上游的一段,在桐廬南建德境内梅鎮,是蘭溪與新安江會合處。詩爲從富陽桐廬順江而下時所作,景物清曠,理在興象之中。

    〔一〕煙渚(zhǔ):暮煙籠照的洲渚。渚,水中的小洲。客:詩人自謂。何遜《富陽浦口和朗上人》詩:“客心愁日暮,徙倚空望歸。”

    〔二〕野曠二句:寫泊舟所見,原野清曠,天低遠樹,江水清澈,明月近人,充滿了詩情畫意。

    歲暮海上作

    仲尼既云殁,余亦浮于海〔一〕。昏見斗柄回,方知歲星改〔二〕。虚舟任所適,垂釣非有待〔三〕。爲問乘槎人,滄洲復誰在〔四〕?

    此詩似作于自越州海行至永嘉途中。“斗柄回”指開元十三年歲暮。詩着意描寫由于海行而引起的縹緲的浮海遠遊的幽思,結句表現了滄洲不可見的悵惘之情,不過是任意而行,無所得而歸。

    〔一〕仲尼:孔子字仲尼,魯(今山東曲阜)人。殁:死亡。浮于海:《論語·公冶長》:“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二句謂仲尼既死,自己也乘舟浮游於海。言下之意是詩人之道亦不行。

    〔二〕斗柄回:指北斗七星的斗柄搖光東指,顯示春季到來。歲星:木星,歲行一次,十二年一周天,本年在寅位。二句謂天黑時看到北斗星斗柄的方向轉了,纔知道歲星已改在建寅,新的一年開始了。

    〔三〕虚舟:空船。《莊子·山木》:“有虚船來觸舟,雖有惼心之人不怒。”有待:指吕尚垂釣渭濱遇武王事。又《莊子·秋水》:“莊子釣于濮水,楚王使大夫往見焉,曰:‘願以境内累矣。’莊子持竿不顧。”二句謂坐在空船上,任其漂浮;垂釣於水,却什麽也不期待。晉潘岳《釣賦》:“尋渭濱之遠迹,且游釣以自娛。”亦“非有待”之意。

    〔四〕乘槎(chá):晉張華《博物志》:“天河與海通,近世有人居海渚者,年年八月有浮槎,去來不失期。人有奇志,立飛閣于槎上,多齎糧,乘槎而去,至一處,有城郭狀,居舍甚嚴,遥望宫中多織婦,見一丈夫牽牛渚次飲之。”槎同“楂”,用竹木編成的筏。滄洲:指海上可供隱居的仙洲。《十洲記》:“滄海島在北海中。”二句喻指詩人心目中的理想可望而不可及。

    永嘉上浦館逢張八子容

    逆旅相逢處,江村日暮時〔一〕。衆山遥對酒,孤嶼共題詩〔二〕。廨宇鄰蛟室,人煙接島夷〔三〕。鄉園萬餘里,失路一相悲〔四〕。

    張子容先天元年進士,詩人與其樂城一面,已有“平生復能幾,一别十餘春”之嘆。先天元年距開元十三年正十幾年,故此詩之作,當略前于《除夜樂城逢張少府》、《歲除夜會樂城張少府宅》等詩。樂城本與永嘉爲一縣,時分時合。上浦館在温州東七十里,臨甌江入海處,詩人自此去樂城。此詩有“失路一相悲”句,《除夜樂城逢張少府》詩有“君爲失路人”句,二詩意境大略相同。

    〔一〕逆旅:指客舍。逆是迎接之意。二句點出相逢時地,言語間透出一種蒼涼之氣。

    〔二〕孤嶼:《浙江通志》:“孤嶼山,在郡北江心,東西廣三百餘丈,南北半之。”殷璠《河嶽英靈集》謂此聯“無論興象,兼復故實”。

    〔三〕廨(xiè)宇:指上浦館驛舍。廨:公署。蛟室:《述異記》:“南海中有蛟人室,水居如魚,不廢機織。”此處指海島居民。島夷:附近島嶼上的土著人民。《禹貢》:“島夷卉服。”二句謂身在天涯海角,與神話傳説中的蛟室和卉服的島民爲鄰。

    〔四〕鄉園:家鄉。失路:指仕途不得志。揚雄《解嘲》:“當途者升青雲,失路者委溝渠。”王勃《滕王閣序》:“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一:句中語助詞,表示強調。二句寫都是遠離家園的失路人,不免彼此相對悲憐。

    除夜樂城會張少府

    雲海泛甌閩,風潮泊島濱〔一〕。何知歲除夜,得見故鄉親〔二〕。余是乘槎客,君爲失路人〔三〕。平生復能幾,一别十餘春〔四〕。

    張少府即張子容(詳見《張子容赴進士舉》)。詩人自送其赴舉至永嘉重逢,時隔十餘年,不免感慨繫之。不但吟詩贈答,而且隨後同至樂城。此篇和《歲除夜會樂城張少府宅》均同時所作。張子容也有《樂城歲日贈孟浩然》詩,詩中云:“土地窮甌越,風光照建寅。”據此則知兩人詩分别作於開元十三年歲末和十四年歲首。此詩首聯宏闊,次聯驚喜,三聯相憐,末聯感慨,可謂一波三折,言簡意深。

    〔一〕甌:甌越,指永嘉一帶。閩:閩越,福建浙江地區,連類而及。二句寫本欲隨雲漂游甌閔,因風潮而不得不停泊島邊。

    〔二〕歲除:除夕。故鄉親:指舊友張子容。二句寫不期而會,欣喜之情難抑。

    〔三〕乘槎客:失意的漂游者,詩人自謂。乘槎,見《歲暮海上作》注〔四〕。失路人:指張子容。失路,見《永嘉上浦館逢張子容》注〔四〕。

    〔四〕幾:多少次,指别後重逢。二句謂人生能有幾次幸會,而我們竟一别十餘年。

    歲除夜會樂城張少府宅

    疇昔通家好,相知無間然〔一〕。續明催畫燭,守歲接長筵〔二〕。舊曲梅花唱,新正柏酒傳〔三〕。客行隨處樂,不見度年年〔四〕。

    詩人在樂城去張少府家,共度除夕之夜,因成此篇。此詩首二句追懷往事與二人交誼,次寫守歲的歡樂,終寫客行連年在外,隨處尋樂,曠達的心懷洞然。

    〔一〕疇昔:往昔。通家:世交。間然:隔閡。二句追憶世好。

    〔二〕續明:夜以繼日。畫燭:飾有花紋圖案的蠟燭。守歲:舊曆除夕夜,通宵達旦不寐,謂之守歲。二句謂除夕主人安排長筵,點上蠟燭,夜以繼日。

    〔三〕梅花唱:古樂府有《梅花落》十三首,鮑照詩也有《梅花落》。新正:新春正月初一。柏酒:正月初一飲的一種辟邪酒。古代以柏葉後凋,因取而浸酒,元旦共飲,以祝壽。《荆楚歲時記》:正月一日,“長幼悉正衣冠,以次拜賀,進椒、柏酒,飲桃湯。”庾信《正旦蒙趙王賚酒》詩:“正旦辟惡酒,新年長命杯,柏葉隨銘至,椒花逐頌來。”二句寫筵間唱《梅花落》舊曲,新正傳飲柏酒。

    〔四〕度年年:過了一年又一年。二句表示己客行隨地而安,年復一年。

    初年樂城館中卧疾懷歸作

    異縣天隅僻,孤帆海畔過〔一〕。往來鄉信斷,留滯客情多〔二〕。臘月聞雷震,東風感歲和〔三〕。蟄蟲驚户穴,巢鵲眄庭柯〔四〕。徒對芳樽酒,其如伏枕何〔五〕?歸歟理舟楫,江海正無波〔六〕。

    此詩作于《除夜樂城會張少府》之後,當在開元十四年正月。詩人病滯樂城,懷思故鄉,並決心返歸故里。他所寫之景不離户庭,頗類謝靈運的《登池上樓》。

    〔一〕異縣:指樂城。天隅:天涯。二句謂樂城遠僻,自己乘孤舟經海畔來到此地。

    〔二〕客情:客子思鄉之情。二句寫與家鄉來往書信已經斷絶,滯留樂城使思鄉之情倍增。

    〔三〕臘月:農曆十二月。歲和:天氣温和。二句寫南國樂城臘月已驚聞雷震,東風吹來也令人感到天氣清和。

    〔四〕蟄蟲:冬天伏藏於土中的蟲類。《吕氏春秋·孟春紀》:“東風解凍,蟄蟲始振。”眄(mǐn):斜視。庭柯:庭院中的樹枝。二句寫早春蟲鳥開始活動。

    〔五〕徒:空,白白地。二句謂空對清樽美酒,却因卧病而不能暢懷痛飲。

    〔六〕歸歟:《論語·公冶長》:“子在陳曰:‘歸與,歸與!吾黨之小子狂簡,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二句謂何不乘江海無波之時整理舟楫準備歸去。

    永嘉别張子容

    舊國余歸楚,新年子北征〔一〕。挂帆愁海路,分手戀朋情〔二〕。日夕故園意,汀洲春草生〔三〕。何時一杯酒,重與季鷹傾〔四〕。

    開元十四年,與子容樂城相會後,詩人將還鄉,子容亦北上應特科試,同行至永嘉分手。在詩中,詩人不但戀戀于重温舊情,而且殷切企望再次相逢,一同歸隱,正所謂“事出于沈思,義歸乎翰藻”(《文選序》)。徵引古事毫無痕跡。

    〔一〕舊國:指家鄉。楚:楚地,詩人家鄉湖北襄陽古屬楚地。子:指張子容。二句寫分别緣由,一將歸楚,一擬北去。

    〔二〕挂帆二句:寫爲擬海行而憂愁,臨分手而戀友情。

    〔三〕日夕:用《詩·王風·君子于役》“日之夕矣,羊牛下來。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之意。汀洲:岸邊小洲。此用柳惲《江南曲》“汀洲采白蘋,日暮江南春。洞庭有歸客,瀟湘逢故人”之意。二句擬寫故園春景,既寓思歸之意,亦含期人之情。

    〔四〕一杯酒:《世説新語·任誕》篇:“張季鷹縱誕不拘……或謂之曰:‘卿乃可縱適一時,獨不爲身後名耶?’答曰:‘使我有身後名,不如生前一杯酒。’”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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