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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埋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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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这时,豹一突然想将牛奶瓶摔碎在地上,甩手不干了。

    “受到这样的侮辱,还想继续在这里干下去么?这里不仅令人讨厌,还侮辱人。”豹一的眼中发出许久不曾出现的光芒,瞪着房间里的一切。但是,看到忙着往封条上糊糨糊的社长夫人时,豹一眼中的这束光一下子消失了。他看到社长夫人头上那枯燥的头发时,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离开这里,暂时又要失业。那你还有什么脸面对母亲呢?”豹一握紧手中的牛奶瓶,压起报纸的折痕,“想到母亲,便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

    但是,浮现在脑海中的这个想法,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一直以来,自尊心是他进行所有行动的动力。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能够如此轻易地将这种自尊心抹杀。

    “可能是因为昨晚睡得少————”豹一本人也对自己的点头哈腰惊讶不已,脸一下子变得苍白。

    三

    月底,报社按照实际工作的天数发了工资。去掉电车费和中午的饭费,就剩不下几个钱了。当豹一从社长的手中接过一个用写烂的旧信封做成的工资袋,看到上面写着“毛利君”几个字的时候,心头不禁涌起一种屈辱的感觉。

    “我一直卑微地忍着,难道就是为了这个么?”想到这一点,他便觉得受不了。“不,工资不是问题。忍气吞声地工作就是我的义务。”他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但是,当他把这些钱拿回家给母亲的时候,母亲的表情让他觉得自己做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像你这样脾气不好的孩子,也能好好工作啊。真是太难得了。”

    “是呢。”豹一笑着用大阪话说。

    “发了工资,给自己去买身西装吧。”

    “不用,没事。穿这个就行。”

    之前他一直穿着高等学校的制服上班,就改了一下上面的扣子。他原本就是个爱面子的人,非常清楚那样穿很不好看。但是,他却觉得自己不能乱花钱,一直忍着。由于母亲不停地劝说,他便决定用分期付款的方式订做一套西装。

    豹一穿上条纹衬衣,系上一条土气的领带,把上衣的两个纽扣都扣好,便颇有些上班族的样子了。他第一次穿成这样赶到报社时,紧张得浑身都是汗。社长看见他的打扮,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哎呀呀。”社长当时只穿了一件兜裆布。

    穿着新置办的西装上班,豹一觉得很难为情,便以天热为由,上下班时把上衣脱下来搭在肩上,这才感觉心情舒畅了很多。但是,笨手笨脚的他总也打不好领带,走路的时候总是不时地用手摸一下领结。因此,无论是谁都能非常容易地看出其中的端倪:他要么是一个爱美的男子,要么便是一个刚开始穿西装的人。

    “第一次穿西装的心情,就像是在办丧事的日子去理发一样。”

    好长一段时间,西装的事情一直无法让豹一释怀。无论是坐电车,还是走路,他总是有意无意地留意别人的西装。也就是说,他总是会盯着那些比自己年纪大的人,也就是上班族。

    他经常根据外表给别人下结论。比如:“那个公司职员模样的男人,晚上睡觉时好像不把裤子压在被子下面。”自然而然地,豹一的内心也越来越像个上班族,想法也越来越复杂了。如果非要说这些变化当中有什么值得称道的,那便是他不会再站在帽子店的橱窗前挑选草帽了。

    天黑之后,他无精打采地回家,养成了低头走路的习惯。

    “身心俱疲,身心俱疲。”豹一常常一边走一边小声嘟囔。在三高上学的时候,汉文老师曾经说他“你身心俱堕落”。有时,在无意间,他会想起当时老师说的那句话。当时他听了老师的评价,还在教室里哈哈哈地笑。现在他已经没有了那时的朝气。

    他每天都在焦急地等待周日的到来,就好像在拼命地游泳,想要早一点儿到达终点。但是,有时周日赶上报纸邮发日,心情就会变得十分沮丧。这样的话,周日也不能休息,要叠报纸一直叠到深夜,再把报纸装到二轮拖车上送到邮局去。第二天,他也没有勇气去申请补休。一连工作了两个星期,终于等到一个休息日,他便去曲艺社听相声,在那里毫无意义地哈哈大笑,那样子真是可悲。到了月底,他偏偏又在心中悄悄地期待社长给自己加薪,那样子便越发显得可悲。他觉得自己干活如此卖力,连自己都感动不已,而且自己写的新闻稿比有着多年写作经验的社长写得还好,因此心中便隐隐地有了一种期待,以为社长或许会给自己加薪。但是,社长还是那么吝啬,依然会为了一张五厘(的)的邮票而勃然变色。由于豹一经常浪费稿纸,因此别说加薪了,社长还想随时找个借口少发他一些工资呢。

    “社长完全没有必要假惺惺地发慈悲涨什么一块钱的工资,不上不下的,让人傻乎乎地高兴一番,还不如干脆永远别涨工资呢。”豹一虽然心里这样想,但是到了月底接过工资袋后,还是忍不住偷偷地看一下工资袋,期待万一能多发几块工资,可每次都感觉自己遭受了侮辱,心中暗暗地生社长的气。不过,更让他生气的是自己现在的样子。“你也变成了一个庸俗的人啊。”

    豹一对自己感到十分失望,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无法原谅的人。他曾经思考过自己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但是却没有想明白。他从来没有奢侈地享受过工作的乐趣。一上班他的第一件工作就是写封条。因此他感到每天的工作都既枯燥又乏味。唯一的期待也就是涨工资了。他的不幸还在于他没有所谓的同事。报社当中只有社长、园井和他三个人。园井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十年,早就习惯了,已经放弃了对涨工资这件事的期待,而且他有一个更大的野心,并因此而干劲十足。也就是说,在报社中没有人如此拼命地想要涨工资。结果,豹一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也可以说他始终是在自己开辟职场道路。

    “一点儿工资也不涨,简直就是侮辱人。”豹一总是这样想。

    如果周围有人总是在期待涨工资的话,他便不会关注工资的事情。

    一年半以来,豹一总是不长记性,一而再、再而三地期待社长给自己涨工资。“这次再不给我涨工资,我就辞职。”他对自己这样说完之后,半年已经一晃而过。现在豹一已经开始彻头彻尾地鄙视自己了。每天都实在无聊,他便准备策划一个有关本国榻榻米史的特辑。他在做这件事的时候,隐隐地期待这个特辑可以在报纸上连载,得到社长的认可,好涨点儿工资。这样的方法让他觉得自己十分可耻。

    他已经对自己完全失望,变成了一个没有任何朝气和精神的人,就像一条旧毛巾一样。但是,二十岁的他的身上,还残留着一点儿年轻人的活力,那就是他还能够经常鄙视自己。也就只有这一点了。而且,有一天,他的年轻活力终于发挥了作用。

    那天是邮发日。因此,他的心情比平常差。只是,他有一个期待,那就是希望看到自己苦心撰写的《本国榻榻米史》第一次连载登报。但是,印刷出来的报纸上,却找不到那篇连载的踪影。

    豹一也不好意思向社长抗议,责问他为什么不刊登自己的文章,便红着脸,慌慌张张地把视线从报纸上转开了。

    “是没采用呢?还是转到下期刊登呢?”正当豹一心情失落的时候,印刷厂又送来大概一百份另外印刷的报纸,说是特别刊。豹一看了一眼,发现上面有《本国榻榻米史》,而且文章的大标题十分醒目。

    “原来还有特别刊啊。”豹一若无其事地问了一下社长。

    “嗯,有啊。”社长一边搅着铝盆中的糨糊,一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别跟外人说啊……”然后他跟豹一解释了其中的原委。原来,近来政府对报刊的管制越来越严,不能随便增加广告的版面,社长便另外印刷了一份所谓的特别刊,减少广告的版面,增加新闻报道的版面,提交给政府或者报刊审查机构。

    “你去拿两份特刊,送给大阪府的特高课。辛苦你啊。”

    “现在马上吗?”豹一条件反射似地回答。当然,声音中带着怒气。

    “嗯,现在马上,可以吗?”

    “不可以!”他的回答铿锵有力,夸张一点儿说,一年半以来的怨气与怒火终于爆发了。豹一自己也对这个回答感到满意,他觉得在辞职的那一瞬间就应该发出这样的声音。自己辛苦写出来的报道,却被社长当成替补放进审查用的特刊中。愤怒让豹一的决心更加坚定。看到社长那张黑瘦的脸孔,他不禁感到同情,但是在这种不公正的待遇面前,自己已经不再需要考虑这些同情的因素了。

    “为啥?”社长这才把视线从糨糊上转开,看到豹一那张铁青的脸,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噌噌地跑上了二楼。

    “毛利君,怎么啦?”园井声音里带着惊讶,而且故意放慢了语速。豹一没有回答。因为,在这一瞬间,他正在思考自己是否应该马上跟着社长上楼,辞掉工作。

    “这样磨磨蹭蹭的,若是错过了机会,就太难看了。”他这样想着,正想上楼时,社长从楼上走了下来,递给豹一两张市营电车的车票。

    “太荒唐了。竟然以为我是因为在乎电车车费才不想去府厅的。”他的决心变得更加坚定了。

    “请允许我辞职,就在今天。”语气平和,彬彬有礼,豹一感觉十分舒畅。

    “为啥?这么突然?”

    豹一讲不出一个较好的理由,而且他一刻也不想再待在那里,便一言不发地跑了出去。出去的时候,他故意粗鲁地用力关门,发出巨大的声响。走出四五米,豹一回过头去,看到门上挂着的那张《日本榻榻米报》社的招牌,忽然觉得它很寒酸。那间脏兮兮的民房也让人不忍再多看一眼。他又突然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分,心里难受起来。他有气无力地小声自言自语:“至少这一年半以来,这个地方给了我一份工作,让我有了安身之处。自己辞职之后,编辑就只剩下社长一份人了。他又要一边说自己头晕,一边独自做报纸的编辑工作了。”这时,社长的那满是皱纹的瘦弱胸脯和他那支快要坏掉的玻璃笔突然浮现在豹一的脑海中。只有当想到“社长用那种不正当手段攒了五六万块钱”时,豹一才觉得心里轻松多了。他抬起头来,朝着胜山路四条巷的车站走去,可是很快又变得垂头丧气了。虽然走到了车站,却没有心情等电车,只是毫无目的地沿着电车的车道往前走。因为天气冷,豹一走得很快。虽然刚刚与不公正待遇进行了斗争,但是心中却并未因此产生丝毫兴奋和快感。

    “终于变成一个失业者了。”这种想法随之而来。豹一终于从天王寺西门前乘上了向西行驶的电车。但是,仅过了一站,便到了终点惠美须町。他没有取换乘车票,下车去了新世界,看电影来打发时间,不知不觉便已经到了晚上。然后,他在惠美须町乘上电车,在日本桥筋一条巷换乘站下车。等待开往谷町九条巷的电车时,他突然改变主意,坐上开往千日前的电车。他暂时还不太想回家。从千日前走进法善寺,周围一下子变得昏暗。香客捐献的灯笼和佛灯的灯光朦朦胧胧地在黑暗中摇曳。豹一的心情变得抑郁起来。

    他走出寺院,到了一条剧院的后巷,街道两旁有很多出租屋。这里的光线也十分昏暗,越发让豹一感到痛苦和压抑。出租屋门口等客人上门的女人不停地朝他喊:“喂,喂,来啊,穿西服的洋大哥。”豹一急急忙忙地穿过这条巷子。前方有耀眼的灯光闪亮的地方是戎桥筋。那里的光线就像水管中的水结了冰一样,只是停留在那条街上,既照不到这条巷子,也照不到更前方的巷子。但豹一却觉得那里的光线刺眼。

    在那片光亮里,再具体一些说的话,是在一个小饰品店的橱窗前,有一个女人正站着往里张望。这时她突然回过头来,看到豹一的那一瞬间,两人不由得都“啊”了一声。由于事出突然,后来回想起来,豹一也不确定她到底是否发出了声音。豹一突然停下脚步,愣愣地站在那里。那个女人是纪代子。大概是因为豹一刚从昏暗的巷子走出来,而纪代子却站在光亮中的缘故,豹一在那一瞬间觉得纪代子很美。豹一立刻想起了自己现在的处境。“我是个失业者。”因此,他变得愈发不知所措。同时,他也担心纪代子看到自己刚从身后的陋巷里走出来,会怀疑自己刚在那里嫖过妓。

    纪代子慌忙转开视线,从橱窗边走开了。豹一这才发现她身边有一个同伴。这时,纪代子的面部表情恢复了平静,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那是她的丈夫。”豹一立刻就明白了她那同伴的身份。豹一想知道他长什么样子,瞧了他一眼,但是他长得实在太普通,并没有给豹一留下什么清晰的印象。也就是说,纪代子的丈夫相对于世间那许许多多的已婚年轻男子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走出五六米之后,纪代子突然回过头来,朝豹一吐了一下红红的舌头。豹一的自尊心一下子受到了伤害。他在意自己衣着的寒酸,犹犹豫豫地正要迈出脚步,朝纪代子离去的方向走。他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扑上去咬住纪代子的舌头。由于这种想法根本不可能付诸实施,豹一便越发感到不甘心。他悄悄地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磨破的鞋底啪嗒啪嗒地发出悲戚的声响。

    但是,其实纪代子心中也感到发窘。当豹一的脸突然从黑暗中出现的时候,纪代子突然觉得站在自己旁边的丈夫那张长满粉刺的脸实在太丑陋。豹一的那张脸,依然像个少女一般。他脸上那沮丧的神情,越发让人感到怜惜。而且,由于他的西装简朴粗陋,身上看不出一点儿女人气。在豹一面前,纪代子突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不仅仅是因为丈夫的长相。豹一出现的时候,她正央求丈夫给自己买个手提包,却被丈夫一口回绝:“成何体统,太浪费。”丈夫虽然在政府部门工作,但是现在的工资还不足够让她随随便便地买手提包。这件事让纪代子在豹一面前感到不好意思。“那个包不就四块八十钱么?”纪代子仓皇逃离了那个橱窗,却又觉得十分无趣,便突然回过头去,冲豹一吐出了舌头。借用女学生那种天真无邪的动作向豹一示意,是纪代子突然间想到的主意。她觉得这样或许能够掩饰自己的窘迫。而且,她也在内心深处期待自己的这个动作能显示出自己的妩媚。为了取得更好的效果,她吐了好长时间舌头。实际情况是,那表情实在有些糟糕,与她的年龄太不相符。

    豹一并不了解纪代子的这种心境,看到她那用心良苦的表情,感到实在受不了。“走着瞧,竟敢伤害我的自尊心,无论如何,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豹一从戎桥上走过的时候,猛地扯掉上衣的一个纽扣。从早晨开始,他就很容易变得激动。这时,他突然转身朝难波的方向走去。“我要去扇纪代子一巴掌。”他野蛮地觉得自己必须教训一下纪代子。在电车道的信号灯前等绿灯的时候,他又突然想:

    “但是,我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打她呀。”绿灯亮了。他迈开大步横穿马路,心想:“不,必须在大庭广众之下!那才有效果,而且需要很大的勇气。”

    四

    他在戎桥筋来来回回跑了半个小时,也没有发现纪代子的身影。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心想自己终于不用在人群中打女人的脸,避免了一场不愉快。但是,与此同时,由于刚才过于兴奋,他也感到了一种失望,心里仍然有一点儿放不下的感觉。他又在街上徘徊了半天,最后神情呆滞地走进了一家咖啡馆。

    “欢迎光临。”

    负责接待的女人声音十分轻佻。豹一吃惊地抬起头来一看,发现面前有五六张画着浓妆的女人脸,笼罩在红色的灯光中,像面具一样正朝着自己。豹一还以为这是一家酒吧,不由得回头往门口看了一下,发现柜台在入口处,女服务员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感觉这里好像也不是酒吧。但是,想到这家咖啡馆简直跟酒吧似的,豹一便突然想逃离。他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最适合找一个像奶吧一样安静的咖啡馆茫然发呆。但是,他又觉得自己既然误闯了进来,如果现在偷偷摸摸逃走的话,恐怕会被人当成通缉犯之类的人,便一边气鼓鼓地听着室内的伦巴舞曲,一边在角落里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那些女人一个个都穿着丑陋的晚礼服,伴随着伦巴的音乐,妖艳地扭着屁股。从她们每个人都在扭屁股来看,这可能是这家老板的命令。有人跳得就像在跳安来节舞,也有人跳得像专业的歌舞演员一样美妙。但是,不管舞姿如何,所有女人的长相都非常丑陋。豹一突然发现那些女人的视线正聚焦在自己身上,以为对方注意到了自己的注视,脸一下子变红了。

    那些女人之所以看他,是因为他确实与众不同。他走进来的时候,简直就像是走进了一家普通的饭馆子。大多男人走进这里的时候,多少都有些装腔作势。好一些的,会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板着一副面孔。而大部分人则是和着唱片的音乐迈步走到座位上。十个人当中会有六个人摸摸自己的帽子或者整整领带扮酷。和朋友一起来的人,一般都会故意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进来。或者其中一个人先在女人旁边找个座位,其他人呵呵笑着跟过来。认识那些女人的人,十个里面有四个人走进来的时候,会问一句:“某某某在吗?”还有四个人会盯着那些女人的脸,默默地走进来。剩下的两个人,则非要等待那些女人对他们说“这边请”之后,才坐下来。

    大体情况就是这样的。很少有人像豹一这样,进门时一点儿也不装腔作势,就像是走进一个常去的饭馆子似的,摇摇晃晃地走进来。其实,原本爱装腔作势的豹一,在走进来的那一瞬间,已经没有了故意装腔作势的力气。因此,他的样子特别引人注目。而且,他又长得好看。总之正如她们所说的,这人与众不同。

    一个将眉毛描得细细的小眼睛女人,走到豹一的桌前,碰了一下豹一的上衣,说道:“你的扣子掉了。”如果不是看到豹一脸红了,她也不会对他这样亲昵。一般年轻的美男子都脸色铁青,眼睛总盯着一个地方,总之看起来有些流氓的样子,让人首先便会想到应该敬而远之。豹一吃了一惊,看了一眼自己的上衣。两个扣子都掉了。他记得自己在戎桥上扯下来一个,但是却记不起另外一个掉到哪里了。

    “回家让女朋友给缝上吧,这样不好看哦。”听她那口气,分明是想说让我给你缝上吧。但是,豹一还没有老练到可以听懂女人口气、看懂女人眼神的地步。

    “哪里有女朋友啊。”话到嘴边,豹一又把话赶紧咽了回去。因为纪代子的样子突然闪现在自己的脑海中。他觉得自己在这种时候说自己没有女朋友,实在丢脸。而且,上衣没了扣子,也让自己显得更像个失业者了。此外,别人之所以看到上衣没有扣子,是因为自己在这么冷的天都没有穿大衣。这就是明确的证据!

    “好吧,我要让这女人变成我的女朋友。”

    他突然这样下了决心,实在受不了别人说他“不好看”。更何况,对方还是用东京话说的。

    “怎么掉的呢?”女人仍旧摸着他的上衣。香水的味道扑鼻而来。

    豹一皱起眉头心想:“简直就像是当铺里的伙计在查验我西装的布料。”他的决心变得愈发坚固了。他愤怒地想起继父过去每天都差遣他去当铺赎当的事情。紧接着,各种各样的悲惨往事接连浮上心头。“如此悲惨的我,若在众目睽睽之下让这个女人变成我的女朋友,那就太有意思了。”

    豹一一下子有了精神,心想自己没能打成纪代子的脸,可以用这件事来补偿。这样想来,这也是很值得做的。不过,豹一却不知道究竟怎样做才算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让这个女人变成自己的女朋友”。他突然想到一个让人脸红的粗鲁举动。但是,他实在没有胆量付诸行动。别说行动了,其实还没有开口说话,他便已经僵在那里了。

    “这样可不行。好吧,等我数到一百,我就猛地抓住这个女人的手。”他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他没有说“握”,而说“抓”,这一点很符合他的性格。

    “喂,你家是哪儿的?”

    豹一没有回答,因为他已经开始数数了。

    “五、六……十……十五……二十……”

    一个香烟盒的锡箔纸团突然飞过来,砸在豹一的肩膀上。

    “二十七、二十八……谁干的?二十九、三十……”

    豹一扫视了一下房间,和一个年轻的男子四目相对。他突然瞪了那个男子一眼,心想:“看来那家伙喜欢这个女人。”那个男子也目不转睛地瞪着豹一。女人很快注意到两人的样子,贴在豹一耳边说道:

    “算了,那人是个流氓。”

    豹一听到“流氓”两个字,眼神变得更狠了。由于眼睛瞪得太狠,差点儿流出眼泪来。他慌忙擦了一下眼,又继续瞪起了对方。

    “好吧,我要在那个男人的面前,抓住这个女人的手!然后扑到那个男人跟前。哎呀,忘了数数了。干脆跳过去,从五十开始数……五十一、五十二……”

    豹一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在伦巴舞曲快节奏的带动下,数数也变快了。

    “要是数到一百,你还不付诸行动,那你就完了!一辈子都会遭人鄙视。那样你也无所谓吗?连你的母亲都会跟着丢脸。”

    豹一想到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逐渐开始感觉喘不过气来。朝自己扔锡箔纸团的那个男人好像马上就要扑过来了。

    “六十二、六十三……六十七、六十八……”

    豹一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剧烈。直到现在,他还没有握过女人的手。

    “七十、七十一、七十二……七十五……”

    想到对方有可能甩开自己的手,豹一逐渐失去了付诸行动的勇气。他突然出声数了起来。

    “七十六、七十七、七十八……”

    跟豹一说话的女人很吃惊,心想:“这人该不会是个疯子吧。”

    豹一看都不看那个女人一眼,只是紧紧地瞪着那个男人。

    “七十九、八十、八十一……”

    伦巴舞曲的噪音几乎完全将豹一的声音吞噬。但是,豹一那双变得通红的耳朵却仍在继续和自己的声音格斗。

    “八十一、八十二、八十三……”

    “欢迎光临。”

    “要一杯咖啡。”

    “谢谢。”

    “要一杯茶。”

    豹一的声音在周围的喧嚣声中剧烈地颤抖着。

    “八十四、八十五、八十六……”

    有色电灯的光染红了香烟的朦胧烟气。豹一站在其中,眼睛里发出白光。

    “八十七、八十八、八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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