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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維詩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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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題友人雲母障子

    君家雲母障〔一〕,持向野庭開〔二〕。自有山泉入,非因彩畫來〔三〕。

    此詩爲現存王維詩中最早的一首。原注曰:“時年十五。”應寫于開元元年。

    〔一〕雲母:雲母石。障:屏風。唐人稱屏風謂障子,並多見於吟誦。

    〔二〕野庭:指郊野空地。

    〔三〕自有二句:贊美雲母石製成的屏風紋理自然優美,宛如山泉流入,而非人工畫成。

    洛陽女兒行

    洛陽女兒對門居,纔可容颜十五餘〔一〕。良人玉勒乘驄馬,侍女金盤膾鯉魚〔二〕。畫閣朱樓盡相望,紅桃緑柳垂檐向〔三〕。羅幃送上七香車,寶扇迎歸九華帳〔四〕。狂夫富貴在青春,意氣驕奢劇季倫〔五〕。自憐碧玉親教舞,不惜珊瑚持與人〔六〕。春窗曙滅九微火,九微片片飛花璅〔七〕。戲罷曾無理曲時,妝成只是薰香坐〔八〕。城中相識盡繁華,日夜經過趙李家〔九〕。誰憐越女颜如玉〔一〇〕,貧賤江頭自浣紗。

    此詩爲王維少年時期的作品。原注:“時年十六,一作十八。”詩題取自梁武帝蕭衍《河中之水歌》“洛陽女兒名莫愁”句。詩在譏刺貴婦豪奢空虚的同時,對貧賤的浣紗女深表同情。

    〔一〕洛陽女兒二句:由梁武帝《東飛伯勞歌》“誰家女兒對門居?開颜發艷照閭里”,“女兒年幾十五六,窈窕無雙颜如玉”句化來。纔可,纔約。

    〔二〕良人:丈夫。玉勒:鑲有美玉的馬繮轡。庾信《華林園馬射賦》:“控玉勒而搖星,跨金鞍而動月。”驄馬:青白相間的良馬。膾:細切魚肉。辛延年《羽林郎》詩:“就我求珍肴,金盤膾鯉魚。”二句寫生活豪華。

    〔三〕畫閣二句:寫居宅富貴。相望,指樓閣櫛比連綿。檐向,檐角。

    〔四〕羅幃:綾羅作的幃幔。七香車:《古文苑》魏武帝《與太尉楊彪書》曰:“謹贈足下四望通七香車一乘。”章樵注:“七種香木爲車。”寶扇:儀仗中的遮扇。九華帳:古代一種用九花圖案綉成的采帳。二句寫洛陽女兒出入的場面。

    〔五〕狂夫二句:寫丈夫年少氣盛,驕奢任性。狂夫,以女兒口氣稱其丈夫,狂指驕奢放任。劇,甚。季倫,即石崇。《晉書·石崇傳》:“崇字季倫,財産豐積,室宇宏麗,後房百樹皆曳紈繡,珥金翠,絲竹盡當時之選,庖膳窮水路之珍。與貴戚王愷、羊琇之徒,以奢靡相尚。”

    〔六〕自憐二句:承上續寫“狂夫”奢靡放縱。碧玉,梁汝南王侍妾。《樂府詩集》有《碧玉歌》引《異苑》曰:“《碧玉歌》者,汝南王所作也。碧玉,汝南王妾名,以寵愛之甚,所以歌之。”梁元帝《採蓮賦》:“碧玉小家女,來嫁汝南王。”後泛指侍妾。珊瑚,石崇家多珊瑚,此借喻狂夫不惜千金以示豪富。

    〔七〕春窗二句:寫宴飲作樂通宵達旦。九微,燈名,見《博物志》。花璅,不斷飛落的燈花。

    〔八〕戲罷二句:寫女兒生活忙亂而空虚。理曲:温習樂曲。薰香,用香料放在薰爐中以薰衣服。

    〔九〕趙李家:指貴戚。阮籍《詠懷詩》:“西游咸陽中,趙李相經過。”顧炎武《日知録》謂指漢成帝皇后趙飛燕、婕妤李平的戚屬而言,一説趙李爲當時咸陽游俠豪富。

    〔一〇〕越女:原指西施,此處泛指浣紗女。颜如玉:形容女子容颜光澤秀美。《古詩》:“燕趙多佳人,美者颜如玉。”

    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

    獨在異鄉爲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一〕。遥知兄弟登高處,徧插茱萸少一人〔二〕。

    原注:“時年十七。”九月九日,也稱重九、重陽節。古有是日享宴高會的習俗。時王家已由太原祁(今山西祁縣)遷至蒲(今山西永濟縣),蒲在華山以東,故題云“山東”。

    〔一〕異鄉:他鄉。時王維獨身飄零於長安洛陽一帶,遠離家鄉,故云。王勃有《九月九日》詩云:“九月九日望鄉臺,他席他鄉送客杯。”王維此詩或受其啓發。此二句寫己異地思鄉,爲一層。其中“倍”字映帶平時與佳節,尤見其妙。

    〔二〕徧:遍,周,此指家中所有人。茱萸:木本植物,有濃香。晉周處《風土記》:“九月九日律中無射而數九,俗於此日……折茱萸房以插頭,言辟惡氣,而禦初寒。”此二句轉寫家人思己,又爲一層。其與上兩兩相對,愈見思情悠悠。

    李陵詠

    漢家李將軍,三代將門子〔一〕。結髮有奇策〔二〕,少年成壯士。長驅塞上兒,深入單于壘〔三〕。旌旗列相向,簫鼓悲何已〔四〕。日暮沙漠陲〔五〕,戰聲烟塵裏。將令驕虜滅,豈獨名王侍〔六〕。既失大軍援,遂嬰穹廬恥〔七〕。少小蒙漢恩,何堪坐思此。深衷欲有報,投軀未能死〔八〕。引領望子卿,非君誰相理〔九〕。

    這是一首詠史詩。王維在詩中對李陵的遭遇和不幸表示了同情。其中“深衷欲有報”的思想成了他後來在安史之亂時忍辱期待唐王朝恢復兩京的基礎。詩原注:“年十九。”

    〔一〕李將軍:漢代名將李廣孫李陵。三代將門:李陵出身將門,自廣、當户至陵,凡三代。

    〔二〕結髮:古代男子成童時開始束髮。《史記·李廣傳》:“且臣結髮而與匈奴戰。”奇策:奇異的計謀。

    〔三〕長驅:率領士兵深入敵境。《戰國策·燕策二》:“輕卒鋭兵,長驅至國。”塞上兒:指邊地游俠之士。曹植《白馬篇》:“幽并游俠兒。”單于壘:匈奴王的軍營。單于:匈奴稱其首領爲單于。

    〔四〕旌旗:軍旗。列相向:相對而列。簫鼓:指軍中的短簫和戰鼓。二句已暗示漢軍被圍。

    〔五〕沙漠陲:沙漠的邊際。曹植《白馬篇》:“揚聲沙漠陲。”

    〔六〕驕虜:指匈奴。名王侍:漢戰勝匈奴,往往令其名王入朝侍奉。二句寫李陵軍的氣勢,原欲剿滅匈奴,而不僅僅是爲了安撫招降。

    〔七〕既失二句:謂李陵孤軍深入,由於没有援軍,終於寡不敵衆,蒙受了降順之辱。事見《史記·李將軍列傳》:“天漢三年秋,貳師將軍李廣利將三萬騎擊匈奴右賢王於祁連天山,而使陵將其射士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北可千餘里,欲以分匈奴兵……陵既至,期還,而單于以兵八萬圍擊陵軍。……陵食乏而救兵不到。虜急擊,招降陵。陵曰:‘無面目報陛下’,遂降匈奴。”嬰,加。《漢書·賈誼傳》:“嬰以廉恥,故人矜節行。”穹廬,氊帳。

    〔八〕深衷:内心深處。投軀:棄身投降。二句謂李陵之所以未能死節,是因爲他内心還抱着有朝一日能報效漢廷的希望。司馬遷《報任安書》:陵“身雖陷敗,彼觀其意,且欲得其當而報於漢。”

    〔九〕引領:延首遥望。子卿:蘇武字。《漢書·蘇武傳》:“匈奴與漢和親,漢求武等。于是李陵置酒賀武曰:‘陵雖駑怯,令漢且貰陵罪,全其老母,使得奮大辱之積志,庶幾乎曹柯之盟,此陵宿昔之所不忘也。收族陵家,爲世大謬,陵尚復何顧乎?已矣,令子卿知吾心耳。異域之人,一别長絶。’”理:申訴,表白。二句謂李陵嘗盼蘇武爲其申訴自己難言之衷。

    息夫人

    莫以今時寵,能忘舊日恩〔一〕。看花滿眼淚,不共楚王言〔二〕。

    原注:“時年二十。”此詩寫息夫人(息嬀)因楚王滅了息國而被掠(事見《左傳·莊公十四年》)的痛苦與悲哀,表達了作者對其命運的深切同情。孟棨《本事詩》云:“寧王憲貴盛,寵妓數十人,皆絶藝上色。宅左有賣餅者妻,纖白明媚,王一見屬目,厚遺其夫取之,寵惜逾等。環歲因問之,汝復憶餅師否?默然不對。王召餅師使見之,其妻注視,雙淚垂頰,若不勝情。時王座客十餘人,皆當時文士,無不悽異。王命賦詩,王右丞維詩先成云云,坐客無敢繼者。王乃歸餅師,以終其志。”筆法曲折,情調委婉,頗能反映王維同情婦女和弱者的思想。《珊瑚鈎詩話》云:“杜牧之《息夫人》詩曰:‘細腰宫裏露桃新,脈脈無言幾度春。至竟息亡緣底事,可憐金谷墜樓人。’與所謂‘莫以今朝寵,難忘舊日恩。看花滿眼泪,不共楚王言’,語意遠矣。蓋學有淺深,識有高下,故形于言者不同也。”評王、杜詠同一題材詩格之高下,可參考。

    〔一〕莫以二句:意謂不因時下的被寵而忘却舊日的恩愛。

    〔二〕看花二句:《左傳·莊公十四年》:“蔡哀侯爲莘故,繩(譽)息嬀以語楚子。楚子如息,以食入享,遂滅息。以息嬀歸,生堵敖及成王焉。未言,楚子問之。對曰:‘吾一婦人而事二夫,縱弗能死,其又奚言?’楚子以蔡侯滅息,遂伐蔡。”詩寫息夫人雖在楚王身邊,但情繫前夫,故於看花時也滿含眼淚,沉默不語。詩不作評論,却含蓄動人。

    西施詠

    艷色天下重〔一〕,西施寧久微〔二〕?朝爲越溪女,暮作吴宫妃〔三〕。賤日豈殊衆,貴來方悟稀〔四〕。邀人傅脂粉,不自着羅衣〔五〕。君寵益驕態,君憐無是非〔六〕。當時浣紗伴,莫得同車歸。持謝鄰家子,效顰安可希〔七〕。

    西施,古代越國美女。初貧,浣紗採薪於苧蘿山,後爲越王勾踐所得,“飾以羅縠,教以容步,習于土城,臨于都巷”(《吴越春秋》)。三年學成而獻于吴,深得吴王夫差的寵愛。詩以西施遭遇爲例,對人因富貴而忘本,甚至抛棄是非觀念,忘記貧賤之交的社會現象深表不滿。雖是詩人的少作,却已洞察世情,存意託諷。

    〔一〕艷色:美色。重:尊崇,貴尚。

    〔二〕寧:哪能。久微:長時身處貧賤低微的地位。

    〔三〕越溪:若耶溪,在浙江紹興縣東南二十八里,相傳爲西施採薪浣紗之地。吴宫:吴王宫,以豪華著稱於史。

    〔四〕賤日:貧賤之時。方悟稀:纔知舉世罕匹。

    〔五〕邀:請。傅:塗抹。着:穿。

    〔六〕君寵二句:謂西施受到君王的寵愛,日益驕縱,以至是非全無。

    〔七〕持謝:持此理以告誡。謝,告誡。效顰:《莊子》:“西施病心而矉其里,其里之丑人見而美之,歸亦捧心而矉其里。”矉同顰,皺眉蹙額。希:希求。二句告誡鄰家女,欲借效顰以邀寵,是没有指望的。這是更深入一層的諷諭,蘇軾《和詠三良》“三良安足希”與此句句法一致。趙殿成《王右丞集箋注》“‘賤日豈殊衆’二言,古今亟稱佳句。然愚意以爲不及‘君寵益驕態’二言爲尤工。四言之義俱屬慨詞,然出之以沖和之筆,遂不覺渢渢乎爲入耳之音,誠有合于風人之旨也哉。”

    燕支行

    漢家天將才且雄,來時謁見明光宫〔一〕。萬乘親推雙闕下,千官出餞五陵東〔二〕。誓辭甲第金門里,身作長城玉塞中〔三〕。衛霍才堪一騎將,朝廷不數貳師功〔四〕。趙魏燕韓多勁卒,關西俠少何咆勃〔五〕。報仇只是聞嘗胆,飲酒不曾妨刮骨〔六〕。畫戟雕戈白日寒,連旗大旆黄塵没〔七〕。疊鼓遥翻瀚海波,鳴笳亂動天山月〔八〕。麒麟錦帶佩吴鉤〔九〕,颯踏青驪躍紫騮〔一〇〕。拔劍已斷天驕臂〔一一〕,歸鞍共飲月支頭〔一二〕。漢兵大呼一當百,虜騎相看哭且愁〔一三〕。教戰須令赴湯火,終知上將相伐謀〔一四〕。

    此詩原注:“時年二十一。”燕支,即焉支,一名删丹山。在甘肅省境内,東西長百餘里,南北二十里。水草茂美,可放牧,石呈赭色,可作胭脂。匈奴失燕支山後。曾有歌曰:“失我燕支山,使我婦女無颜色。”又西北有巨鎮曰燕支,本匈奴王庭。這是一首樂府詩,《樂府詩集》收入“新樂府歌辭”。

    〔一〕漢家天將:詩中虚擬人物。來時:一本作“時來”。明光宫:漢宫名。《漢書·武帝紀》:“太初四年秋,起明光宫。”據《元后傳》颜師古注引《三輔黄圖》,宫“在城中,近桂宫也”。

    〔二〕萬乘:周制天子地方千里,出兵車萬乘。後即以萬乘代指天子。親推:謂皇帝親自送行。據《漢書·馮唐傳》,上古時王者遣將,跪而推轂(車輪)以命征臣:“閫以内者寡人制之,閫以外者將軍制之。”雙闕:即宫門觀。宫門外置二臺,作樓觀于上,稱雙闕。千官:指朝廷羣臣。五陵:指長安北高帝之長陵、惠帝之安陵、景帝之陽陵、武帝之茂陵和昭帝之平陵。二句寫大將出征前受天子重託,百官餞别。

    〔三〕甲第:高門大宅。《漢書·霍光傳》:“賜甲第一區。”《漢書音義》曰:“有甲乙次第,故曰甲第。”金門:即金馬門。《後漢書·馬援傳》:“孝武皇帝時,喜相馬者東門京,鑄作銅馬法獻之,有詔立馬於魯班門外,則更名魯班門曰金馬門。”身作長城:即《詩·兔罝》“糾糾武夫,公侯干城”之意。《宋書·檀道濟傳》:“乃壞汝萬里長城。”亦以長城自比。玉塞:指玉門關。二句謂大將辭别家鄉,决意置身塞外,爲國禦敵。

    〔四〕衛霍:漢代大將軍衛青和驃騎將軍霍去病。二人嘗先後多次出塞,追擊匈奴,戰功顯赫。貳師:貳師將軍李廣利。《史記·大宛傳》:“拜李廣利爲貳師將軍,發屬國六千騎及郡國惡少年數萬人以往伐宛,期至貳師城取善馬,故號貳師將軍。”二句謂天將之功遠勝衛霍與貳師。

    〔五〕趙魏燕韓:春秋時四個國名,地在北方。勁卒:作戰勇猛的士兵。關西:函谷關以西。俠少:游俠少年。咆勃:潘岳《西征賦》:“何猛氣之咆勃”李善注:“咆勃,怒貌也。”

    〔六〕報仇句:指越王勾踐爲報滅國之仇而卧薪嘗膽事。春秋時越國爲吴所滅,越王勾踐爲吴所執,後返國,“苦身焦思,置膽於坐,坐卧即仰膽,飲食亦嘗膽也”(《史記·越王勾踐世家》),積年而滅吴雪恥。飲酒句:《三國志·關羽傳》:“羽嘗爲流矢所中,貫其左臂,……令醫劈之。時羽適請諸將,飲食相對。臂血流離,盈於盤器,而羽割炙飲酒,言笑自若。”二句寫漢將爲國立功,豪氣淋漓。

    〔七〕畫戟雕戈:鏤有圖飾的戟戈。戟,古兵器。戈,平頭戟。大旆:旗名。二句寫塞外環境,甲兵晝寒,黄塵蔽天。

    〔八〕疊鼓:迭次連番擊鼓。瀚海:大沙漠。笳:軍中短簫。二句寫漢軍聲威之壯,迭鼓可使瀚海震蕩,鳴笳能讓天山的明月搖動。

    〔九〕句出鮑照《結客少年場行》:“驄馬金絡頭,錦帶佩吴鉤。”吴鉤:古兵器,形似劍,頭稍曲,爲吴地名産。據《吴越春秋》載,吴王闔閭嘗命國中作金鉤,有人殺二子,以血塗金,鑄成二鉤以獻。

    〔一〇〕颯踏:又作“颯沓”,奔走如飛貌。青驪:青黑色相間的名馬。紫騮:赤色駿馬,又名棗騮。

    〔一一〕斷天驕臂:《漢書·西域傳》贊曰:“孝武之世,圖制匈奴,患其兼從西國,結黨南羌,乃表河曲,列四郡,開玉門,通西域,以斷匈奴右臂。”天驕,古代對匈奴族的稱呼。《漢書·匈奴傳》云:“胡者,天之驕子也。”

    〔一二〕月支頭:《漢書·張騫傳》:“匈奴破月氏王,以其頭爲飲器。”月(ròu肉)支,即“月氏”,本游牧民族,居燉煌、祁連間,後爲匈奴攻破,乃遠過大宛,居大夏。

    〔一三〕一當百:以一當百。《後漢書·光武帝紀》:“諸將既經累捷,胆氣益壯,無不一當百。”虜騎:指匈奴。

    〔一四〕赴湯火:喻不避艱險。《漢書·鼂錯傳》:“故能使其衆蒙矢石,赴湯火,視死如生。”上將:指英明的將帥。《淮南子》:“故上將之用兵,……乃行之以機,發之以勢,是以無破軍敗兵。”伐謀:指以計謀攻伐。《孫子》:“上兵伐謀。”

    老將行

    少年十五二十時,步行奪得胡馬騎〔一〕。射殺山中白額虎〔二〕,肯數鄴下黄鬚兒〔三〕。一身轉戰三千里,一劍曾當百萬師。漢兵奮迅如霹靂,虜騎崩騰畏蒺藜〔四〕。衛青不敗由天幸,李廣無功緣數奇〔五〕。自從棄置便衰朽〔六〕,世事蹉跎成白首。昔時飛箭無全目,今日垂楊生左肘〔七〕。路傍時賣故侯瓜〔八〕,門前學種先生柳〔九〕。茫茫古木連窮巷,寥落寒山對虚牖〔一〇〕。誓令疏勒出飛泉〔一一〕,不似潁川空使酒〔一二〕。賀蘭山下陣如雲,羽檄交馳日夕聞〔一三〕。節使三河募年少〔一四〕,詔書五道出將軍〔一五〕。試拂鐵衣如雪色,聊持寶劍動星文〔一六〕。願得燕弓射大將,恥令越甲鳴吾君〔一七〕。莫嫌舊日雲中守,猶堪一戰立功勳〔一八〕。

    此詩大約與《燕支行》作於同時。《老將行》是唐代流行的樂府詩題。詩作描寫一位立過戰功的老將被朝廷遺棄後的抑郁心情和以身許國的高尚節操。當時邊防多事,唐玄宗喜用少數民族將領,不少老將因此被棄置。作者在詩中贊美老將的報國熱情,同情他的不幸遭遇,具有一定的諷喻意義。詩對仗精工,句句用典,與駱賓王、盧照鄰的長句頗爲相似。

    〔一〕少年二句:寫老將年輕時即智勇雙全,膽略過人。步行句用李廣事。《史記·李將軍傳》:廣以衛尉爲將軍,出雁門擊匈奴,被匈奴所獲。“廣時傷病,置廣兩馬間,絡而盛卧廣,行十餘里,廣佯死,睨其旁有一胡兒騎善馬,廣暫騰而上胡兒馬,因推墮兒,取其弓,鞭馬數十里,復得其餘軍,因引而入塞。”

    〔二〕白額虎:虎中最凶猛的一種。《晉書·周處傳》曰:“處脅力絶人,不修細行,州曲患之。處謂父老曰:‘今時和歲豐,何苦而不樂耶?’父老嘆曰:‘三害未除,何樂之有?’處曰:‘何謂也?’答曰:‘南山白額獸(即白額虎),長橋下蛟,並子爲三矣。’處乃入山射殺獸,投水殺蛟。”按:古人射虎故事頗多,李廣爲右北平太守時,曾多次射殺山中猛虎,此未必專用一典。

    〔三〕肯數:肯,哪肯;數,數得上。鄴下黄鬚兒:指曹操兒子曹彰。彰性剛勇,黄鬚,因居鄴城,故稱。《魏志·任城王傳》:“任城威王彰,字子文。建安二十三年,代郡烏丸反,彰北征,北方悉平。太祖在長安召彰詣行在所,彰自代過鄴,太子謂彰曰:‘卿新有功,宜勿自伐,應對常若不足者。’彰到,如太子言,歸功諸將。太祖喜持彰鬚曰:‘黄鬚兒竟大奇也!’”

    〔四〕蒺藜:指鐵蒺藜,戰地所用防禦工具。《埤雅》:“蒺藜布地蔓生,子有三角刺人,狀如菱而小……今兵家乃鑄鐵爲之,以梗敵路,亦呼蒺藜。”《六韜·虎韜·軍用篇》:“狹路微徑,張鐵蒺藜。芒高四寸,廣八寸,長六尺以上,千二百具,敗走騎。”

    〔五〕衛青二句:謂成功者事出僥倖,失敗者命運不濟。《史記·衛將軍傳》曰:“大將軍衛青者,平陽人也。大將軍姊子霍去病爲驃騎將軍,敢深入,常以壯騎先其大軍,亦有天幸,未嘗困絶也。”高步瀛謂“此詩以天幸指衛青,蓋借用”。朱東潤先生以爲。“天幸本去病事;衛霍並稱,這裏把‘不敗由天幸’屬之衛青,當是作者誤記。”按:“亦有天幸”即言衛青“未嘗困絶”也是由於天幸,未必誤。又《史記·李廣傳》曰:“元朔六年,廣復爲後將軍,從大將軍軍出定襄擊匈奴,諸將多中首虜率,以功爲侯者,而廣軍無功。元狩四年,廣從大將軍青擊匈奴,青陰受上誡,以李廣老、數奇,毋令當單于,恐不得所欲。”注:“奇,不偶也,言廣命隻不偶也。”

    〔六〕棄置:丢在一旁,不加任用。

    〔七〕昔時二句:謂老將由于被棄置,久不習武,身手已不復如前。無全目:《文選》鮑明遠《擬古詩》曰:“驚雀無完目。”李善注引《帝王世紀》:“帝羿有窮氏與吴賀北遊,賀使羿射雀,羿曰:‘生之乎?殺之乎?’賀曰:‘射其左目。’羿引弓射之,誤中右目。羿仰首而媿,終身不忘。故羿之善射,至今稱之。”此寫老將昔日精絶的射箭本領。垂楊生左肘:謂左肘生瘤。亦即“髀肉復生”之意。楊、柳爲同類植物,故因聲調改柳爲楊。“柳”即“瘤”,爲瘤假借字。唐人不知,遂誤作垂楊。《莊子·至樂》:“支離叔與滑介叔觀于冥伯之丘、昆崙之墟,黄帝之所休,俄而柳生其肘,其意蹷蹷然惡之。”王先謙注曰:“瘤作柳。”

    〔八〕故侯瓜:《史記·蕭相國世家》:“召平者,故秦東陵侯。秦破,爲布衣。貧,種瓜于長安城東。瓜美,故世俗謂之東陵瓜。”此指老將種瓜賣。

    〔九〕先生柳:晉陶淵明著有《五柳先生傳》,曰:“先生不知何許人也,亦不詳其姓字,宅邊有五柳樹,因以爲號焉。”此指老將自己種樹。

    〔一〇〕茫茫:一作“蒼茫”。虚牖:空窗。

    〔一一〕疏勒出飛泉:《後漢書·耿恭傳》:“恭以疏勒城傍有澗水可固,五月乃引兵據之。七月,匈奴復來攻恭,……於城下擁絶澗水。恭於城中穿井,十五丈不得水,吏士渴乏笮馬糞汁而飲之。恭仰嘆曰:‘聞昔貳師將軍拔佩刀刺山,飛泉涌出。今漢德神明豈有窮哉!’乃整衣服向井再拜,爲吏士禱,有頃,水泉奔出。……(虜)遂引去。”疏勒:漢西域國名,在今新疆維吾爾族自治區。

    〔一二〕潁川空使酒:《史記·魏其武安侯傳》:“灌將軍夫者,潁川人也。灌夫爲人剛直使酒,不好面諛。”後被田蚡誣陷滅族。潁川即指漢將軍灌夫。使酒,常借酒發脾氣。

    〔一三〕賀蘭山:一稱阿拉善山,在寧夏回族自治區與内蒙古自治區接界處。賀蘭山在唐代爲西北邊防重要據點之一。古代這裏常有戰争發生。此借指前綫。羽檄:軍用緊急文書。本以木簡爲書,長尺二寸,有急事插羽毛在其上,表示火急。因稱“羽檄”。交馳:往來急速傳遞。

    〔一四〕節使:持有朝廷符節的節度使。古代使臣持皇帝之“節”爲信符,有節制調度之權,故稱“節度使”。景元二年設河西節度使,開元中朔方、隴右、河東、河西、沿邊諸鎮均設節度使。梁劉孝威《結客少年場行》:“邊城多警急,節使滿郊衢。”三河:漢代河南、河内、河東三郡合稱。

    〔一五〕詔書:皇帝頒發的文告。五道出將軍:大發兵將。《漢書·常惠傳》曰:“漢大發十五騎,五將軍分道出。”颜師古注:“祁連將軍田廣、明蒲類將軍趙充國、武牙將軍田順、度遼將軍范明友、前將軍韓增。”

    〔一六〕鐵衣:鎧甲。聊持:且持。星文:劍上所刻七星花紋。《吴越春秋》卷三:“伍子胥乃解百金之劍以與漁者,曰:‘此吾前君之劍,中有七星,價值百金。’”此句謂拿起寶劍,劍上星文閃閃發亮。

    〔一七〕燕弓:燕地所産的勁弓。晉左思《魏都賦》:“燕弧盈庫而委勁。”李周翰注:“燕弧、角弓出幽燕地。”越甲鳴吾君:《説苑·立節篇》曰:“越甲至齊,雍門子耿請死之。齊王曰:‘鼓鐸之聲未聞,矢石未交,長兵未接,子何務死之爲?……’對曰:‘臣聞之,昔王田于囿,左轂鳴,車右請死之。王曰:“子何爲死?”車右曰:“爲其鳴吾君也。”……遂刎頸而死。……今越甲至,其鳴吾君也,豈在左轂之下哉?車右可以死左轂,而臣獨不可死越甲也?’遂刎頸而死。是日越人引甲而退七十里。”越甲,指越兵。

    〔一八〕雲中守:指魏尚。魏尚於漢文帝時爲雲中太守,深得軍心,匈奴不敢進犯,後因坐上功首虜差六級,削爵爲民。馮唐爲此奏明文帝,魏尚遂得復職。詳見《漢書·馮唐傳》。雲中,漢郡名。在今山西北部大同市一帶。守,太守。漢代州郡長官稱太守。二句謂不應嫌棄像魏尚那樣的老將,他仍然能上陣殺敵,爲國立功。

    隴頭吟

    長城少年游俠客,夜上戍樓看太白〔一〕。隴頭明月迥臨關〔二〕,隴上行人夜吹笛。關西老將不勝愁〔三〕,駐馬聽之雙淚流。身經大小百餘戰,麾下偏裨萬户侯〔四〕。蘇武纔爲典屬國,節旄空盡海西頭〔五〕。

    王維七言樂府多早年之作。此詩似與《老將行》寫于同時。《隴頭吟》爲漢樂府舊題,屬横吹曲辭。《樂府詩集》卷二一:《隴頭》“一曰《隴頭水》。《通典》曰:‘天水郡有大阪,名曰隴坻,亦曰隴山,即漢隴關也。’”詩寫游俠少年看太白,占兵象,想一試身手;而老將却聞笛生悲,感慨備至。《唐詩品彙》引劉辰翁評曰:“次第轉折,恨惋何限,又非長篇所及。”

    〔一〕長城少年:即曹植《白馬篇》:“借問誰家子,幽并游俠兒”之意。長城一作“長安”,非。戍樓:爲禦敵而築的觀察樓臺。太白:星名,古代用兵常夜觀太白的動静,以占卜敵我的吉凶勝負,見《晉書·天文志》。二句寫長城一帶的遊俠兒,夜登戍樓觀看太白,預測戰况。王士禛以此二句爲“空際振奇”寫詩三昧之例(《七言詩三昧舉隅》)。

    〔二〕迥:遠。關:隴關,又名大震關,在今陝西隴縣西隴山下。

    〔三〕關西:函谷關以西。《後漢書·虞詡傳》:“諺曰:‘關西出將,關東出相。’”

    〔四〕麾下:部下。麾,大將旗。偏裨:偏將,即副將。萬户侯:食邑萬户的列侯。此句謂老將當年的屬官已被封爲萬户侯。

    〔五〕蘇武:漢使者。武帝時出使匈奴,被留十九年。其於北海牧羊,手執代表漢使身份的節旄脱落殆盡。回國後,漢昭帝以其爲典屬國。見《漢書·蘇武傳》。典屬國:掌管少數民族的官員,位在九卿之下。二句謂忠誠如蘇武者,纔官典屬國之職,漢節上的氂牛毛可謂白落了。詩人爲老將遭遇鳴不平之意,溢於言外。

    夷門歌

    七雄雄雌猶未分,攻城殺將何紛紛〔一〕。秦兵益圍邯鄲急,魏王不救平原君〔二〕。公子爲嬴停駟馬,執轡逾恭意逾下〔三〕。亥爲屠肆鼓刀人,嬴乃夷門抱關者〔四〕。非但慷慨獻奇謀,意氣兼將身命酬〔五〕。向風刎頸送公子,七十老翁何所求〔六〕。

    詩作于早年遊洛汴時。夷門,大梁城東門,魏國隱士侯嬴抱關守門之地。詩寫侯生任俠尚義,有謀略;信陵君好士知人,侯生因而出奇謀並以身殉之。其雖概括《史記·信陵君傳》,而實際以形象表現信陵君的禮賢下士,知人善用。既是詠史,又是鍼砭現實,有所寄托。全詩自然豪邁,結語用晉段灼爲鄧艾申訴語(見《晉書·段灼傳》),更見史筆。王士禛《七言詩三昧舉隅》云:“王右丞《夷門歌》,所謂‘羚羊掛角’‘不着一字’者。”

    〔一〕七雄:指春秋戰國時期齊、楚、燕、韓、趙、魏、秦等七個國家。雄雌:猶勝負。《史記·孟嘗君傳》云:“馮驩説秦王曰:‘天下之游士憑軾結靷西入秦者,無不欲彊秦而弱齊,東入齊者無不欲彊齊而弱秦,此雌雄之國也。’”二句謂春秋戰國時期七國征戰勝負未分,攻城殺將紛亂不已。

    〔二〕秦兵二句:《史記·信陵君列傳》:“魏安釐王二十年秦已破趙長平軍,圍邯鄲。公子姊爲趙惠文王弟平原君夫人,數遺魏王及公子書,請救于魏。”魏王畏秦,不敢救,雖派晉鄙將兵十萬留軍駐鄴,但取觀望態度。公子无忌屢諫魏王,均不從。二句以秦圍趙事入題。

    〔三〕公子:指魏公子无忌,即信陵君。嬴:指侯嬴。《史記·信陵君列傳》:“魏有隱士曰侯嬴。年七十,家貧,爲大梁夷門監者。公子聞之,往請,欲厚遺之,不肯受。……公子於是乃置酒大會賓客,坐定。公子從車騎虚左,自迎夷門侯生。侯生攝敝衣冠直上載公子上坐,不讓,欲以觀公子。公子執轡愈恭。”二句寫魏公子駕駟馬車迎侯嬴,親爲御車執轡。

    〔四〕亥:指朱亥。屠肆:屠宰市場。鼓刀:操刀。抱關者:看門小吏。《史記·信陵君列傳》有如下記載:“侯生又謂公子曰:‘臣有客在市屠中,願枉車騎過之。’公子引車入市,侯生下見其客,朱亥俾倪,故久立,與其客語,微察公子,公子颜色愈和。”二句謂公子又枉駕見朱亥,禮待下士。

    〔五〕非但二句:《史記·信陵君列傳》:“侯生乃屏人間語,曰:‘嬴聞晉鄙之兵符常在王卧内,而如姬最幸,出入王卧内,力能竊之。嬴聞如姬父爲人所殺,如姬資之三年,自王以下欲求報其父仇,莫能得。如姬爲公子泣,公子使客斬其仇頭,敬進如姬,如姬之欲爲公子死無所辭,顧未有路耳。公子誠一開口請如姬,如姬必許諾;則得虎符,奪晉鄙軍北救趙而西却秦,此五霸之伐也。’公子從其計,請如姬,如姬果盜晉鄙兵符與公子。公子行,侯生曰:‘將在外,主令有所不受,以便國家。公子即合符而晉鄙不授公子兵,而復請之,事必危矣。臣客屠者朱亥可與俱。此人力士,晉鄙聽大善,不聽可使擊之。’……于是公子請朱亥,……遂與公子俱。公子過謝侯生,侯生曰:‘臣宜從,老不能。請數公子行日以至晉鄙軍之日,北向自頸以送公子。’公子遂行,至鄴,矯魏王令代晉鄙。晉鄙合符,疑之。……欲無聽,朱亥袖四十斤鐵椎椎殺晉鄙。公子遂將晉鄙軍,……進兵擊秦軍,秦軍解去。”二句謂侯生獻計盜兵符救趙,並以生命相酬。

    〔六〕向風二句:寫侯生果然自刎,贊其仗義輕生,品行高尚。

    不遇詠

    北闕獻書寢不報,南山種田時不登〔一〕。百人會中身不預,五侯門前心不能〔二〕。身投河朔飲君酒,家在茂陵平安否〔三〕?且共登山復臨水,莫問春風動楊柳〔四〕。今人作人多自私,我心不説君應知〔五〕。濟人然後拂衣去,肯作徒爾一男兒〔六〕。

    此詩爲王維未中進士第前所作。其寫當時士人入世的艱難,及己不欲依附貴宦而求富貴的意願,用典不多,自然而有風骨。

    〔一〕北闕:指朝廷。寢不報:被壓而不見答覆。寢,止息。《漢書·朱買臣傳》:“朱買臣至長安,詣闕上書,書久不報。”南山:指終南山。王維少年和中年均嘗隱居於此。登:收穫,二句謂己獻書不成,種田又常常年成欠佳。

    〔二〕百人會:指朝官盛會。《世説新語·寵禮篇》:“孝武帝在西堂會,伏滔預坐。還,下車呼其兒,語之曰:‘百人高會,臨坐未得他語,先問伏滔何在,在此否?’此故未易得。”預:參預。五侯門:《漢書·元后傳》:“河平二年,上(元帝)悉封舅(王)譚爲平阿侯,商成都侯,立紅陽侯,根曲陽侯,逢時高平侯。五人同日封,故世謂之‘五侯’。”又《樓護傳》:“是時王氏方盛,賓客滿門。五侯争名,其客各有所厚,不得左右。唯護盡入其門,咸得其歡心。”此借指權貴。二句言己既未能參預朝會,又不甘心奔走於權貴豪門。

    〔三〕河朔:指黄河以北和朔方。君:未詳。茂陵:漢武帝陵墓。《三輔黄圖》:“武帝茂陵,在長安城西北八十里。建元二年初置。”其址在今興平縣三韓公社道常村西南約一里。此借指長安一帶。二句言由于未得任用,因而作客河朔,心裏却惦記着在長安的家人。

    〔四〕春風動楊柳:指閨中妻子的想念。《子夜·春歌》:“陌頭楊柳色,已被春風吹。妾心正斷絶,君懷那得知。”二句謂姑且放下鄉思戀情,與友人同去登山臨水。

    〔五〕今人二句:謂現今人多自私,我想不説你也會知道。

    〔六〕濟人:接濟蒼生。人:民,百姓。肯:哪肯。徒爾:徒然。二句謂一生須兼濟蒼生立下功業後,纔拂衣歸隱,而不能白作一個男子。

    寓言二首(選一)

    其一

    朱紱誰家子,無乃金張孫〔一〕。驪駒從白馬,出入銅龍門〔二〕。問爾何功德,多承明主恩〔三〕。鬬鷄平樂館〔四〕,射雉上林園〔五〕。曲陌車騎盛,高堂朱翠繁〔六〕。奈何軒冕貴,不與布衣言〔七〕。

    唐代以寓言爲題的詩很多,意謂有所寄託。此詩當作于詩人進士及第之前,寫法與左思《詠史》詩相類。而内容則與孟浩然《送丁大鳳赴舉呈張九齡》“惜無金張援,十上空歸來”相近。唐代門閥制度雖不及六朝森嚴,但也排斥寒族出身的文人。詩人對此甚感憤懣。

    〔一〕朱紱:紅色繫印綬帶。無乃:豈不是。金張:漢代金日磾、張湯的合稱。金自武帝至平帝,七世爲内侍;張自宣帝元帝以來有十餘人官侍中、中常侍。故後代即以金張代指官宦世族。晉左思《詠史》之二:“金張藉舊業,七葉珥漢貂。”

    〔二〕驪駒:黑馬。《陌上桑》:“何用識夫婿,白馬從驪駒。”大約指大夫,俸禄二千石之貴官。銅龍門:飾有銅龍的宫門。二句寫騎着好馬的金張後裔,出入于飾有銅龍的宫門。

    〔三〕問爾二句:言這些人本無功德,却過多地承受了明主的恩惠。

    〔四〕平樂館:漢代洛陽鬭鷄、走狗之所。曹植《名都篇》:“鬭鷄東郊道,走馬長楸間。……我歸宴平樂,美酒斗十千。”意與此篇相似。

    〔五〕上林園:又稱上林苑。原爲秦舊苑,漢武帝建元三年重開。《漢舊儀》:“上林苑方三百里,苑中養百獸,天子秋冬射獵取之。”

    〔六〕曲陌:即巷陌。曲,街巷,如長安有杜曲、韋曲等。高堂:高高的殿堂。朱翠:首飾。此指貴婦。

    〔七〕軒冕:原指卿大夫的車服,此指顯貴。布衣:貧寒的文人。二句謂這些人依仗權勢和世代富貴,從不與布衣結交。

    從岐王過楊氏别業應教

    揚子談經所,淮王載酒過〔一〕。興闌啼鳥换,坐久落花多〔二〕。逕轉迴銀燭,林開散玉珂〔三〕。嚴城時未啓,前路擁笙歌〔四〕。

    岐王李範,睿宗第四子,雅愛文章之士。王維未中進士時,是其座上客。據《太平廣記》引《集異記》載,岐王曾薦維於公主,維由是得中解元。此詩當爲其於應舉前從岐王游處應教之作,或寫于開元七年。楊氏别業,楊氏未詳;别業,猶别墅。應教,魏晉以來文人稱應諸王之命唱和爲應教。詩典雅綺麗,有六朝初唐遺風。

    〔一〕揚子:揚雄,此指楊氏。談經所:談論經書的地方。淮王:漢淮南王劉安。《漢書·淮南王傳》:“淮南王安好學術,折節下士,招致英雋以百數。”此喻岐王。載酒:《漢書·揚雄傳》:“揚雄家素貧。嗜酒,人希至其門。時有好事者載酒肴,從游學。”二句用漢代典實巧妙地稱喻岐王之游楊氏别業。

    〔二〕興闌:興盡。换:一作“緩”。二句意謂遊宴興盡時纔覺鳥聲漸稀,坐久了方感花落已多。其取意與謝朓《遊東田》:“魚戲新荷動,鳥散餘花落”相類。

    〔三〕逕:即徑,小道。迴:同“回”。玉珂,馬轡上的玉珮。二句寫宴罷主客各回,意謂林中小徑宛轉,只見銀燭光亮閃動,只聞玉珂鳴聲漸散。

    〔四〕嚴城:戒嚴後的城門。何遜《臨行公車》詩:“禁門儼猶閉,嚴城方警夜。”此指長安城門還未開。二句寫天將明長安城門還未開時,岐王的前驅纔簇擁着樂隊歸來。

    寒食城東即事

    清溪一道穿桃李,演漾緑蒲涵白芷〔一〕。谿上人家凡幾家,落花半落東流水〔二〕。蹴踘屢過飛鳥上,鞦韆競出垂楊裏〔三〕。少年分日作遨遊,不用清明兼上巳〔四〕。

    此詩當爲王維早期作品,描寫洛陽城東初春士女嬉遊的盛况,着色淡雅,氣氛活躍。寒食,清明前一二日。《荆楚歲時記》:“去冬節一百五日,即有疾風甚雨,謂之寒食,禁火三日。”

    〔一〕演漾:流水蕩漾。蒲:蒲草。涵:潤澤。白芷:一種生長在水邊的香草。二句寫洛陽東溪景物。洛陽東溪兩岸都是桃李,故用“穿”字。

    〔二〕谿:同“溪”。凡:總共。二句寫溪上人家不多,桃李落英一半落入東流水中,環境幽美極了。

    〔三〕蹴踘(jū居):一種漢唐盛行的皮製球,古人多蹋蹴爲戲。鞦韆:猶今秋千。據《古今藝術圖》云,鞦韆係北方戎狄愛習輕趫之戲,每至寒食爲之。中國女子學之,乃以綵繩懸樹,立架爲之。此句甚得後人贊賞。趙殿成《王右丞集箋注》云:“歐永叔作《浣溪沙》詞,有云‘緑楊樓外出秋千’,晁無咎深美之,以爲‘出’字後人道不到。讀右丞‘競出垂楊’之句,則歐公又落第二義矣。”

    〔四〕分日:分排時日。清明:春分後十五日,農曆二十四節氣之一。民間有是日踏青掃墓的風俗。上巳:農曆三月三日。古有是日於水邊祓除不祥之習。《漢書·禮儀志》:“三月上巳,官民皆絜於東流水上,曰洗濯祓除,去宿垢疢。”二句寫青年人樂於嬉遊,連日不倦。

    送别

    聖代無隱者,英靈盡來歸〔一〕。遂令東山客,不得顧採薇〔二〕。既至君門遠,孰云吾道非〔三〕?江淮度寒食,京洛縫春衣〔四〕。置酒臨長道,同心與我違〔五〕。行當浮桂棹,未幾拂荆扉〔六〕。遠樹帶行客,孤城當落暉〔七〕。吾謀適不用,勿謂知音稀〔八〕。

    此詩《河嶽英靈集》、《文苑英華》題作《送綦毋潛落第還鄉》。綦毋潛開元十四年及第,則此詩當作于開元九年王維及第時。詩對落第者反覆勸慰,敍述婉轉,寄慨甚深,又富于生活情趣。《青軒詩緝》云:“‘遠樹帶行客,孤城當落暉’,‘帶’字‘當’字極佳,非得畫中三昧者,不能下此二字。”

    〔一〕聖代:政治清明的時代。此指開元年間。英靈:賢才。《隋書·文學傳》:“江漢英靈”,又殷璠有《河嶽英靈集》。二句謂清明的時代是没有隱士的,天下才士紛紛入京歸朝。

    〔二〕東山客:謝安曾隱居東山,常被後人稱爲東山客。《晉書·謝安傳》:“中丞高嵩戲之曰:‘卿累違朝旨,高卧東山’。”此泛指隱逸山林的賢者。採薇:殷末高士伯夷叔齊“義不食周粟,隱于首陽山,采薇而食之”(《史記·伯夷列傳》)。二句謂在這種情况下隱者再也無法安于隱逸。

    〔三〕既至:言綦毋潛已到京師應考。君門遠:指其雖有才却受到阻隔,無法爲君王所知。《文心雕龍·辨騷》:“嘆君門之九重,忠怨之辭也。”“君門”一作“金門”。吾道非:《孔子家語》:“楚昭王聘孔子,孔子往,陳蔡發兵圍孔子。孔子曰:‘詩云: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乎?吾何爲至此乎?’”二句謂綦毋潛道正無錯,只是君門深遠,不得預知而已。

    〔四〕江淮:指長江淮水。據《唐才子傳》載,綦毋潛爲荆南人。寒食:見《寒食城東即事》詩題解。京洛:此指洛陽。二句謂綦毋潛在江淮度寒食,在京洛縫春衣。

    〔五〕臨長道:到了遠途分手處。此句一作“置酒長安道”。同心:猶知己。違:離别。

    〔六〕桂棹(zhào):桂木做的船。《離騷》:“桂棹兮蘭枻。”荆扉:柴門。二句謂不久即可乘舟回到家鄉。桂棹、荆扉襯映綦毋潛的高潔風操。

    〔七〕落暉:落日餘輝。二句寫想象中的行途景色,風光入畫,遠樹一似導行,孤城適當落照,也隱含孤悽之意。

    〔八〕吾謀:《左傳·文公十三年》“士會行,繞朝贈之以策,曰:‘子毋謂秦無人,吾謀適不用也。’”適:恰。二句代爲綦毋潛发言,婉指其落第。結句感慨蒼涼,並有安慰勸勉之意。

    被出濟州

    微官易得罪,謫去濟州陰〔一〕。執政方持法,明君無此心〔二〕。閭閻河潤上,井邑海雲深〔三〕。縱有歸來日,多愁年鬢侵〔四〕。

    王維開元九年進士及第,授太樂丞。同年因太樂署舞黄獅子與太樂令劉貺同時被貶,受濟州(今山東省長清縣)司倉參軍(見《集異記》)。當時執政者張説嫉賢,又和劉貺父劉知幾有隙。“執政方持法,明君無此心”,即顯有託諷之意。王維雖然心胸曠達,但自知黄獅子非對皇帝就不准舞,其罪非同一般,故深感歸日無期,幾瀕絶望。全詩語氣委婉淡泊,格調頗高。

    〔一〕微官:指太樂丞。太樂丞爲太常寺屬官,太樂令副手,掌管供祭祀享宴用的音樂舞蹈。陰:河之南。

    〔二〕持法:即執法。《漢書·翟方進傳》云:“翟方進爲相公潔,請託不行郡國,持法深刻。舉奏牧守九卿,峻文深詆,中傷者尤多。”此託喻張説執法過苛。二句意指執政者借執法爲名中傷自己,非賢明君主的本意。

    〔三〕閭閻:原指閭里,此指村落。河潤上:《尚書·洪範》:“水曰潤下。”此指河邊濕潤地。井邑:指鄉間城邑。周制九夫爲井,四井爲邑。二句寫被貶之地的環境。

    〔四〕侵:漸進。二句謂即使有歸京之日,只怕是歲月荏苒,雙鬢漸白了。

    早入滎陽界

    汎舟入滎澤,茲邑乃雄藩〔一〕。河曲閭閻隘,川中煙火繁〔二〕。因人見風俗,入境聞方言〔三〕。秋晚田疇盛,朝光市井喧〔四〕。漁商波上客,鷄犬岸旁村〔五〕。前路白雲外,孤帆安可論〔六〕。

    此詩寫于開元九年去濟州途中。滎陽,《唐書·地理志》:河南道鄭州滎陽郡有滎陽縣。在今河南省鄭州市西部,黄河南岸。詩人對山川、風俗、人情有特殊的愛好,“朝光市井喧”、“漁商波上客”等句均寫出了滎澤地區的特有風光;只有“前路白雲外,孤帆安可論”二句,微露貶謫之意。

    〔一〕滎澤:古澤名,在滎陽縣西北四里,唐時已成旱地。此指滎陽。雄藩:猶重鎮。二句謂乘船進入滎陽地界,此城乃藩衛東都洛陽的重鎮。

    〔二〕河曲:黄河彎曲處。閭閻:里巷。班固《西都賦》:“内則街衢洞達,閭閻且千。”川中:水中。二句言河曲住家和舟船甚多。

    〔三〕因人二句:謂由人的活動,便能見出當地的風俗;一入縣境,就可聽到與京洛不同的方言。

    〔四〕田疇:一説穀地爲田,麻地爲疇。此泛指田畝。市井:市集。二句寫晚秋田中莊稼長勢喜人,晨光微露時市集已開始喧鬧。

    〔五〕漁商二句:寫水鄉景色,漁商往來,雞犬時聞。

    〔六〕前路二句:謂前程尚在白雲之外,己借一叶孤舟前往,前途尚未可言。

    宿鄭州

    朝與周人辭,暮投鄭人宿〔一〕。他鄉絶儔侣,孤客親童僕〔二〕。宛洛望不見,秋霖晦平陸〔三〕。田父草際歸,村童雨中牧〔四〕。主人東皋上,時稼遶茅屋〔五〕。蟲思機杼鳴,雀喧禾黍熟〔六〕。明當渡京水,昨晚猶金谷〔七〕。此去欲何言,窮邊徇微禄〔八〕。

    此詩係王維赴濟州途中路經鄭州所作。《唐書·五行志》載,開元八年、十年均暴雨成災,則九年河洛一帶亦有秋霖。詩中“田父”二句情景入畫,“主人”二句反映貧富懸殊,亦有深慨。末四句謂王命匆匆,身不由己,情詞清怨,但隱而不顯。

    〔一〕周人:洛陽爲周洛邑,因稱洛陽人爲周人。鄭人:今河南鄭州,春秋時屬鄭,因稱鄭州人爲鄭人。

    〔二〕儔侣:友伴。二句謂一到異地,親友都離别了,孤獨的遊子只能與僮僕相親。此聯明楊慎認爲語渾含,較崔塗《旅中》詩“漸與骨肉遠,轉于僮僕親”爲勝。

    〔三〕宛洛:南陽和洛陽。宛,唐有宛州,故址在今河南南陽縣。秋霖:連綿不斷的秋雨。凡雨三日以上曰霖。平陸:平原。晉陶淵明《停雲》:“八表同昏,平陸成江。”二句謂連綿的秋雨使平原一片晦暗,南陽和洛陽都無法望見。

    〔四〕田父二句:寫農夫牧童冒雨整地放牧。

    〔五〕皋:高地。二句謂主人家地處村東高坡,茅屋周圍種滿了應時的禾稼。

    〔六〕蟲思二句:寫促織已在爲催促紡織而鳴叫,鳥雀也在爲禾黍成熟而喧噪。二句反襯災情。

    〔七〕京水:在鄭州滎陽縣東二十二里,東北流入濟水,爲去濟州的必經之路。金谷:谷名。在洛陽西北,晉石崇嘗於此構館築園。二句寫行程匆匆。

    〔八〕窮邊:貧瘠的邊遠地區。徇:亦作“殉”,捨身以求之意。末二句謂己對此行無話可説,只是到邊地去求得一點微薄的俸禄罷了。

    千塔主人

    逆旅逢佳節,征帆未可前〔一〕。窗臨汴河水,門渡楚人船〔二〕。鷄犬散墟落,桑榆蔭遠田〔三〕。所居人不見,枕席生雲煙〔四〕。

    千塔主人疑爲雲遊在外的僧人,所居是僧舍。王維自汴東去,故有“門渡楚人船”之句。詩中三、四句寫近岸村落景色,瀟灑自然。末二句以虚無縹渺的想象寫千塔主人,顯出主人超凡拔俗,連枕席還存有靈氣。

    〔一〕逆旅:旅舍。《列子·黄帝篇》:“楊子過宋,東之于逆旅。”征帆:指行船。二句言旅居客舍,適逢佳節,船只得停泊不行。

    〔二〕汴河:鄭樵《通志》:“汴水一名鴻溝,一名官渡水,一名通濟渠,一名莨蕩渠,或云莨蕩渠别汴。首受河水,自汜水縣東南過滎陽、陳留、睢陽、符離,至泗州入淮。”楚人船:即楚人還鄉之船。許渾《與韓鄭二秀才同舟東下,洛州親朋送至景雲亭》:“洛客盡迴臨水寺,楚人皆處下江船。”二句謂窗口對着汴河之水,門前時有楚人下江之船在行駛。

    〔三〕墟落:村落。二句寫岸景,近處鷄犬隨地可見,遠處桑榆遮野。

    〔四〕所居:指主人居處。二句謂主人不在,屋中枕席却似有雲烟昇起。據《神仙傳》載,薊子訓所到數十處,去後數處都有雲起,此借譽千塔主人道行深厚。

    齊州送祖三

    相逢方一笑,相送還成泣〔一〕。祖帳已傷離,荒城復愁入〔二〕。天寒遠山浄,日暮長河急〔三〕。解纜君已遥,望君猶佇立〔四〕。

    此詩《河嶽英靈集》、《文苑英華》、《唐文粹》、《唐詩紀事》并作《淇上送趙仙舟》。《國秀集》作《河上送趙仙舟》。齊州,治歷城,在今濟南。祖三名詠,開元十三年進士,維又有《贈祖三詠》詩,原注:“在濟州官舍作。”詩結語云:“良會詎幾日,終自長相思。”與此詩首二句意略同。詩似王維送祖三至歷城時作。其寫一笑一泣,感慨萬端;後六句全就祖三去後,自己佇立遥望落筆,顯得空曠悠遠,别具一格。

    〔一〕相逢二句:謂方得相逢一笑,倏又相送啜泣。十字於情態入手,却藴含無限感慨。

    〔二〕祖帳:古人送行,例行祖餞,祖原是祭道路神的祭名,後人因稱送别爲祖道。此指爲祖詠送行所設之帳。荒城:指齊州城。二句謂祖餞傷别,返城又傷孤寂。

    〔三〕天寒二句:謂天氣已寒,遠山明浄;時值日暮,長河水急。其描寫入畫,爲下句伏筆。

    〔四〕解纜:解開纜繩。佇立:久立。二句謂祖詠所乘之舟已隨流遠去,而自己却佇立岸邊,久久不願離去。“解纜”上應第三句,“望君”上應第四句。

    雜詩

    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一〕?

    此詩當是王維在濟州時所作。故鄉來人,詩人欣喜可知;但所問僅及窗前寒梅,風韻獨存。趙殿成《王右丞集箋注》稱之爲“情到之辭,不假修飾而自工”。又云其一吟一咏,“有悠揚不盡之致,欲於此下復贅一語不得”。

    〔一〕綺窗:刻有花紋的窗户。二句不問他事,只問梅花,表現出詩人雖遭貶謫,却心胸坦然,情懷高潔。

    送别

    送君南浦淚如絲〔一〕,君向東州使我悲。爲報故人顦顇盡〔二〕,如今不似洛陽時。

    《萬首唐人絶句》作《齊州送祖三》。東州指兗州,似爲祖詠所去之地。

    〔一〕南浦:梁江淹《别賦》:“送君南浦,傷如之何。”後即以南浦代指離别之地。

    〔二〕爲報:猶言爲我捎個口信。顦顇:即憔悴,容貌衰疲。

    寒食汜上作

    廣武城邊逢暮春,汶陽歸客淚沾巾〔一〕。落花寂寂啼山鳥,楊柳青青渡水人〔二〕。

    此詩是王維開元十四年春自濟州歸洛時作。詩中寫到的廣武城,是歷史上楚漢相争之處。阮籍嘗於此曰:“時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王維失意,未免亦有不逢知己之慨。汜:汜水,出今河南汜水縣,經虎牢關,側有古廣武城。

    〔一〕廣武城:《史記·項羽本紀》《正義》引《括地志》:“東廣武、西廣武在鄭州滎陽縣西二十里,戴延之《西征記》云:‘……各在一山頭,相去百步。……’”《清一統志》曰:“東連滎澤,西連汜水。”汶陽:地在今山東寧陽縣,汶水之南,和曲阜鄰近,屬濟州。

    〔二〕啼山鳥:意謂鳥啼于山。山指廣武山。渡水人:作者自謂。水指汜水。二句形成一幅幽雅恬静的畫面。

    新秦郡松樹歌

    青青山上松,數里不見今更逢。不見君,心相憶,此心向君君應識。爲君颜色高且閑〔一〕,亭亭迥出浮雲間〔二〕。

    《唐書·地理志》載:“關内道有麟州新秦郡,開元十二年析勝州之連谷銀城置,十四年廢,天寶元年復置。”詩似作于開元十四年。其通篇詠松,以青松喻人的品格高潔,表現了王維思想有勁直的一面。詩意和劉楨《贈從弟》“稷稷谷中風,離離山上松”相近。

    〔一〕高且閑:高雅而從容。

    〔二〕亭亭:高聳挺立貌。迥:遠。

    榆林郡歌

    山頭松柏林,山下泉聲傷客心〔一〕。千里萬里春草色,黄河流水流不息〔二〕。黄龍戍上遊俠兒,愁逢漢使不相識〔三〕。

    《唐書·地理志》載,關内道有勝州榆林郡。在今内蒙鄂爾多斯旗後旗黄河南流處。王維未必一定去過,似屬擬作。

    〔一〕山頭二句:寫戍人守衛的山,山頭松柏成林,山下泉聲嗚咽。《隴頭歌辭》:“隴頭流水,鳴聲幽咽。”詩即用此意。

    〔二〕千里二句:寫山野春草一片,黄河奔流不息,景象闊大。

    〔三〕黄龍:又名龍城、龍都。故地在遼寧朝陽。此泛指邊塞。遊俠兒:周遊行俠之士。此指戍邊將士。

    贈房盧氏琯

    達人無不可,忘己愛蒼生〔一〕。豈復小千室,弦歌在兩楹〔二〕。浮人日已歸,但坐事農耕〔三〕。桑榆鬱相望,邑里多鷄鳴〔四〕。秋山一何浄,蒼翠臨寒城。視事兼偃卧,對書不簪纓〔五〕。蕭條人吏疎,鳥雀下空庭。鄙夫心所向,晚節異平生〔六〕。將從海岳居。守静解天刑〔七〕。或可累安邑,茅茨君試營〔八〕。

    開元十三年,房琯應堪任縣令舉,授虢州盧氏令,政多惠愛。王維自濟州歸,寫詩贈之。詩稱頌房琯政績,表示自己負罪累累,將行隱居。結句有依房琯,隱于盧氏之意。王維古詩長篇整潔,心境和平,間雜描寫,也多兼畫意。

    〔一〕達人無不可:謂達觀者無可無不可,一切都能適應。語本賈誼《鵩鳥賦》:“達人大觀兮,物無不可。”又嵇康《與山巨源絶交書》:“今空語同知有達人,無所不堪,……”“柳下惠、東方朔,達人也,安乎卑位,……”蒼生:指百姓。二句謂房琯係放達之人,故能爲天下百姓而忍受作小官的屈辱。

    〔二〕千室:有千户居民的小縣邑。弦歌:指以禮樂教民。《論語·陽貨》記子游爲武城宰,“子之武城,聞弦歌之聲,夫子莞爾笑曰:‘割鷄焉用牛刀!’”兩楹:兩堂柱間。二句謂琯不以千室爲小,以禮樂治民,弦歌于堂間。

    〔三〕浮人:流蕩閒散、不事生産者。坐:因。二句謂遊蕩懶散者已歸鄉從事農業生産。

    〔四〕桑榆二句:承上二句而言田中莊稼茂盛,村里鷄犬興旺。

    〔五〕視事:指處理縣務。偃卧:安卧。此指優閒自得地休息。簪纓:簪髮帶帽。二句寫房琯治縣游刃有餘,瀟灑自適。

    〔六〕鄙夫:詩人自謙之詞。晚節:指後來的遭遇。二句謂己嚮往的正是這樣,可後來遭遇却與平素的意志相悖。

    〔七〕天刑:指朝廷給予的罪責。王維雖從濟州歸,人們還以負罪者看他。二句謂己擬歸隱海濱山嶽,以消除過去的罪責。

    〔八〕累安邑:《高士傳》:“閔貢,字仲叔,太原人也。世稱節士。客居安邑,老病家貧,不能得肉,日買猪肝一片。屠者或不肯與。邑令聞,敕吏常給焉。仲叔怪問之,乃嘆曰:閔仲叔豈以口腹累安邑耶!遂去客沛。”此以安邑比盧氏縣。茅茨:即茅屋。二句用閔貢累安邑故事以示求託庇盧氏之意。

    淇上即事田園

    屏居淇水上,東野曠無山〔一〕。日隱桑柘外,河明閭井間〔二〕。牧童望村去,獵犬隨人還〔三〕。静者亦何事,荆扉乘晝關〔四〕。

    開元十四年,王維從濟州歸來,有一時期曾隱居在淇水之上的田園。此詩寫田園風光,明顯受有陶淵明的影響。詩中“日隱桑柘外,河明閭井間”、“牧童望村去,獵犬隨人還”均係即事,但有隱有顯,色采鮮明。結句“静者亦何事,荆扉乘晝關”,似對一些不諳田園之趣者表示不以爲然。方回《瀛奎律髓》云:“右丞詩長于山林。‘河明閭井’一聯,詩人所未有也;‘牧童’、‘田犬’句尤雅浄。”淇上,淇水之上。淇水源出河南,流經淇陽、淇陰,至淇縣。

    〔一〕屏居:隱居,退居。曠:平坦空曠。

    〔二〕日隱:夕陽西下。柘(zhì):一種落葉灌木,葉可飼蠶。閭井:閭里,古代以幾家爲一井,故稱。二句寫夕陽西下,桑柘漸暗,閭巷間的淇水却由反光而變得十分明亮。

    〔三〕望:向。二句寫牧童趕着牛羊回村,獵犬跟獵人一同還家。

    〔四〕静者:指好静的隱者。事:從事。荆扉:農户用柴編成的園門。二句謂静逸的隱者無所事事,乘着白天關了柴門。

    過李揖宅

    閑門秋草色,終日無車馬。客來深巷中,犬吠寒林下。散髮時未簪〔一〕,道書行尚把〔二〕。與我同心人,樂道安貧者〔三〕。一罷宜城酌,還歸洛陽社〔四〕。

    李揖至德時曾爲房琯行軍司馬,此詩是他隱居洛陽時,王維嘗過其宅而作。詩亦學陶,却能變陶詩專言一己爲贊美别人,也襯托自己。

    〔一〕時未簪:經常不簪。古人梳頭用簪集髮,時未簪,意謂常不梳頭。

    〔二〕道書:指道教講養生之類的書。行尚把:行走時也拿在手里。二句寫李揖放浪閒散,形象宛然。

    〔三〕樂道:《論語·里仁》:“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又《漢書·揚雄傳》贊曰:“實好古而樂道。”安貧:《論語·雍也》:“子曰:賢哉,回也!一簟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

    〔四〕宜城酌:宜城,漢晉宜城在今湖北宜城南。縣東一里有金沙泉,造酒極美,向以産美酒聞名。曹植《酒賦》:“其味有宜城濃膠、蒼梧漂清。”此指李揖曾爲宦荆襄。洛陽社:《晉書·隱逸傳》:“董京字威輦。初與隴西計吏俱至洛陽,被髮而行,逍遥吟詠。常宿白社中。”吴均《入蘭台贈王治書僧儒》詩云:“予爲隴西使,寓居洛陽社。”洛陽社即白社,此指李揖罷官後又歸隱洛陽。

    濟上四賢詠三首(選一)

    翩翩繁華子,多出金張門〔一〕。幸有先人業,早蒙明主恩〔二〕。童年且未學,肉食騖華軒〔三〕。豈乏中林士,無人獻至尊〔四〕。鄭公老泉石,霍子安邱樊〔五〕。賣藥不二價,著書盈萬言〔六〕。息陰無惡木,飲水必清源〔七〕。吾賤不及議,斯人竟誰論〔八〕。

    此詩爲《濟上四賢詠》之三,題爲“鄭霍二山人”。鄭、霍二山人未詳。詩寫法與前二首不同,其先譴責現實貴戚門閥的權勢,然後歌頌老于山林的山人,清濁異源,詩意明朗,結句更以史筆出之。

    〔一〕翩翩:輕盈得意貌。繁華子:指富家子弟。阮籍《詠懷》十二:“昔日繁華子。”金張門:見前《寓言二首》之一注〔一〕。二句謂京華富貴子弟多出自豪門權貴之家。

    〔二〕先人業:祖先的功業。《國語·魯語下》:“朝夕處事,猶恐忘先人之業。”早蒙:很早承受。

    〔三〕肉食:指高官厚禄者。《左傳·莊公十年》:“肉食者謀之。”注:“肉食,在位者。”騖:奔馳。華軒:華美有篷之車。二句謂這些京華子弟從小不學無術,却居高位,坐軒車,飛揚跋扈。

    〔四〕乏:少。中林士:隱居山林的有識之士。至尊:指皇帝。《唐六典》:“凡夷夏之通稱天子曰皇帝,臣下内外兼稱曰至尊。”二句承上啓下,謂哪裏缺少隱居的有才之士,只是無人把他們薦舉給皇帝罷了。

    〔五〕老泉石:一生隱居水泉山石。安邱樊:安于山丘竹籬。二句寫鄭霍二山人終老山林。

    〔六〕賣藥不二價:《後漢書·韓康傳》:韓康字伯休,京兆霸陵人,“採藥名山,售于長安,口不二價,三十餘年”。盈:滿,超過。二句寫二山人賣藥著書,風操高潔。

    〔七〕惡木、清源:晉陸機《猛虎行》:“渴不飲盜泉水,熱不息惡木陰。”《尸子》:“孔子過于盜泉,渴矣不飲,惡其名也。”江邃《文釋》:“管子曰:‘夫士懷耿介之心,不蔭惡木之枝’。”按今本《管子》無此語。二句謂二山人一生堅貞,守正不阿。

    〔八〕不及議:不够評論資格。二句謂己地位卑賤,自無評論的資格,可是又有誰能爲他們講話呢?結語感慨至深。

    喜祖三留宿

    門前洛陽客,下馬拂征衣〔一〕。不枉故人駕,平生多掩扉〔二〕。行人返深巷,積雪帶餘暉〔三〕。早歲同袍者,高車何處歸〔四〕?

    祖三即祖詠。王維被貶濟州,曾有《濟州官舍贈祖三》詩。開元十四年濟州刺史裴耀卿已轉任宣州刺史,王維辭官回長安。此時王維尚無官職,故詩中有“平生多掩扉”之語。祖詠同時有《答王維留宿》之作唱和,詩云:“四年不相見,相見復何爲?握手言未畢,却令傷離别。升堂還駐馬,酌醴便呼兒。語默自相對,安用傍人知。”據此可知二人濟州一别至此已有四年。本年祖詠登進士第。

    〔一〕洛陽客:指從洛陽來的祖詠。拂:撣拭。征衣:行衣。二句謂祖詠自洛初至長安即來訪,下馬拂塵,行色匆匆。

    〔二〕枉駕:屈尊相訪。扉:柴門。時王維無官閒居,故云。二句謂若不是你屈尊來訪,我的柴門平常是不開的。

    〔三〕行人二句:寫祖詠來時的景色:行人正返回深巷,積雪上還殘留着夕陽的餘暉。

    〔四〕早歲:早年。同袍:指極有交誼的朋友。《詩·秦風·無衣》:“豈曰無衣,與子同袍。”高車:一種立乘之車。二句謂己早年好友車歸無處。言外之意是再没有比到此留宿更合適了,從而點出題中的“喜”字。

    别綦毋潛

    端笏明光宫,歷稔朝雲陛〔一〕。詔看延閣書,高議平津邸〔二〕。適意偶輕人,虚心削繁禮〔三〕。盛得江左風,彌工建安體〔四〕。高張多絶弦,截河有清濟〔五〕。嚴冬爽羣木,伊洛方清泚〔六〕。渭水冰下流,潼關雪中啓〔七〕。荷蓧幾時還,塵纓待君洗〔八〕。

    綦毋潛,字孝通,荆南人。開元十四年進士,曾官宜壽尉、秘書省校書郎。後隱居,又入長安官右拾遺,終著作郎,有詩一卷。李頎有《送綦毋潛謁房給事》詩云:“夫子大名下,家無鍾石儲。”與王維友善。王維在這首送别詩中稱頌了他的爲人和詩歌成就,並對綦毋潛一度還鄉隱退表示傾慕。時王維尚未復官。

    〔一〕端笏:執板。笏:一名手板。古代臣僚朝見天子時用于記事,以備遺忘。用木、竹、象牙或玉石製成。明光宫:見前《燕支行》注〔一〕。此指奏事的宫殿。《雍録》:“至尚書郎主作文書起草,更直于建禮門内,則近明光殿矣。建禮門内得神仙門,神仙門内得明光殿省中。省中皆胡粉塗壁,以丹漆地,謂之丹墀。尚書郎握蘭含鷄舌香奏事。此之明光殿,約其方向,必在未央正宫殿中,不與北宫甘泉設爲奇玩者比,則臣下奏事之地也。”歷稔:歷年。雲陛:天子殿中刻有雲龍的臺階。二句謂綦毋潛爲秘書閣校書郎,常執板奏事,面見天子。

    〔二〕延閣:秘書省藏書處。漢劉歆《七略》:“孝武皇帝勅丞相公孫弘廣開獻書之路,百年之間,書積如丘山。故外則有太常、太史、博士之藏。内則有延閣、廣内、秘書之府。”平津邸:宰相官邸。《漢書·公孫弘傳》:“公孫弘爲丞相,封平津侯,於是啓客館,開東閣以延賢人,與參謀議。”陸厥《奉答内兄希叔》詩:“出入平津邸。”張銑注:“邸,國舍(官舍)也。”二句謂綦毋潛詔許披覽内府延閣的藏書,參謀議事于宰相官邸。

    〔三〕繁禮:繁文縟禮。《史記·禮書》:“孝文好道家之學,以爲繁禮適貌,無益于事。”二句應據《文苑英華》作“適意輕微禄,遇人削繁禮”。意謂待人接物求適己意而輕視微薄的官俸,廢棄無謂的禮節。

    〔四〕江左風:指東晉宋齊梁時的詩風。江左:長江以東。東晉和南朝宋、齊、梁,陳均建都江左。《宋書·謝靈運傳》:“文章之美,江左莫逮。”建安體:漢末建安時的詩體。建安爲獻帝遷都許昌後的年號。當時詩體多變,風格遒勁,以曹氏父子及鄴中七子爲代表。二句謂綦毋潛詩深得江左詩的俊逸清新,又具建安詩的風骨。

    〔五〕高張:高施琴瑟。颜延年《秋胡》詩:“高張生絶絃,聲急由調起。”截河:僞孔安國《尚書·禹貢》傳:“濟水于河,並流十數里,而南截河,又並流數里。溢爲滎澤。”孔穎達《正義》:“濟水既入于河,與河相亂,而知截河過者,以河濁濟清。南出還清,故可知也。”二句以高絃易絶、截河清濟喻綦毋潛性格孤高、持身清白。

    〔六〕伊洛:伊水、洛水。《括地志》:“伊水出虢州盧氏縣東巒山,東北流入洛。洛水出商州洛南縣冢嶺山。東流入洛州部内,又東合伊水。”泚(cǐ此):清冽。二句寫綦毋潛歸隱伊洛,時在嚴冬。

    〔七〕渭水:渭河。黄河最大支流。源出甘肅渭源縣烏鼠山,東流横貫陝西渭河平原,在潼關入黄河。潼關:在今潼關縣境内。《元和郡縣志》:“潼關在華州華陰縣東北三十九里,古桃林塞也。春秋時晉侯使詹嘉處瑕以守桃林之塞是也。關西一里有潼水,因以名關。”《雍録》:“由長安東一百八十里,出華州華陽縣外,則唐潼關也。”二句承上而言,寫綦毋潛辭官離京的時節景物。

    〔八〕荷蓧:背竹筐。《論語·微子》:“子路從而後,遇丈人以杖荷蓧。子路問曰:‘子見夫子乎?’丈人曰:‘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孰爲夫子。’植其杖而芸。”蓧:竹器,猶今筐簍一類用具。纓:繫在頷下的帽帶。《孟子·離婁》:“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後常以洗纓指退隱。二句表示自己也要一洗塵心,與綦毋潛一同隱處。

    新晴晚望

    新晴原野曠,極目無氛垢〔一〕。郭門臨渡頭,村樹連溪口〔二〕。白水明田外,碧峯出山後〔三〕。農月無閒人,傾家事南畝〔四〕。

    此詩似王維隱居終南時作。詩寫田原風光,中四句極富畫意,末二句反映出農夫的辛勞,亦在畫中。

    〔一〕新晴:雨後初晴。曠:空曠無際。氛垢:煙塵和汚穢。二句言雨後初霽,縱目遠眺,原野顯得格外空曠和清新。

    〔二〕郭門:外城門。渡頭:渡口。二句言郭門外就是渡口,村樹碧緑與溪水相連。

    〔三〕白水二句:言河水在田地之外,明潔閃亮,高峯在山巒後青翠如洗。以上四句描寫山村景色明麗如畫。

    〔四〕農月:農忙季節。傾家:全家出動。南畝:古代田地分隴多是南北向,此泛指農田。二句謂山村農忙時節没有閑人,男女老少都在田裏勞作。

    終南山

    太乙近天都〔一〕,連山到海隅〔二〕。白雲迴望合,青靄入看無〔三〕。分野中峯變,陰晴衆壑殊〔四〕。欲投人處宿,隔水問樵夫〔五〕。

    本篇寫于隱居終南時。詩寫詩人被終南山色所吸引,移步换景,觀賞入迷。《唐宋詩舉要》注:“‘近天都’言其高,‘到海隅’言其遠,‘分野’二句言其大,四十字中無所不包,手筆不在杜陵下。或謂末二句似與通體不配,今玩其語意,見山遠而人寡也,非尋常寫景可比。”按末二句寫其本無深入之意而竟至深處,妙在忘我,與大自然融而爲一。終南山又稱秦嶺,在陝西省長安縣南五十里,延綿八百餘里,爲渭水與漢水的分界。

    〔一〕太乙:終南山的一個主峯。《漢書·地理志》:“太一山,古文以爲終南。”《五經要義》:“太乙一名終南山,在扶風武功縣。”又云:“終南、太一不得爲一山,蓋終南南山之總名,太一一山之别號耳。”高步瀛以爲“此詩則以終南爲太乙,即本《漢書》。《五經要義》不爲無據,風人爲詩,固不必執一以繩之也”(《唐宋詩舉要》)。天都:天帝所居之處。此極言太乙山之高。

    〔二〕海隅:海邊,海角。形容終南山峯巒連亘,直達海隅。

    〔三〕迴望合:適才分散的雲,回頭再看時已合攏。青靄:飄浮於山間的青色雲氣。入看無:接近時又不見了。二句描寫山中雲靄變化,飄緲虚無。

    〔四〕分野:古人以二十八宿星座的位置區分中國境内的地域叫“分野”。《周禮·春官·保章氏》曰:“以星土辨九洲之地,所封封地皆有分星以觀妖祥。”衆壑:羣谷。二句寫終南山之大之美,一峯之隔便屬不同分野,一時之内羣谷間陰陽各異。

    〔五〕欲投二句:意謂本無意深入山中,却不覺已至深處,便只得隔着水向樵夫打聽投宿之處。

    戲贈張五弟諲三首(選二)

    其二

    張弟五車書,讀書仍隱居〔一〕。染翰過草聖,賦詩輕《子虚》〔二〕。閉門二室下,隱居十年餘〔三〕。宛是野人也,時從漁父漁〔四〕。秋風日蕭索,五柳高且疏〔五〕。望此去人世,渡水向吾廬〔六〕。歲晏同攜手,只應君與予〔七〕。

    張諲與李頎同爲王維詩酒丹青好友,善草隸,工山水。其先隱嵩山,後見秋風蕭索,五柳高疏,因有離嵩洛而隱南山之意,于是渡洛水至長安,與王維結鄰同隱,王維贈詩相戲。詩言二人志同道合,亦寓有才難用知音少之慨。

    〔一〕五車書:《莊子·天下篇》云:“惠施多方,其書五車。”後多用指學問富博。鮑照《擬古》詩:“五車摧筆鋒。”二句謂張諲雖然讀書很多,但仍然隱居讀書。

    〔二〕染翰:潤筆。草聖:指唐代草書專家張旭或漢代張芝。據《新唐書》本傳,張旭精楷法,尤善草書。嗜酒,每大醉,呼叫狂走,乃下筆。時稱張顚,又稱“草聖”。又《三國志·劉劭傳》注引晉衛恒《四體書勢》,謂張芝尤長草章,魏韋誕稱之爲“草聖”。《子虚》:漢司馬相如《子虚賦》。《史記·司馬相如列傳》:相如“客游梁,……居數歲,乃著《子虚》之賦。……上(武帝)讀《子虚賦》而善之,曰:‘朕獨不得與此人同時哉!’”相如由此得薦於武帝。二句稱譽張五詩書超羣,不同凡響。

    〔三〕二室:指嵩山中的太室和少室。太室在東,少室在西;少室高八百六十丈,上方十里,與太室相埒,但較小。合而謂嵩高山,分而謂二室。二句言張五在嵩高山隱居十餘年。

    〔四〕宛:真像。漁父漁:後一“漁”本作魚,今從一本改爲“漁”。二句謂張五生活宛如野老,又時從漁人捕魚。

    〔五〕五柳:見前《老將行》注〔九〕。二句寫秋風漸緊,門前五柳雖高大而枝葉日疏。此以“五柳”(陶潛)喻張諲。

    〔六〕去:離去。水:洛水。吾廬:指南山王維隱居之處。二句謂諲望秋風五柳而想遠離濁世,于是渡水來就我卜居。

    〔七〕歲晏二句:謂歲晚時攜手同遊,只能是你我兩人。

    其三

    設罝守毚兔,垂釣伺遊鱗〔一〕。此是安口腹,非關羨隱論〔二〕。吾生好清静,蔬食去情塵〔三〕。今子方豪蕩,思爲鼎食人〔四〕。我家南山下,動息自遺身〔五〕。入鳥不相亂,見獸皆相親〔六〕。雲霞成伴侣,虚白侍衣巾〔七〕。何事須夫子,邀予谷口真〔八〕。

    詩寫詩人隱居終南,張諲隱居京洛招王,王説張諲還想作官,而己早已物我兩忘,不須張諲招他偕隱。此詩從反面寫張,正面耀己甘于淡泊,與前首不同,正見嘲戲之意。

    〔一〕設罝(jū):設網。罝:捕獸之网。毚(chán)兔:狡兔。語本鮑照《擬古詩八首》之一:“伐木清江湄,設罝守毚兔。”遊鱗:遊魚。二句寫張諲設網捕兔,垂鈎釣魚。

    〔二〕安口腹:飽口腹。隱論:隱逸。二句謂張諲幹這些事只是爲了一飽口腹,與慕隱逸毫不相干。

    〔三〕情塵:佛家語,指世俗感情漩渦。

    〔四〕豪蕩:任俠而放宕。鼎食:指富貴人家。漢張衡《西京賦》:“若夫翁伯、濁、質、張里之家,擊鐘鼎食,連騎相過。”鼎,古代盛器。二句寫二人志趣不同,王志在清静無爲,而張則任俠使氣,思富欲貴。

    〔五〕南山:終南山。遺身:自然忘我。二句謂己隱居終南,動息皆超然物外。

    〔六〕入鳥二句:《莊子·山木》云:“入獸不亂羣,入鳥不亂行,鳥獸不惡,而况人乎?”意謂人無機詐之心,鳥獸也能與其相安。二句言己清静無欲,能與鳥獸相親。

    〔七〕虚白:《莊子·人間世》:“瞻彼闋者,虚室生白。”又《淮南子》“虚室生白,吉祥止也。”高誘注:“虚,心也;室,身也;白,道也。能虚其心以生於道,道性無欲,吉祥來止舍也。”二句寫己與雲霞爲侣,心無旁染。

    〔八〕夫子:指張諲。谷口真:據《高士傳》載,西漢鄭樸字子真,谷口(在今陝西涇陽西)人。修道静默。成帝時王鳳以禮相聘,不就,爲揚雄所稱。此指張諲隱居處。二句意謂己素志以守,無須張諲再來邀請。

    終南别業

    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一〕。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二〕。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三〕。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四〕。

    此係王維自濟州還,最後隱居終南時所作。詩於集中收入古詩一類,蓋以其平仄未符近體,實亦近律。其寫遠絶人事的山居生活,頗具陶淵明“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那樣毫無塵念的自在。《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引《後湖集》云:“此詩造意之妙,至與造物相表裏,豈直詩中有畫哉!知其蟬蛻塵埃之中,蜉蝣萬物之表者也。”詩的興致很高,又富于生活情趣,没有任何哲理語言,故爲人廣泛傳誦,沈德潛云:“行所無事,一片化機。末語無還期,謂不定還期也。”(《説詩晬語》)

    〔一〕中歲:中年,三四十歲左右。道:似指禪學。南山:即終南山。陲:邊。二句謂己中年愛好超脱的哲理,後即移家南山邊。

    〔二〕每:總是。勝事:值得欣賞的事。二句言興致一來便總是一人獨自遊山,那些賞心悦目的美事,也只是自我品嘗。

    〔三〕行到二句:寫己百念俱釋,隨心所欲,至水盡處便休止,坐看遠岫雲生。劉辰翁評此二句云:“無言之境,不可説之味,不知者以爲淡易。”(《唐詩品彙》引)

    〔四〕偶然二句:謂偶然遇見看林老人,便海闊天空,説笑無已,忘了歸還。

    過香積寺

    不知香積寺,數里入雲峯〔一〕。古木無人徑,深山何處鐘〔二〕?泉聲咽危石,日色冷清松〔三〕。薄暮空潭曲,安禪制毒龍〔四〕。

    香積寺又名開利寺。《長安志》云:“長安縣,開利寺在縣南三十里皇甫邨,唐香積寺也。永隆二年建,皇朝太平興國三年改今名。”寺在今陝西省長安縣南神禾原上,離終南山尚遠,無雲峯可言。詩人大約不知古寺所在而誤入雲峯,故别有洞天,人迹罕到,隨緣而往,境界愈高。

    〔一〕不知二句:謂不了解香積寺所在而經數里誤入雲霧繚繞的山峯。

    〔二〕古木二句:寫山中林木蒼古,人迹罕至,聞鐘而不知寺在何處。

    〔三〕危石:亂石。二句寫泉濺亂石,發出幽咽之聲;陽光從林隙透出,使青松平添寒意。趙殿成《箋注》云:“下一‘咽’字,則幽静之狀恍然;著一‘冷’字,則深僻之景若見,昔人所謂詩眼是矣。”

    〔四〕空潭曲:安静無魚的潭水灣處。安禪:僧人坐禪時晏然入定,進入一種萬念俱寂的境界。制毒龍:克服妄想。《涅槃經》:“但我住處有一毒龍,其性暴急,恐相危害。”趙殿成云:“毒龍宜作妄心譬喻。若作降龍實事用,失其解矣。”按此二句一語雙關,謂潭水深静,必是毒龍已制;而己也近禪定,心跡雙清。

    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一〕。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二〕,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三〕。

    隱居終南山時作。詩意如畫,句句可見作家審美意趣。雨後山翠,晚來秋爽。聽竹喧而知浣女歸來,見蓮動而知漁舟晚下。心目中似有紅衣浣女,緑簑漁人,極引人遐想。詩人本自無心,但憑審美敏感,便入妙境。且結語不用《楚辭》原意,無所執着而去留隨意。高步瀛云:“隨意揮寫,得大自在。”(《唐宋詩舉要》)

    〔一〕晚來秋:近晚才感到秋天的涼意。

    〔二〕竹喧:竹林因受風或觸物而發出響聲。浣女:洗衣女。

    〔三〕歇:凋謝。王孫:指遊子。《楚辭·招隱士》:“春草生兮萋萋,王孫遊兮不歸。”又云:“王孫兮歸來,山中兮不可以久留。”二句反其意而用之,謂盡管春芳凋盡,王孫仍可隨意留賞秋山。

    山居即事

    寂寞掩柴扉,蒼茫對落暉〔一〕。鶴巢松樹徧,人訪蓽門稀〔二〕。嫩竹含新粉,紅蓮落故衣〔三〕。渡頭漁火起,處處採菱歸〔四〕。

    王維喜愛田園,並不是意志消沉。更多的却是對於自然景物的熱烈嚮往。詩寫山居的深秋景色,嫩竹枝干的新粉,蓮花的落瓣,渡頭的熒熒漁火,以及處處歸來的採菱女。詩人熱愛生活,在平淡的詩風中藴含着濃厚的生活情趣。

    〔一〕寂寞二句:寫在寂寞中掩上柴門,面對暮色蒼茫中的夕陽。

    〔二〕徧:即遍,到處都是。蓽門:荆竹所編之門。二句寫鶴巢搭滿了松樹,柴門人迹罕至,含有入鳥不亂羣之意。

    〔三〕故衣:老花瓣。二句寫嫩竹皮上蒙着一層粉霜,紅蓮花瓣正片片凋落。

    〔四〕渡頭二句:謂渡口漁船點起了燈火,採菱的女伴們紛紛從湖上歸來。

    登河北城樓作

    井邑傅巖上,客亭雲霧間〔一〕。高城眺落日,極浦映蒼山〔二〕。岸火孤舟宿,漁家夕鳥還〔三〕。寂寥天地暮,心與廣川閒〔四〕。

    河北,《唐書·地理志》:“陝州平陸縣本河北縣。”即今陝西省平陸縣。此詩約作于開元十五年。王維隱居終南後,遠離官場,以山水爲樂,可能到過此地,與其日後曾出塞無關。詩側重反映黄昏城内外及水上風光。結句寫自己與天地俱冥,心無罣礙。

    〔一〕井邑:猶言人家。周制九夫爲井,四井爲邑。晉陸雲《答張士然》詩:“修路無窮跡,井邑自相循。”傅巖:《元和郡縣志》:“傅巖在陝州平陸縣北七里,即傅説版築之處。”客亭:驛館。二句謂登上河北城樓,只見住家分布在傅巖上,亭驛隱現于雲霧間。

    〔二〕眺:遠望。極浦:遥遠的水濱。

    〔三〕岸火二句:前句即“舟人投岸火”之意,謂岸邊有火光處即爲孤舟所宿之處。次句言漁家與夕鳥同歸。

    〔四〕寂寥:寂寞沉静。廣川:廣闊的河流。《史記·春申君列傳》:“此皆廣川大水,山林溪谷,不食之地也。”閒:恬静舒展。二句謂大地在暮色中一片沈静,心胸和廣闊的河水一樣舒展自在。

    送崔興宗

    已恨親皆遠,誰憐友復稀〔一〕。君王未西顧,游宦盡東歸〔二〕。塞闊山河浄,天長雲樹微〔三〕。方同菊花節,相待洛陽扉〔四〕。

    崔興宗字、里均不詳,與王維、裴迪友善,曾俱隱終南,經常唱和。後官右補闕。此詩大約作于開元十八年後,王維已從濟州返長安歸隱終南。“君王未西顧,游宦盡東歸”,反映了玄宗長期居洛,求仕者雲集東都的史實。這種情况使隱居長安的王維亦有去洛陽的想法,“相待洛陽扉”,即此意。

    〔一〕已恨二句:謂親屬均遠在他鄉已是恨事,誰又憐惜身邊友人也漸漸稀少呢!二句對送别深表惋惜。

    〔二〕未西顧:指玄宗長期居洛,至今未駕返長安。游宦:求仕者。其中包括崔興宗。《舊唐書·玄宗紀》開元十八年:“是歲,百僚及華州父老累表請……封西嶽(即請玄宗回長安),不允。”二句含有微諷之意,暗示崔興宗去洛也是不得已之舉。

    〔三〕塞:似指陝西潼關以東的桃林塞。二句寫崔興宗所經之地的沿路風光,季節當是秋天。

    〔四〕菊花節:指九月初九重陽節。古有飲酒持蟹賞菊的風俗,故又稱菊花節。洛陽扉:指崔興宗在洛陽的居處。二句謂己打算去洛與崔共度重陽節。

    藍田石門精舍

    落日山水好,漾舟信歸風〔一〕。玩奇不覺遠,因以緣源窮〔二〕。遥愛雲木秀,初疑路不同〔三〕。安知清流轉,偶與前山通〔四〕。捨舟理輕策,果然愜所適〔五〕。老僧四五人,逍遥蔭松柏。朝梵林未曙,夜禪山更寂〔六〕。道心及牧童,世事問樵客〔七〕。暝宿長林下,焚香卧瑶席〔八〕。澗芳襲人衣〔九〕,山月映石壁。再尋畏迷誤,明發更登歷〔一〇〕。笑謝桃源人,花紅復來覿〔一一〕。

    此詩仿謝靈運《石壁精舍還湖中作》一類詩,依次寫來,不加雕飾,更見自然,很少對仗,辭句秀麗。殷璠《河嶽英靈集》謂其詩“一字一句,皆出常境。至如‘落日山水好,漾舟信歸風’,又‘澗芳襲人衣,山月映石壁’,又‘天寒遠山静,日暮長河急’,……不愧于古人。”藍田:陝西藍田縣。石門,即石門泉,在藍田縣西十里。精舍,古代儒者隱居教授生徒之所,以及名僧所居均可稱精舍,此指佛寺。此詩或作于居輞川時。

    〔一〕漾舟:蕩舟。信:任,隨。二句寫落日時分,詩人乘着一片美好的山光水色蕩舟隨風而歸。杜甫《陪諸貴公子丈八溝攜妓納涼晚際遇雨》:“落日放船好,輕風生浪遲。”

    〔二〕玩奇:遊玩觀賞奇妙的景色。緣:循。源:水的源頭。晉陶淵明《桃花源記》:“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爲業,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復前行,欲窮其林。林盡水源,便得一山。”二句即用其意,謂一路玩賞兩岸奇景,不覺走入水雲深處,于是就此尋找水的源頭。

    〔三〕遥愛二句:寫遠林秀美,最初使人懷疑道路隔絶,難以到達。

    〔四〕安知:豈知。偶:不期然而然。二句謂哪裏知道水流折轉,不想却正和前山相通。劉辰翁云:“此景亦常有之,其詩亦若無意,故是佳趣。”(《品彙》引)

    〔五〕捨舟:丢下小船。輕策:輕便的手杖。謝靈運《登永嘉緑嶂山詩》:“裹糧杖輕策,懷遲上幽室。”愜(qiè):適意。二句謂捨舟登岸,果然找到了適意的去處。

    〔六〕朝梵:早晨誦經。曙:天亮。夜禪:即夜晚坐禪。坐禪爲佛門修行的一種功課,指在一定時間内屏息静坐,以摒除心中雜念。

    〔七〕道心:講究佛道之心。及:影響,浸染。二句謂道心已廣及牧童,對世事却全然不知,須向樵夫打聽。

    〔八〕暝宿:夜間止宿。長林:高大的樹林。瑶席:指仙人所用之席。《楚辭·九歌·東皇太一》:“瑶席今玉瑱。”此指僧徒所卧之席。二句寫入夜投宿長林,借卧僧舍。

    〔九〕澗芳:山澗邊花草的清香。襲:浸染。

    〔一〇〕明發:指天亮後出發。登歷:攀登游歷。二句謂因恐忘却來路,次日登程前又將這愜人的地方重新登覽了一番。

    〔一一〕笑謝:笑着告訴。桃源人:即陶淵明所描寫的桃花源中人。此指孤居深山野林的老僧。覿(dí):看。二句意仿《桃花源記》,謂己笑别衆僧,待到花紅時再來相見。

    輞川閒居贈裴秀才迪

    寒山轉蒼翠,秋水日潺湲〔一〕。倚仗柴門外,臨風聽暮蟬〔二〕。渡頭餘落日,墟里上孤烟〔三〕。復值接輿醉,狂歌五柳前〔四〕。

    《陝西通志》:“輞川在藍田縣南嶢山之口,去縣八里,川口爲兩山之峽,隨山鑿石,計五里許,路甚險狹。過此豁然開朗。村野相望,蔚然桑麻肥饒之地。四顧山巒掩映,似若無路。環轉而南,凡十三區,其美愈奇。王摩詰别業在焉。有孟城坳、華子崗、文杏館、斤竹嶺二十景。維日與裴迪游詠其間。”裴迪,字未詳,關中人。初與王維、崔興宗俱隱終南,相互倡和。肅宗時爲蜀州刺史。王維曾與裴迪將輞川别業附近景物各賦絶句二十首,編爲《輞川集》。此詩寫了二人在輞川時的曠達生活。

    〔一〕轉:變得。蒼翠:深翠色。潺湲:水流聲。二句寫山色變化,水聲潺潺,時届深秋。

    〔二〕倚:拄。臨風:迎風。二句寫閒居的悠閑和自在。

    〔三〕墟里:村落。孤烟:炊烟。二句寫山村晚景,意境與陶淵明《歸園田居》詩中的“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相似。其中“餘”、“上”二字分别寫出夕陽之下和孤烟之上,平淡而安閑。

    〔四〕復值:又當,正趕上。接輿:春秋時楚國隱士,佯狂避世。相傳因其迎孔子車而歌,故稱接輿,《論語·微子篇》又稱楚狂。此喻裴迪。五柳:見前《老將行》注〔九〕。二句轉而欣賞裴迪的醉後狂歌與倚杖聽蟬的閒適恰成鮮明對照。這一動一静,將人物性格表現得淋漓盡致。

    輞川閒居

    一從歸白社,不復到青門〔一〕。時倚簷前樹,遠看原上村〔二〕。青菰臨水映,白鳥向山翻〔三〕。寂寞於陵子,桔橰方灌園〔四〕。

    寫輞川的静穆安閒。輞川,見前《輞川閒居贈裴秀才迪》題解。此詩除首二句外都是作者的觀感,景與人相互滲透,渾然一體。

    〔一〕白社:《太平寰宇記》:“白社里在洛陽故城建春門東。即董威輦(名京)舊居之地。”此指輞川别業。青門:《三輔黄圖》:“長安城東出南頭第一門霸城門,民見門色青,名曰青城門。或曰青門。”秦東陵侯邵平淪貶爲平民,種瓜門外,甚有名。二句謂己自歸輞川,足不遠涉。

    〔二〕時倚二句:化用晉陶淵明《歸田園居》“榆柳蔭後簷”、“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烟”句意。

    〔三〕菰(gū):生于陂澤淺水的一種植物,高五六尺,葉如蒲葦,實若米,稱菰米,可食。翻:上下翻轉飛翔。二句寫大自然的意趣:菰葉青青倒映水中,白色水鳥翻飛山前。

    〔四〕於陵子:戰國時齊人。《高士傳》:“陳仲子者,齊人也。其兄戴爲齊卿,食禄萬鍾。仲子以爲不義,將妻子適楚,居於陵,自謂於陵仲子。楚王聞其賢,欲以爲相,遣使持金百鎰,至於陵聘仲子。仲子出謝使者,逃去爲人灌園。”桔橰(jié gāo):一種汲水器,以竹木爲架,中繫一竿,前掛汲桶,竿尾繫重石,使之舉重若輕,用以灌禾稼。

    戲題輞川别業

    柳條拂地不須折,松樹梢雲從更長〔一〕。藤花欲暗藏猱子,柏葉初齊養麝香〔二〕。

    此詩爲王維初隱輞川時作。其體裁以七言絶句而用拗體,四句皆對仗,别具一格。猿猱及麝香入詩,以不見爲見,遠勝于司空圖“放生鹿大出寒林”(《山中》)之句。

    〔一〕拂:拂拭。梢:樹梢。此用爲動詞,作觸及解。從:任。二句寫垂柳枝條垂地,松樹樹梢拂雲,萬物生長皆任其自然,不受拘束。

    〔二〕猱(náo):猿類,善攀援。麝香:指雄香獐,能分泌麝香。二句寫野藤花遮掩着猿猴,柏樹葉隱蔽着香獐,一切都各得其所。

    戲題盤石

    可憐盤石臨泉水〔一〕,復有垂楊拂酒杯。若道春風不解意〔二〕,何因吹送落花來?

    此詩作于隱居輞川時。詩寫詩人傍石臨水飲酒的逸趣,悠閒自得,宛然若畫。

    〔一〕可憐:可愛。盤石:此指可置杯盤的大石。

    〔二〕解意:了解詩人的情趣。

    輞川集(選四)

    鹿柴

    空山不見入,但聞人語響〔一〕。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二〕。

    《輞川集》係王維自編詩集,收録其與裴迪詠輞川諸景詩共二十首,均爲隱居輞川别業時所作。原序云:“余别業在輞川山谷,其遊止有孟城坳、華子岡、文杏館、斤竹嶺、鹿柴、木蘭柴、茱萸沜、宫槐陌、臨湖亭、南坨、欹湖、柳浪、欒家瀨,金屑泉、白石灘、北垞、竹里館、辛夷塢、漆園、椒園等。與裴迪閒暇,各賦絶句云爾。”今選四首。

    此爲《輞川集》第五首。詩人僅取空山夕照,寫出了鹿柴清幽静謐的景色。《李杜詩緯》云:“詩貴意,意貴遠不貴近,貴淡不貴濃……摩詰‘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皆淡而濃,近而遠,可爲知者道也。”鹿柴(zhài),似爲輞川别業中的一個養鹿之地,柴同砦,栅欄。

    〔一〕空山二句:形容山地空廓,很少干擾。

    〔二〕返景:夕陽返照。景:日光。二句寫夕陽返照既入深林,又折光于青苔之上,反映出王維寫景的細緻。

    欒家瀨

    颯颯秋雨中,淺淺石溜瀉〔一〕。跳波自相濺,白鷺驚復下〔二〕。

    此爲《輞川集》第十三首。胡應麟《詩藪·内編》:“右丞卻入禪宗,如‘人閒桂花落’、‘木末芙蓉花’,讀之身世兩忘,萬念皆寂,不謂聲律之中有此妙詮。”此詩却别創新意,且情趣盈然。尤其是“白鷺驚復下”一句神韻天然,不可湊泊。欒家瀨,輞川景物之一。瀨(lài),水流沙石,激而成湍。

    〔一〕淺淺(jiàn):水急速流動貌。石溜:山泉越石而下形成的激流。謝朓《郊遊》:“霍靡青莎被,潺湲石溜瀉。”

    〔二〕跳波:跳蕩的波浪。司馬相如《上林賦》:“馳波跳沫,汩漂疾。”白鷺:一種水鳥。

    竹里館

    獨坐幽篁裏〔一〕,彈琴復長嘯〔二〕。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此爲《輞川集》第十七首。竹里館,王維輞川别業奇景之一。詩寫竹林幽静,自坐館内彈琴長嘯,與明月爲伴,不須人知。

    〔一〕幽篁:深密的竹林。《楚辭·九歌·山鬼》:“余處幽篁兮終不見天。”

    〔二〕長嘯:蹙口出聲曰嘯:其音清越而舒長,故稱長嘯。嘯作爲一種口技,魏晉時曾廣泛流行於隱逸之士中,並形成一種時尚。《藝文類聚》卷十九引《孫登别傳》:“(登)端坐岩下鼓琴,(阮)嗣宗(籍)乃嘲嘈長嘯,與鼓琴音諧會,雍雍然。登……因嘯和之,妙響動林壑。”晉成公綏作有《嘯賦》,曰嘯“聲不假器,用不借物,……動唇有曲,發口成音。觸類感物,因歌隨吟”。

    辛夷塢

    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一〕。澗户寂無人〔二〕,紛紛開且落。

    此爲《輞川集》第十八首。詩寫自然之美不因人而轉移,生滅一任自然。辛夷塢,長滿辛夷的山坳。辛夷,又名木筆花。早春開花,香氣馥鬱。

    〔一〕木末,樹梢。芙蓉:蓮花。辛夷花似蓮而小,故稱。《楚辭·九歌·湘君》:“搴芙蓉兮木末。”紅萼:紅色花骨朵。此指花蕾。

    〔二〕澗户:山澗旁的住户。

    田園樂七首(選二)

    萋萋芳草春緑〔一〕,落落長松夏寒〔二〕。牛羊自歸深巷,童稚不識衣冠〔三〕。

    此組詩作于開元十八年。開元十六年王維歸隱藍田,後移輞川。生活頗爲閒適。詩均六言,别具一格。其意在學陶,但只欣賞農村的古朴無知。原七首,今選二首。此其四。

    〔一〕萋萋:茂盛貌。《楚辭·招隱士》:“王孫遊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

    〔二〕落落:直立貌。漢杜篤《首陽山賦》:“長松落落,卉木蒙蒙。”

    〔三〕牛羊自歸:《詩·王風·君子于役》:“日之夕矣,羊牛下括。”衣冠:古代士大夫的穿戴。《論語·堯曰》:“君子正其衣冠,……儼然人望而畏之。”二句寫日夕牛羊自歸,村童不識衣冠,足見民風淳古,與田園景色相得益彰。

    桃紅復含宿雨〔一〕,柳緑更帶春烟〔二〕。花落家僮未掃,鶯啼山客猶眠〔三〕。

    此爲原組詩中的第六首。詩寫山居春色,於清麗中露出疎曠。

    〔一〕宿雨:隔夜雨。

    〔二〕春烟:春天籠罩在草木上的縕絪之氣。

    〔三〕山客:山居之客。此指隱士。

    酬虞部蘇員外過藍田别業不見留之作

    貧居依谷口〔一〕,喬木帶荒村〔二〕。石路枉迴駕,山家誰候門〔三〕。漁舟膠凍浦,獵火燒寒原〔四〕。惟有白雲外,疎鐘間夜猿〔五〕。

    輞川原爲宋之問别墅,詩人熱愛那裏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昏暗陰晴,景色百殊,都入筆下。此詩寫夜色,雖着筆不多,但喬木荒村、漁舟涼浦、獵火寒原、疎鐘夜猿等種種景物已足以彌補蘇員外的觀賞不足。虞部,掌漁獵之官。蘇員外,名未詳。據《唐書·職官志》,工部有虞部員外郎一員,從六品上。藍田别業,即輞川。《一統志》:“輞川别業在西安府藍田縣西南輞谷,唐王維置别業於此。”

    〔一〕谷口:輞谷之口。

    〔二〕喬木:高大的樹木。帶:映帶、夾帶。

    〔三〕枉,屈。迴駕:即回駕。指蘇員外特地彎道來看望詩人。山家:詩人自稱其别業。候門:在門前迎候。二句點明“過藍田别業不見留”。

    〔四〕膠:指凍結。獵火:爲驅趕野獸而點起的山火。二句寫漁船凍結在冰封的浦口,獵火燒遍了寒冷的原野。

    〔五〕間:原作“聞”誤,今改。二句謂夜間無所見,只有白雲外時或傳來聲聲鐘聲和猿啼。

    黎拾遺昕裴迪見過秋夜對雨之作

    促織鳴已急,輕衣行向重〔一〕。寒燈坐高館,秋雨間疏鐘〔二〕。白法調狂象,玄言問老龍〔三〕。何人顧蓬徑,空愧求羊踪〔四〕。

    黎昕,生平未詳。拾遺,唐代武則天時所置官名,有左右拾遺,專掌諷諫。此詩寫詩人隱居輞川學佛情景,字裏行間表現出克服問世之意,可見他並未能真正忘却世事。

    〔一〕促織:蟋蟀,因其鳴聲如“急織”而名。輕衣:猶單衣。重:重疊。此謂添衣。二句言時已深秋,蟋蟀鳴聲急促,使人深感衣單而擬增添。

    〔二〕寒燈二句:寫學佛坐禪情景,面對青燈高館孤坐,聽秋雨陣陣,寺鐘聲聲。

    〔三〕白法:佛家用語。釋氏以善法爲白法,惡法爲黑法。狂象:佛家用語。喻不受佛門拘束的世俗之心。《遺教經》:“又如狂象無鉤,猿猴得樹,騰躍踔躑,難可禁制。”《涅槃經》:“譬如醉象,狂騃暴惡,多欲殺害。有調象師,以大鉤,鉤斲其頸,即時調順,惡心都盡。一切衆生,亦復如是,貪欲瞋恚,愚癡醉故,欲多造惡。諸菩薩等,以聞法鉤,斵之令往,更不得起,造諸惡心。”玄言:深奧玄妙的言辭。《老子》:“玄之又玄,衆妙之門。”老龍:複姓。此指老龍吉,傳説中的懷道人。《莊子·知北游》:“妸荷甘與神農同學于老龍吉。”二句謂以佛理克制雜念,悟玄理須請教老龍。

    〔四〕蓬徑:長滿野草的小路。求羊踪:指求仲、羊仲二人的行踪。《羣輔録》:“求仲、羊仲不知何許人,皆治車爲業,挫廉逃名。蔣元卿之去兖州,還杜陵,荆棘塞門。舍中有三徑不出,惟二人從之游,時人謂之二仲。”謝靈運《田南樹園激流植援》詩:“惟開蔣生徑,永懷求羊踪。”二句謂平時無人過往自己的柴門荒徑,對於黎、裴二君的造訪深感慚愧。

    贈裴十迪

    風景日夕佳,與君賦新詩〔一〕。澹然望遠空,如意方支頤〔二〕。春風動百草,蘭蕙生我籬。曖曖日暖閨〔三〕,田家來致詞:欣欣春還皋,澹澹水生陂〔四〕。桃李雖未開,荑萼滿其枝〔五〕。請君理還策,敢告將農時〔六〕。

    此詩作于開元二十年左右。詩寫園田風光,效陶淵明體,於淡泊中含田野逸趣。

    〔一〕日夕:黄昏時。陶淵明《飲酒》:“山氣日夕佳。”《移居》:“春秋多佳日,登高賦新詩。”二句即融其意。

    〔二〕澹然:閑恬貌。如意:有二説:一説謂爪杖,即今俗稱之搔癢棒。《釋氏要覽指歸》:“如意,古之爪杖也。或骨、角、竹、木,刻作手指爪。柄長三尺許,或脊有癢,手所不到,用以搔爪,如人之意,故曰如意。”一説謂佛家手執之物,狀如葉,象心字。講僧爲備忘,常私記節文祝詞於柄,要時手執目對,如人之意,故名如意。用如俗官之手板。此指後者。支頤:支撑面頰。

    〔三〕曖曖:日光朦朧貌。閨:小門。此指所隱之舍。

    〔四〕欣欣:生機盎然貌。皋:水邊高地。澹澹:水波搖蕩貌。陂:水塘。

    〔五〕荑萼:初生的花芽花萼。二句點明時節。

    〔六〕理還策:準備回歸園田。策,手杖。二句即陶淵明《移居》“農務各自歸,閒暇輒相思”之意,謂春種時節已到,請裴迪即回輞川。

    歸嵩山作

    清川帶長薄,車馬去閒閒〔一〕。流水如有意,暮禽相與還〔二〕。荒城臨古渡〔三〕,落日滿秋山。迢遞嵩高下,歸來且閉關〔四〕。

    王維自濟州還,曾滯留洛陽,有嵩山别業。此詩未詳作于何時,或隱終南、輞川後,又曾歸嵩山。王維詩多寫暮景落日與渡頭,方回云:“閒適之趣,淡泊之味。不求工而未嘗不工者,此詩是也。”(《瀛奎律髓》)嵩山又名嵩高山,在河南登封縣。

    〔一〕長薄:一帶草木交錯之地。《楚辭·涉江》王逸注:“草木交錯曰薄。”閒閒:舒徐貌。二句寫清澈的川流連着一片草木,自己沿着水乘車馬緩緩走向嵩山。

    〔二〕暮禽:歸鳥。相與:結伴。二句意謂流水似乎知己心意,歸鳥也與己相偕而還。句本陶淵明《飲酒》:“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此用其意而移情入景,一切都顯得十分自然。

    〔三〕荒城:已廢置了的前代城址。古渡:古代的渡口。

    〔四〕迢遞:遥遠貌。閉關:即閉門。二句謂遠道來到嵩山下,且閉門高卧,静心息慮。王維詩中多此類句子,如“翛然尚閉關”(《憶胡居士家》),“荆扉乘晝關”(《淇上即事田園》)等。

    輞川别業

    不到東山向一年〔一〕,歸來纔及種春田。雨中草色緑堪染,水上桃花紅欲然〔二〕。優婁比邱經論學〔三〕,傴僂丈人鄉里賢〔四〕。披衣倒屣且相見,相歡語笑衡門前〔五〕。

    王維自隱輞川,其間似又曾往東都嵩山,一年後又返回。此時詩人尚未出仕,故有“種春田”之語。詩極寫輞川草緑桃紅的初春之美,以及與高僧、鄰里相見的愉快。詩用拗體,韻味古朴。

    〔一〕東山:輞川在藍田縣東,又晉謝安曾隱居東山,此處語含雙關。向:接近。《後漢書·段熲傳》:“今適期年,所耗未半,而餘寇殘盡,將向殄滅。”

    〔二〕然:同燃,喻花紅似火。二句寫春色極姸。

    〔三〕優婁:梵語優樓頻螺,佛弟子。比邱:求法僧人。此皆泛指佛徒。經論學:學佛經與高僧論述的學者。釋氏以佛所説者爲經,聲聞所著者爲論。

    〔四〕傴僂丈人:駝背老人。據《莊子·達生篇》載,孔子適楚,見痀僂者承蜩,無所不中。“顧謂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於神,其痀僂丈人之謂乎!’”鄉里賢:鄉鄰中的賢者。

    〔五〕披衣:陶淵明《移居》:“相思則披衣,言笑無厭時。”倒屣:穿倒了鞋。《三國志·魏志·王粲傳》記王粲往見蔡邕,蔡邕“聞粲在門,倒屣迎之”。後多形容迎接尊者或友人時的欣喜和匆忙。衡門:柴門。《詩·陳風·衡門》:“衡門之下,可以棲遲。”此指己所居茅舍。

    鳥鳴磵

    人閒桂花落〔一〕,夜静春山空〔二〕。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三〕。

    此爲《皇甫岳雲溪雜題五首》之一。據趙殿成《王右丞集箋注》:“《唐書·宰相世系表》有皇甫岳,乃皇甫恂之子,未知即此人否。”《雲溪雜題》是皇甫岳原唱,《鳥鳴磵》諸篇爲王維和作。詩寫春山夜静,意境空靈,給人以一種恬美的享受。

    〔一〕閒:閒静。桂花:當指桂竹香一類春天開花的草本植物。此人閒與花落互爲因果,人閒纔能覺察桂花輕聲落下;而花的輕聲落下也反襯出人的閒静。

    〔二〕句中夜静與山空也彼此映托:夜静山纔顯得空寂;山的空寂愈使人感到夜的沉静。以上二句皆直寫静景。

    〔三〕澗:山谷。二句寫月光從林間透出,驚動了宿鳥,不時從澗間傳出鳴聲,使整個畫面静中有動,動而愈静。

    送孟六歸襄陽

    杜門不欲出,久與世情疎〔一〕。以此爲長策,勸君反舊廬〔二〕。醉歌田舍酒,笑讀古人書〔三〕。好是一生事,無勞獻《子虚》〔四〕。

    此詩一作《送孟浩然》,《瀛奎律髓》作張子容詩。然《文苑英華》等書歸諸王維,可據。孟浩然於開元二十一年入京,值張九齡丁憂,不遇。時王維正隱居輞川,故此詩以己爲例,勸孟浩然回襄陽,不必出來求仕。詞意明白,無可懷疑。孟六,孟浩然。唐人常以本族兄弟中的排行爲稱。襄陽,孟浩然的家鄉,即今湖北省襄樊市。

    〔一〕杜門:閉門。《資治通鑒·秦記》始皇帝三年:“李牧杜門稱病不出。”注:“塞門以拒來者。”疎:同“疏”,疏遠。二句謂己長期閉門不出,已和世俗人情疏遠了。

    〔二〕長策:最好的打算。舊廬:舊日隱所。二句謂歸隱是良策,勸孟返歸舊廬。

    〔三〕醉歌二句:寫閒居之樂:喝村酒而醉歌,讀古書而笑,無拘無束,自由自在。

    〔四〕《子虚》:見前《戲贈張五弟諲三首》其二注〔二〕。據《史》、《漢》本傳載,《子虚賦》非司馬相如所獻,相如得官爲郎是由於“請爲天子遊獵之賦”。故此《子虚》係泛指那些爲了博取一官半職而作的詩賦作品。二句謂這樣生活是一生中最好的事,無須以獻賦去謀取卑官微禄。

    酌酒與裴迪

    酌酒與君君自寬,人情翻覆似波瀾〔一〕。白首相知猶按劍,朱門先達笑彈冠〔二〕。草色全經細雨濕,花枝欲動春風寒〔三〕。世事浮雲何足問,不如高卧且加餐〔四〕。

    此詩作于開元二十二年張九齡爲中書令前。自開元十四年到開元二十一年,王維曾隱居嵩山、終南及輞川,在輞川時與裴迪過從最密,所寫山水詩也最多。但論及世事,又頗多牢落自寬之辭,説明詩人對世事並未忘却。此詩即是其中的一首。其自胸中流出,自然形成流水對,風格高爽,遣詞明麗。王世貞云:“摩詰七言律自應制、早朝諸篇外,往往不拘常調。至‘酌酒與君’一篇,四聯皆用仄法,此是初盛唐所無,尤不可學。凡爲摩詰體者,必以意興發端,神情傅合,渾融疎秀,不見穿鑿之迹,頓挫抑揚,自出宫商之表,可耳。”(《藝苑巵言》卷四)

    〔一〕自寬:自我寬解。翻覆似波瀾:語本晉陸機《君子行》:“休咎相乘躡,翻覆若波瀾。”二句以勸慰發端,對世態人情的反覆無常深表憤懣。

    〔二〕按劍:撫劍。先達:指同輩中先做官者。彈冠:整理衣冠。此用西漢王吉已在高位,貢禹便命人彈冠,以待王吉推薦入朝之事。王吉字子陽,世稱“王陽在位,貢禹彈冠”(見《漢書·貢禹傳》)。二句承上而言,謂即使白頭老相知,還會按劍相待;那些朱門先貴者也會嗤笑落魄的故友。按此即上句“人情翻覆似波瀾”之意,在當時必實有所指。

    〔三〕草色二句:以經雨草色和受寒花枝爲喻,言裴迪(當包括詩人自己)時遭不測,仕途困躓。趙殿成云:“草色一聯,乃是即景托諭。以衆卉而邀時雨之滋,以奇英而受春寒之痼,即植物一類,且有不得志者,况世事浮雲變幻,又安足問耶?擬之六義,可比可興。”

    〔四〕加餐:《古詩十九首·行行重行行》:“棄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飯。”二句謂世事猶如浮雲,永遠無常;不如高卧山林,努力加餐。

    獻始興公

    寧棲野樹林,寧飲澗水流〔一〕。不用食粱肉,崎嶇見王侯〔二〕。鄙哉匹夫節,布褐將白頭〔三〕。任智誠則短,守仁固其優〔四〕。側聞大君子,安問黨與仇〔五〕。所不賣公器,動爲蒼生謀〔六〕。賤子跪自陳,可爲帳下不〔七〕?感激有公議,曲私非所求〔八〕。

    始興公,指張九齡。據《唐書》本傳載,張九齡開元二十二年爲中書令,二十三年累封始興縣伯。王維由其提拔,擢右拾遺。此詩爲開元二十三年所獻,表明自己隱居見識甚短,願依張九齡帳下;同時又表白張之用己,全出公議,絶非阿私。詩寫得光明磊落。

    〔一〕棲:止息。此指隱居。二句謂寧可棲居山林,止飲澗水。

    〔二〕粱肉:指美食佳餚。《韓非子·五蠹》:“糟糠不飽者不務粱肉。”粱:粱米,指精糧。崎嶇:曲折。此指想盡辦法。二句承上而言,謂也不願因想過“食必粱肉,衣必文繡”的生活而千方百計求謁王侯。以上四句直陳其志,頗有民歌風味。

    〔三〕匹夫:普通人。節:節操。布褐:粗布短衣。二句轉稱上述想法不過是匹夫之節,最終只能布衣到老,無所作爲。

    〔四〕任智:運用智慧。守仁:持守仁義。二句謂隱居不出就應變智慧來講,固然見識短淺;但求仁得仁本也是長處。以上八句陳述自己歸隱的本意並略加剖析。

    〔五〕側聞:從旁聽説。大君子:指張九齡。《漢書·董仲舒傳》:“故不足稱于大君子門也。”黨:親族,同類。二句謂聽説你用人唯才德是舉,不問親仇。

    〔六〕公器:指官爵。蒼生:天下百姓。二句稱張九齡不以買賣官爵營私,舉措皆爲百姓考慮。

    〔七〕賤子:詩人謙稱。跪自陳:應璩《百一》詩:“邂席跪自陳,賤子實空虚。”帳下:即帳下吏。《三國志·樂進傳》:“樂進以膽烈從太祖,爲帳下吏。”不:同“否”。二句請爲張九齡的帳下吏。

    〔八〕曲私:枉道循私。二句感激張九齡憑仗公議用人,表示如果枉道循私,亦非己所求。這是王維立身不願阿黨的表現。

    偶然作六首(選一)

    趙女彈箜篌,復能邯鄲舞〔一〕。夫婿輕薄兒,鬬鷄事齊主〔二〕。黄金買歌笑,用錢不復數〔三〕。許史相經過,高門盈四牡〔四〕。客舍有儒生,昂藏出鄒魯〔五〕。讀書三十年,腰下無尺組〔六〕。被服聖人教,一生自窮苦〔七〕。

    《偶然作》共六首,或詠陶潛,或詠接輿,或自詠。此爲第五首。詩借古諷今,感慨頗深。其格調接近阮籍的《詠懷》,左思的《詠史》和鮑照的《擬古》。觀詩中有“家貧禄自薄”之語,可知其作于開元二十二年爲右拾遺時或稍後。

    〔一〕趙女:《古詩》:“燕趙多佳人,美者颜如玉。”箜篌:一種彈撥樂器,形似瑟而小,七弦撥彈如琵琶。復:又。邯鄲舞:地方民間舞蹈。邯鄲,戰國時趙國國都。其地女子向以善舞見稱。史載吕不韋曾獻善舞的邯鄲姬於在趙爲質的秦國王子子楚,生子政(即秦始皇,見《史記·吕不韋傳》)。又《樂府詩集·雜曲歌辭》有《邯鄲行》,題注引《樂府廣題》曰:“《邯鄲》,舞曲也。”齊陸厥《邯鄲行》:“趙女擫鳴琴,邯鄲紛躧步。長袖曳三街,兼金輕一顧。”據此可知邯鄲舞與漢時流行的《長袖舞》類似。

    〔二〕輕薄兒:不務正業者,猶今所謂浪蕩子。鬬鷄:古代以鬭鷄爲樂的一種遊戲。事:供奉。齊主:齊王。戰國時齊王以養鬭鷄著稱于史,《戰國策·齊策》一:“臨淄(齊都)甚富而實,其民無不吹竽鼓瑟,擊筑彈琴,鬭鷄走犬……”唐代此風亦盛。李白《古風》二四:“大車揚飛塵,亭午暗阡陌。……路逢鬭鷄者,冠蓋何輝赫。”

    〔三〕黄金二句:寫夫婿驕奢淫逸,揮金如土。

    〔四〕許史:許,許伯。史,史高。許伯爲漢宣帝皇后之父,史高係宣帝外家。此泛指外戚。相經過:彼此來往。高門:《漢書·于定國傳》:“始定國父于公其閭門壞,父老方共治之,于公謂曰:‘少高大閭門,令容駟馬高蓋車。’”四牡:原《詩經·小雅》篇名,因詩有“四牡騑騑”之句。此泛指駟馬高車。二句謂夫婿以鬭鷄得寵,富貴至極。

    〔五〕昂藏:氣宇軒昂。鄒魯:孟子和孔子的故鄉,後多指文教興盛之地。《莊子·天下篇》:“其在於《詩》《書》《禮》《樂》者,鄒魯之士搢紳先生多能明之。”又《史記·貨殖列傳》:“鄒魯濱洙泗,猶有周公遺風。俗好儒,備於禮。”二句寫其客舍内有一個儒生,氣宇軒昂,有鄒魯遺風。

    〔六〕無尺組:猶言尚無功名。組,絲帶,古用以佩印。二句謂其雖讀書三十年,却與功名無緣。

    〔七〕被服:喻長期承受如衣之在身。《漢書·河間獻王傳》:“修禮樂,被服儒術,造次必於儒者。”二句謂其長期聆受聖人教誨,結果却窮困終生。

    别輞川别業

    依遲動車馬,惆悵出松蘿〔一〕。忍别青山去,其如緑水何〔二〕!

    開元二十二年張九齡爲中書令,徵王維爲右拾遺,王維因有此作。詩表示了對輞川山水的依戀之情。王縉有和作云:“山月曉仍在,林風涼不絶。慇懃如有情,惆悵令人别。”

    〔一〕依遲:戀戀不捨貌。松蘿:纏繞在松樹上的女蘿一類的蔓生植物。

    〔二〕忍别二句:意謂此去不忍與青山辭别,更無法向緑水表示。

    早朝

    皎潔明星高,蒼茫遠天曙〔一〕。槐霧暗不開,城鴉鳴稍去〔二〕。始聞高閣聲,莫辨更衣處〔三〕。銀燭已成行,金門儼騶馭〔四〕。

    開元二十二年,王維由張九齡薦擢爲右拾遺,結束了八年的隱居生活,重返仕途。此詩約作于開元二十三年,描寫了早朝情景,格調清新,反映了詩人當時的愉快心情。

    〔一〕皎潔二句:總寫早朝時的天色:明星還高掛於空,天際已露出朦朧的曙光。

    〔二〕槐霧:蒙在槐樹上的霧氣。古代朝廷衙署多植槐樹,此曰槐霧,即暗契早朝。不開:不散。稍去:漸去。

    〔三〕更衣處:古代臣僚上朝須更换衣服,故於宫中設更衣處。《漢書·王莽傳》:“張於西廂及後閣更衣中。”晉灼曰:“更衣中,謂朝賀易衣服處,室屋名也。”二句謂才聽到高閣中的聲響,却不能分辨更衣之處。

    〔四〕金門:即金馬門。《三輔黄圖》:“金馬門,宦者署。武帝得大宛馬,以銅鑄像,立於署門,因以爲名。”門在未央宫前,朝臣多於此待詔。儼:整肅貌。騶馭:車馬與馭者。二句寫銀燭已排列成行,朝官的車馬與御者已静肅地站在金馬門前等候朝見。

    奉和聖製從蓬萊向興慶宫閣道中留春雨中春望之作應制

    渭水自縈秦塞曲〔一〕,黄山舊繞漢宫斜〔二〕。鑾輿迥出仙門柳〔三〕,閣道迴看上苑花〔四〕。雲裏帝城雙鳳闕〔五〕,雨中春樹萬人家。爲乘陽氣行時令,不是宸游重物華〔六〕。

    這是一首應制詩。作於開元年間,故仍有盛唐氣象,方東樹稱其“興象高華”(《昭昧詹言》),結句似賦,歌頌而兼微諷。實際上玄宗時已安于逸樂。蓬萊,宫名,即大明宫。閣道即複道。興慶宫,玄宗爲太子時所居,遺址在西安興慶公園。

    〔一〕渭水:黄河最大支流。源出甘肅渭源縣,東入陝西後經寶鷄、眉縣,由西南到咸陽東北流納灞水滻水,圍繞長安,東去到臨潼、新豐,在潼關入黄河。縈:纏繞。秦塞:指寶鷄、潼關等地,戰國時均爲秦國要塞。

    〔二〕黄山:《清一統志》:“陝西西安府:黄麓山在興平縣北一里,亦名黄山。”漢宫:指漢代的黄山宫。《三輔黄圖》卷三:“黄山宫在興平縣西三十里。”

    〔三〕鑾輿:皇帝出行所乘繫鈴的車駕。仙門:當從《唐詩品彙》作“千門”。《史記·封禪書》:“作建章宫,度爲千門萬户。”

    〔四〕上苑:皇帝園林。

    〔五〕鳳闕:《關中記》:“建章宫園闕臨北道,有金鳳在闕上,故號鳳闕。”

    〔六〕陽氣:指春天的陽和之氣。行時令:《後漢書·郎顗傳》:“方春東作,布德之元,陽氣開發,養導萬物。王者因天視聽,奉順時氣,宜務崇温柔,遵其行令。”宸遊:皇帝出遊。物華:指景物。二句謂此行係乘春天陽氣萌生,發布應時的政令,布德施惠,不是爲了觀賞景物。趙殿成《箋注》曰:結句“因事進規,深得詩人温厚之旨,可爲應制體之式”。

    送方城韋明府

    遥思葭菼際,寥落楚人行〔一〕。高鳥長淮水,平蕪故郢城〔二〕。使車聽雉乳,縣鼓應鷄鳴〔三〕。若見州從事,無嫌手板迎〔四〕。

    方城,古楚地。《左傳·僖公四年》載:“屈憲對齊桓公曰:楚國方城以爲城,漢水以爲池。”《元和郡縣志》:“山南道唐州方城縣(即今河南省方城縣治),方城山在縣東五十里。”明府,此指方城令,唐人稱縣令爲明府。詩寫送韋明府赴方城,前半陳景物古跡;後半敦勉,結語闊達;不持高論。

    〔一〕葭菼(tǎn):葭,初生蘆葦;菼,初生荻,似葦而小。寥落:孤寂貌。楚人:指韋明府。

    〔二〕高鳥:高飛之鳥。《史記·淮陰侯傳》:“上令武士縛信載後車。信曰:‘高鳥盡,良弓藏。’”淮水:源出河南桐柏山,東流經安徽、江蘇入洪澤湖。平蕪:平曠的草地。郢城:遺趾在今湖北江陵西北。春秋時楚文王建都於此。二句既寫楚地景物,兼懷楚地舊事。

    〔三〕使車:公使之車。此指韋明府。聽雉乳:據《後漢書·魯恭傳》,恭爲中牟令,郡國蟲災傷禾,獨不入中牟。河南尹袁安不信,即遣郡吏肥親查。肥至中牟,恭親陪肥至田查看,憩於桑下。有童在旁,適有一雉落止。“親曰:‘兒何不捕之?’兒言:‘雉方將雛。’”肥聞言大驚,始信魯恭政績,並起曰:“今蟲不犯禁,此一異也;化及鳥獸,此二異也;豎子有仁心,此三異也。”縣鼓句:喻受民擁戴。《晉書·良吏傳》:鄧攸刑政清明,百姓歡悦,後去職,百姓數千人留鄧攸船,不得進。攸乃小停,夜中發去。吴人歌之曰:“紞如打五鼓,鷄鳴天欲曙。鄧侯挽不留,謝令推不去。”二句以魯恭、鄧攸爲例,敦勉韋明府以德政化民,争取贏得人民的信賴。

    〔四〕州從事:州刺史的輔佐官。據《續漢志》,每州刺史皆有從事史。手板:古時記事之具,後持手板成爲表示尊敬上級的一種儀節。縣令見州從事亦須持手板。《周禮·天官·序官》賈公彦疏:“古有簡策以記事,若在君前以笏記事,後代用簿,簿今平板。”二句謂倘與州從事相見,不要嫌其地位卑微而恥以手板送迎。

    送沈子福歸江東

    楊柳渡頭行客稀,罟師蕩槳向臨圻〔一〕。惟有相思似春色,江南江北送君歸〔二〕。

    沈子福,未詳。江東,長江自九江以下東南流,此指其下游地區,即吴郡、揚州、建業等地。詩結語入妙,表示思念之情,將一直伴其歸鄉。

    〔一〕罟(gǔ)師:漁父。此指船夫。臨圻(qí):舊注謂臨近曲岸。高步瀛云:“此詩臨圻,當是地名,故云‘向’。”(《唐宋詩舉要》)地當在江蘇江陰一帶。

    〔二〕惟有二句:言只有悠長的相思之情,像春光遍緑江北江南一樣,一直送你回歸江東。

    贈李頎

    聞君餌丹砂,甚有好颜色〔一〕。不知從今去,幾時生羽翼〔二〕。王母翳華芝,望爾崑崙側〔三〕。文螭從赤豹,萬里方一息〔四〕。悲哉世上人,甘此羶腥食〔五〕。

    李頎,東川(今四川會澤縣)人,開元二十三年進士,官新鄉尉。長期不得升遷,即棄官歸隱,好服丹砂。工七言歌行及律詩,詩風俊邁。與王維、王昌齡等人友善。王維此贈立意新穎,具有浪漫色采。

    〔一〕餌:食。丹砂:硃砂。二句謂聽説您服用硃砂,面色變得極好。

    〔二〕生羽翼:道教傳説服藥煉丹能使人飛昇成仙,亦稱羽化。魏文帝《折楊柳行》:“服藥四五日,身輕生羽翼。”

    〔三〕王母:西王母。神話傳説中的女神。《穆天子傳》:“吉日甲子,天子賓於西王母。”注:“西王母如人,虎齒,蓬髮,戴勝,善嘯。”翳(yì役):遮蔽。華芝:車蓋。揚雄《甘泉賦》:“迺登夫鳳凰兮而翳華芝。”李善注:“華芝,蓋也。”崑崙:即崑崙山。相傳西王母率諸仙集居于此。二句言西王母乘華芝蓋車,正在崑崙之側等你。

    〔四〕文螭(chī):有花紋的螭龍。《楚辭·山鬼》:“乘赤豹兮從文螭。”《説文》:螭,若龍而黄,或云無角爲螭。二句謂成仙後即可乘文螭、從赤豹,瞬間萬里。

    〔五〕羶(shān):羊腥味。二句謂可悲的世人却以吃羶食腥爲滿足,以此反襯李頎的高潔。

    與盧員外象過崔處士興宗林亭

    緑樹重陰蓋四鄰,青苔日厚自無塵〔一〕。科頭箕踞長松下,白眼看他世上人〔二〕。

    盧象在張九齡當政時任司勛員外郎,是當時著名詩人。崔興宗是王維的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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