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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維詩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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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的内弟,當時隱居未仕。二人均與王維友善。此詩贊頌崔興宗的隱逸生活和不合流俗的品格。詩或作于開元二十四年十一月張九齡罷相前,此後盧象也遭貶官。

    〔一〕重陰:濃蔭。蓋:遮蓋。二句寫崔興宗林亭景色,林蔭寬廣,青苔深厚,不染塵埃。

    〔二〕科頭:不帶帽子,露出髮結。箕踞:伸開兩脚而坐,形如箕。《莊子·至樂》:“莊子妻死,惠子吊之,莊子則方箕踞鼓盆而歌。”白眼:白眼看人,表輕視。據《世説新語·簡傲》注引《晉百官名》、《晉書·阮籍傳》,阮籍不拘禮教,能作青白眼,見禮俗之士,以白眼對之。二句描繪崔興宗不拘禮法的放達形象,宛然如畫。

    和太常韋主簿五郎温湯寓目

    漢主離宫接露臺,秦川一半夕陽開〔一〕。青山盡是朱旗繞,碧澗翻從玉殿來〔二〕。新豐樹裏行人度,小苑城邊獵騎迴〔三〕。聞道甘泉能獻賦,懸知獨有子雲才〔四〕。

    《唐書·百官志》:“太常寺有主簿二人,從七品上。”韋主簿,名未詳。温湯,即温泉。《雍州圖》:“温湯在新豐縣界温谷。”《長安志》:“温湯在臨潼縣南一百五十步,驪山之西北。”又《十道志》:“今按泉有三所,其一處即皇堂石井,周武帝天和四年,大冢宰宇文護所造。隋文帝開皇三年,又修屋宇,列樹松百千餘株。貞觀十八年,詔左屯衛大將軍姜行本、將作少匠閻立德營建宫殿御湯,名湯泉宫。……咸亨二年,名温泉宫。天寶六載,改爲華清宫。驪山上下,益治湯井爲池。臺殿環列山谷。明皇歲幸焉。”明楊慎曰:“予嘗愛王維《温泉寓目贈韋五郎》詩。夫唐至天寶,宫室盛矣。秦川八百里而夕陽一半開,則四百里之内皆離宫矣。此言可謂肆而隱。奢麗若此,而猶以漢文惜露臺之費比之,可謂反而諷。末句欲韋郎效子雲之賦,則其諷諫可知也。”(《升庵詩話》)按唐開元中國力很強,詩人對長安繁榮基本上持歌頌態度,但詩反映了玄宗的享樂,並希望韋主簿能像揚雄一樣獻《甘泉賦》,自有一定的諫諍意義。又王夫之云:“題云温泉寓目,固有規諷,通篇皆含此旨,故首以漢主二字隱之,乃使淺人不覺。”(《唐詩評選》)

    〔一〕離宫:天子出游時居住的别宫。露臺:露天臺榭。漢文帝時擬作露臺,後因須費中人十家之産而罷。至武帝時,則廣建樓閣臺榭。據《三輔黄圖》等書記載,武帝時曾築柏梁、通天等臺。秦川:泛指陝西、甘肅秦嶺以北平原地帶,因春秋戰國時屬秦國得名。二句借漢諷唐。極言離宫露臺奢麗宏偉,綿亘鈎連,致使陽光只能映照八百里秦川的一半。白居易《聽歌》:“長愛夫憐第二句,請君重唱夕陽開。”自注:“謂王右丞辭‘秦川一半夕陽開’,此句尤佳。”

    〔二〕翻從:反從。二句寫葱翠山巒爲天子出行的朱旗環繞,清澈的澗水反從玉殿高處流下。

    〔三〕新豐:漢縣名,故治陝西臨潼東北。漢高祖定都關中,因太公思歸故里,乃於故秦驪邑仿豐地街巷築城,並遷故舊居此,改名新豐。小苑:即芙蓉小苑,芙蓉園。唐又稱南苑,在曲江西南。玄宗於開元二十年從大明宫築夾城複道經興慶宫達芙蓉園,常與貴妃遊宴於此。杜甫《秋興》之六:“花萼夾城通御氣,芙蓉小苑入邊愁。”二句寫皇家獵騎正從小苑夾城歸來,來往行人只能從新豐林中經過。以上四句言唐玄宗安于享樂。

    〔四〕甘泉:漢甘泉宫。在陝西淳化縣西北甘泉山。獻賦:《漢書·揚雄傳》:“孝成帝時,客有薦雄文似相如者。上方郊祠甘泉泰畤、汾陰后土以求繼嗣,召雄待詔承明之庭。正月,從上甘泉還,奏《甘泉賦》以諷。”懸知:料知。子雲:揚雄字子雲。二句希望韋主簿對此有所諷諫。

    送李判官赴江東

    聞道皇華使〔一〕,方隨皂蓋臣〔二〕。封章通左語,冠冕化文身〔三〕。樹色分揚子,潮聲滿富春〔四〕。遥知辨璧吏,恩到泣珠人〔五〕。

    雖是一般送别詩,却寫得筆力嚴整,氣象不凡。特别是頸聯概括吴越,景色動人。其通篇對仗,在王維詩中也别具一格。李判官,名未詳。判官,唐代節度、觀察、團練、防禦諸使,各有判官一人,主判倉、兵、騎、胄四曹事。江東,指長江以東地區。

    〔一〕皇華使:對使臣的頌語。《詩經·小雅》有《皇皇者華》,杜預《左傳》注:“皇皇者華,君遣使臣之詩也。”後人即以皇華使稱使臣。

    〔二〕皂蓋:青色車蓋。《後漢書·輿服志》:“中二千石、二千石皆皂蓋朱兩幡。”此“皂蓋臣”似指江南東道節度使。

    〔三〕封章:即封事。古代臣下上書奏事,防有泄漏,用袋封緘,稱爲封事。左語:指少數民族語言。揚雄《蜀紀》:“蜀之先代人民,椎結左語,不曉文字。”冠冕:穿着朝服。文身:古代少數民族盛行的風俗,在人身上畫飾花紋、圖案。《禮記》:“東方曰夷,被髮文身,有不火食者矣。”孔穎達《正義》云:“文身者,謂以丹青文飾其身。”二句謂判官通曉江東方言,便于奏陳,同時望其以中原的禮教來教化當地文身的陋習。

    〔四〕揚:揚子江。此指長江下游。《方輿勝覽》:“揚子江在真州揚子縣南,與鎮江分界。”《一統志》:“揚子江在揚州府儀真縣南,經通泰二州入于海。”富春:富春江。《一統志》:“富春江在杭州富陽縣南,即浙江之上游。”二句寫長江下游景色,上句指吴,下句指越,藝術概括力極強。

    〔五〕辨璧吏:指能分辨寃獄的官吏。《史記·張儀傳》:“楚相亡璧,門下意張儀,……掠笞數百,不服,醳(釋)之。”駱賓王《獄中書情》:“絶縑非易辨,疑璧果難裁。”泣珠人:《搜神記》:“南河之外有鮫人,水居如魚,不廢織績,其眼泣則能出珠。”此指海邊居民。二句係稱頌語,言李判官此行定能施恩于沿海百姓。

    送趙都督赴代州得青字

    天官動將星,漢地柳條青〔一〕。萬里鳴刁斗,三軍出井陘〔二〕。忘身辭鳳闕,報國取龍庭〔三〕。豈學書生輩,窗間老一經〔四〕。

    趙都督,未詳何人。《唐書·百官志》載:“大都督府都督一人,從二品。中都督府都督一人,正三品。下都督府都督一人,從三品。掌督諸州兵馬甲械,城隍、鎮戎、粮廩,總判府事。”代州,雁門郡,中都督府,隶河東道。治所在今山西省代縣。得青字,古時幾人一同作詩,常分拈詩韻,各人按所得韻作詩。詩人得青字,故云。詩對仗精工,風格俊逸,表示出詩人自己也有立功邊陲之志。當作于開元二十二年入仕之後、出塞之前。

    〔一〕天官:古人認爲天文亦有官,如人之官曹列位,因稱天官。《史記·天官書》《索隱》曰:“按天文有五官,官者星官也。星座有尊卑,若人之官曹列位,故曰‘天官’。”將星:《隋書·天文志》“天將軍十二星,在婁北,主武兵。中央大星,天之大將也。”漢地:代州在楚漢相争時屬漢地,故云。二句寫趙都督赴代州,上應天象,下得春時。

    〔二〕刁斗:古代軍中用器。《史記·李廣傳》:“不擊刁斗以自衛。”孟康注曰:“刁斗以銅作鐎器,受一斗,畫炊飯食,夜擊持行,名曰刁斗。”井陘:今河北井陘縣古關口,地處太行,四面高,中央下似井,故名井陘。《唐書·地理志》云:“鎮州常山郡獲鹿縣有故井陘關。”即韓信破趙之地。二句寫大將出軍的壯觀。以刁斗對井陘也較工巧。

    〔三〕句本楊炯《從軍行》:“牙璋辭鳳闕,鐵騎繞龍城。”鳳闕:指朝廷。《史記·武帝本紀》:“于是作建章宫……其東有鳳闕,高二十餘丈。”《索隱》引《三輔故事》:“上有銅鳳凰,故曰鳳闕也。”龍庭:單于祭天地處,即其根據地。班固《封燕然山銘》:“躡冒頓之區落,焚老上之龍庭。”龍庭的具體地點則常有變化。二句寫趙都督自許以身報國。

    〔四〕豈學二句:稱頌趙都督投筆從戎,不學書生白首窮經,老死窗下。這實際也是詩人的自我表白。

    别弟縉後登青龍寺望藍田山

    陌上新别離,蒼茫四郊晦〔一〕。登高不見君,故山復雲外〔二〕。遠樹蔽行人,長天隱秋塞〔三〕。心悲宦游子,何處飛征蓋〔四〕?

    王縉曾中特科,早年事跡不詳,當曾出塞。此詩係王維出仕後,送縉北去時作。除“故山復雲外”追憶兄弟隱居藍田外,其餘均爲送别情景。青龍寺在長安南門之東,張禮《游城南紀》:“青龍寺北枕高原,前對南山,爲登眺之絶勝。”

    〔一〕陌:郊野小道。晦:暗。二句寫和王縉才分手,郊野已暮色四合。

    〔二〕君:指王縉。故山:即題中之“藍田山”。二句寫登上青龍寺極目遠眺,已不見北去的行人,回望故山也在雲層之外。

    〔三〕遠樹二句:寫遠樹遮住了行人的去向,長天又隱没了兄弟要去的秋風中的關塞。

    〔四〕宦游子:外出做官者。陸機《贈從兄車騎詩》:“翩翩游宦子,辛苦誰爲心。”征蓋:行車篷。陶淵明《詠荆軻》:“飛蓋入秦庭。”二句謂爲弟四處奔波,行踪無定而感到悲傷。

    寄荆州張丞相

    所思竟何在,悵望深荆門〔一〕。舉世無相識,終身思舊恩〔二〕。方將與農圃,藝植老邱園〔三〕。目盡南飛鳥,何由寄一言〔四〕。

    張丞相即張九齡。開元二十五年,御史周子諒上諫被杖死,張九齡因引薦周子諒,爲李林甫所讒,貶荆州長史(見《舊唐書》本傳)。王維不久亦以監察御史外調,參河西節度使崔希逸幕府,詩當作于此時。詩中感張九齡爲知己,並表示也將歸老邱園,但事實上王維並未再度歸隱。

    〔一〕荆門:此指荆州。《荆州記》云:“郡西泝江六十里,南岸有山,名曰荆門……然唐人多呼荆州爲荆門,文人稱謂如此,不僅指荆門一山矣。”句本劉孝綽《櫂歌行》:“所思竟何在,相望徒盈盈。”

    〔二〕舊恩:指開元二十二年張九齡爲中書令時,擢王維爲右拾遺。二句寫己不爲世人所識,惟對你的提拔之恩終生難忘。

    〔三〕圃:專種蔬菜花果者。邱園:即田園。邱同“丘”。二句謂己亦將終老田園。

    〔四〕飛鳥:一作“飛雁”。古人相傳魚雁皆能傳書。詩人目盡飛雁而無語可寄,自有其難言之隱,其深意自在言外。

    送魏郡李太守赴任

    與君伯氏别,又欲與君離〔一〕。君行無幾日,當復隔山陂〔二〕。蒼茫秦川盡,日落桃林塞〔三〕。獨樹臨關門,黄河向天外〔四〕。前經洛陽陌,宛路故人稀〔五〕。故人離别盡,淇上轉驂騑〔六〕。企予悲送遠,惆悵睢陽路〔七〕。古木官渡平,秋城鄴宫故〔八〕。想君行縣日,其出從如雲〔九〕。遥想魏公子,復憶李將軍〔一〇〕。

    魏郡李太守,李峴。劉昫《舊唐書·李峘傳》:“楊國忠秉政,郎官不附己者悉出于外。李峘自考功郎中出爲睢陽太守,尋而弟峴出爲魏郡太守,兄弟夾河典都,皆以理行稱。”此詩“與君伯氏别,又欲與君離”當指峘、峴兄弟。詩云“故人離别盡”,可知不附楊國忠者皆爲其所擯。魏郡於天寶元年已改名鄴郡,此係沿用舊名。

    〔一〕伯氏:指李峴長兄李峘。君:指李峴。二句謂剛送别峴的長兄,現在又要與峴告别。

    〔二〕隔山陂(bēi):爲山陂所隔。《古詩十九首》:“悠悠隔山陂。”二句是謂君行不要多久,我們又要爲山川所隔了。

    〔三〕秦川:見前《和太常韋主簿五郎温湯寓目》注〔一〕。桃林塞:又稱桃林、桃園,其地約當今河南靈寶縣以西、陝西潼關縣以東地區。

    〔四〕關:指潼關。當時其旁當有一棵古木。以上四句描寫秦川黄河日落時的雄渾景色。

    〔五〕洛陽陌:洛陽道。宛路,指去南陽的路。宛,宛縣,地在今河南南陽縣。二句謂一出潼關,踏上去洛陽及鄴城的道路,故人就越來越少了。

    〔六〕淇上:淇水上。淇水源出河南林縣臨淇鎮,流經淇陽、湯陰至淇縣入衛河。驂騑:駕車轅馬傍的馬統稱驂騑。此指車駕。二句謂故人已離我而去,而您此行又要在淇水轉車向北遠行。

    〔七〕企:舉踵而望。惆悵:失意哀傷貌。睢陽:即睢陽郡。春秋時宋地,與東周洛陽接壤。杜佑《通典》:“洛陽郡東至彭城郡西界二百十里,西南到睢陽郡二百八十里。”故城在今河南商丘南。二句謂爾兄李峴如望見我們遠别相送,在睢陽也會哀傷的。

    〔八〕官渡:水名。李賢《後漢書·獻帝紀》注:“裴松之《北征記》曰:‘中牟臺下臨汴水,是爲官渡。袁紹、曹操壘尚存焉。’”在今鄭州中牟縣北。鄴:古都邑北城,曹魏因舊城增築建都,在今河北臨漳西南鄴鎮。鄴宫泛指鄴城宫殿。二句謂李峴到鄴城後,所見古木官渡已一片平蕪,秋天的鄴宫也已破敗不堪。

    〔九〕行縣:指上級官吏巡行所治各縣。從:僕從,隨員。《詩·齊風·敝笥》:“齊子歸止,其從如雲。”毛傳:“如雲,言盛也。”二句想像李峴巡行屬縣時的情景。

    〔一〇〕魏公子:指魏文帝曹丕。曹子建《公燕詩》:“公子敬愛客,終宴不知疲。”李將軍:指李典。典功烈逾人。《三國志·魏志·李典傳》:“從圍鄴,鄴定。與樂進圍高幹于壺關,擊管承于長廣,皆破之。遷捕虜將軍,典宗族部曲三千餘家,居乘氏,自請願徙詣魏郡。太祖笑曰:‘卿欲慕耿純耶?’典謝曰:‘典駑怯功微,而爵寵過厚,誠宜舉宗陳力,加以征伐未息,宜實郊遂之内,以制四方,非慕純也。’遂徙部曲宗族萬三千餘口居鄴。太祖嘉之,遷破虜將軍。”二句謂其行縣之時,或思魏公子之風流,或憶李將軍之義烈,贊美李峴尚友古人。

    奉寄韋太守陟

    荒城自蕭索,萬里山河空〔一〕。天高秋日迥,嘹唳聞歸鴻〔二〕。寒塘映衰草,高館落疏桐〔三〕。臨此歲方晏,顧景詠《悲翁》〔四〕。故人不可見,寂寞平林東〔五〕。

    《舊唐書·韋陟傳》:“陟字殷卿,代爲關中著姓,人物衣冠,奕世榮盛。……開元初,丁父憂,居喪過禮。……于時才名之士王維、崔顥、盧象等,常與陟唱和遊處。……後爲禮部侍郎。……李林甫忌之,出爲襄陽太守。”時在天寶二年。王維深爲懷念,因作詩相贈。此詩全從韋陟一邊落筆,懷念之情愈深。結語點出韋陟所在之地及寂寞之情,是全詩要旨。

    〔一〕荒城:指襄陽郡城。蕭索:蕭條索漠。空:空曠明浄。二句擬寫韋陟所在地襄陽的深秋景色。

    〔二〕迥:遠。嘹唳:鴻雁鳴聲。二句寫日遠雁叫,以襯托人物的思歸之情。

    〔三〕寒塘二句:寫寒塘衰草,高館落桐,景象凄清。

    〔四〕歲方晏:一年將盡。顧:看。《悲翁》:《樂府詩集》卷一六鼓吹曲辭漢鐃歌十八曲中有《思悲翁》曲。此借其名字表達老人自悲之意。沈烱《長安少年行》:“杖策尋遺老,歌嘯詠《悲翁》。”二句謂陟於一年將盡之時環顧這四周的光景,該會吟詠《悲翁》曲來排憂遣傷吧。

    〔五〕故人:昔日的朋友。平林:在襄陽西,西漢末王常於此起兵,號平林兵。平林東即指韋陟任職之地襄陽。

    觀獵

    風動角弓鳴,將軍獵渭城〔一〕。草枯鷹眼疾,雪盡馬蹄輕〔二〕。忽過新豐市〔三〕,還歸細柳營〔四〕。回看射鵰處,千里暮雲平〔五〕。

    開元二十五年秋,王維作爲監察御史出使塞上。此詩當作於入崔希逸幕府時。明胡應麟云:“右丞五言,工澹閒麗,自有二派:‘楚塞三江接’、‘風動角弓鳴’、‘楊子談經處’等篇綺麗精工,沈宋合調者也;‘寒山轉蒼翠’、‘一從歸白社’、‘寂寞掩柴扉’、‘晚年惟好静’等篇幽閒古淡,儲、孟同聲也。”(《詩藪》)清方東樹《昭昧詹言》卷二十一:“起手貴突兀,王右丞‘風動角弓鳴’,杜工部‘莽莽萬重山’、‘帶甲滿天地’,岑嘉州‘送客飛鳥外’等篇,直如高山墜石,不知其來,令人驚絶。”

    〔一〕角弓:用牛角裝飾的硬弓。《詩經·角弓》毛傳:“角弓以角飾弓也。”此句逆起得勢,意謂角弓發射引起風動,發出鳴響。渭城:秦時咸陽城,漢改名渭城。在今西安市西北,渭水之北。

    〔二〕鷹:獵鷹。疾:鋭利,敏捷。盡:消失。輕:輕快,勁捷。

    〔三〕新豐:新豐縣。見前《和太常韋主簿五郎温湯寓目》注〔三〕。市:集市。

    〔四〕細柳營:漢代名將周亞夫屯軍之地,在今陝西省長安縣。《漢書·文帝紀》:“後六年,周亞夫爲將軍,次細柳。”

    〔五〕鵰:鷙鳥名,其飛極速,不易射中。古稱神射者爲“射鵰手”。《史記·李將軍傳》:“此匈奴射鵰手也。”二句描寫將軍飛馬射鵰,氣度安閑。

    少年行四首(選三)

    新豐美酒斗十千〔一〕,咸陽遊俠多少年〔二〕。相逢意氣爲君飲〔三〕,繫馬高樓垂柳邊〔四〕。

    《樂府詩集》卷六十六録此詩于“雜曲歌辭”《結客少年場行》後,並引《樂府解題》:“《結客少年場行》言輕生重義,慷慨以主功名也。”王維此詩言少年任俠殺敵報國,似出塞時作。原詩四首,今選三首。第一首寫遊俠少年意氣相投,縱情豪飲;第二首寫慷慨出塞,以身許國;第三首寫馳騁敵陣,身手不凡。

    〔一〕新豐:古代美酒産地。見前《和太常韋主簿五郎温湯寓目》注〔三〕。斗十千:極言酒價昂貴。曹植《名都篇》:“歸來宴平樂,美酒斗十千。”

    〔二〕咸陽:此指長安。

    〔三〕意氣:指使意任氣。君:游俠間互指。

    〔四〕高樓:指酒樓。

    出身仕漢羽林郎,初隨驃騎戰漁陽〔一〕。孰知不向邊庭死,縱死猶聞俠骨香〔二〕。

    〔一〕仕漢:爲官漢廷。此以漢代唐。羽林郎:即御林軍,其出身多爲游俠兒。《後漢書·百官志》:“羽林郎比三百石,無員,掌宿衛侍從。”驃騎:指漢代名將霍去病,武帝元狩二年爲驃騎將軍。漁陽:在漁水之陽,屬幽州,即今天津市薊縣。此代指邊塞。

    〔二〕孰知:豈知。死:趙本作“苦”。其注“苦,一作死”,今從之。俠骨香:張華《博陵王宫俠曲》:“生從命子遊,死聞俠骨香。”二句謂不料未戰死邊庭,不然亦可流芳百世。

    一身能擘兩彫弧,虜騎千重只似無〔一〕。偏坐金鞍調白羽,紛紛射殺五單于〔二〕。

    〔一〕擘(bò):張開,古時以手張弓曰“擘張”,以脚張弓曰“蹶張”。彫弧:雕弓,飾有雕畫的良弓。虜騎:匈奴的戰馬。二句寫游俠少年驍勇異常,出入敵陣如入無人之境。

    〔二〕白羽:指飾有白色羽毛的箭。五單于:指匈奴王。《漢書·宣帝紀》:“匈奴虚閭權渠單于病死,右賢王屠耆堂代立,骨肉大臣立虚閭權渠之子爲呼韓邪單于,擊殺右賢王屠耆堂,諸王並自立,分爲五單于,更相攻擊,死者以萬數。”五單于名原于此,此係泛指。二句寫游俠少年飛馬調箭,中者紛紛落馬。

    涼州郊外游望

    野老纔三户,邊村少四鄰〔一〕。婆娑依里社,簫鼓賽田神〔二〕。灑酒澆芻狗〔三〕,焚香拜木人〔四〕。女巫紛屢舞,羅襪自生塵〔五〕。

    此詩作于開元二十五年。王維以監察御史身份出參河西節度崔希逸幕府,直到涼州地區。由于崔希逸在保衛河西走廊的戰鬭中取勝,王維頗受鼓舞。到達涼州後,塞外風光與民俗給他以全新的感受。此詩寫涼州祭賽巫風頗生動,反映出邊州的安定。

    〔一〕三户:本古諺“楚雖三户,亡秦必楚”,表示户口甚少。二句寫涼川郊外農户不多,邊塞地區村與村也離得很遠。

    〔二〕婆娑:翩然起舞貌。《詩·陳風·東門之枌》:“子仲之子,婆娑其下。”毛傳:“婆娑,舞也。”里社:古代鄉里祭祀土地神之處。社内多大神樹。賽田神:《史記·封禪書》:“冬賽禱祀。”《索隱》:“賽,謂報神福也。”此言報謝田神。二句寫女巫在社樹下婆娑起舞,吹簫擊鼓向田神報謝。

    〔三〕芻(chú)狗:結草爲狗以謝過求福,供社祀之用。《老子》:“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爲芻狗。”

    〔四〕木人:即木偶,木刻神像。

    〔五〕紛屢舞:謂衆人多次起舞。生塵:曹植《洛神賦》:“凌波微步,羅襪生塵。”二句謂女巫一個個接連起舞,脚下羅襪揚起陣陣塵霧。

    使至塞上

    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一〕。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二〕。大漠孤烟直,長河落日圓〔三〕。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四〕。

    開元二十五年王維入河西節度使崔希逸幕府,時崔方勝吐蕃,自涼州南入青海西部。王維奉王命監軍過居延,寫下此詩。其中“大漠”二句集中概括了大漠一望無垠的景色。王夫之認爲“因景因情,自然靈妙”(《薑齋詩話》)。

    〔一〕單車:獨身前往。《李陵答蘇武書》:“足下昔以單車之使,適萬乘之虜。”問邊:到邊塞去慰勞。屬國:漢代稱存其國號、不改其俗而歸附朝廷的少數民族王國爲屬國。居延:漢屬國之一,在張掖縣東北一百六十里,玉門關外,鄰大漠。《後漢書·郡國志》:“張掖居延屬國。”二句謂單車赴邊慰問,途經屬國居延。

    〔二〕征蓬:形容行旅飄泊。胡天:指西北方少數民族地區。二句以飛蓬歸雁爲喻,言己已深入邊地。

    〔三〕大漠:浩瀚無垠的沙漠地帶。孤烟直:《埤雅》:“古之烽火,用狼糞,取其烟,直而聚。”趙殿成注:“親見此景者,始知‘直’字之佳。”長河:黄河。二句寫邊塞所見之景,氣象雄渾闊大。

    〔四〕蕭關:一名古隴山關,在今甘肅平涼縣境,爲古代邊境要塞。候騎:巡邏偵察的騎兵。何遜《見征人分别詩》:“候騎出蕭關,追兵赴馬邑。”都護:唐置燕然大都護府,此指河西節度使崔希逸。燕然:山名,即杭愛山,東漢大將軍竇憲曾追匈奴至此,勒石紀功而還。二句意謂在蕭關遇見偵騎,纔知統帥已乘勝到了燕然山。此借竇憲故事言崔希逸已追敵至青海之西。結語挺拔,聞捷欣喜全在不言之中,足以振起全篇。

    出塞作

    居延城外獵天驕,白草連天野火燒〔一〕。暮雲空磧時驅馬,秋日平原好射雕〔二〕。護羌校尉朝乘障〔三〕,破虜將軍夜渡遼〔四〕。玉靶角弓珠勒馬,漢家將賜霍嫖姚〔五〕。

    原注:時爲御史,監察塞上作。方東樹云:“前四句目驗天驕之盛,後四句侈陳中國之武,寫得興高采烈,如火如錦。”(《昭昧詹言》)按詩寫得無輕敵之意而有鼓舞將士之心。

    〔一〕居延:見《使至塞上》注〔一〕。《漢書·地理志》師古注:“武帝使伏波將軍路博德築遮虜障於居延城。”可知居延城外即匈奴之地。獵天驕:天驕,匈奴自稱。見《燕支行》注〔二〕。獵天驕指匈奴在城外打獵示威。野火燒:指圍獵時用火燒草驅趕野獸。

    〔二〕空磧(qì):杳無人煙的大沙漠。磧,沙漠。射雕:見《觀獵》注〔五〕。雕,鷹鵰。

    〔三〕護羌校尉:防護西羌的武官。《後漢書·光武紀》注引《漢官儀》:“護羌校尉,武帝置。秩比二千石,持節以護西羌。”羌,古對西域少數民族的統稱。乘:登。障:塞上險要之處别築之城。

    〔四〕破虜將軍:漢代將軍的一種稱號。《三國志·吴志·孫堅傳》:“(袁)術表堅行破虜將軍。”夜渡遼:此泛指渡水夜襲。遼,遼水,在遼東一帶。

    〔五〕玉靶:玉飾轡頭。珠勒馬:珠飾馬絡頭。霍嫖(piáo)姚:指漢驃騎將軍霍去病。《史記·霍去病傳》:“霍去病年十八爲侍中,善騎射。再從大將軍。大將軍受詔,予壯士爲剽姚校尉。”據《漢書》師古注,“票姚,勁疾之貌也”。

    送韋評事

    欲逐將軍取右賢〔一〕,沙場走馬向居延〔二〕。遥知漢使蕭關外,愁見孤城落日邊〔三〕。

    此詩當作于王維出塞時。韋評事,名未詳,似亦崔希逸幕府中人。評事,大理寺屬官。《唐書·百官志》:“大理寺有評事八人,從八品下。”

    〔一〕逐:追隨。右賢:漢代匈奴有左、右賢王。《史記·匈奴傳》:“漢以衛青爲大將軍,……出朔方高闕擊胡。右賢王以爲漢兵不能至,飲酒醉。漢兵出塞六七百里,夜圍右賢王,右賢王大驚,脱身逃走。”此泛指匈奴首領。

    〔二〕居延:見《使至塞上》注〔一〕。

    〔三〕蕭關:見《使至塞上》注〔四〕。孤城:當指居延。

    送宇文三赴河西充行軍司馬

    横吹雜繁笳,邊風捲塞沙〔一〕。還聞田司馬,更逐李輕車〔二〕。蒲類成秦地,莎車屬漢家〔三〕。當令犬戎國,朝聘學昆邪〔四〕。

    宇文三,名未詳。王維又有《送宇文太守赴宣城》詩,未知是否一人。河西,唐有河西道,治所涼州(今甘肅武威縣)。《舊唐書·地理志》:“河西節度使斷羌胡,統赤水、大斗、建康、寧寇、玉門、墨離、豆盧、新泉等八軍,張掖、白亭、交城三守捉。”行軍司馬,《唐書·百官志》:“節度使有行軍司馬一人,掌弼戎政。”唐代國威曾遠達安西四鎮,但又與吐蕃多次争奪河西走廊。由於事關重大,此詩寄厚望于當時河西節度使和行軍司馬宇文三。

    〔一〕横吹:軍中樂,有短笛、角等。笳:古管樂器,流行於西域一帶。二句寫邊地音樂和自然風光,充滿異域情調。

    〔二〕田司馬:田廣明。《漢書·田廣明傳》云:“田廣明以郎爲天水司馬。”此指宇文三。李輕車:指李蔡,李廣從弟。《漢書·李廣傳》:“初廣與從弟李蔡俱爲郎,事文帝。景帝時蔡積功至二千石。武帝元朔中爲輕車將軍。”此指河西節度使。二句謂聽説宇文三以行軍司馬身份,更隨河西節度使出塞。

    〔三〕蒲類:國名。《漢書·西域傳》:“蒲類國王治天山西疏榆谷。去長安八千三百六十里,西南至都護治所千三百八十七里。”又爲海名。《後漢書·班固傳》:“戰于蒲類海。”李賢注:“蒲類,匈奴中海名,在燉煌北也。”此當指國名。莎車:國名。《後漢書·西域傳》:“莎車國西經蒲犂、無雷至大月氏,東去洛陽萬九百五十里。”二句言盛唐國力強大,疆域遼闊。

    〔四〕犬戎:古西戎别名,此指吐蕃。朝聘:朝見聘問。昆邪:匈奴王名。《漢書·匈奴傳》:“昆邪休屠王謀降漢,漢使驃騎將軍迎之,昆邪王殺休屠王,並將其衆降漢。”二句係勉勵語,意謂此番赴邊,定能建功樹勳,讓吐蕃像昆邪那樣前來歸降。

    送平淡然判官

    不識陽關路,新從定遠侯〔一〕。黄雲斷春色,畫角起邊愁〔二〕。瀚海經年到,交河出塞流〔三〕。須令外國使,知飲月支頭〔四〕。

    平淡然,未詳。判官,《新唐書·百官志》:“節度使、觀察使皆有判官。”此詩描寫邊塞景色,氣氛蒼涼,音節鏗鏘。

    〔一〕陽關:《漢書·地理志》:“敦煌郡龍勒有陽關、玉門關。”因居玉門之南,故稱陽關。在今燉煌縣西南四百三十里。古爲通往西域的要道。定遠侯:即漢使班超。《後漢書·班超傳》:“故使軍司馬班超安集于窴以西,超遂踰葱嶺迄縣度,出入二十年,莫不賓從,……其封超爲定遠侯,邑千户。”二句點題,寫平淡然新從節度使出邊任職。

    〔二〕黄雲:邊地風沙蔽天,黄色如雲。畫角:古代軍中所用號角。二句寫邊地黄沙入雲,難見春色;邊角悲涼,易生鄉愁。

    〔三〕瀚海:大沙漠。到:趙本作别,今據顧本、《文苑英華》等改。交河:發源于天山,流經交河城下,因以得名。《漢書·西域傳》:“車師前王國治交河城,河水分流繞城下,故號交河”,在今新疆吐魯番地區。二句謂絶域遼闊,人跡難到。

    〔四〕月支:見《燕支行》注〔一二〕。二句勸勉平淡然加強邊防,遠揚國威。

    送劉司直赴安西

    絶域陽關道,胡烟與塞塵〔一〕。三春時有雁,萬里少行人〔二〕。苜蓿隨天馬,蒲桃逐漢臣〔三〕。當令外國懼,不敢覓和親〔四〕。

    劉司直,未詳。司直,《舊唐書·職官志》:“大理寺司直六人,從六品,掌出使推覆。”安西,指安西都護府,治所在龜茲,即今新疆庫車地區。杜佑《通典》:“安西都護府,本龜茲國也,大唐顯慶中置。東接焉耆,西連疏勒,南鄰吐蕃,北距突厥。”安西都護府所轄之境遠達天山以西的碎葉。詩寫絶域路遥、景色荒涼,以及勉劉與鄰國交往,宣揚國威。

    〔一〕絶域:泛指邊塞極遠之地。《漢書·陳湯傳》:“討絶域不羈之君,係萬里難制之虜。”陽關:見《送平淡然判官》注〔一〕。二句極言出使路途的遥遠、空曠和荒寂。

    〔二〕三春:春季三月。阮籍《詠懷》詩:“願爲三春游。”二句寫塞外之春雁罕至,萬里行程人少到。前句意近“春風不渡玉門關”,後句頗類“西出陽關無故人”。

    〔三〕苜蓿:馬飼料。《史記·大宛傳》:“大宛左右以蒲桃爲酒。……俗嗜酒,馬嗜苜蓿。漢使取其實來,于是天子始種苜蓿、蒲桃肥饒地。及天馬多,外國使來衆,則離宫别館旁盡種蒲桃、苜蓿極望。”天馬:初指烏孫馬,後指大宛汗血馬。《史記·大宛傳》:“初天子發《書》《易》云,神馬當從西北來。得烏孫馬好,名曰天馬。及得大宛汗血馬,益壯,更名烏孫馬曰西極,名大宛馬曰天馬云。”又《漢書音義》:“大宛國有高山,其上有馬不可得,因取五色母馬置其下與交,生駒汗血,因號曰天馬子。”蒲桃:即葡萄。二句言隨着交往日多,域外名物多傳入中國。

    〔四〕和親:在中國歷史上,凡國力不敵外族時,常以皇室女子出嫁外族,以聯姻求得一時和平的一種方法。漢元帝以宫人王昭君嫁匈奴呼韓邪單于,即是較著名的一例。二句望劉司直不辱使命,遠揚國威。

    送張判官赴河西

    單車曾出塞,報國敢邀勳〔一〕。見逐張征虜,今思霍冠軍〔二〕。沙平連白雪,蓬卷入黄雲〔三〕。慷慨倚長劍,高歌一送君〔四〕。

    張判官,未詳。河西,見《送宇文三赴河西充行軍司馬》題解。王維邊塞詩以五律見長。“沙平”二句,逼肖涼州、玉門一帶風光。高歌送别,情懷慷慨,與山水詩不同。

    〔一〕單車:見《使至塞上》注〔一〕。邀勳:居功請賞。二句謂張判官曾出過塞,但不居功邀賞。

    〔二〕見逐:謂受命追隨。張征虜:三國蜀名將張飛。《三國志·蜀志》:“先主既定江南,以張飛爲宜都太守、征虜將軍。”此以張飛喻張判官曾追隨的主將。霍冠軍:漢代名將霍去病。霍曾以伐匈奴屢建戰功,封冠軍侯。此以霍去病喻其將效力的大將。

    〔三〕沙平二句:寫河西風光,平沙連天,白雪無垠;孤蓬自振,飛捲入雲。

    〔四〕倚劍:江淹《擬鮑參軍昭戎行》詩:“倚劍臨八荒。”李周翰注:“倚,佩也。”君:指張判官。

    送元二使安西

    渭城朝雨裛輕塵〔一〕,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二〕。

    此詩大約是王維出塞歸長安後所作。其寫别情含蓄深沉,别有一種豪邁而悲涼的情韻。詩入樂後改稱《渭城曲》或《陽關曲》,歷代傳唱甚廣。白居易《晚春欲擕酒尋沈四著作》:“最憶陽關唱,真珠一串歌。”劉禹錫《與歌者》:“舊人唯有何戡在,更與殷勤唱渭城。”李商隱《贈歌妓》亦有“斷腸聲裏聽陽關”之句,對此詩均推崇備至。故李東陽《麓堂詩話》説:“後之詠别者,千言萬語殆不能出其意之外。”元二,未詳。杜甫有《送元二》詩,注云:“元常應武舉”,殆即此人。安西,見《送劉司直赴安西》詩題解。

    〔一〕渭城:秦時咸陽城,漢武帝時改名渭城,在長安西北,渭水北岸,古人多於此送别。裛(yì):同“浥”,浸潤之意。

    〔二〕進:一作“盡”。陽關:見《送平淡然判官》注〔一〕。

    送邱爲落第歸江東

    憐君不得意,况復柳條春〔一〕。爲客黄金盡〔二〕,還家白髮新。五湖三畝宅〔三〕,萬里一歸人。知禰不能薦,羞爲獻納臣〔四〕。

    此詩與《送邱爲往唐州》爲同時所作,二詩結語都表明當時詩人正官侍御史。時張九齡已貶荆州,李林甫當權,王維政治上是失意的,故詩有“知禰不能薦,羞爲獻納臣”之語。邱爲,蘇州嘉興(今浙江嘉興)人。官終太子右庶子。詩一氣呵成,對仗自然。其中“五湖三畝宅,萬里一歸人”係當時廣爲流傳的名句。

    〔一〕君:指邱爲。不得意:指落第。柳條春:唐代京試在春天放榜,充滿生氣的景色使落第文人更感悲酸。

    〔二〕爲客:指邱爲應試借寓京師。黄金盡:阮籍《詠懷》之五:“黄金百鎰盡,資用常苦多。北臨太行道,失路將如何!”此句即用其意。

    〔三〕五湖:歷代所指甚多,此指太湖。三畝宅:言宅地狹小。《淮南子·原道訓》:“任一人之能,不足以治三畝之宅也。”

    〔四〕知禰:《後漢書·文苑傳》:孔融“深愛其才。(禰)衡始弱冠而融年四十,遂與爲交友,上書薦之”。此以邱爲比禰衡。獻納臣:詩人自稱。王維於開元二十八、九年時曾任侍御史,負有向皇帝舉薦進諫之職。二句謂知道你這樣的才士却無法向上推薦,實在愧爲言官。言外之意是李林甫專權,侍御史亦空有其名,不能行使自己的職權。

    送邱爲往唐州

    宛洛有風塵,君行多苦辛〔一〕。四愁連漢水,百口寄隨人〔二〕。槐色陰清晝,楊花惹暮春。朝端肯相送,天子繡衣臣〔三〕。

    此詩約作于《送邱爲落第歸江東》稍後,可能當時邱爲未能還鄉而去了唐州。唐州,據《唐書·地理志》,武德五年以唐城山更名唐州,九年徙治比陽,即今河南泌陽縣治。詩寫得很含蓄,季節與别情相互映襯,讀來楚楚動人。

    〔一〕宛洛:宛,宛縣,治所在今河南南陽市。洛,洛陽。陸機《爲顧彦先贈婦》:“京洛多風塵,素衣化爲緇。”二句謂邱爲離宛洛而行,風塵僕僕。

    〔二〕四愁:東漢張衡永平初爲河間相,時天下漸弊,言路不通,因作《四愁詩》以舒其憂。詩以美人喻君子,抒寫了自己四處尋找而不得的惆悵之情。漢水:源出陝西寧強,流經陝西南部、湖北西部、中部,於武漢入長江。百口:指全家。《晉書·孫盛傳》:“請爲百口切計。”隨人:隨地之人,此指唐州之人。《元和郡縣志》:“隨州本春秋時隨國,西至唐州三百六十里。”二句謂邱不遇之愁與漢水相連,將舉家遷寓唐州。

    〔三〕朝端:朝廷班行,此指朝官。《宋書·王宏傳》:“忝承人乏,位副朝端。”繡衣臣:指侍御史。《漢書·百官公卿表》:“侍御史有繡衣直指,出討奸猾,治大獄。”師古注:“衣以繡者,尊寵之也。”時王維正官殿中侍御史,故稱。二句點出題中“送”字。

    漢江臨眺

    楚塞三湘接,荆門九派通〔一〕。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二〕。郡邑浮前浦,波瀾動遠空〔三〕。襄陽好風日,留醉與山翁〔四〕。

    漢江,即漢水。開元二十八年,王維以侍御史知南選,路過荆襄。詩似于未過漢江時望襄陽而作,因有“郡邑浮前浦”之句。眺,一本作“汎”,與詩意更合。方回曰:“《漢江臨汎》詩中兩聯皆言景,而前聯尤壯,足敵孟、杜岳陽之作。”(《瀛奎律髓》)

    〔一〕楚塞:楚國邊塞。此指漢水流域荆郢一帶。三湘:湖南湘、江三條支流瀟湘蒸湘、沅湘的合稱。荆門:山名,在湖北宜都縣,臨長江。九派:據《漢書·地理志》應劭注,長江至江西潯陽(今九江)分爲九支,實際是九水于潯陽會合入江。據《潯陽記》,九江指烏江、蚌江、烏白江、嘉靡江、畎江、源江、累江、提江和箘江。二句寫漢水南聯湘水,荆門下長江又與潯陽九派相通。

    〔二〕江流二句:寫江湘一帶的水光山色,目極千里,浩渺蒼茫。王世貞謂此聯“是詩家極俊語,却入畫三昧”(《弇州山人四部稿》)。

    〔三〕郡邑:指襄陽郡城。二句形容水勢浩大:襄陽城似在浦口浮動,波瀾搖動着遠天。其景象壯闊,頗類孟浩然“波撼岳陽城”、杜甫“乾坤日夜浮”之句。

    〔四〕襄陽:即今湖北襄陽。好風日:指風清日朗的好天氣。山翁:《文苑英華》作“山公”,與《晉書·山簡傳》合。山簡鎮襄陽,好優遊飲酒,多醉于高陽池上,時有兒歌云:“山公出何許,往至高陽池。日暮倒載歸,酩酊無所知……”此指襄陽地方長官。二句謂正值襄陽好天氣,自應與山翁留飲盡歡。

    哭孟浩然

    故人不可見,漢水日東流〔一〕。借問襄陽老,江山空蔡洲〔二〕。

    《新唐書·孟浩然傳》:“孟浩然字浩然,襄州襄陽人。少好節義,喜振人患難。隱鹿門山,年四十乃游京師。嘗於太學賦詩,一座嗟伏,無敢抗。張九齡、王維雅稱道之。……張九齡爲荆州,辟置于府,府罷。開元末,病疽背卒。”又王士源《孟浩然集序》:“開元二十八年,王昌齡遊襄陽,時浩然疾疹發背,且愈,相得歡甚,浪情宴謔,食鮮疾動,終於冶城南園。”知王維此詩當作於開元二十八年孟浩然死後。

    〔一〕故人:指孟浩然。漢水:見《送邱爲往唐州》注〔二〕。二句寫故人已逝,水流依舊,出語沉痛。

    〔二〕襄陽:孟浩然的故鄉。蔡洲:《荆州圖經》:“襄陽峴山東南一里江中有蔡洲。”《清一統志》:“蔡洲在襄陽城東北漢水中,後漢蔡瑁居其上。”二句寫尋訪襄陽耆舊,得到的也只是浩然在峴山、蔡洲一帶留下的游踪,大有“黄鶴一去不復返,此地空餘黄鶴樓”(崔顥《黄鶴樓》)的感嘆。

    曉行巴峽

    際曉投巴峽,餘春憶帝京〔一〕。晴江一女浣,朝日衆鷄鳴〔二〕。水國舟中市,山橋樹杪行〔三〕。登高萬井出,眺迥二流明〔四〕。人作殊方語,鶯爲舊國聲〔五〕。賴諳山水趣,稍解别離情〔六〕。

    開元二十八年王維作侍御使知南選,曾至荆州襄陽,後溯江西上巴峽。詩爲春末去巴峽途中所作。時張九齡、孟浩然已相繼去世,詩雖未涉及,但也可見詩人索然寡歡,有孤獨之感。結句寄情山水,亦自我寬解之詞。王維係知黔府選,可參考《唐會要》和孫逖《送張環攝御史監南選》詩。

    〔一〕際曉:臨曉。巴峽:長江流經巴東縣西,巴山臨江對峙,江水從中而過,名曰巴峽。在巫峽之東,夷陵之西。餘春:晚春將盡。帝京:指長安。《水經注》寫三峽有“猿鳴三聲淚沾裳”之句,逐臣到此無不感傷,所以王維很自然地由春盡而想念帝京。

    〔二〕女浣:女子洗紗。二句寫晴明的春江上只有一個女子在浣紗,衆鷄報曉打破了江村的寂静。

    〔三〕水國:即水鄉。市:集市貿易。杪:樹梢。二句寫舟中所見水鄉集市和山上行人。

    〔四〕萬井:指萬户千家。眺迥:遠望。二流:當指長江和巴峽附近的長江支流。二句寫登臨遠眺,是俯視。

    〔五〕殊方語:異地方言。舊國:指中原地區。二句謂巴峽一帶人操着當地方言,只有黄鶯鳴囀還是家鄉的聲音。

    〔六〕諳(ān):熟悉,懂得。二句謂幸賴深諳山水之趣,鄉思才得以稍解。

    送友人南歸

    萬里春應盡,三江雁亦稀〔一〕。連天漢水廣,孤客郢城歸〔二〕。鄖國稻苗秀,楚天菰米肥〔三〕。懸知倚門望,遥識老萊衣〔四〕。

    友人,未詳所指,從詩内容來看,似爲今湖北沔陽一帶人,即古鄖國人。《輿地廣記》:“復州沔陽縣,春秋鄖子之國。”《括地志》又稱安州安陸(故址在今湖北安陸北)爲鄖國。觀此詩氣魄甚大,似王維在知南選後,於天寶初所作。

    〔一〕三江:當指漢江、長江和沔江。沔水發源於今陝西沔縣,下游即漢水,但古人常漢沔分稱。

    〔二〕漢水:見《送邱爲往唐州》注〔二〕。郢城:一説爲紀南城,在江陵北;一説在江陵東南,楚平王所遷,地近安陸。劉辰翁謂此二句:“畫謝點染,情思肖然。”(《唐詩品彙》引)。

    〔三〕鄖國:《括地志》:“安州安陸縣城,本春秋時鄖國城。”《輿地廣記》則以爲是復州沔陽縣。菰米:生南方淺水中,一名茭,一名蔣,實稱菰米或雕胡飯。杜甫《秋興》:“波飄菰米沈雲黑。”

    〔四〕懸知:唐宋詩常用語,料知之意。倚門:指友人的母親。《戰國策·周策》:“王孫賈年十五,事閔王,其母曰:‘汝朝出而晚來,則吾倚門而望。’”老萊衣:《初學記》十七引《孝子傳》:“老萊子性至孝,奉二親,行年七十,着五采褊襴(斑爛)衣,弄鶵于親側。”

    積雨輞川莊作

    積雨空林烟火遲〔一〕,蒸藜炊黍餉東菑〔二〕。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黄鸝〔三〕。山中習静觀朝槿〔四〕,松下清齋折露葵〔五〕。野老與人争席罷,海鷗何事更相疑〔六〕。

    此詩約作于天寶元年丁母憂前。時李林甫當國,排斥異己,爲張九齡提拔的王維自然不得不與其周旋。張九齡《海燕》詩曾有“無心與物競,鷹隼莫相猜”之句示意于李林甫,此詩用意與其相仿,希望李林甫等人不必對他有所猜忌。

    〔一〕積雨:久雨不晴。烟火遲:指天因久雨而陰濕不明,延遲了農家的早炊。

    〔二〕藜:一年生草本植物,高五六尺,新葉嫩苗皆可食。餉:送飯。菑:開墾了一年的田地。此泛指農田。

    〔三〕漠漠:廣闊而平静貌。陰陰:樹陰濃密貌。朱叔重《鐵網珊瑚》:“王右丞水田白鷺、夏木黄鸝之詩,即畫也。”

    〔四〕習静:養習萬慮皆息的寂静心境。何遜《苦熱詩》:“習静悶衣巾,讀書煩几案。”朝槿:即木槿,落葉灌木,夏秋之交開花,有紅、紫、白數種,朝開暮落。

    〔五〕露葵:緑葵,一種蔬菜,以霜露時最佳。

    〔六〕争席:指争奪席位。《列子·黄帝篇》曰:“楊朱南之沛,至梁而過老子。老子曰:‘而睢睢,而盱盱,而誰與居?太白若辱,盛德若不足。’楊朱慼然變容曰:‘敬聞命矣!’其往也,舍者迎將家,公執席,妻執巾櫛,舍者避席,煬者避竈。其反也,舍者與之争席矣。”海鷗:《列子·黄帝篇》曰:“海上之人有好鷗鳥者,每旦之海上從鷗鳥游,鷗鳥之往者百住而不止。其父曰:‘吾聞鷗鳥皆從汝游,汝取來吾玩之。’明日之海上,鷗鳥舞而不下也。”二句意謂己志同野老,縱有争席,但海鷗可盡管放心,不應有所猜疑。

    秋夜獨坐懷内弟崔興宗

    夜静羣動息,蟪蛄聲悠悠〔一〕。庭槐北風響,日夕方高秋〔二〕。思子整羽翮,及時當雲浮〔三〕。吾生將白首,歲晏思滄洲〔四〕。高足在旦暮,肯爲南畝儔〔五〕。

    崔興宗,王維詩中多稱崔爲處士,又稱爲崔九弟。杜甫《贈李龜年》詩:“崔九堂前幾度聞”,或即一人,後官右補闕。此詩當作於天寶初。時王維復思隱居,而崔正圖進取。

    〔一〕羣動:一切動物。蟪蛄:一種青紫色的蟬。《楚辭·招隱士》:“歲暮兮不自聊,蟪蛄鳴兮啾啾。”

    〔二〕方:剛。二句謂日暮時庭院裏槐葉在北風中作響,才使人感到時届深秋。

    〔三〕子:古代男子的美稱,此指崔興宗。翮(hé):鳥翎。雲浮:謂翺翔雲空。此喻仕途得意。

    〔四〕滄洲:即水濱古隱者游處之地。阮籍《爲鄭沖勸晉王牋》:“臨滄洲而謝支伯,登箕山以揖許由。”二句謂己已年老,多思隱退。

    〔五〕高足:指出仕。《古詩十九首》:“何不策高足,先據要路津。”肯:豈肯。儔:伴侣。二句謂崔高升在即,自然不肯與我同耕田畝。

    送别

    下馬飲君酒,問君何所之〔一〕?君言不得意,歸卧南山陲〔二〕。但去莫復問,白雲無盡時〔三〕。

    此詩爲王維在官送友人歸山之作,故問答多有山中况味語。末二句可與“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媲美,是深識南山的美語和與濁世訣决語。《西清詩話》:“王摩詰詩渾厚閑雅,但如久隱山林之人,從成曠淡也。”

    〔一〕飲(yìn)君酒:酌酒給友人飲。何所之:到什麽地方去。之:往。

    〔二〕南山:終南山。陲:邊。

    〔三〕莫復問:指山間白雲之悠閒自得,不問自知。盡時:窮盡之時。二句變陶弘景“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雲。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贈君”(《詔問山中何所有賦詩以答》)詩意,但更怡悦和沖淡。

    渭川田家

    斜光照墟落,窮巷牛羊歸〔一〕。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荆扉〔二〕。雉雊麥苗秀,蠶眠桑葉稀〔三〕。田夫荷鋤立,相見語依依〔四〕。即此羨閑逸,悵然吟《式微》〔五〕。

    此詩當是王維在李林甫當政時所作。李林甫排斥異己,詩人遂有歸田之意。王夫之云:“通篇用‘即此’二字,括收前八句,皆情語,非景語,屬詞命篇,總與建安以上相合。”(《唐詩評》卷二)渭川即渭水,源出甘肅渭源縣,東南入陝西,於華陰縣渭口入黄河。

    〔一〕斜光:夕暉。“光”一作“陽”。墟落:村落,村莊。墟,指集市。牛羊歸:《詩·君子于役》:“日之夕矣。牛羊下來。”

    〔二〕野老:老農。荆扉:柴門。

    〔三〕雉雊(gòu):雉鷄鳴叫。蠶眠:蠶脱皮時卧而不食,狀如睡眠,故謂蠶眠。二句點出時近夏收。

    〔四〕荷鋤:扛鋤。依依:留戀低語貌。二句寫農夫荷鋤站着和野老講話,農村晚景宛然。

    〔五〕即此:就此,指上述村落閒適之景。《式微》:《詩·邶風》篇名。詩有“式微式微胡不歸”之句。式,發語詞;微,衰落。此取“胡不歸”之意,表現作者厭倦官場、嚮往歸耕的願望。

    早秋山中作

    無才不敢累明時,思向東溪守故籬〔一〕。不厭尚平婚嫁早,却嫌陶令去官遲〔二〕。草堂蛩響臨秋急,山裏蟬聲薄暮悲〔三〕。寂寞柴門人不到,空林獨與白雲期〔四〕。

    此詩當作於開元末、天寶初在輞川休浣時。前段寫無才爲官,不如早隱,爲憤激語;後段寫山中秋色和閒居之樂,爲自寬語。敍心事真率,寄慨良深。

    〔一〕累:拖累,累贅。明時:聖明盛世。是對當朝的稱譽。東溪:右丞集外篇有《東溪玩月》詩,溪當在輞川。

    〔二〕尚平:《高士傳》:“尚長字子平,(東漢)河内朝歌(今河南安陽殷墟)人也,隱居不仕。建武中,男女嫁娶既畢,敕斷家事勿相關,當如我死也。於是肆意與同好北海禽慶俱游五嶽名山。竟不知所終。”陶令:陶潛,字淵明。曾官彭澤令,後世因或稱陶令。劉宋義熙元年,年四十一歸隱田園。二句謂不厭惡尚平早早了却兒女婚嫁,擺脱世務,却嫌陶令四十一歲棄官太遲了。按開元二十八年王維四十一,張九齡卒。天寶元年年四十三,故有恨自己尚未辭官之意。

    〔三〕蛩:蟋蟀。薄暮:傍晚。薄,迫近。“臨秋急”、“薄暮悲”,足見詩人有遲暮之感。

    〔四〕期:約。二句謂己欲擺脱塵世,獨與白雲爲伴。

    酬郭給事

    洞門高閣靄餘暉,桃李陰陰柳絮飛〔一〕。禁裏疏鐘官舍晚,省中啼鳥吏人稀〔二〕。晨搖玉佩趨金殿,夕奉天書拜瑣闈〔三〕。強欲從君無那老,將因卧病解朝衣〔四〕。

    郭給事即郭慎微,與李林甫關係密切,雖年齡比王維小,但屢次被拔擢,官已過之。李林甫不會詩文,《唐書》本傳謂“郭慎微、苑咸,文士之闒茸者,代爲題尺”。詩人與二人均有交往和唱和。在這些唱和詩作中,王維往往極力表現自己的消極退隱思想,以冀不被猜忌。此詩結句“強欲從君無那老,將因卧病解朝衣”,就是一例。詩前四句寫省禁風光。五、六句寫郭給事得意情狀。給事,給事中的省稱,唐屬門下省。其職爲侍從皇帝,備顧問應對諸事。

    〔一〕洞門:《漢書·董賢傳》:“重殿洞門”颜師古注:“洞門謂門門相對也。”此指門下省官署。陰陰:樹葉濃密貌。

    〔二〕禁裏:宫内。省中:據《漢書·昭帝紀》“共養省中”伏儼注引蔡邕説云:“本爲禁中。門閤有禁,非侍衛之臣,不得妄入。孝元皇后父名禁,避之,故曰省中。”二句寫郭爲給事中,常入值省中,但政務不多,官職清閒。

    〔三〕玉佩:衣上所帶玉製佩飾,古人多用以節制行步。天書:指皇帝詔書。瑣闈:宫中門户。《吴都賦》注:“青瑣,户邊青鏤也。”《漢舊儀》:“黄門郎日暮入拜青瑣門,名曰夕郎。”二句寫郭給事早朝夕拜,伴君左右。

    〔四〕無那:無奈。解朝衣:指辭官歸隱。晉張協《咏史》:“抽簪解朝衣,散髮歸海隅。”二句意謂自己雖想隨你爲官,無奈年老多病,將退居山林。

    重酬苑郎中并序

    頃輒奉贈,忽枉見酬。敍末云:“且久不遷,因而嘲及。”詩落句云:“應同羅漢無名欲,故作馮唐老歲年”〔一〕,亦《解嘲》之類也〔二〕。

    何幸含香奉至尊,多慚未報主人恩〔三〕。草木豈能酬雨露,榮枯安敢問乾坤〔四〕,仙郎有意憐同舍。丞相無私斷掃門〔五〕。揚子《解嘲》徒自遣,馮唐已老復何論〔六〕。

    苑郎中即苑咸。《新唐書·藝文志》:苑咸,“京兆人。開元末上書,拜司經校書中書舍人,貶漢東郡司户參軍。復起爲舍人,終永陽太守。”此詩原注:“時爲庫部員外。”則當作於天寶元年。按王集前此又有《苑舍人能書梵字兼達梵音皆曲盡其妙戲爲之贈》,苑咸有《答詩》,其序云:“王員外兄以予嘗學天竺書,有戲題見贈。然王兄當代詩匠,又精禪理,枉採知音,形於雅作,輒走筆以酬焉。且久未遷,因而嘲及。”此爲王維再答之詩,故題云“重酬”。惟稱“郎中”未詳所以,或王二次贈詩時苑的官職已有變遷。又趙殿成《箋注》後附《右丞年譜》,於“天寶元年”詩文欄内有“贈苑舍人詩”、“重酬苑舍人詩”,其仍稱“舍人”而不稱“郎中”,也未詳所以。

    〔一〕“應同”二句:見苑咸《答詩》。其原詩云:“蓮花梵字本從天,華省仙郎早悟禪。三點成伊猶有想,一觀如幻自忘筌。爲文已變當時體,入用還推間氣賢。應同羅漢無名欲,故作馮唐老歲年。”羅漢,《四十二章經》:“常行二百五十戒,進止清浄,爲四真道行,成阿羅漢。”阿羅漢又稱羅漢。馮唐,《史記·馮唐傳》云:“馮唐以孝著,爲中郎署長,事文帝,拜爲中郎都尉。景帝立,以唐爲楚相免。武帝求賢良,舉馮唐,唐時年九十餘,不能復爲官,乃以唐子馮遂爲郎。”二句謂王維已淡薄功名一如羅漢,因此像馮唐那樣聊度晚年。

    〔二〕《解嘲》:漢揚雄著。《漢書·揚雄傳》云:“哀帝時丁傅、董賢用事,諸附離者,或起家至二千石。時雄方草《太玄》,有以自守,泊如也。或嘲雄以《玄》尚白,而雄解之,號曰《解嘲》。”

    〔三〕含香:古時尚書郎接近皇帝,口含鷄舌香,使其奏事對答而其氣芬芳。二句謂己幸爲近臣,但愧不能報主人之恩。按王維前此嘗官左補闕,因有此説。

    〔四〕酬:酬報,答謝。乾坤:天地。二句謂己如草木難報雨露之恩,升遷之事又何敢責問上蒼。

    〔五〕仙郎:指苑咸。同舍:即同僚。王維亦官郎中,故稱。掃門:《史記·魏勃傳》:“魏勃少時欲求見齊相曹參,家貧無以自通,乃嘗獨早夜掃齊相舍人門外。舍人怪之,以爲物而伺之,得勃。勃曰:‘顧見相君無因,故爲子掃,欲以求見。’于是舍人見勃曹參,因以爲舍人。”二句謂即便仙郎(苑咸)有意加憐,無奈丞相無私而不允許有人“掃門”求見。此用反語暗示李林甫對己不會有所拔擢。

    〔六〕揚子:即揚雄。二句謂己作詩正如揚雄的《解嘲》,是一種徒勞的自我排遣罷了,自己已像馮唐一樣年高,再無舉薦的必要了。

    冬夜書懷

    冬宵寒且永,夜漏宫中發〔一〕。草白靄繁霜,木衰澄清月〔二〕。麗服映頽颜,朱燈照華髮〔三〕。漢家方尚少,顧影慚朝謁〔四〕。

    詩約作於天寶元年或二年,李林甫當政時。詩人在政治上十分苦悶,他嘆老嗟卑,慚愧無用,意在抒發對當朝援引朋黨、年少競進的不滿。王維另有《冬日游覽》,寫作時間與用意均與此相近。

    〔一〕夜漏:古計時器。趙殿成注:“漏刻之法,孔壺爲漏,浮箭爲刻。視水高下,以定昏明之候,故曰漏刻。在晝謂之晝漏,在夜謂之夜漏。”《唐六典》注:“凡候夜漏,以爲更點之節,每夜分爲五更,每更分爲五點,更以擊鼓爲節,點以擊鐘爲節,後人謂之漏鼓亦謂之漏聲。”二句寫入值省中,寒夜漫長,夜漏聲聲。

    〔二〕靄:降集。二句寫所見夜景,草白霜凝,木衰月清,由此引起遲暮之感。

    〔三〕麗服:指華麗的朝服。頽颜:衰老的容貌。朱燈:紅色宫燈。鮑照《夜坐吟》:“朱燈滅,朱颜尋。”華髮:白髮。二句自繪其形,物華人老對比鮮明。

    〔四〕漢家:漢朝,此以漢喻唐。尚少:《漢武故事》:“上至郎署,見一老郎,龐眉皓髮,問:‘何時爲郎?何其老也?’對曰:‘臣姓颜名駟,以文帝時爲郎,文帝好文而臣好武,景帝好老而臣獨少,陛下好少而臣獨老,以是三叶不遇也。’上感其言,擢爲會稽都尉。”慚:羞愧。朝謁:朝見皇帝。二句謂時值朝廷喜提拔少年,而己顧影龍鍾,羞于上朝。其中暗寓一生不遇之慨。

    酬張少府

    晚年惟好静,萬事不關心〔一〕。自顧無長策,空知返舊林〔二〕。松風吹解帶,山月照彈琴〔三〕。君問窮通理,漁歌入浦深〔四〕。

    張少府,未詳何人。詩作于天寶二年丁母憂前,約四十五歲。時李林甫當政,炙手可熱,詩人懼其猜忌,曾多次表示要歸隱山林,此詩寫得十分淡泊。

    〔一〕晚年二句:寫晚年性格和興趣變化,其中包括青壯年時屢受挫折的感嘆。

    〔二〕顧:念。長策:濟世良策。空:徒然。二句謂自念無濟世良策而只想歸居山林。

    〔三〕解帶:散開的衣帶。二句想像退居生活的閒散和曠逸。

    〔四〕窮通理:仕宦通達和困阨之理。浦:水濱。二句暗用《楚辭·漁父》之意,以不答爲答,與李白《山中答問》“問余何事棲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閒”相類。

    臨高臺送黎拾遺

    相送臨高臺,川原杳何極〔一〕。日暮飛鳥還,行人去不息〔二〕。

    黎拾遺名昕,王維另有《與黎拾遺昕裴迪見過秋夜對雨之作》,爲在輞川時作。臨高臺,渭川旁地名。此詩同情遠行之人,似由《詩·小星》“肅肅宵征”脱化而來。

    〔一〕杳(yǎo):遠。極:邊際。二句謂於臨高臺送别,渭川平原一望無際。

    〔二〕飛鳥還:本陶淵明《飲酒》:“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二句以飛鳥與行人對比,飛鳥日暮時能很自由地歸林,而行人却不得不奉王命不停息地趕路。

    送張五歸山

    送君盡惆悵,復送何人歸。幾日同擕手,一朝先拂衣〔一〕。東山有茅屋,幸爲掃荆扉〔二〕。當亦謝官去,豈令心事違〔三〕。

    張五即張諲。張彦遠《名畫記》云:“官至刑部員外郎,和王維、李頎交好。”此詩當在天寶中作。張諲與王維昔日曾同隱,現張諲又歸山,詩人因萌再次退隱之願。詩措詞自然,毫不造作,係古詩而兼律味。

    〔一〕同擕手:指在朝爲官。拂衣:《後漢書·楊震傳》:“(孔融曰)孔融魯國男子,明日便當拂衣而去,不復朝矣!”後因以拂衣指退隱。謝靈運《述祖德詩》之二:“高揖七州外,拂衣五湖裏。”二句謂張諲入朝不久,一朝之間竟先自辭歸。

    〔二〕東山:此指輞川。見《輞川别業》注〔一〕。荆扉:柴門。二句謂張諲先期而歸,可代爲整理舊居。

    〔三〕謝官:辭官。二句謂不久亦將辭官,以不違背平生之願。

    秋夜獨坐

    獨坐悲雙鬢,空堂欲二更。雨中山果落,燈下草蟲鳴〔一〕。白髮終難變,黄金不可成〔二〕。欲知除老病,唯有學無生〔三〕。

    此詩約作于天寶初。時李林甫擅權,幾經宦海浮沉的王維不能不表示自己無意過問世事。“欲知除老病,唯有學無生”,正是這種思想的反映。他這樣做的確躱過了李林甫的猜忌,但也暴露了政治上妥協軟弱的一面。詩中所言“雨中山果落,燈下草蟲鳴”,則表現出一種政治上由得意變爲失意的孤寂感。

    〔一〕雨中二句:由極静的環境中寫出極細微的聲音,動中見静,體物入妙;且寓意於景,語近情長。

    〔二〕黄金:此指道家修煉以企長生的金丹。江淹《從建平王遊紀南城詩》:“丹砂信難學,黄金不可成。”二句謂無論怎樣修煉,白髮終究難于變黑,金丹也無從煉就。

    〔三〕無生:佛家語,即生本虚幻之意。《大乘義章十二》:“理寂不起,稱曰無生,慧安此理,名無生忍。”二句意謂要解除衰老之病,關鍵還在於求得精神上的解脱,一老幼,等生死。

    冬日游覽

    步出城東門,試騁千里目〔一〕。青山横蒼林,赤日團平陸〔二〕。渭北走邯鄲,關東出函谷〔三〕。秦地萬方會,來朝九州牧〔四〕。鷄鳴咸陽中,冠蓋相追逐〔五〕。丞相過列侯,羣公餞光禄〔六〕。相如方老病,獨歸茂陵宿〔七〕。

    詩作于天寶元年或二年,王維時官庫部員外郎。此詩暗諷新貴追名逐利。“相如方老病,獨歸茂陵宿”,是詩人在李林甫秉政時受排擠、被冷落故萌退志的自我比况。

    〔一〕城東門:指長安城東門。古樂府有《東門行》和《步出夏門行》之題,此套用之。千里目:形容極目遠眺。孫楚《之馮翊祖道》:“撫我千里目。”

    〔二〕蒼林:蒼翠的叢林。平陸:《爾雅》:“大野曰平,高原曰陸。”謝瞻《王撫軍庾西陽集》:“夕陽曖平陸。”

    〔三〕走邯鄲:即有大路通邯鄲。邯鄲,即今河北邯鄲市。函谷:即函谷關。《括地志》:“函谷關在陝州桃林縣西南十二里。”《雍録》:“秦函谷關在唐陝州靈寶縣南十里。靈寶縣者,漢弘農縣也。路在谷中深險如函,故以爲名。”二句謂渭水北通邯鄲,潼關東走函谷,地處要道。

    〔四〕九州牧:《晉書·阮籍傳》:“上欲圖三公,下不失九州牧。”古分天下爲九州,九州之長稱牧。二句謂萬方人士集聚長安,各地太守紛來朝會。

    〔五〕咸陽:在今陝西咸陽市東北二十里。因位於九嵕山之南,渭水之北,故名。冠蓋:冠冕及車蓋。此指官吏。二句謂咸陽城中晨鷄纔鳴,高官顯宦即争相奔走。

    〔六〕過:拜訪。餞:以酒食送行。光禄:古代官名,有光禄卿和光禄大夫二種。此當指前者,其職專司膳。後者爲散官。二句寫高官顯爵間頻繁的互相應酬。

    〔七〕相如:漢代辭賦家司馬相如。茂陵:在今陝西興平縣東北,武帝即葬於此。《史記·司馬相如傳》:“司馬相如既病免,家居茂陵。”二句以相如衰老多病獨居茂陵喻己被官場冷落。

    冬晚對雪憶胡處士家

    寒更傳曉箭,清鏡覽衰颜〔一〕。隔牖風驚竹,開門雪滿山〔二〕。灑空深巷静,積素廣庭閑〔三〕。借問袁安舍,翛然尚閉關〔四〕。

    此詩寫冬晚雪中懷人,意境静美。胡處士未詳何人。

    〔一〕曉箭:古代計時儀器上指示時刻的工具,上刻時刻度數,置漏壺中,漏水下滴,箭上時刻依次顯露,據以報更。清鏡:明鏡。二句謂報更聲傳時已拂曉,自己對鏡深感衰老。

    〔二〕牖:窗。風驚竹:指風吹動竹林發出沙沙響聲。二句寫景入妙。前句聞聲,後句見景,静美之至。

    〔三〕灑空:形容雪花在空中飄灑。積素:積雪。王士禛謂此二句與“韋左司‘門對寒流雪滿山’句最佳”(《漁洋詩話》)。

    〔四〕袁安:字劭公,東漢汝陰(今河南商水縣以北)人。《汝南先賢傳》:“時大雪積地丈餘,洛陽令自出案行,見人家皆除雪出。有乞食者至袁安門,無有行路,謂安已死。令人除雪入户,見安僵卧,問何以不出,安曰:‘大雪人皆餓,不宜干人。’令以爲賢,舉爲孝廉。”翛(xiāo)然:無所繫念貌。二句以袁安比胡處士,謂此時胡處士一定像袁安一樣,無所顧念地在家閉門高卧。

    早朝

    柳暗百花明,春深五鳳城〔一〕。城烏睥睨曉,宫井轆轤聲〔二〕。方朔金門侍,班姬玉輦迎〔三〕。仍聞遣方士,東海訪蓬瀛〔四〕。

    詩約作于天寶六載。時唐玄宗初寵楊貴妃,同時還迷信方士,欲求長生不老之藥。此詩顯然對此進行了委婉的諷諭。雖然詩人還未能看出此中潛伏着更深的危機,但這首王維集中少見的政治諷諭詩仍可證明詩人不乏洞察時政昏亂的卓識。

    〔一〕五鳳城:又稱鳳城。相傳秦穆公之女弄玉吹簫,鳳皇降於京城,後即稱京都爲鳳城。此指長安。五鳳,其説不一。一説指鳳、鷫鸘、發明、焦明、幽昌五種鳥(見《樂緯·樂叶圖徵》),一説指鳳、鵷鶵、鸞、鸑鷟、鵠(見宋王應麟《小學紺珠》)。二句總寫長安春色滿城。

    〔二〕烏:烏鴉。睥睨(bì nì):城上女牆。轆轤:井中汲水工具。二句寫破曉景色。

    〔三〕方朔:東方朔。《漢書·東方朔傳》:“東方朔侍詔金馬門,稍得親近。”此指一些以神仙方術、滑稽雜技迎奉皇帝的近臣。班姬:班婕妤。《漢書·外戚傳》:“成帝游于後庭,欲與班婕妤同輦載,婕妤辭。”此指楊貴妃。玉輦:皇帝后妃所乘玉飾車駕。二句寫皇帝躭于安樂,上朝時爲言語方術之士圍侍,下朝後又爲楊太真迎接。

    〔四〕遣方士:《史記·封禪書》:“天子使方士入海,求蓬萊安期生之屬。”方士,方術之士。蓬瀛:傳説東海中有蓬萊、瀛洲、方丈三島,皆爲仙人所居。二句謂聽到的仍是皇帝派遣方士到東海去尋找蓬萊、瀛洲等仙島的消息。言外之意是玄宗在重蹈秦皇漢武的覆轍。

    偶然作六首(選一)

    日夕見太行,沉吟未能去〔一〕。問君何以然,世網嬰我故〔二〕。小妹日長成,兄弟未有娶。家貧禄既薄〔三〕,儲蓄非有素。幾迴欲奮飛,踟蹰復相顧〔四〕。孫登長嘯臺,松竹有遺處〔五〕。相去詎幾許,故人在中路〔六〕。愛染日已薄,禪寂日已固〔七〕。忽乎吾將行,寧俟歲云暮〔八〕。

    《偶然作六首》,約作于天寶八載左右。儲光羲有《同王十三維偶然作十首》,均爲在朝思隱之作。《偶然作六首》或詠接輿,或詠陶潛,或詠趙女。此爲第三首,自敍久未歸隱之因,兼弔嘯臺,追念孫登。

    〔一〕太行:太行山。《一統志》:“太行山在衛輝府輝縣西五十里。”地處山西高原和河北平原間。沉吟:深思低吟。《後漢書·曹褒傳》:“畫夜精硏,沈吟專思。”去:棄家前往。二句謂雖然早晚都望見太行,但反復思慮却未能作出歸隱的決定。

    〔二〕何以然:爲何如此。世網:指爲官入世猶入羅網。陶淵明《歸田園作》:“誤落塵網中。”嬰:纏,籠。二句謂若問爲何如此,那只是世務纏身的緣故。

    〔三〕禄:做官的俸禄。此句表明爲官實出不得已。

    〔四〕迴:同“回”。奮飛:指衝破世網,歸隱太行。踟蹰:徘徊不定貌。顧:顧念。二句謂幾次想奮然前去,但又因顧念家事而猶豫不定。

    〔五〕孫登:晉代隱士,善長嘯。《晉書·隱逸傳》:“阮籍嘗于蘇門山遇孫登,與商略終古及棲神導氣之術,登皆不應。籍因長嘯而返。至半嶺,聞有聲若鸞鳳之音,響乎山谷,乃登之嘯也。”長嘯臺:即相傳孫登導氣行嘯之所。《太平寰宇記》:“懷州修武縣有天門山,今謂之百家巖。”《圖經》:“百家巖有孫登長嘯臺。”又《一統志》:“蘇門山在衛輝府,輝縣西北七里,一名百門山,嘯臺在百門山上,即孫登隱居長嘯之所。”遺處:遺跡。二句寫孫登的長嘯臺松竹猶存,遺迹宛在。

    〔六〕詎:豈。幾許:多少。故人:未詳確指。中路:路中。二句謂離太行山不遠,故人也已在歸隱途中。

    〔七〕愛染:佛家語,言情愛中人如染色。《大般若經》:“於妙欲境,心不愛染。”禪寂:佛家語,釋家以寂滅爲宗旨,故稱禪寂。《維摩詰經》:“一心禪寂,攝諸亂意。”二句謂己入世情愛之心日薄,而寂滅之意日固。

    〔八〕忽乎:不久。《楚辭·涉江》:“懷信侘傺,忽乎吾將行兮。”寧:哪能。俟:等待。二句謂己不久也將歸隱,哪能等到歲暮。“歲云暮”一語雙關,既指歲末,又指晚年。

    送秘書晁監還日本國

    積水不可極,安知滄海東〔一〕。九州何處遠,萬里若乘空〔二〕。向國惟看日,歸帆但信風〔三〕。鰲身映天黑,魚眼射波紅〔四〕。鄉樹扶桑外,主人孤島中〔五〕。别離方異域,音信若爲通〔六〕?

    開元初日本副使臣阿部仲麿留華,漢名晁衡,歷左補闕、儀王友。天寶八載歸國,舟中途遇難得救。李白有《哭晁卿衡》詩,但晁衡未死。天寶十二載又入朝。此詩係王維送晁衡歸國時作。前有序,述兩國往來交誼,今略。詩全寫想像中的海行,頗具域外風情。秘書,唐有秘書省,設監一人,從三品;少監二人,從四品上。晁監,即晁衡,嘗官秘書監,故稱。

    〔一〕積水:指海。極:至。滄海東:此指日本,其地在中國沿海之東。二句謂大海已遠不可及,更不知其東尚有日本國。

    〔二〕九州:指中國。處遠:所處之遠。乘空:言海行若行空。

    〔三〕向國句:《新唐書·東夷列傳》:“日本使者自言國近日所出,以爲名。”此“惟看日”即暗切回“日本國”。信風:隨風。按晁回國時約秋季,西風方盛,正可揚帆借風力東渡。

    〔四〕鰲:大海龜。魚:鯨魚。射波:即噴水。二句想像海中所見之景。

    〔五〕鄉樹:故鄉的樹木。扶桑:傳説中的神樹。《山海經·海外東經》:“湯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十洲記》:“扶桑在碧海中。”主人:指晁所在地的家人。孤島:指日本。《新唐書·東夷列傳》:“日本,……去京師萬四千里,……在海中島而居。”

    〔六〕方:正要。異域:不同的國土。若爲:如何,怎樣。二句謂如今一别兩國,音信怎能相通,有無限惋惜之意。

    春夜竹亭贈錢少府歸藍田

    夜静羣動息〔一〕,時聞隔林犬。却憶山中時,人家澗西遠〔二〕。羨君明發去,采蕨輕軒冕〔三〕。

    錢少府即錢起,吴興人,天寶十載(七五一)進士,詩與郎士元齊名。時官藍田尉,《唐書》失載。錢起與王維是忘年交,錢起有《留别王維》五言律詩云:“徇禄仍懷橘,看山免采薇。”又有《酬王維春夜竹亭贈别》詩。

    〔一〕羣動息:萬物安息。陶淵明《飲酒》:“日入羣動息,歸鳥趨林鳴。”

    〔二〕山中時:指詩人隱居藍田山中時。二句回憶過去隱居山中,别家相隔甚遠,環境僻静幽美。

    〔三〕明發:早晨。《詩·小雅·小宛》:“明發不寐。”孔穎達《正義》:“夜地而闇,至旦而明。明地開發,故謂之明發也。”采蕨:猶采薇,指隱居山林。相傳武王克殷,伯夷、叔齊隱於首陽山,不食周粟,採薇而餐,至餓死。(見《史記·伯夷列傳》)蕨,一種山菜。初生似蒜,莖紫黑色,可食。軒冕:本指大夫以上所乘之車和所戴之冠,後喻高官顯爵。謝朓《休沐重還丹陽道中》:“志狹輕軒冕,恩甚戀閨闈。”二句轉入正題,羨錢起因愛藍田山水,不戀微禄而歸隱。

    送陸員外

    郎署有伊人,居然古人風〔一〕。天子顧河北,詔書隸征東〔二〕。拜手辭上官,緩步出南宫〔三〕。九河平原外,七國薊門中〔四〕。陰風悲枯桑,古塞多飛蓬〔五〕。萬里不見虜,蕭條胡地空〔六〕。無爲費中國,更欲邀奇功〔七〕。遲遲前相送,握手嗟異同〔八〕。行當封侯歸,肯訪南山翁〔九〕。

    陸員外,未詳何人。疑是兵部員外郎,奉使安撫河朔。詩當作於天寶十一載。其時楊國忠當政,表面繁榮的唐帝國已危機四伏。安禄山在北方多次引誘奚、契丹入境,殺戮很多。天寶十一載,安禄山兵敗,又要發兵二十萬征奚、契丹,以邀戰功。詩中所寫,即是對這種情况的諷諭。

    〔一〕郎署:尚書郎的府署。伊人:此人,這樣的人。《詩·秦風·蒹葭》:“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此指陸員外。風:風格。

    〔二〕顧:顧念。河北:指古幽、冀二州之境。東並于海,南迫于河,西距太行山,北通渝關薊門。隸:隸屬。征東:趙殿成注:“開元天寶間無征東事蹟,當是‘安東’之訛。”唐總章元年平高麗後置安東都護府,天寶二年移至遼西故郡。此指當時任河北採訪處置使,對付奚、契丹的安禄山。二句謂玄宗接到安禄山敗報,因顧念河北而頒下詔書,令陸員外隸屬安的帳下。

    〔三〕拜手:相拜時頭至於手。《尚書·太甲篇》:“伊尹拜手稽首。”孔安國傳:“拜手,首至手也。”上官:上級官員。南宫:唐代通稱尚書省爲南宫。趙注引《後漢書》“陳忠爲尚書令,前後所奏悉條於南宫閤上”,以及杜佑《通典》“鄭宏爲尚書令,前後所陳……皆著之南宫”,以爲“謂尚書省爲南宫,當本此”。二句寫陸拜别上司,緩步出省,從容而有謀略。

    〔四〕九河:《尚書·禹貢》:“九河既道。”孔安國傳:“河水分爲九道,在兗州界平原以北。”《爾雅·釋水》載九河之名爲:“徒駭、太史、馬頰、覆釜、胡蘇、簡、絜、鈎盤、鬲津。”七國:指幽州所統七個郡國。《晉書·地理志》:“幽州統郡國七:范陽國、燕國、北平郡、上谷郡、廣寧郡、代郡、遼西郡。”薊門:指薊門關,在薊州。二句點出陸員外此行所至之地。

    〔五〕枯桑:《古詩十九首》:“枯桑知天風。”飛蓬:隨風飄旋的蓬草。二句寫時届冬令,塞外苦寒。

    〔六〕虜:敵兵,此指奚、契丹。胡地:指奚和契丹所在地。空:空曠無人。二句寫戰地蕭條,千里不見人烟。

    〔七〕無爲:没有意義。費:耗費。奇功:《漢書·段會宗傳》載谷永與段會宗友善,谷以書勸誡云:“方今漢德隆盛,遠人賓服,傅、鄭、甘、陳之功没齒不可復見,願吾子因循舊貫,毋求奇功。”二句謂不必毫無意義地耗費中國,以此爲個人求得“奇功”。

    〔八〕遲遲:有所思而緩行貌。《詩·王風·黍離》:“行道遲遲,中心有違。”嗟:慨嘆。異同:指朝中對討伐奚、契丹的意見不一。諸葛亮《出師表》:“陟罰臧否,不宜異同。”二句寫送别時踟躇之情,一邊握手,一邊慨嘆朝中意見不一。

    〔九〕封侯:指建立卓著的軍功。南山翁:詩人自謂。南山,見《不遇詠》注〔一〕。二句祝陸員外此行建功,並相邀日後再見,透露出歸隱之意。

    同崔員外秋宵寓直

    建禮高秋夜,承明候曉過〔一〕。九門寒漏徹,萬井曙鐘多〔二〕。月迥藏珠斗,雲消出絳河〔三〕。更慚衰朽質,南陌共鳴珂〔四〕。

    崔員外,崔圓,曾任文部司勛員外郎。天寶十一載,王維爲文部(即吏部)郎中。此詩作於安史之亂前,所寫即與崔圓同在尚書省值夜情景。當時詩人興致頗高,還未注意到危機的潛伏。但由于楊國忠已取代李林甫,王維仍不得不自稱衰朽,而結好崔圓。寓直,值宿禁中。

    〔一〕建禮:漢宫門名。沈約《和謝宣城詩》:“晨趨游建禮。”《文選》李善注引《漢書·典職》:“尚書郎晝夜更直於建禮門内。”承明:漢未央宫有承明殿。班固《西都賦》:“内有承明、金馬著作之庭。”《漢書·嚴助傳》張晏注:“承明廬在石渠閣外。”候曉過:直待天曉才出省過外殿。

    〔二〕九門:據《禮·月令》“毋出九門”注,古天子所居有九門:路門、應門、雉門、庫門、皋門、城門、近郊門、遠郊門和關門。此泛指皇宫。寒漏:寒夜的滴漏聲。萬井:指宫外街衢巷宅。

    〔三〕珠斗:北斗星相貫如珠。絳河:天河。二句寫拂曉時天空景象。

    〔四〕珂:馬勒上所繫玉佩,馬行時能發出聲響。二句謂己衰老,愧與崔員外同值共歸。

    勅賜百官櫻桃

    芙蓉闕下會千官,紫禁朱櫻出上蘭〔一〕。才是寢園春薦後,非關御苑鳥銜殘〔二〕。歸鞍競帶青絲籠,中使頻頒赤玉盤〔三〕。飽食不須愁内熱,大官還有蔗漿寒〔四〕。

    詩原注:“時爲文部郎中。”按《唐書·百官志》:“吏部郎中二人,正五品上。天寶十一載改吏部曰文部。”知此詩即作於天寶十一載三月之後。詩以皇帝賜百官櫻桃爲内容,從場面、器物多方面進行描寫,真實地再現了唐王朝沈溺于安樂的升平景象。

    〔一〕芙蓉闕:指皇宫,古宫門前有雙闕。梁車《洛陽道》:“重關如隱起,雙闕似芙蓉。”紫禁:内宫。《文選》謝莊《宋孝武宣貴妃誄》曰:“收華紫禁。”李善注:“王者之宫以象紫微,故謂宫中爲紫禁。”朱櫻:紅色櫻桃。《本草圖經》:“櫻桃,其實熟時深紅色者,謂之朱櫻。”上蘭:即上蘭觀。《三輔黄圖》曰:“上林苑有上蘭觀。”《清一統志》:“上蘭觀在西安。”二句謂天子在宫内大會羣臣,並賜以出自上蘭觀的紅櫻桃。

    〔二〕寢園:古代皇帝陵墓旁的寢廟和園陵。《演繁露》曰:“古不墓祭,祭必于廟,廟皆有寢故也。凡廟列諸寢前,寢則位乎廟後,以象人君之前朝後寢也。凡寢之有衣冠几杖,象生之具者,即在廟之寢也。秦人始于墓側立寢,漢世因之,諸陵皆有園寢。”春薦:《禮·月令》:“仲夏之月,天子乃以雛嘗黍,羞以含桃,先薦寢廟。”唐李綽《歲時記》:“四月一日,内園進櫻桃,寢園薦訖,頒賜百官各有差。”御苑:天子苑囿。鳥銜:《吕氏春秋》高誘注:“含桃,櫻桃鶯鳥所含食,故言含桃。”二句謂天子所賜是春薦後新熟的櫻桃,而不是苑囿中被鳥含食的殘果。

    〔三〕青絲籠:以植物嫩條編織的籠子。中使:宫中宦官。赤玉盤:《拾遺録》:“漢明帝于月夜讌賜羣臣櫻桃,盛以赤瑛盤,羣臣觀之月下以爲空盤,帝笑之。”

    〔四〕内熱:《食療本草》:“櫻桃食多無損,但發虚熱耳。”大官:即太官,主膳食。蔗漿:用甘蔗汁作成的飲料,性寒。二句謂飽食亦不必躭心内熱,太官已準備了消熱的蔗漿。

    送張五諲歸宣城

    五湖千萬里〔一〕,况復五湖西。漁浦南陵郭,人家春穀溪〔二〕。欲歸江淼淼,未到草萋萋〔三〕。憶想蘭陵鎮,可宜猿更啼〔四〕。

    天寶十三、四載李白在宣城、南陵等地,有《夜别張五》詩,疑張諲于天寶亂前歸宣城,王維因有此作。天寶亂後,張諲亦入蜀。南陵東至宣州一百里,本漢春穀縣地,見《元和郡縣志》。張五似即去南陵。詩只寫五湖、漁浦、春穀溪,便覺引人入勝。宣城,即今安徽宣城縣。隋改稱宣州,唐曾復改爲宣城。其地山水之勝素爲詩人題詠。

    〔一〕五湖:所指不一。此指太湖,在江蘇境。

    〔二〕南陵:即今安徽南陵,鄰近宣城。春穀溪:即春穀水。《水經注》:“江連春穀縣,又合春穀水。”謝朓《宣城郡内登望》:“山積陵陽阻,溪流春穀泉。”

    〔三〕淼淼:同渺渺,形容水勢浩茫。萋萋:草盛貌。《楚辭·招隱士》:“王孫遊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二句寫宣城一帶的春色,劉辰翁以爲“最是自得”。

    〔四〕蘭陵鎮:後魏嘗置蘭陵縣,故址在今安徽省境内。當是張諲所去之地。可:豈。猿更啼:《水經注》:“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據此可推張諲去處當在沿江地區。二句懸想張諲至蘭陵後的心境,倍覺此時别情之殷切。

    菩提寺禁裴迪來相看説逆賊等凝碧池上作音樂供奉人等舉聲便一時淚下私成口號誦示裴迪

    萬户傷心生野烟〔一〕,百官何日再朝天。秋槐葉落空宫裏〔二〕,凝碧池頭奏管弦〔三〕。

    菩提寺,據《長安志》載:“平康坊南門之東,有菩提寺。隋開皇二年,隴西公李敬道及僧惠英所奏立。”《唐昭陵圖》:“菩提寺在麻池之下,與香積寺近。”關于此詩由來,《賈氏談録》謂“賈君嘗自説太原軍前,銜命至永興軍催發馬草,舍于菩提寺。僧有智滿者,言祖師宏道,天寶末爲寺主。值禄山犯闕,王右丞爲賊所執,囚于經藏院,與左丞裴迪密相往來。裴説賊會蕃漢兵馬,宴于太極西内。王聞之泣下,遂爲詩二絶,書于經卷麻紙之後。祖師收得之,相傳至智滿。賈君既獲披閱,遂録得其辭云,……又示裴迪‘安得捨塵網’云云。”逆賊,指安禄山叛軍。凝碧池,《唐禁苑圖》:“在西内苑,重元門之北,飛龍院之南。”供奉,指以技藝供奉内廷者。口號,隨口吟成。後肅宗收復西京,處置安禄山佔領時之從逆官員,王維因此詩得以減罪。

    〔一〕生野烟:指天寶十五載六月安禄山背叛朝廷,攻陷京城,燒殺虜掠。

    〔二〕空:一作“深”。此句描寫安禄山入長安後宫禁一片蕭瑟淒涼的景象。

    〔三〕凝碧池句:《明皇雜録》:“天寶末,羣賊陷兩京……禄山尤致意樂工,求訪頗切。于旬日獲梨園子弟數百人,羣賊固相與大會于凝碧池,宴僞官數十人。大陳御庫珍寶,羅列于前後。樂既作,梨園舊人不覺歔欷,相對泣下。羣逆皆露刃持滿以脅之,而悲不能已。有樂工雷海青者,投樂器于地,西向慟哭。逆黨乃縛海青于戲馬殿,支解以示衆,聞之者莫不傷痛。王維時爲賊拘于菩提佛寺,聞之賦詩云云。”

    口號又示裴迪

    安得捨塵網〔一〕,拂衣辭世喧〔二〕。悠然策藜杖,歸向桃花源〔三〕。

    王維前有七絶《私成口號誦示裴迪》言賊陷長安於凝碧池作樂事,此詩作於其後,故題曰“又示”。詩中所謂“捨塵網、辭世喧”,實際是一種希望脱身的表示。

    〔一〕捨:擺脱。塵網:繁雜的人間世務。此暗指被執、囚禁菩提寺事。

    〔二〕拂衣:表示態度决絶、超然。世喧:塵世的喧囂。

    〔三〕策:拄。藜杖:以藜草老莖製成的手杖,堅而輕。桃花源:晉陶淵明有《桃花源記》,描寫了一個不爲人知的理想境界。詩人早年亦有《桃源行》之作。此泛指鮮爲人知的隱居之所,並暗寓“避秦時亂”之意。

    酬嚴少尹徐舍人見過不遇

    公門暇日少,窮巷故人稀〔一〕。偶值乘籃輿,非關避白衣〔二〕。不知炊黍否,誰解掃柴扉〔三〕?君但傾茶椀,無妨騎馬歸〔四〕。

    王維陷賊,懾於威逼,受給事中僞職。安史之亂平定後,因曾自賦《口號示裴迪》詩而減罪。乾元元年,年已六十,責授太子中元,不久又遷太子中庶子、中書舍人,又拜給事中。時嚴武任京兆少尹,在王維復官前,曾多次往訪。此詩即是對其來訪而未遇的酬答,寫得沖淡自然,頗有風趣。少尹,《唐六典》:“京兆、河南、太原府尹一人,從三品;少尹二人,從四品下。”徐舍人,未詳。

    〔一〕公門:指官署。窮巷:陋巷。二句以公門少暇與窮巷人稀反映出當時友人很少敢與陷賊之官來往的現實。

    〔二〕偶值:正巧碰上。籃輿:即竹轎。《晉書·陶潛傳》:“刺史王宏以元熙中臨州,甚欽遲之。後自造焉,潛稱疾不見。宏每令人候之,密知其當往廬山,乃遺其故人龐通之等齎酒,先於半道邀之。潛既遇酒,便引酌野亭,欣然忘進。宏乃出與相聞,遂欣飲窮日。宏邀之還州,問其所乘,答曰:‘素有脚疾,向乘籃輿,亦足自反。’”白衣:指送酒者。《續晉陽秋》:“陶潛九日無酒,出籬邊張望。久之,見白衣人至,乃王弘(即王宏)送酒使也。”二句以陶潛自况,意謂正巧碰到我乘輿外出,並不是有意躱避白衣人來送酒。此將嚴武比作王宏。

    〔三〕炊黍:作黄黍米飯。柴扉:柴門。二句謂不知家人是否炊黍款待,我家是無人會想到要掃浄柴門,迎候貴客的。這既是對“故人稀”的一種補充,也表示自己平日閒散,疏於迎送。

    〔四〕椀:同“碗”。二句謂只喝了幾碗茶(而不是酒),該不會妨害你們騎馬而歸吧。結語詼諧有趣。

    雪中憶李揖

    積雪滿阡陌,故人不可期〔一〕。長安千門復萬户,何處蹀躞黄金覊〔二〕?

    李揖曾官户部侍郎、行軍司馬,參與房琯陳陶斜戰役。王維早年有《過李揖宅》詩,稱其“與我同心人,安貧樂道者”。此詩約作于乾元元年回長安後。詩中“長安千門復萬户,何處蹀躞黄金覊”句,表現了對友人的誠摯思念,同時又似有對故人官高而不去看詩人的微諷。

    〔一〕阡陌:本指田間小路。東西爲阡,南北爲陌。此指街道。不可期:無法期待。

    〔二〕蹀躞(dié xiè):漫步。古樂府《白頭吟》:“蹀躞御溝上,溝水東西流。”黄金覊:飾有黄金的馬絡頭,此指馬。此句意謂不知你在誰家停馬。

    和賈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

    絳幘鷄人送曉籌,尚衣方進翠雲裘〔一〕。九天閶闔開宫殿,萬國衣冠拜冕旒〔二〕。日色纔臨仙掌動,香烟欲拂袞龍浮〔三〕。朝罷須裁五色詔,珮聲歸向鳳池頭〔四〕。

    詩作于乾元元年。賈舍人即賈至,其原詩《早朝大明宫呈兩省僚友》云:“銀燭朝天紫陌長,紫城春色曉蒼蒼。千條弱柳垂青瑣,百囀流鶯遶建章。劍佩聲隨玉墀步,衣冠身惹御爐香。共沐恩波鳳池裏,朝朝染翰待君王。”與王維同和者還有杜甫、岑參。四詩均甚有名,對其優劣歷來評議不一。趙殿成以爲“《早朝》四作,氣格雄渾,句調工麗,皆律詩之佳者。結句俱用鳳池事,惟老杜獨别,此其妙處不容掩也。若評較全篇,定其軒輊,則岑爲上,王次之,杜、賈爲下”,僅其一例。王維此詩第二聯氣勢宏大,的是盛唐景象。大明宫,據《長安志》載,在禁苑東南,北據高原,南望爽嵦。

    〔一〕絳幘(zé):漢宿衛之士所戴頭巾。《漢官儀》:“宫中輿臺並不得畜鷄,夜漏未明,三刻鷄鳴,衛士候于朱雀門外,著絳幘,專傳鷄唱。”鷄人:官名。《周禮》春官之屬,祭祀之夜將旦,則呼,以警百官使起者。《周禮》:“鷄人夜呼旦,以嘂百官。”曉籌:即漏刻上的曉箭。尚衣:官名。《唐書·百官志》:“尚衣局奉御二人,直長四人,掌供冕服几案。”翠雲裘:綉有翠雲的裘袍。宋玉《諷賦》:“主人之女,翳承日之華,披翠雲之裘。”二句寫早朝前宫内活動。

    〔二〕九天:指皇帝所居之殿。閶闔(chāng hé):傳説中的天門,此指宫門。張衡《西京賦》:“正紫宫于未央,表嶢闕于閶闔。”薛綜注:“宫門立闕以爲表。”萬國衣冠:指入朝的各個少數民族的屬國和四方國家的使臣。冕旒(liú):古代帝王諸侯的冠冕。蓋在冕頂者曰綖,以五采繅繩穿玉,垂在綖前者稱旒。天子之冕十二旒,諸侯九,上大夫七,下大夫五,見《周禮·夏官·弁師》。後代只用于君王。二句謂神聖的殿門開了,大臣、少數民族和外國的使臣們都一起向天子朝拜。

    〔三〕仙掌:指銅仙人的手掌。《三輔黄圖·廟記》:“神明臺,武帝造,祭仙人處,上有承露盤。有銅仙人,舒掌捧銅盤玉盃,以承雲表之露。以露和玉屑服之,以求仙道。”《長安記》:“仙人掌大七圍,以銅爲之。”袞(gǔn)龍:天子禮服上綉飾的雲龍。袞,天子所著黄袍。二句寫由於日光的照射,承露盤的仙人掌仿佛在動;皇帝座前御香繚繞,袞袍上的雲龍似乎在飄浮。

    〔四〕五色詔:指詔書。《鄴中記》:“石虎詔書,以五色紙,著鳳雛口中。”鳳池:鳳凰池。天子禁苑中池沼。因中書省設在禁苑,故以鳳池代指中書省。《通典》:“魏晉以來,中書省監令掌贊詔命,記會時事,典作文書。以其地在樞近,多承寵任。是以人固其位,謂之鳳凰池焉。”二句轉述中書舍人賈至散朝後因裁制詔書而回中書省官署。

    送楊少府貶郴州

    明到衡山與洞庭,若爲秋月聽猿聲〔一〕。愁看北渚三湘近,惡説南風五兩輕〔二〕。青草瘴時過夏口,白頭浪裏出湓城〔三〕。長沙不久留才子,賈誼何須弔屈平〔四〕?

    此詩約與《和賈舍人早朝大明宫》作於同時。楊少府,未詳,當是被貶爲縣尉。郴州,今湖南郴縣。全詩以寫途程反映謫官的心理,表示理解與同情。末聯轉入安慰,委婉地表示開明的君主將會召他回朝,委以重任。

    〔一〕明:天明。衡山:又名岣嶁山,又稱南岳。《括地志》云:“在衡州湘潭縣西四十一里。”《長沙志》謂其山“軒翔聳拔九千餘丈,尊卑差次七十二峯。巖洞溪澗泉石之勝,交錯于中。又有數十洞,十五巖,三十八泉,二十五溪,九池九潭,六源八橋九井,三穿三漏,此最著者。”洞庭:即洞庭湖,在湖南長沙西北。若爲:怎堪。二句謂天一明即可到達衡山、洞庭,怎堪令你今夜於秋月下聽猿悲啼。

    〔二〕北渚:指湘水中的沙渚。屈原《九歌·湘夫人》:“帝子降兮北渚。”三湘:見《漢江臨眺》注〔一〕。五兩輕:謂風大。五兩,古代候風器,用鷄毛五兩(或八兩)繫于桅頂製成。李白《送崔氏昆弟之金陵》:“扁舟敬亭下,五兩先飄揚。”沈德潛《唐詩别裁》:“不能北歸,反惡南風,語妙意曲。”

    〔三〕青草瘴:《廣州記》:“地多瘴氣,夏爲青草瘴,秋爲黄茅瘴。”此不指青草湖。夏口:三國吴築夏口城,劉宋郢州及江夏郡治此,故城在今湖北武昌西黄鵠山。湓城:即今九江。《元和郡縣志》:“古之湓口城也,漢高帝六年,灌嬰所築。”二句謂於青草瘴時經夏口南下,在白浪中過了湓城。

    〔四〕長沙句:才子,指賈誼。《史記·屈原賈生列傳》:“賈生名誼,洛陽人也。年十八,以能誦詩屬書聞於郡中。……孝文皇帝初立,……召爲博士。是時賈生年二十餘,最爲少。每詔令議下,諸老先生不能言,賈生盡爲之對。人人各如其意所欲出,諸生於是乃以爲能不及也。”後因得罪權貴,出爲長沙王太傅。弔屈平:賈誼有《弔屈原賦》。《史記》本傳:“賈生既辭往行,聞長沙卑溼,自以壽不得長,又以適去,意不自得。及渡湘水,爲賦以弔屈原。”屈平,屈原名平,楚國大夫。被讒放逐,作《離騷》,後自投汨羅江而死(見《史記·屈原賈生列傳》)。二句以賈誼之貶長沙喻楊貶郴州,謂當今朝廷不會讓才子久滯長沙,因此不必過傷。

    春日與裴迪過新昌里訪吕逸人不遇

    桃源一向絶風塵,柳市南頭訪隱淪〔一〕。到門不敢題凡鳥,看竹何須問主人〔二〕。城外青山如屋裏,東家流水入西鄰〔三〕。閉户著書多歲月,種松皆作老龍鱗〔四〕。

    新昌里,又名新昌坊,在長安朱雀門街東第五街。唐代一些名人如牛僧孺、哥舒翰、白居易等都曾居此。吕逸人,未詳。逸人,即隱士。裴迪也有《春日與右丞過新昌里訪吕逸人》詩,詩當作于上元元年。此詩寫得蕭散閑淡,頗見詩人的審美意趣。

    〔一〕桃源:桃花源,見《口號又示裴迪》注〔三〕。此喻吕逸人所。風塵:此指世俗雜務。柳市:未詳。當在新昌里北。隱淪:即隱士,指吕逸人。

    〔二〕凡鳥:爲鳳字拆開分寫,暗寓凡人之意。《世説·簡傲篇》:“嵇康與吕安善,每一相思,千里命駕。安後來,值康不在,(嵇)喜出户延之,不入,題門上作‘鳳’字而去。喜不覺,猶以爲欣。故作‘鳳’字,凡鳥也。”看竹:《晉書·王徽之傳》:“時吴中一士大夫家有好竹,欲觀之,便出坐輿造竹下,諷嘯良久。主人灑掃請坐,徽之不顧。將出,主人乃閉門,徽之便以此賞之,盡歡而去。”二句謂吕逸人不在,家無俗人,因不敢題鳳字,却像王徽之那樣游賞了一下你的園林。

    〔三〕城外二句:寫吕逸人園林之美,城外青山如在宅中,溪水潺潺從鄰居家流入階前。

    〔四〕老龍鱗:指久經年月,樹皮已像老龍的鱗,蒼勁斑剝。二句寫吕逸人高蹈超然,意謂其著書年月已久,手植松樹皮已龜裂老化。

    送邢桂州

    鐃吹喧京口,風波下洞庭〔一〕。赭圻將赤岸,擊汰復揚舲〔二〕。日落江湖白,潮來天地青〔三〕。明珠歸合浦,應逐使臣星〔四〕。

    邢桂州,名濟,曾任桂州經略使。據《通鑑·唐記》載,唐肅宗上元元年六月甲子,邢濟曾“破西原蠻二十萬衆,斬其帥黄乾曜”。唐時桂州爲始安郡都督府,屬嶺南道。《舊唐書·肅宗紀》:“上元二年,以邢濟兼桂州都督、侍御史,充桂管防御都使。”此詩空靈自然,無着力痕跡,而所謂贈人以言,用心恰在結尾處。王惲《題摩詰驪山宫圖》詩:“細吟凝碧池頭句,政(同正)恐丹青是諫書”,此詩也正有反對以武力鎮壓治桂的勸諫之意。

    〔一〕鐃吹:《樂府詩集》:“黄門鼓吹,短篇鐃歌與横吹曲,通名鼓吹。”鐃,古軍中樂器。京口:即今鎮江,唐時爲丹徒縣。洞庭:洞庭湖,見《送楊少府貶郴州》注〔一〕。二句謂邢在鼓樂聲中離開京口,揚帆直下洞庭。

    〔二〕赭圻(qí其):江岸名,在今安徽省南陵縣境。赤岸:山名,在今江蘇省境。《清一統志》:“赤岸山在六合縣東南四十里。”汰(tài);水波。舲:小舟,有窗牖的船。屈原《九章·涉江》:“乘舲余上沅兮,齊吴榜以擊汰。”二句取其沿江山色,言一路舟行。

    〔三〕日落二句:寫日落時江湖浪白,潮來時天地一色,優美壯闊。

    〔四〕合浦:故城在今廣東合浦縣東北。其民多以採珠爲生。《後漢書·孟嘗傳》:“先時宰守並多貪穢,詭人採求,不知紀極。珠遂漸徙於交趾郡界,于是行旅不至,人物無資,貧者餓死於道。嘗到官,革易前弊,求民利病,曾未踰歲,去珠復還,百姓皆反其業,商賈流通。”使臣星:即使星。《後漢書·李郃傳》:“和帝即位,分遣使者皆微服單行,各至州縣觀採風謡。使者二人當到益部,投李郃候舍。時夏夕露坐,郃因仰觀,問曰:‘二君發京師時,寧知朝廷遣二使耶?’二人默然,驚相視曰:‘不聞也。’問何以知之。郃指星示云:‘有二使星向益州分野,故知之耳。’”此指邢濟。二句謂邢至桂後,民困必蘇。詩意似委婉勸諫邢濟採取安撫措施治理桂州。

    送楊長史之果州

    褒斜不容幰,之子去何之〔一〕?鳥道一千里,猿啼十二時〔二〕。官橋祭酒客,山木女郎祠〔三〕。别後同明月,君應聽子規〔四〕。

    長史,《唐六典》:“上州有長史一人,從五品,中州有長史一人,正六品。”楊長史即楊濟,後曾任大理少卿兼御史中丞。果州,《唐書·地理志》:“山南西道有果州南充郡。”即今四川南充。此詩作于上元二年詩人臨終前。淡淡寫來,將離情别緒寓於對蜀道險美、異鄉風俗的輕輕點染之中。紀昀謂其“一片神行,不比凡馬多肉。”

    〔一〕褒斜:褒斜道,在終南山,爲由陝入蜀之交通要道,又名石牛道、北棧或連雲棧。幰:車幔。此泛指車乘。之子:此子。《爾雅》:“之子者,是子也。”此指楊濟。二句謂褒斜道險不容車,不知你將去何處。

    〔二〕鳥道:形容道路險窄,僅飛鳥能過。《華陽通志》:“鳥道四百里,以其險絶,獸猶無蹊,特上有飛鳥之道耳。”猿啼:見《送張五諲歸宣城》注〔四〕。十二時:言整天。古分一日爲十二時以配十二地支,如子時、丑時、寅時等,每一時相當今之二小時。二句寫楊長史所經險道有千里之遥,猿啼終日不絶。

    〔三〕官橋:官修的橋。祭酒客:指爲過路人祓除不祥的巫師。《後漢書·張魯傳》:“張魯奉五斗米教,其來學者初名鬼卒,後號祭酒。”女郎祠:在陝西褒城縣女郎山。《輿地廣記》:“興元府褒城縣有女郎山,上有女郎墳、女郎廟,俗言張魯女所葬。”二句寫入蜀途中所見民俗,過官橋有巫師跳神,山林中有人在祭女郎祠,神韻獨具。

    〔四〕子規:即杜鵑,子規音諧子歸,鳴聲如催人歸去。張華《禽經注》:“望帝修道,處西山而隱,化爲杜鵑鳥。或云化爲杜宇鳥,亦曰子規鳥,至春則啼,聞者悽惻。”二句謂别後雖同在明月之下,但你應傾聽子規而不忘及時回歸。

    送梓州李使君

    萬壑樹參天,千山響杜鵑〔一〕。山中一夜雨,樹杪百重泉〔二〕。漢女輸橦布,巴人訟芋田〔三〕。文翁翻教授,不敢倚先賢〔四〕。

    梓州,《唐詩正音》作“東川”。《唐書·地理志》:“劍南道有梓州梓潼郡。”高步瀛謂“唐劍南道梓州治郪縣,今四川三台縣治”。按李使君即李叔明,爲東川節度,移鎮梓州。杜甫也有《送李梓州使君之任》詩。王維此詩寫得調高韻美,其點綴蜀地風俗,轉出教化一層,委婉諷諭,寄意良深。王士禛謂前四句“興來,神來。天然入妙,不可凑泊”(《古夫于亭雜録》)。王夫之云:“右丞于用意,優于達意。景亦意,事亦意,前無古人,後無嗣者,文外獨絶,不許有兩。”(《唐詩評選》卷三)此詩可爲一例。

    〔一〕萬壑:萬谷。與下句“千山”互文見意。《漁洋詩話》謂此二句“工于發端”。

    〔二〕杪:枝條的頂端。百重泉:形容雨後山泉充沛。

    〔三〕漢女:指嘉陵江(古稱西漢水)畔的少數民族婦女。左思《蜀都賦》:“漢女擊節。”輸:繳納賦調。橦布:以橦木花織成的布。《蜀都賦》:“布有橦華。”橦華即橦木之花,其質地柔毳,可用來織布,産於蜀地。巴人:即蜀人。古曾於四川閬中、南充、重慶一帶建立巴國,國滅後又曾置巴郡。訟:訴訟,打官司,此指争地。芋田:種植芋頭的土地。二句謂梓州爲巴蜀重鎮,賦稅訴訟等政務一定很紛繁,爲轉入結語伏筆。

    〔四〕文翁:漢廬江舒(故城在今安徽廬江縣西)人。《漢書·循吏傳》:景帝末,“文翁爲蜀郡守,見蜀地辟陋,欲誘進之,乃選郡縣小吏開敏有才者遣詣京師,受業博士,又修起學官,于成都市中招下縣子弟以爲學官弟子,繇是大化。”又《三國志·蜀志》:“蜀本無學士,文翁遣相如東受七經,還教吏民,於是蜀學比於齊魯。”倚:倚傍,效法。先賢:指文翁。高步瀛云:“文翁教化至今已衰,當更翻新以振起之,不敢以先賢成績而泰然無爲也。此相勉之意,而昔人以爲此二句不可解,何邪?”按高説意猶未盡。梓州在當時多次發生變亂,王維此言係針對治理而發,其以文翁爲郡守以教化治民爲例,意在勸勉叔明效法前賢,以教化爲本。據《舊唐書》本傳載,李叔明大歷初拜東川節度遂州刺史,後移鎮梓州。時東川值兵荒之後,凋殘頗甚。叔明理之近二十年,招撫氓庶,夷落獲安,與詩人在詩中的期望很符合。

    相思

    紅豆生南國〔一〕,秋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二〕,此物最相思。

    這是王維送友人去嶺南的作品,當時傳唱甚廣。《雲溪友議》:“明皇幸岷山,百官皆竄辱。李龜年奔迫江潭,……曾於湘中採訪使筵上唱‘紅豆生南國,……’又曰‘清風明月苦相思,……’此辭皆王右丞所製,至今梨園唱焉。歌闋,合座莫不望南幸而慘然。”此詩以紅豆表達相思之情,託物近而寄情深。

    〔一〕紅豆:又名相思子。相傳古代南方有人死於邊地,其妻思念不已,哭於樹下而卒,化爲紅豆,故又名相思子。《資暇録》:“豆有圓而紅,其首烏者,舉世呼爲相思子,即紅豆之異名也。其木斜斫之,則有文,……其樹也大株而白,枝葉似槐。其花與皂莢花無殊。其子若豆,處於莢中,通身皆紅。”南國:指嶺南一帶地區。屈原《九章·橘頌》:“受命不遷,生南國兮。”

    〔二〕擷(xiè謝):摘取。

    附

    山中與裴秀才迪書

    近臘月下,景氣和暢〔一〕,故山殊可過〔二〕。足下方温經〔三〕,猥不敢相煩,輒便往山中,憩感配寺〔四〕,與山僧飯訖而去。北涉玄灞〔五〕,清月映郭,夜登華子岡〔六〕,輞水淪漣〔七〕,與月上下;寒山遠火,明滅林外;深巷寒犬,吠聲如豹;村墟夜舂〔八〕,復與疏鐘相間〔九〕。此時獨坐,僮僕静默,多思曩昔〔一〇〕,攜手賦詩,步仄逕,臨清流也。當待春中,草木蔓發,春山可望,輕鯈出水〔一一〕,白鷗矯翼,露濕青皋〔一二〕,麥隴朝雊〔一三〕,斯之不遠,儻能從我遊乎〔一四〕!非子天機清妙者〔一五〕,豈能以此不急之務相邀?然是中有深趣矣。無忽!因馱黄蘗人往,不一〔一六〕。山中人王維白〔一七〕。

    此書係王維隱居輞川時作。信中描寫灞水輞川寒山夜火,村落舂聲,古寺夜鐘,清泠淡泊,一如詩畫,正契文中所謂“天機清妙”。最後復寫想像中的春景,萬物皆動,生機勃發,以此預邀友人同遊藍田,情懷高曠朗練。故黄庭堅云:“顧知此老胸次,定有泉石膏肓之疾。”(《苕溪漁隱叢話》)馬端臨也説“余每讀之,使人有飄然獨往之興”(《文獻通考·王右丞集》)。

    〔一〕臘:原爲祀名,後世以臘祀之月名爲臘月,即農曆十二月。漢應劭《風俗通·祀典篇》:“僅按《禮》傳,夏曰嘉平,殷曰清祀,周曰大蠟,漢改爲臘。臘者,獵也,言田臘取獸以祭祀先祖也。或曰臘者,接也,新故交接,故大祭以報功也。”景氣:景物氣候。

    〔二〕故山:指藍田山。在陝西藍田縣東南三十里。王維先隱藍田,後移輞川,因稱藍田爲“故山”。殊:尤。過:造訪。

    〔三〕足下:古代對人的尊稱。温經:温習經書。

    〔四〕猥:猥瑣。詩人自謙之辭。感配寺:在藍田山。

    〔五〕玄:黑色。灞:灞水。《清一統志》:“陝西西安府:霸水在咸寧縣(今并入長安縣)東,源出藍田縣,谷水經縣東南,流至咸寧縣界,又北入渭水。”

    〔六〕華子岡:輞川勝地之一。見《輞川集》序。

    〔七〕輞水:即輞川。見《輞川閒居贈裴秀才迪》題解。淪漣:微波蕩漾。《詩·魏風·伐檀》:“河水清且漣猗。”毛萇傳:“風行水成文曰漣。”又:“河水清且淪猗。”毛萇傳:“小風水成文,轉如輪也。”

    〔八〕舂:搗米聲。

    〔九〕疏鐘:指山寺間斷的鐘聲。相間:夾雜一起。

    〔一〇〕曩昔:往昔,從前。

    〔一一〕鯈(tiáo):白魚。《莊子·秋水》:“鯈魚出遊從容,是魚之樂也。”

    〔一二〕矯翼:猶言展翅。皋:水中高地。

    〔一三〕朝雊:雄鷄晨鳴。

    〔一四〕斯:指上述春景。儻:倘。

    〔一五〕子:指裴迪。天機清妙:謂悟性敏慧,天質不凡。

    〔一六〕蘗:即“檗”,黄木,一名檀桓,味苦入藥。五六月採皮去皺暴乾,根亦可用。馱黄蘗人:指販藥者。不一:猶言不一一盡言。

    〔一七〕山中人:即隱者。屈原《九歌·山鬼》:“山中人兮芳杜若。”此係詩人自况。

    與魏居士書

    足下太師之後,世有明德,宜其四代五公,克復舊業〔一〕。而伯仲諸昆,頃或早世〔二〕。惟有壽光,復遭播越〔三〕。幼生弱姪,藐然諸孤,布衣徒步,降在皂隸〔四〕。足下不忍其親,杖策入關,降志屈禮,託于所知〔五〕。身不衣帛,而于六親孝慈;終日一飯,而以百口爲累〔六〕。攻苦食淡,流汗霢霂,爲之驅馳〔七〕。僕見足下,裂裳毁冕,二十餘年,山棲谷飲,高居深視〔八〕;造次不違於仁,舉止必由于道,高世之德,欲蓋而彰〔九〕。又屬聖主搜揚仄陋,束帛加璧,被于巖穴〔一〇〕。相國急賢,以副旁求,朝聞夕拜,片善一能,垂章拖組〔一一〕。況足下崇德茂緒,清節冠世,風高于黔婁善卷,行獨于石門荷蓧,朝廷所以超拜右史〔一二〕。思其入踐赤墀,執牘珥筆,羽儀當朝,爲天子文明〔一三〕。且又禄及其室養,昆弟免于負薪〔一四〕,樵蘇晚爨,柴門閉于積雪,藜床穿而未起〔一五〕。若有稱職,上有致君之盛,下有厚俗之化〔一六〕。亦何顧影跼步,行歌采薇,是懷寶迷邦,愛身賤物也〔一七〕。豈謂足下利鍾釜之禄,榮數尺之綬〔一八〕。雖方丈盈前,而蔬食菜羹;雖高門甲第,而畢竟空寂〔一九〕。人莫不相愛,而觀身如聚沫;人莫不自厚,而視財若浮雲〔二〇〕,于足下實何有哉!聖人知身不足有也,故曰欲潔其身,而亂大倫〔二一〕;知名無所著也,故曰欲使如來,名聲普聞〔二二〕。故離身而返屈其身,知名空而返不避其名也〔二三〕。古之高者曰許由,挂瓢于樹,風吹瓢,惡而去之;聞堯讓,臨水而洗其耳〔二四〕。耳非駐聲之地,聲無染耳之跡,惡外者垢内,病物者自我,此尚不能至于曠士,豈入道者之門歟?降及嵇康,亦云頓纓狂顧,逾思長林而憶豐草〔二五〕。頓纓狂顧,豈與俛受維縶有異乎?長林豐草,豈與官署門闌有異乎〔二六〕?異見起而正性隱,色事礙而慧用微〔二七〕,豈等同虚空,無所不遍;光明遍照,知見獨存之旨邪〔二八〕?此又足下之所知也。近有陶潛,不肯把板屈腰見督郵,解印綬棄官去〔二九〕。後貧,《乞食》詩云:“叩門拙言辭”,是屢乞而多慙也〔三〇〕。嘗一見督郵,安食公田數頃,一慙之不忍,而終身慙乎〔三一〕!此亦人我攻中,忘大守小,不□(顧?)其後之累也〔三二〕。孔宣父云:“我則異于是,無可無不可。”〔三三〕可者適意,不可者不適意也。君子以布仁施義,活國濟人爲適意〔三四〕。縱其道不行,亦無意爲不適意也〔三五〕。苟身心相離,理事俱如,則何往而不適〔三六〕。此近于不易,願足下思可不可之旨,以種類俱生,無行作以爲大依,無守默以爲絶塵,以不動爲出世也〔三七〕。僕年且六十,足力不強,上不能原本理體,裨補國朝〔三八〕;下不能殖貨聚穀,博施窮窘〔三九〕。偷禄苟活,誠罪人也。然才不出衆,德在人下,存亡去就,如九牛一毛耳〔四〇〕。實非欲引尸祝以自助,求分謗于高賢也〔四一〕。略陳起予,惟審圖之〔四二〕。

    魏居士,名、字未詳。魏徵有四子,據《唐書·宰相世系表》載,爲叔玉、叔瑜、叔琬和叔璘。《舊唐書·魏徵傳》記叔璘於武則天時被酷吏所殺。叔玉爲光禄少卿,子魏膺開元初作秘書丞。叔瑜官職方郎中,子魏華官禮部郎中,孫魏瞻爲駕部郎中,未審是魏居士否。又叔璘子魏殷任汝陽令,孫魏明爲監察御史,第五代魏憑官獻陵台令。又叔璘第二子隨蓬州刺史,三子萬兼御史中丞。信中謂壽光遭流放,似即魏明,明與光名字相應。王維此信似作于至德乾元年問。信以無生之理,以有證無,勸居士入世,不以屈躬爲恥。其云知名空而不避名,仍以活國濟民爲適意,道不行,亦不必不適意,如此方識人生之空無。此文有與世妥協之意,但也反映出王維以入世爲出世的真實思想。在一定程度上也可看作是王維自己對《維摩詰經》的體會,其受禪學南宗的影響是明顯的。至于文中評陶淵明乞食,是被人詬病處,未免強爲混迹仕途辯護。

    〔一〕太師:指魏徵。《舊唐書·魏徵傳》:“(貞觀)十六年拜太子太師,知門下省事如故。”世:代。四代五公:謂魏徵之後四代有五人位居三公。按魏徵子叔玉官至光禄少卿,叔瑜爲潞州刺史,叔璘在武則天時爲酷吏所殺,叔琬官位不詳。叔玉子膺,神龍元年封鄭國公。叔瑜子華,開元初官太子右庶子。《唐書·宰相世系表》載魏膺官禮部侍郎,魏華官禮部郎中。“公”在此泛指高官顯位。克復舊業:指恢復先人魏徵的功業。

    〔二〕伯仲:古代以伯、仲、叔、季表示兄弟間的長幼次序。昆:兄弟,此指魏居士兄弟。輩份當晚于魏華。頃:不久。或:有的。早世:過早去世。

    〔三〕壽光:當爲居士兄弟,餘不詳。播越:指被流放。《左傳·昭公二十六年》:“茲不穀震蕩播越,竄在荆蠻。”

    〔四〕藐然諸孤:《左傳·僖公九年》:“以是藐諸孤,辱在大夫。”孔穎達《正義》:“藐者,懸遠之言,言諸子皆長,而奚齊獨幼,是大小相去懸藐也。藐諸孤者,言年既幼穉,懸藐於諸子之孤。”二句謂居士年幼的姪子都是些無依靠的孤兒。皂隸:差役僕從。揚雄《逐貧賦》:“徒行負賃,出處易衣。身服百役,手足胼胝。”生活貧苦,地位低賤。

    〔五〕降志屈禮:謂改變不事干謁的素志而致禮於當道。所知:指知己者。

    〔六〕六親:歷來説法不一。或指父子、兄弟、姑姊、甥舅、婚媾、姻亞,或指父母、兄弟、妻子等。此泛指長幼親戚。四句謂居士生活儉樸,節衣縮食,上孝長輩,下慈後代,負擔着百餘口人的生計。

    〔七〕攻苦食淡:謂陋食勤作。《漢書·叔孫通傳》“吕后與陛下攻苦食啖,其可背哉!”如淳注:“食無菜茹爲啖。”師古注:“啖當作淡,謂無味之食也。言共攻擊勤苦之事,而食無味之食也。”霢霂:汗流如雨狀。左思《吴都賦》:“流汗霢霂,而中逵泥濘。”吕向注:“霢霂,小雨,言汗似之。”爲之馳驅:爲他們奔走。

    〔八〕高居深視:居位清高,見識深遠。

    〔九〕造次不違於仁:《論語·里仁》:“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於是,顚沛必於是。”造次:倉卒,匆促。高世之德:指高祖魏徵輔佐唐太宗的功德。

    〔一〇〕搜揚仄陋:謂搜羅和提拔在野的微賤之士。仄陋:僻隱鄙陋之地。束帛加璧:指禮待徵召之士。《禮記·效特牲》:“束帛加璧,往德也。”疏:“玉以表德,今將玉加於束帛或錦繡黼黻之上,是以表往歸於德故也,謂主君有德而往貴之。”《史記·申公列傳》:“趙綰、王臧請天子欲立明堂以朝諸侯,不能就其事,乃言師申公。于是天子使使束帛加璧,安車駟馬迎申公。”巖穴:泛指山林之士。

    〔一一〕相國:未詳所指。據此信寫作時間推測,當指王璵。乾元二年,作者有《爲相國王公紫芝木瓜讚》。急賢:急於求賢。副:符合,充任。旁求:廣泛搜求。《尚書·太甲》:“旁求俊彦,啓迪後人。”垂章拖組:謂身繫官印組帶。組:古代佩印用的絲帶。以上五句意謂相國急於求賢,做到廣徵人才,凡有一點長處,皆朝聞夕拜,授以適當的官職。

    〔一二〕崇德茂緒:謂有崇高的品德,能繼承先人盛大的業績。緒,世業,功績。風:風格骨氣。黔婁、善卷:皆古代高士。《高士傳》:“黔婁先生者,齊人也。修身清節,不求進於諸侯。魯恭公聞其賢,遣使致禮,賜粟三千鍾,欲以爲相,辭不受。齊王又禮之,以黄金百斤聘爲卿,又不就。著書四篇,言道家之務,號黔婁子。終身不屈,以壽終。”又據《莊子·讓王》、《吕氏春秋·下賢》載,善卷,戰國楚人,居于枉渚,堯讓天下給他,他不接受,逃入深山。石門、荷蓧:皆古代隱士。石門,原指魯城門,此指石門看守。《論語·憲問》:子路宿于石門,石門看守問他從何而來,子路説是由孔子處來。石門看守云:“是知其不可而爲之者歟!”答話表明他是個隱士。荷蓧,荷蓧丈人。《論語·微子》:“子路從而後,遇丈人以杖荷蓧。子路問曰:‘子見夫子乎?’丈人曰:‘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孰爲夫子?’植其杖而芸。……子曰:‘隱者也。’使子路反見之,至則行矣。”超拜:越級拔擢。右史:起居舍人。《唐六典》:“起居舍人二人,從六品上。……龍朔二年,改爲右史。咸亨元年復故。天授元年,又改爲右史。”

    〔一三〕赤墀:天子宫殿的紅色臺階。此指朝廷正宫。執牘珥筆:手拿簡册,耳夾筆管。按起居舍人因撰起居注而命官,右史執掌記録帝王之言,故持册夾筆跟隨左右。羽儀:《易·漸卦》:“鴻飛戾天,其羽可用爲儀。”此用爲動詞,作表率、稱揚講。文明:光耀文德。《書·舜典》:“濬哲文明,温恭永塞。”疏:“經天緯地曰文,照臨四方曰明。”

    〔一四〕室養:家室的贍養。負薪:背柴。此指迫於生計而干粗活。

    〔一五〕樵蘇:柴草。晚爨:晚炊。藜床穿而未起:《高士傳》:“管寧常坐一木榻上,積五十餘年,未嘗箕踞,榻上當膝皆穿。”庾信《小園賦》:“况乎管寧,藜床雖穿而可坐。”

    〔一六〕稱職:相稱的職位。致君:即“致君堯舜”之意,即輔佐君王成就大業。厚俗:淳厚民俗。化:風化,教化。

    〔一七〕顧影跼步:看着自己的身影行走,步子跼促。形容行事多慮,忐忑不安。行歌:指楚狂接輿。《論語·微子》:“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曰:‘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孔子下,欲與之言,趨而避之。”采薇:見《送别》詩注〔二〕。是:此。指上述“顧影跼步”、“行歌采薇”。懷寶迷邦:《論語·陽貨》:“陽貨欲見孔子,孔子不見。……遇諸塗,謂孔子曰:‘來,予與爾言。曰懷其寶而迷其邦,可謂仁乎?’曰:‘不可。’‘好從事而亟失時,可謂知乎?’曰:‘不可。’孔子曰:‘諾。吾將仕矣。’”愛身賤物:明哲保身,輕視名利。

    〔一八〕鍾釜之禄:鍾釜,古代量器。鍾合六斛四斗,釜爲十分之一鍾。禄,俸米。綬:繫印綢帶,色有貴賤之别。

    〔一九〕方丈盈前:指吃飯時飯桌擺滿珍肴。《孟子。盡心》:“食前方丈。”甲第:《釋常談》:“好宅謂之甲第。甲者,首也。”空寂:佛家語,意謂世間萬物一切皆空。

    〔二〇〕觀身如聚沫:《維摩詰經》:“是身如聚沫,不可撮摩。”又《傳燈録》:“阿難後自念言,我身危脆,猶如聚沫;况復衰老,豈堪長久。”視財若浮雲:《論語·述而》:“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

    〔二一〕大倫:指君臣之倫理。《論語·微子》記子路遇荷蓧丈人,後反見之,不在。子路曰:“不仕無義。長幼之節,不可廢也;君臣之義,如之何其廢之!欲絜其身,而亂大倫。”

    〔二二〕故曰二句:用香積如來事。《維摩詰經》:“維摩詰不起於座,居衆會前,化作菩薩,而告之曰:‘汝往上方界,見如來,如我辭曰,願得世尊所食之餘,……令此樂小法者,得宏大道,亦使如來名聲普聞。’……於是香積如來以衆香鉢盛滿香飯與化菩薩,……飯香普薰,毗耶離城及三千大千世界。”

    〔二三〕故離身二句:意謂想使自身求得擺脱,結果却反而委屈了自身;知道名聲是空虚的,却反而不有意躱避聲名。

    〔二四〕許由:字武仲。《高士傳》:“陽城槐里人,……隱於沛澤之中。”挂瓢:蔡邕《琴操》記許由無杯器,人以一瓢遺之。飲畢以瓢掛樹,風吹瓢歷歷有聲,由以爲煩擾而棄之。洗耳:《高士傳》記堯以天下讓許由,許由不受。又召爲九州長,“由不欲聞之,洗耳於潁水濱。時其友巢父……問其故,對曰:‘堯欲召我爲九州長,惡聞其聲,是故洗耳。’”

    〔二五〕嵇康:字叔夜,魏譙國銍(今安徽宿縣)人,“竹林七賢”之一。其《與山巨源絶交書》云:“故使榮進之心日頽,任實之情轉篤。此猶禽鹿少見馴育,則服從教制;長而見覊,則狂顧頓纓,赴湯蹈火。雖飾以金鑣,饗以豐草,愈思長林而志在豐草也。”

    〔二六〕俛受:俯首承受。維縶:覊絆束縛。《詩·小雅·白駒》:“皎皎白駒,食我場苗,縶之維之,以永今朝。”門闌:門框欄干。

    〔二七〕異見二句:謂不同見解起而真正佛性反爲隱微,心爲色、事所阻,佛家大智大慧的作用便小了。

    〔二八〕知見:智慧見識。

    〔二九〕陶潛:字淵明,晉代詩人。《晉書》本傳:潛爲彭澤令,“郡遣督郵至,縣吏白應束帶見之。潛歎曰:‘吾不能爲五斗米折腰,拳拳事鄉里小人邪!’義熙三年,解印去縣。”板:手板,古代官員迎送朝拜時用於記事。

    〔三〇〕《乞食》詩:陶潛有《乞食》詩云:“饑來驅我去,不知竟何之。行行至斯里,叩門拙言辭。主人解余意,遺贈豈虚來。談諧終日夕,觴至輒傾杯。情欣新知歡,言詠遂賦詩。感子漂母惠,愧我非韓才。銜戢知何謝,冥報以相貽。”

    〔三一〕嘗一見四句:謂陶淵明一時不忍而導致終身慚愧。《左傳·昭公三十一年》:“子家子曰:‘君與之歸,一慙之不忍,而終身慙乎?’”

    〔三二〕攻中:謂交戰於内心。累:累贅。王維認爲淵明辭官之舉是“忘大守小”,得不償失;而束帶見督郵,無爲無不爲才算曠達,有佛性。

    〔三三〕孔宣父:即孔子,曾被後代君主封爲文宣公。父,古代對男子的美稱。我則二句:見《論語·微子》。注云:“亦不必進,亦不必退,唯義所在。”

    〔三四〕布仁施義:傳播和施行仁義道德。活國濟人:繁榮國家,接濟民生。

    〔三五〕道不行:言己政治主張未能施行。《論語·公冶長》:“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二句謂即使己道不行,也不必在意。

    〔三六〕苟身心三句:謂如將身軀與心靈分開,則事情與道理都一樣,没有什麽不能適意的。

    〔三七〕以種類四句:謂因萬物種類同生于世,本是空無,無須修行作佛事才算皈依佛法,孤守静寂纔算斷絶塵念,在家坐禪不動纔算超脱凡世。按王維之意,以爲修佛不必出世,入世道可行則行,不行也能適意。

    〔三八〕僕:作者自稱。年且六十:年將六十。原本理體:追溯本源,治理大體。理當作治,避唐高宗諱改。裨補:增益補佐。

    〔三九〕殖貨:猶言生財。窮窘:窮困窘迫者。

    〔四〇〕九牛一毛:言微乎其微。《漢書·司馬遷傳》:“假令僕伏法受誅,若九牛一毛,與螻蟻何異!”

    〔四一〕尸祝:司祭神者。尸,代神受祭者;祝,代傳神言者。句本《莊子·逍遥游》:“庖人雖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又嵇康《與山巨源絶交書》:“羞庖人之獨割,引尸祝以自助。”此句以庖人(掌膳食者)自喻,謂上述所陳,實無求人代庖之意。分謗:共同分受别人的非難。高賢:指魏居士。

    〔四二〕起予:發明己意。《論語·八佾》:“起予者,商(孔子弟子名)也。”此猶言或能有所啓發。審圖:仔細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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