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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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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场

    屏幕上投影着一封来信,书写华丽得让人眼花缭乱,用的是一种过时的字体。

    亲爱的贡达小姐:

    有些人也许会说我写这封信给你是一种亵渎,但是当我落笔的时候,我不觉得我是一个罪人。因为当我在荧幕上看到你的时候,我发觉我们在为了同一项事业而奋斗,是的,我和你。也许告诉你会吓你一大跳吧,我是一个虔诚的福音派教徒。而当我告诉人们生命的神圣意义时,我感觉到,你身上有我追求的“真理”,只是我用言语无法表达。贡达小姐,我们,殊途同归。

    克劳德·伊格那提亚斯·希克斯谨上

    加利福尼亚,洛杉矶,斯罗森大道

    灯光关闭,屏幕撤下。大幕拉开时,舞台上还一片漆黑,克劳德·伊格那提亚斯·希克斯的教堂在黑暗中隐约可见。人们只能依稀看到房门的轮廓,在舞台的右侧,这扇门面向一条同样没有灯光的大街;房间的其他部分因为黑暗都看不清。一个发光的十字架在墙面中间闪闪发亮,恰好照亮了克劳德·伊格那提亚斯·希克斯的面部和肩膀,他看起来在距离地面很高的地方(事实上他站在讲道坛上,但是因为四周很黑暗,人们看不到讲台)。他高瘦、枯槁,一袭黑衣。他的发际很高。此时他的手臂挥舞着,朝黑暗作着演讲。

    希克斯:但即便是我们中最黑暗的部分,也有庄严的曙光,这是每一个贫瘠的灵魂必被恩赐的甘露。所以人所受的苦难,那些生命的悲戚和苦痛,都来自对这团火光的背叛。我们都背叛了它,我们都逃不过惩罚。我们都……(有人在右侧房门附近的黑暗中打了个喷嚏,希克斯停了下来,惊恐地问道)谁啊?

    (他按下开关,打开了台子两侧两盏蜡烛形状的电灯。我们现在能够看清教堂的样子了。这是一间狭长的仓库,墙壁和屋梁都没有漆过。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门。木头长凳都年头很久了,面对讲台一排排码放着)

    (爱希·图梅修女站在舞台右侧,靠着门。她身材矮墩,差不多有四十岁。她的金黄色卷发披在肩膀上,颜色淡得好像已经褪色了一样。她戴着一顶粉色帽子,帽檐以铃兰花装饰。除此之外,她还身着一条天蓝色披肩)

    爱希·图梅:(庄严举起右臂)赞美主!晚上好,希克斯修士。请继续,不要打扰到你了。

    希克斯:(惊恐地、愤怒地)怎么是你?你为什么要过来?

    爱希·图梅:我走在大街上就听见你的声音了————你神圣的嗓音,尽管你的肚子蛮大的————哦哦,我真的不想打断你。我只是碰巧路过,进来看看。

    希克斯:(冷漠地)请问你需要帮忙吗?

    爱希·图梅:你接着排练吧,你的布道很有感染力,相当棒。就是有点老套,不够新潮,希克斯修士。我就不会这样布道。

    希克斯:我好像没问你的建议啊,图梅修女。而且我很想知道,你不请而来,到底有何贵干?

    爱希·图梅:赞美主!我是传播佳音的信使。的确,我有个大想法想跟你说说。

    希克斯:那我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我们从来就没有什么共同的兴趣。

    爱希·图梅:是啊,是啊,希克斯修士,你说得真是太对了。所以我猜你一定会喜欢我下面的提议。(舒舒服服地坐在了一条长凳上)事情是这样的,修士:一山容不得二虎。

    希克斯:图梅修女,这是我听你说过的第一句真理。

    爱希·图梅:这附近的人没法支撑两个教会,这就好比一渊不两蛟。

    希克斯:修女,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良心发现,打算搬出我的地盘了?

    爱希·图梅:谁?让我搬走?(严肃地)天方夜谭,希克斯修士,你根本不知道我的教会所担负的神圣使命。走进教堂的大门,迷失的灵魂即刻得到拯救————哦,赞美主!……(尖利地)不,修士,我付你钱,你走人。

    希克斯:你说什么?!

    爱希·图梅:其实我不用这样做的,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但是我觉得这样做是一劳永逸的办法。这是我的地盘。

    希克斯:(激动地)你难道以为我的“永真教堂”是你可以买下来的吗?

    爱希·图梅:好了,好了,希克斯修士,我们想开一点。先不提交易的事儿,但是事实是,你现在大势已去,修士。

    希克斯:我跟你说……

    爱希·图梅:你这里才有多少人?最多的时候三五十人吧?可是每天晚上都有两千多人到我的教会去,追寻主的光辉!两千多双眼睛,我亲自数过!我今天午夜召集了布道————“天使之夜”————我预计有三千人到场。

    希克斯:(挺起胸)每个男人都会经历磨难,磨难考验着他为人们献身的决心。我不是有意挑衅,但是我把你当作恶魔的使臣,我的教堂之所以屹立不倒,就是要在这里……

    爱希·图梅:好了,我清楚,我二十年前就知道。但是修士,时代变了,现在没有人需要你了。你还活在中世纪呢吧————哦,赞美主!

    希克斯:我的教义对我而言足够之好。

    爱希·图梅:也许,也许。但是对于你的顾客而言,并非如此。就好比说你这教堂的名字吧:“永真教堂”。这都什么时代了,才没有人会过来呢。瞧瞧我起的是什么名字?“开心小教堂”。这样的名字一下就把人们吸引住了,修士。他们于是蜂拥而入。

    希克斯:我不想跟你讨论这个问题。

    爱希·图梅:你想想看,你刚才排练的那段,内容让人昏昏欲睡。一点不假。这样的台词不能再用了。比如我上次布道的时候————“精神加油站”,修士啊,好好学着点!我在我的讲台后面————(她站起来走到讲台处)对对,就是这儿————建了一个加油站。高高的机器是用玻璃和金子打造,标上“纯洁”、“祷告”或者“祷告和信仰的混合”。然后再画上穿白色制服的男孩子————每个都英俊潇洒————他们有金色的翅膀,戴着写有“‘教义’石油公司”的帽子。这才叫创意!

    希克斯:这简直是渎神!

    爱希·图梅:(迈到讲台上)讲台————(看看她的手指)————你的讲台落满灰尘。希克斯修士,这可不好!我的讲台布置成了金色的小轿车,(想到了什么)我就对我的信徒们说,当你的人生道路遇到了荆棘,你的油箱里需要装满“信念”的汽油,你的轮胎需要充满“博爱”的空气,你的水箱里需要灌满“节制”的圣水,你的电瓶也要充满“正义”的能量。你还要小心那些狡诈的绕行路标将你引入歧途,让你堕入地狱!(恢复了她正常的语气)听听,是不是相当有冲击力!赞美主!你知道吗,台下的人群情激昂,掌声如雷!然后他们走过做成油箱形状的捐款箱时,我当然就不用担心啦!

    希克斯:(竭力遏制自己内心的愤怒)图梅修女,我要你现在就从我的讲台上下来!

    爱希·图梅:(往下走)咱们长话短说,修士,我给你五百块,你卷铺盖走人。

    希克斯:五百块钱你就想骗走永真教堂?

    爱希·图梅:五百块怎么了?你就知足吧。五百块都能买辆二手车了。

    希克斯:二十年来,我没有把任何人从教堂里请出去过。现在我要第一次这么做。(他用手指着大门)

    爱希·图梅:(耸耸肩)那你自己看着办吧,修士。记住,上帝有眼,但是他看不到这一切。……要是像你说的那样,我这一夜就惴惴不安去了?(举起手臂)赞美主!(出门离开)

    (就在她离开时,依兹瑞的脑袋在门后偷着往里看了看。依兹瑞年纪轻轻,是个傻大个)

    依兹瑞:(小声呼喊着)哎,希克斯修士!

    希克斯:(吓了一跳)依兹瑞!你干吗呢?进来。

    依兹瑞:(怯懦地走了进来)哇,比看戏都好玩儿哎!

    希克斯:你刚刚偷听了没有?

    依兹瑞:哇!刚刚那是爱希·图梅修女吗?

    希克斯:是的,依兹瑞,你要保证不把我们的对话传出去。

    依兹瑞:不会的,先生,我发誓。(敬畏地看了看门)哇,刚刚那个修女真能说!

    希克斯:不许这么说,图梅修女是个坏女人。

    依兹瑞:明白了,先生……哇,但是她的头发卷卷的真好看!

    希克斯:依兹瑞,你信奉我的教义吗?你愿意来这里祷告吗?

    依兹瑞:嗯,先生……克鲁姆普家的双胞胎说,图梅修女那里好像有个飞行机(1)呢,这是真的呢!

    希克斯:(歇斯底里地)孩子,你听我说,为了你的灵魂……(他停住了,凯伊·贡达走进房间)

    凯伊·贡达:希克斯先生?

    希克斯:(眼睛盯在她身上不动,声音沙哑地)依兹瑞,你快走。

    依兹瑞:(吓坏了)是的,先生。(赶快跑了出去)

    希克斯:你不会就是……

    凯伊·贡达:是我。

    希克斯:我为什么能有如此荣幸……

    凯伊·贡达:因为一起谋杀。

    希克斯:你是说那些谣传都是真的?

    凯伊·贡达:你要是不愿意我连累你,你可以现在把我轰走。甚至你可以叫警察都没关系。不过你必须现在决定。

    希克斯:你在寻找藏身的地方吗?

    凯伊·贡达:就藏一个晚上。

    希克斯:(走向敞开的大门,关门,上锁)这扇门二十年没有关过,不过今天晚上要锁上了。(他把钥匙交给她)

    凯伊·贡达:(惊奇地)你为什么把钥匙给我?

    希克斯:直到你把门打开,这扇门都会一直锁着。

    凯伊·贡达:(她笑了,把钥匙放到了包里,然后说)谢谢。

    希克斯:(坚决地)不,不要谢我。我不想让你待在这里。

    凯伊·贡达:(困惑地)你————不想?

    希克斯:但是你是安全的————如果这就是你所需要的安全的话。我把这个教堂交给你了,你想待多久待多久。你可以自己决定。

    凯伊·贡达:你不是想让我藏身于此吗?

    希克斯:不是。

    凯伊·贡达:(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然后走到一条长凳前坐下,细细打量他。她不紧不慢地说)那你想要我做什么呢?

    希克斯:(矗立在她面前,挺胸抬头,神态肃穆)我把重担交给你了。

    凯伊·贡达:我担不起。

    希克斯:威胁你的那些人现在找不到你了,但是这样有多大意义呢?

    凯伊·贡达:那么你不想救我吗?

    希克斯:我想拯救你,但不是帮你逃脱警方的追捕。

    凯伊·贡达:那是逃脱什么?

    希克斯:逃脱你自己。(她死死盯着他,目光汇聚在他的眼睛上,没有作声)你犯下了滔天罪行,你谋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指指房间)这样的一个地方————或者任何一个地方————还保护得了你吗?

    凯伊·贡达:不能。

    希克斯:你的罪行是洗不掉的,所以就不要侥幸了。放弃吧,投降吧,忏悔吧。

    凯伊·贡达:(缓缓地说道)我要是投降了,他们就会要了我的命。

    希克斯:如果你不那么做,你自己就会要了你的命————你会丧失你永生的灵魂。

    凯伊·贡达:所以我需要选择其中之一吗?我难道不是只有死路一条吗?

    希克斯:总是有选择的,总是这样。

    凯伊·贡达:为什么?

    希克斯:人世间的欢愉要靠天堂里的惩罚来偿还,但是如果我们选择受难,我们就能获得永久的幸福。

    凯伊·贡达:那么我们来到人世,就是为了受难而来的吗?

    希克斯:苦难越多,我们的灵魂越圣洁。(她低下了头)你现在要做出庄严决定,你要依照自己的意愿,接受你的苦难。你会声名狼藉,你会名声扫地,你会深陷囹圄,但是惩罚会指引你走向光辉!

    凯伊·贡达:此话怎讲?

    希克斯:你会进入天堂。

    凯伊·贡达:我为什么希望进入天堂?

    希克斯:如果你知道生活之极美尚存————你为什么不想踏入这样的美好呢?

    凯伊·贡达:我为什么不想在此时此刻享用这样的美好呢?就在人世间。

    希克斯:我们的世界是缺憾的,是暗无天日的。

    凯伊·贡达:何谓缺憾?缺憾是天成的呢?还是人为的呢?

    希克斯:人世是无足轻重的。所以在人世无论遇上了怎样的美好,我们都要牺牲它————这样我们在天堂才能获得更多的美好。(她没有看他,于是他停下来看了她一会儿;接着他的声音变得富有感情,他轻声说)你知道你现在有多美吗。(她抬起头)你永远都不能理解,我望穿秋水,看着银幕中的你。我会牺牲自己,保证你的安全。纵使是千刀万剐,我也不会让人动你的一根头发。我现在要你走出这扇门,去迎接你的苦难。这便是我的牺牲,我已经把我最珍贵的东西放弃了。

    凯伊·贡达:(柔和地低声说)当你我都作了牺牲,这会给世界带来什么改变呢?

    希克斯:在我们之后,那些病痛中的灵魂会看到前路的光亮,他们将不会在绝望的泥沼中徘徊。他们也会学会牺牲。你的名气会使得你的忏悔成为经典,举世闻名。你会拯救来到这里的凡人们,还有普天下那些在贫民窟中生存的蝼蚁们。

    凯伊·贡达:就比如刚刚来这里的男孩儿吗?

    希克斯:对,就比如那个男孩儿。他只是一个象征而已,他也将牺牲。

    凯伊·贡达:(慢慢地说道)那我需要去做什么呢?

    希克斯:坦白你的罪行,向公众忏悔,向众人说出真相,让全世界听到!

    凯伊·贡达:就在今晚?

    希克斯:就在今晚。

    凯伊·贡达:但是这么晚了,也找不到“众人”了。

    希克斯:是很晚了……(绞尽脑汁想着)听着,现在很多人都聚集在一个罪恶的教堂,在六个街区以外。那是一个恐怖的地方,属于一个据我所知最卑鄙的女人。我带你过去,我们会给她一个大礼物————她从未想象过的轰动效果。你向她的信徒忏悔,她会揽走这个功劳,她会因此出名。唉,她真是不值得获得这样的荣誉。

    凯伊·贡达:那么,这个也是牺牲的一部分么?

    希克斯:当然是。

    (凯伊·贡达站了起来。她走到门口,用钥匙打开锁,推开门。然后她朝希克斯转过身去,把钥匙扔到他的脸上。他被砸了一下,而她却跑了出去。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垂头丧气)

    (幕落)

    第二场

    屏幕上依旧投影一封信,字体清晰、干练、讲究。

    亲爱的贡达小姐:

    我拥有人生在世所渴求的一切。我什么都经历过了,所以感觉好像刚看完一场三流垃圾电影,行走在脏乱的小巷。我没有选择死亡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我的生活已经如同坟墓般空虚,死亡对于我来说已经不很新奇。我任何时候都可以迎接死亡,没有人————甚至包括现在写下这些字的人————都不会觉得有任何不同。

    但是在我离开人世之前,我希望尽我未尽的愿望,我将向你致以我最终的敬意。在你身上,我看到我想要的世界。将死之人向您致意(2)!

    迪特里西·冯·伊斯哈齐

    加利福尼亚,贝弗利山,贝弗利日落宾馆

    灯光关闭,屏幕撤下,舞台上是迪特里西·冯·伊斯哈齐的套房中的会客厅。房间很大,奢华到极致,装潢摩登、简约。一扇宽敞的大门设在左墙,右墙靠舞台前部的地方有一扇较小的门通往卧室。透过左侧的大窗户,可以俯瞰公园的夜景。右侧靠后部有壁炉。屋里亮了一盏台灯。

    大幕拉开,迪特里西·冯·伊斯哈齐和拉萝·詹斯一同推门进来。迪特里西·冯·伊斯哈齐四十出头,身材高瘦,似乎由于穿了一身礼服而显得显赫高雅。拉萝·詹斯则是一个不一般的女人,把自己隐藏在一件华丽的睡袍和貂毛围巾里,她步履蹒跚地走着,精疲力竭地倒在舞台后部的沙发上。她伸展着双腿,显出倦怠的娇媚。迪特里西·冯·伊斯哈齐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她示意他帮她把围巾拿走,但他没有靠近,也没有看她。她耸耸肩,把围巾向后一甩,从她赤裸的胳膊上滑了下来。

    拉萝:(懒洋洋地看着她身边桌子上放的表)才两点啊……亲爱的,我们真的没有必要那么早走……(伊斯哈齐装作没有听见,不作声。他并不持敌意,但是很冷漠。他走到窗边,倚着窗陷入了沉思,对拉萝毫不理睬。她打了个哈欠,点上一支烟)我想回家……(没有回应)我说我想回家……(卖弄风情地)当然了,如果你坚持……(伊斯哈齐不作声。她耸了耸肩,坐得更舒服了些。她一边看着自己吐出来的烟雾,一边慢慢地说)瑞吉,我们必须得回热水镇(3)去。这次我会放在暗黑酋长那儿的。很有把握……(伊斯哈齐不作声)对了,瑞吉,我司机的工钱昨天就该给了……(转身看着他,有点不耐烦)瑞吉?

    伊斯哈齐:(突然回过神,猛地转过身,礼节性地答道)亲爱的,你刚刚说了什么?

    拉萝:(不耐烦地)我刚刚说,我的司机的工钱昨天就该给了。

    伊斯哈齐:(相当心不在焉地)哦,好,我知道了。我会弄的。

    拉萝:瑞吉,你怎么了?不就是我输了点钱吗?

    伊斯哈齐:亲爱的,不是的。你晚上玩儿得挺开心的,我也很开心。

    拉萝:不过你现在肯定觉得我不是玩轮盘赌的好手。如果我们没有这么早回来的话,我一定可以赢回来的。

    伊斯哈齐:我错了,我刚才太累了。

    拉萝:而且,一千零七十块算什么?

    伊斯哈齐:(站着看她。他突然浅浅一笑,像是做了一个决定。然后他伸手从兜里掏出一个账本,递给她)你可以看看这个。

    拉萝:(满不在乎地接过本子)这是什么啊?银行给的?

    伊斯哈齐:看看在银行里……还剩多少。

    拉萝:(低头看本子)三百六十美元……(一目十行地浏览完所有存根)瑞吉!你竟然是从这个账户里划的那张一千块的支票!(他笑着,默默点头)你明早必须立刻从别的账户上把钱汇过来。

    伊斯哈齐:(不紧不慢地)我已经没有别的账户了。

    拉萝:你什么意思?

    伊斯哈齐:我没有钱了,我的所有钱都在你那里了。

    拉萝:(她懒散的模样烟消云散)瑞吉!你开玩笑的吧!

    伊斯哈齐:亲爱的,我没有开玩笑。

    拉萝:但是……但是这可不是闹着玩!这……这不可能!我们会……预先知道的啊……我们应该知道的。

    伊斯哈齐:(镇定地)我是知道的,我两年来一直知道。但是不到最后一刻,运气是不会消失的。我们总有东西可以变卖、抵押、借贷,总有人乐意借给我们钱。但是现在情况变了,我们现在一无所有。

    拉萝:(愕然)可……可钱都去哪里了呢?

    伊斯哈齐:(耸耸肩)我怎么知道?剩下的那些东西,内在的东西,你人生起步之初的那些东西,又去哪儿了呢?开销?十五年真的是一段不短的时间。从奥地利被驱逐出来的时候,我的口袋里有数百万家产,但是剩下的————剩下的,我想,当时就已经消失了。

    拉萝:听起来很美!可我们该怎么办?

    伊斯哈齐:我不知道。

    拉萝:但是明天……

    伊斯哈齐:明天,迪特里西·冯·伊斯哈齐伯爵会被要求解释一笔坏账。可能会。

    拉萝:都到这个时候你还笑得出来!你觉得这很好玩吗?

    伊斯哈齐:我觉得很神奇……第一位迪特里西·冯·伊斯哈齐伯爵在耶路撒冷的城墙下战死。第二位在城堡的断壁残垣中咽气,至死对国家忠贞不渝。最后一位迪特里西·冯·伊斯哈齐伯爵在通风不佳的赌场开了一张空头支票……这真的很神奇。

    拉萝:你说什么呢?

    伊斯哈齐:我在说一件怪异的事情————灵魂的堕落。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灵魂却一步一步离你远去,就好比你的裤兜漏了个洞,硬币从里面掉出去一样,闪闪发光的小硬币,闪亮的,发着光的,再也找不回来。

    拉萝:我不能理解你说的!怎么变成我的事了?

    伊斯哈齐:我仁至义尽了,拉萝。我警告过你。

    拉萝:但是你不能像个白痴似的袖手旁观,任由事情……

    伊斯哈齐:(温柔地)不瞒你说,我希望事情像现在这样。几个小时以前我全是麻烦事,就像一张密实的大网,我太累了,我不想去解决这些纷繁的问题。现在我解脱了。我解脱了,因为我无能为力了。

    拉萝:你难道一点都不在乎吗?

    伊斯哈齐:如果我还在乎的话,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恐惧。

    拉萝:所以你现在很恐惧吗?

    伊斯哈齐:我倒想呢。

    拉萝:那你为什么不做点什么呢?打电话给你的朋友们啊!

    伊斯哈齐:亲爱的,他们的反应一定跟你一样。

    拉萝:你倒怪起我来了!

    伊斯哈齐:我没有怪你啊,我反倒感谢你呢。你让我的未来变得简单了很多————如此简单。

    拉萝:哦天呐!那我怎么还能开得起凯迪拉克?还有我记到你账上的珠宝首饰?还有……

    伊斯哈齐:还有酒店的钱,花工的钱,还有上次开派对的开销,以及给克莱特·多赛买的貂皮大衣。

    拉萝:(一跃而起)你说什么?!

    伊斯哈齐:亲爱的,你真的认为你是……唯一?

    拉萝:(怒视着他。她几乎要尖叫起来,但是她笑了,痛苦地、挑衅地笑着)你觉得我真的在乎吗————现在我还会在乎吗?你难道认为我现在会倒在你怀里哭吗,你现在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

    伊斯哈齐:(轻声说)那么难道你不认为你现在应该回家吗?

    拉萝:(愤怒地系上围巾,冲到门口,猛地转身)你想清楚了给我打电话。我会接你电话的————你最好明天就打。

    伊斯哈齐:如果我还在这里的话————明天。

    拉萝:什么?

    伊斯哈齐:我说,如果我还在这儿的话————明天。

    拉萝:我不懂你什么意思,你是说你要逃跑还是别的什么。

    伊斯哈齐:(肯定地)还是别的什么。

    拉萝:你少来这出!(出门,把门猛地砸上)

    (伊斯哈齐一动不动地站着。忽然他轻轻战栗,像是在平复心情,而后他耸耸肩,回到了右侧的卧室里,没有关门。此时电话铃响,他走出来,正装外衣换成了整洁的休闲夹克)

    伊斯哈齐:(接起电话)喂?……(惊奇地)都这么晚了有人来找?她叫什么?……她不愿意透露名字?……好吧,让她上来吧。(挂断。他点起一支烟,有人敲门,他微笑着)请进!

    (凯伊·贡达推门进屋。他脸上的微笑不见了,一动不动。他站起来,看着她,两支手指夹着烟放在嘴边。他唯一的动作是一甩手腕把烟头丢在了一边————然后冷静地深深鞠躬)

    贡达小姐,晚上好。

    凯伊·贡达:晚上好。

    伊斯哈齐:你刚刚是戴了面纱还是墨镜?

    凯伊·贡达:什么?

    伊斯哈齐:希望楼下的伙计没有认出你来。

    凯伊·贡达:(突然笑了,从口袋里掏出一副墨镜)我戴了墨镜。

    伊斯哈齐:好主意。

    凯伊·贡达:什么?

    伊斯哈齐:你过来藏身,主意不错。

    凯伊·贡达:你怎么知道?

    伊斯哈齐:因为只有你会这么做,因为只有你会敏感地意识到我给你写的信是我一辈子唯一一封真诚的信。

    凯伊·贡达:(看着他)真的吗?

    伊斯哈齐:(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她,很平常地说)你比电影里看起来高————而且看起来很不真实。你的头发比我想象的还要金黄,声音也高一些。可惜的是片子里都看不出你口红的深浅。(语气变了,温柔地、自然地)我是你的忠实影迷,就让我们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吧,忘记这些烦心的事情。

    凯伊·贡达:你真的愿意我待在这里吗?

    伊斯哈齐:(看看房间)这个地方还是挺舒服的,小风透过窗户吹进来。虽然楼上的人有的时候有些吵闹,但他们平时还是不会打扰到邻居的。(看着她)我可能忘记告诉你,你能光临我真是太开心了。我很少遇到这样的事情,我都不习惯了。

    凯伊·贡达:(落座)谢谢。

    伊斯哈齐:你为什么谢我?

    凯伊·贡达:为你忘记告诉我的事。

    伊斯哈齐:你知道吗,是我得谢谢你。不仅仅是感谢你光临,而且要感谢你在众多夜晚中选择了今晚来。

    凯伊·贡达:为什么?

    伊斯哈齐:也许你活着就是为了拯救我。(顿了顿)很久以前————不不,这样说是不是很奇怪?————差不多只是几分钟以前————我打算自杀。不,你不要那样看着我,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已经彻底漠然了,漠然面对死亡,甚至于漠然面对自己的漠然。然后你来了……我也许可以把这当作恨你的理由。

    凯伊·贡达:我觉得是的。

    伊斯哈齐:(突如其来的激情,让人无法预料)我不想重拾希望,我早已戒掉希望。但是现在我又看到希望了,因为你的到来,因为我经历了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事。

    凯伊·贡达:你说你忘记告诉我你见到我很开心了,那你还是最好不要说吧。我不想听。我总是听到人这样说,但是我不相信这样的话。而且我也不觉得我今晚就会相信。

    伊斯哈齐:其实你一直是相信的。这是一种无法治愈的疾病————相信人性的光明。我想让你否认它,我想让你毁掉内心对它的饥渴,让你不再追求除了干瘪朽烂之外的任何东西,因为旁人都以世间的干瘪朽烂为生。但是我做不到,因为你做不到。这是你身上的诅咒,我也同样。

    凯伊·贡达:(怒火中烧地恳求道)我不想听!

    伊斯哈齐:(坐在座椅扶手上,温柔地轻声说)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当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我以为我的前途无量,我为我的光明未来感到激动万分……(耸耸肩)每个人的童年都是这样。

    凯伊·贡达:每个人?

    伊斯哈齐:几乎是这样,尽管不完全是。

    凯伊·贡达:(突然精神崩溃地,急切而信任地)我很小的时候见到过一个人。他站在山顶的一块巨石上,张开双臂,身体后仰。他就像天地间的一张大弓。他一动不动地站着,紧绷着,像一根弦,弹奏着这世间从未有过的狂喜之声……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我知道这是我想要的生活……(她的声音渐渐消失)

    伊斯哈齐:(急切地问)然后呢?

    凯伊·贡达:(声音变了)然后我回到家,我母亲把晚餐端上桌。她很开心,因为烤肉的汁很多。然后她祈祷,感谢上帝的恩赐……(一跃而起,愤怒地转向他)你不要听我说话!你不要那么看着我!……我试过否认,我也觉得我应该闭上眼睛,承受这一切,过和常人一样的生活。我努力让自己和旁人一样,我努力让自己忘记这些。我承受了所有,所有。但是我忘不掉那个在巨石上的人,我忘不掉!

    伊斯哈齐:我们永远都忘不掉。

    凯伊·贡达:(急切地)你理解我说的了?不是只有我如此?……天呐!我一定不是唯一的一个!(突然轻轻地说道)那么你为什么要放弃?

    伊斯哈齐:(耸耸肩)别人为什么要放弃?因为我所追求的永远不会到来。我得到的是什么?赛艇、赛马、赌场,当然还有女人————全都是弯路————全都是一时的快乐。这些不是我想要的。

    凯伊·贡达:(温和地)你确定吗?

    伊斯哈齐:我没有机会改变。但是如果它真的会到来,如果我有一点点机会,一个最后的机会……

    凯伊·贡达:你确定吗?

    伊斯哈齐:(盯着她,毅然决然地走到电话旁,拿起了听筒)我找哥拉斯顿2-1018……喂,卡尔?……是关于巴拿马女皇号上的两间特等舱,你之前跟我说的————你还想转给别人吗?是的……是的,我需要……早上七点半?……到时见……我明白……谢谢。(挂断电话。凯伊·贡达疑惑地看着他。他镇静地对她说)巴拿马女皇号早上七点半驶离圣佩德罗(4),去巴西。巴西不会引渡嫌疑犯。

    凯伊·贡达:你想做什么?

    伊斯哈齐:我们一起逃吧。我们都犯法了————我们。我现在有奋斗目标了,我的前辈如果看到我一定会嫉妒的。因为我现在的追求就是这个世界,真实、鲜活、近在咫尺。他们一定不懂我。这是我们的秘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凯伊·贡达:你还没有问我愿不愿意走呢。

    伊斯哈齐:我不用问。如果我需要问的话————那么我一定没有权利拉上你一起走了。

    凯伊·贡达:(淡淡一笑,然后说)我想告诉你。

    伊斯哈齐:(定住了,真诚地看着她)你说吧。

    凯伊·贡达:(盯着他,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信任,她的声音小得好像耳语)我愿意跟你走。

    伊斯哈齐:(与她对视;然后好像故意掩饰互相的诚意一样,看了看表,随意地说)我们还有几个小时。我去把壁炉点上吧,这样我们就能暖和点。(他一边走向壁炉,一边开心地说)我要带上一点东西……你也拿上在船上需要的吧……我没有太多钱,但是我在黎明前可以弄到几千块……我不知道从哪里要,现在还不知道,但是我会弄到的……(她在火旁的椅子上坐下,他坐在她脚边,看着她)巴西的太阳很毒,希望不会晒伤你的小脸蛋。

    凯伊·贡达:(兴高采烈地,像少女一样)我总是被太阳晒伤。

    伊斯哈齐:我们要在丛林里盖一个房子。不过我觉得砍树是个尴尬的事儿————我没有砍过树。我会学会的。然后你要学做饭。

    凯伊·贡达:我一定会学的。如果我们需要,我什么都会学的。我们的生活从头开始,我们的日子要从世界的起源开始过起————我们的世界。

    伊斯哈齐:你不害怕吗?

    凯伊·贡达:(温柔地笑着)我很害怕。但是我也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伊斯哈齐:我们要辛勤地工作,你的手……你的手也不会像今天这样白皙……(他捧起她的手,又赶紧放下。他突然变得很严肃、很做作)我只是你的建筑师,你的侍从,你的看门狗————我不会觊觎我不应得的东西,除非到了那一步。

    凯伊·贡达:(盯着他)你在想什么?

    伊斯哈齐:(心不在焉地)我在想明天的黎明,我在想我们的未来……很远很远……

    凯伊·贡达:(开心地)我想住在海边,或者在河畔。

    伊斯哈齐:你的房间伸出去一个大阳台,下面就是波光粼粼的水面,可以看日出……(不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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