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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埋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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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阿君听说豹一退了学,说:“也不用退学嘛。可要是你不想上了,那就别上了。”阿君依然还是以前的阿君,但一段时间不见,她已苍老了很多,眼窝已经明显凹陷。

    她现在虽然才三十六岁,但是从眼角的皱纹看,却好像已经超过了四十岁。头发一点儿也不柔润,显得干枯。豹一觉得这是做针线活累的,因此在他看到母亲的那一瞬间,便不由得落下泪来。想到他昨天还在高中里吊儿郎当地混日子,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优哉游哉地与赤井和野崎一起玩乐的那些日子,突然变得像是遥远的往昔,甚至都不会再出现在脑海中。若是突然想起来,便觉得对不起母亲。现在豹一已经完全接受了退学的事实,而且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豹一原本以为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由秀英塾供给,便不再需要母亲做针线活赚钱了,但是事实并非如此。这不仅仅是因为阿君要给豹一寄零花钱。豹一上初中的时候,阿君曾向安二郎借过钱。借款虽然已经还清,但是安二郎却说:“我算了一下,还差三百块呢。这也是因为咱俩的关系,我已经让了很多利息了。”他总是会把阿君做针线活赚来的钱卷走。因此,阿君为了攒钱给豹一寄生活费,费了不少周折。

    豹一听说了这些事情,心想:“这是什么夫妻啊。这样还算是夫妻么?”他差点儿要劝母亲跟安二郎离婚。但是母亲却没有任何怨言,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豹一看了,越发觉得母亲可怜。但是,即便自己和母亲一起离家出走,也找不到能安身立脚的地方。每天早晨报纸来了之后,豹一便赶紧看上面的就业信息版。白天他一边与卖当票的顾客交涉,一边偷空写简历。他楷体写得不好,写一份简历就要废掉十几张纸。一共写了十几份简历,却没有收到一个面试通知。寄回简历的算是好的,大部分都没有任何回音。豹一觉得自己十八年的人生被糟蹋了,心里感到很凄惨。这时,他倒没有因为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伤害而生气,而是开始没有自信,觉得自己会找不到工作,心情变得失落沮丧。终日坐在店里的桌边,托着腮,看着那个写着“野濑商会”几个白色文字的门帘,忍着困意等待顾客上门,豹一慢慢地竟觉得自己像是放高利贷的二掌柜了。这让豹一的心情差到了极点。他也没有心情改写退回来的简历,便将那些被手摸脏的简历又寄往别处。他这时的心情,真是难受极了。

    一天,他看到一个制药公司招聘广告文案,虽然明知自己写不了广告文案,却勉强做了三份文案与简历一起寄了出去,没想到一周后竟然收到了面试通知。想到自己的文案通过了,豹一心里高兴,心想自己或许还是有些文采的,又突然想到以前赤井写小说给三高的《岳水会杂志》投稿却未被录用的事情。这时,豹一开始坐立不安,担心自己在面试的时候会落选。

    面试那天,他一大早就起了床,也没心思好好吃早饭,便赶到位于玉造的制药公司,这才发现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他突然觉得提前半小时出现不太好,便在门口折返,走进附近的一家五钱咖啡馆,看墙上张贴的演出海报,或者抄写报纸上的就业信息,好打发时间。到了九点,他准时走到接待处,拿出明信片,一个可爱的前台女招待把他带到了二楼的一个简易的接待室。女招待走出去之后,一个留着很长头发的男人走了进来,眼神慌慌张张地左顾右盼,随后坐在椅子上。

    “你也是来应聘的?”

    “啊。”豹一暧昧地回答。

    “收到面试通知的,就咱俩吗?”

    那人见豹一不回答,又接着说:

    “听说还有别的接待室,肯定还有人等着面试吧。这座楼还真大嘞。————会录用几个人呢?”那人说话的语气十分亲昵。

    “是啊,会录用几个呢?五六个,还是————招聘启事上写的是录用数名呢。”豹一不由得这样回答。

    “给多少钱呢?六十块?要是没这么多的话,咋养家呢?”

    “是啊,大概有六十块左右吧。”豹一的回答有气无力,觉得自己有些可怜。

    “说实话,就是六十块也不够养家哩。俺家有两个娃,现在东西又这么贵。”

    “是吗?两个啊。”

    “嗯。有两个呢,马上就有第三个了。但是,据说这个公司对员工奉行家族主义,应该不会让员工过不下去吧。只是,得拼命干活。”

    “哦,家族主义啊。”豹一突然意识到自己说话的语气有些像野崎,不由得苦笑起来。豹一见那长发男子一边喋喋不休,一边神经质地抖动着膝盖,突然觉得他之所以这么不停地说话,其实是在掩饰自己的不安。

    豹一坐在房间里,一脸茫然地等人来叫自己去面试,但是没有人进来。

    “等这么长时间啊。”长发男子小声说。

    豹一这才突然感到浑身有了力气。“像这样等待,才是你的命!”豹一心中突然涌起一种没有特定对象的敌意,困意一下子消失了。而且,那之后又等了一个小时,他已经忍不住心中的怒气。当接待员走进房间来叫豹一去面试的时候,看到他脸上的表情,都不由得吃了一惊。

    “如果露出生气的样子,面试的成绩肯定不好。”他甚至开始这样告诫自己。

    “我先去了。”他跟长发男子打了个招呼,便跟在女招待的后面走到走廊里。来到走廊尽头的房间,他推门进去,七八个面试官的眼睛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这么多人啊。”豹一感到眼前一亮,差点儿忘了鞠躬。他慌忙低下头,向前走了两三步,不小心脚踢到了一把椅子。

    “搞砸了,倒是像我的风格。”他心里生自己的气,扑通一声坐在椅子上。他意识到这时自己的脸已经变得通红,恐怕会显得很难看。他觉得这很丢脸,忍不住面露愠色,抬起头来。其中一个面试官看到他的那副样子,便马上在便条的“不录用”上画了一个圈。

    “为什么穿和服来面试呢?”又一个面试官责备豹一穿着随便。刚才脚尖撞到了椅子上,疼痛还未消失,豹一便皱着眉头回答道:“因为没有西装。”豹一说着,随即又在心里嘀咕:“看来着装是不能太随便啊。”

    “高等学校的制服总是有的吧?”

    “啊,可是,我现在已经不是学生了。”

    “为什么退学呢?”

    “因为没意思。”

    “你该不会是赤色分子吧?”

    “不是,我留级了。”

    “原因呢?”

    “因为不用功。”

    这时,所有的面试官都已经确定不录用豹一了。不知小公司会怎样,但是这样的大公司可不敢雇用这样的人。即便他广告文案写得好,又是从初中四年级考上三高的优秀生。但是,在面试官做决定之前,豹一就已经做好了不被录用的心理准备了。

    “辛苦了,结果日后通知。”一个考官对豹一说。

    这时,十二点的钟声正好响起。等了三个小时————豹一心想。一个毕恭毕敬的男子将豹一送出门。他一边在走廊里走着,一边心想:那个长发男子可能还要再等一个小时,等到他们吃完午饭。

    一星期后,豹一收到了未被录用的通知。信封里附有他们公司销售的药品样品袋。豹一心想:“果然是奉行家族主义啊”,便把那个药品袋扔进垃圾桶里,又开始写起了简历。第二天的报纸上,那家公司的广告文案招聘启事又登了出来。

    二

    阿君见豹一因为找工作的事情着急,便说:

    “不用你去干活啦。”豹一听母亲这么说,越发着急起来。每天早晨听到报纸送到家的声音,他便睁开眼睛,起身将报纸拿进被窝里,眼睛瞪得像个盘子一样大,盯着就业信息版,发现合适的招聘启事,便寝食难安。他这才知道原来找工作这么难,心中感到有些恐惧。

    一天,他看到一则招聘启事如下:“招聘调查负责人。学历年龄不限,要求有行动力。某财阀直营公司。本日上午十点在中央公会堂二层别室面试。”于是,他便赶到中之岛的中央公会堂,这才发现所谓的“调查负责人”只是一个体面的幌子,实际上他们招聘的是人寿保险的推销员。但是,对方仍以豹一年龄太小为由拒绝了他。

    “再大一岁就好了。明年再来吧。明年我们想想办法。”一个代理店店长模样的人说。

    “这么肯定我一年都找不到工作么?”

    豹一心里生气,但是突然想到一两年都找不到工作的其实大有人在,便觉得自己听到对方这样说或许应该感激才对,于是垂头丧气地走下了昏暗的公会堂的楼梯。

    回去的电车很挤,不时被乱冲乱撞的人踩到脚。每当被人踩到的时候,豹一便心情低落,心想:“我连人寿保险的推销员都当不了。”于是,便连生气的力气也没有了,用另一只脚悄悄地触碰一下被踩的那只脚。但是,回到家之后,他却发现《日本榻榻米报》社寄来了记者录用的通知。

    第二天,他便去了位于胜山路的《日本榻榻米报》社。在电车上,他不停地把那张用淡蓝色的墨水潦草地写着“欲录用,详情面谈”几个字的明信片拿出来看。他怀疑对方到底是不是真的想录用自己,为此感到担心,虽然车上有空座,他却一直站在那里。在胜山路四条巷下了车,豹一来到一条混凝土路上。这里就像是新开发的区域,路两侧杂乱地排列着一些小卖店和矿业事务所。他沿着这条路走到胜山路八条巷的生野女学校旁边,却没有找到那家报社。一路上建筑物的门牌号也不连续排列。于是,豹一又折回去,在国营铁路的高架桥下向北拐,他看到一个脏兮兮的民房,门檐上挂着一个小小的招牌,上面写着“日本榻榻米报社”。格子窗上面的遮阳棚上也有那几个字。

    打开门,水泥地面的右侧有一个约四张半席子大小的房间,地上铺着木板,窗边放着两张桌子和椅子,后面有一个资料架,前面还有桌子和椅子。这样才总算让这个木地板的房间有了办公室的样子。水泥地的后面有一扇格子门,从门缝里可以看到厨房。木地板房间的里面,往上走好像还有一个里间。

    豹一叫了一声,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胖女人。她一只眼睛发着光,紧紧地盯着侧方,好像是一只假眼。豹一将手里的明信片拿给她看,女人便让他坐在木地板房间的椅子上,自己去打开里面的门,咚咚咚地从那里的楼梯上了二楼,然后很快又走了下来,说:“请上二楼。”

    豹一正想要脱鞋,这时她用京都话说:“穿着就行,没关系。”

    上了二楼,豹一看到一个男子正盘腿坐在窗边,披着一件单和服,正在桌前奋笔疾书。见豹一上楼,他便回过头来,将玻璃笔(了)夹在耳朵上,指着榻榻米上的一张藤椅子,说:“快,请坐这边。”

    那个男人不仅个子矮小,而且很瘦,脸色不好,大概将近六十岁的样子,打扮显得十分寒碜。嘴角留着的胡子,让他看起来更加穷酸。和服敞开处露出的胸上都是皱纹,青筋突出。

    “我是社长。”他说完便轻轻地坐在藤椅子上,眼神迷离地看着豹一,然后又马上转开了视线。

    “百忙之中……”

    听豹一这么说,他便马上接口:“哎呀,我可真是忙坏了。不管怎么说,年纪不饶人啊。稍微写点儿什么东西,脑袋就发昏。原本社里有两个员工,但是其中一个因病辞职了。另外一个员工在我这里已经干了十几年,今天去跑销售了。编辑就我一个人。最近我想找个人替我分担一半工作,便找了你。怎么样?你愿意干吗?”

    “只要我能做,定当……”

    “哎呀,你肯定没问题啦。从三高退了学,真可惜啊。服兵役了吗?啊,对,你才十八岁啊,是啊。”

    工作时间是从上午九点到下午五点,月工资四十二块,年底发一次奖金,为月工资的百分之十到十二。双方谈定之后,社长便说起《日本榻榻米报》社的业绩,但是豹一没怎么听进去。

    第二天九点到了报社,社长突然让他在邮寄用的封条上写收件人的名字和地址。连续写了三个小时,一直写到中午。其间不仅要写订报读者的名字和地址,还要写那些榻榻米店的名字和地址,好给他们免费寄送宣传用的样刊。速度很慢,每一张寄给榻榻米店的封条上面都要写上某某榻榻米店的字样,日文中“榻榻米”的写法笔画太多,豹一实在有些受不了。豹一看着用六号字体密密麻麻印刷的榻榻米店名单,不停地叹气,工作中抬头看了好几次挂钟。十二点的钟声响起之前,一共写了四百张。因为比一开始确定的张数多一点儿,心中才稍微有些高兴。但是,他很快又觉得这是一种没有意义的快感,觉得无聊起来。

    “去吃午饭吧。”

    听到里间传来社长夫人的声音,豹一松了一口气,走到外面,来到胜山路八条巷,在一家饭堂和工人们一起吃了一顿十二钱的午餐,然后便躺在咖啡馆的长凳上,像死过去一样。到了一点,又回到报社继续写封条。夕阳照进房间,豹一的额头上闪烁着汗珠。右手很疼,甚至感觉有些不听使唤。豹一沮丧地看着自己中指上粉色的笔茧,心想要是社长一年到头让自己写封条的话,那可真是受不了。

    “工作原来如此无聊啊。”这倒是让豹一感到十分意外。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继续干着这个枯燥乏味的工作。到了三点的时候,社长夫人给他沏了一杯茶。他贪婪地喝了起来。这时,社长穿着一件兜裆布,光着身子从二楼走了下来。

    “这里光照充足,受不了吧?过几日就挂个帘子。————怎么样,写了几张?”

    “六百张左右吧。”

    “真快。比得上专门写封条的买卖人了。”

    豹一觉得对方在夸奖自己,便微笑着说:“写封条还真累啊。”没想到社长却说道:

    “明天开始我就让你做些别的工作。我给你发工资光就让你写封条,那太不划算了。要是请专门写封条的人来写,一天能写一千多张,还便宜呢。”

    豹一有些生气,同时也觉得自己终于解放了。那天他写了一天封条,五点之后在厨房洗了洗手,说了一句“我回去了”,便疲惫不堪地回了家。

    第二天早晨睁开眼睛,想到自己今天也要工作一整天,豹一便感到害怕起来。他茫然地坐在被窝里,不知为什么,竟突然想起了纪代子和“镒屋”的阿驹。他九点准时到了报社,社长让他整理账本。收到汇款单,便在入账本上写上金额、名字和名目,如果是订阅费便在订阅者名簿上写上订阅的日期,如果是广告刊登费则在另外一个名簿上写上该事项。若是订购单行本,则将订购的单行本打一个小件包裹,送到猫间川的邮局。若订阅费到期,便寄送事先印好的催缴费的明信片。每寄送一张,便要在催缴名簿上写上日期和姓名,还要写上有无回信。另外,还要在邮票名簿上写上“一钱五厘邮票一张,催缴明信片用”等字样。除此之外,支出账单上也要写上“一钱五厘催缴用支出”。总之,每做一件事都要在三四个账簿上做各种记录,还要从印台上拿各种印章盖戳,把豹一搞得晕头转向。

    哪怕是用一张五厘的邮票,也要像衙门里似的,在各种账簿上登记。社长的吝啬非同一般,豹一感觉糟糕极了。有一次,豹一翻看支出簿的时候,看到了员工月工资支付的字样,便特意查了一下,发现员工的工资三年只涨了三块钱。不知为什么豹一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那天下午,他不小心在明信片上贴了一张三钱面值的邮票,结果被社长看见了,严厉地责备他:“真浪费!”豹一听了,慌忙地想要把邮票揭下来,社长却说“不能乱来”,随即拿着明信片去了厨房,浸在水盆里揭下邮票,然后回到豹一面前,说:“一定要小心啊。邮票要这样揭才对。”豹一好大一会儿都没能抬起头来。

    一周后的一个早晨,豹一到报社上班后不久,一个里面穿着一件白色绉绸衬衫、外面套着一件白大褂的男人推着自行车走了进来。他抬头看了看挂钟说:“啊,迟到了五分钟。这个表是慢的,对吧?”然后走到豹一后面的座位上,用嘴吹了一下桌子上的灰尘,跟豹一打了招呼,“我是营业主任园井,请多关照。”豹一慌忙回头,低头致意。

    “我出差了,昨天刚回来。”

    园井才三十出头,但是脑袋已经秃了一半。蛋形的脸上泛着油光,嘴上留着一撮小胡子。这个报社只有一个社长,两个员工,但看园井脸上的神情却分明在向人炫耀自己是这里的主任。豹一却并未觉得好笑,一本正经地说道:

    “天这么热,您真是辛苦了。”说完之后,连自己都觉得低三下四的。

    “哎呀,不光是热啦。攒的工作实在太多,真的受不了。”园井喘着粗气说完,往上推了推眼镜,“好,加足马力,好好干活!手头上堆了好多工作啊。真是忙死人。”他不时咣当咣当地拉着抽屉,或者哗啦啦地翻账簿,表现出一副真的很忙的样子。

    “毛利君,帮我贴张邮票吧。”园井说着,递给豹一一张明信片。豹一看到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小楷,每个字都写得规规矩矩。豹一心中感叹:能把这些字认真写完,可真有耐心啊。一瞬间,他忽然想起园井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十年,又想起他三年只涨了三块钱工资。

    直到中午,园井都没有停下来抽支烟,一直在整理账簿或者写催交订阅费的通知书,正午的钟声响起,他才骑着自行车回附近的家中去吃午饭。豹一从咖啡馆回来的时候,看到园井已经在拿着尺子设计广告版的版面了。

    豹一看到园井这么能干,总是感到他在背后盯着自己,因此也不敢疏忽偷懒。天气异常闷热,时间就像是停止了似的。他摊开报纸,开始做剪报,经常在不知不觉间便犯起困来,这时,他就会无意间开始浏览报纸的家庭生活版。如果突然听到园井在身后发出声响,便慌忙哗啦啦翻几下报纸,无意识地拿起剪子。有时突然回过头去,豹一会发现园井正用吸水纸吸着尺子旁边过多的墨水,或在干些别的什么。园井工作起来一丝不苟。

    与此同时,社长正在二楼光着身子写新闻稿,夫人在里间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打盹,或者一边抽烟一边茫然地看着躺在自己大腿上的小猫,没有人盯着园井。但是为什么园井要这样努力工作呢?豹一不解。

    这一天,社长和园井到印刷厂去校订文字去了。豹一正在写封条,夫人从里面走了出来,请豹一替她写封信。

    “毛利先生,对不起,可以请你给我写封信吗?”

    在大津的一家餐馆上班的朋友给她写了一封信,询问她的近况,于是她想请豹一为她写一封回信。

    “怎么写呢?”豹一问。

    “我希望你能把我心中郁积的……不,所想的,都原原本本地给我写出来。”

    接着,她便详细地开始讲起了她的身世。

    她原本在大津的餐馆当服务员。前年社长的妻子去世之后,她便来做了填房。当然不是什么不正当关系。他们是通过媒妁之言正经相亲结婚的。她之所以决定和年龄与自己相差二十岁的社长结婚,是因为媒人告诉她社长经营报社十年,攒了五六万块钱,而且没有孩子。这些是她动心的原因。社长已经六十多了,也没有几天活头了。她便起了贪心,觉得很快便能弄到遗产,结果结了婚才发现,社长依然精力旺盛,而且又吝啬又善妒。这些倒是还能忍受,无论如何也受不了的是两人虽然结了婚,但是他却不跟自己登记,而且在园井的劝说下,又领养了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做养子,来继承家业。那个养子偏偏是园井的侄子。社长去世之后,遗产必然全部归养子,一切将任由监护人园井安排。

    “到时我一分钱也拿不到。这也就算了,关键是直到现在,钱都归他管,我去市场买东西还得经过他的同意。对了,你知道吧————”社长夫人突然眯上不是假眼的那只眼睛,说道,“前不久这里还有一位菅先生。他怀疑我跟他的关系不正常,醋意大发,把他赶了出去。我现在真打算随时离开这里。”

    把夫人的这些牢骚写成文章,真的很难。

    “收到信好久了,我都没回信。我家既然是做文字生意的,不能连封信都写不了啊。请你帮我都写出来。我也不能去拜托别人。”

    豹一听她这样说,有些不知道怎么是好,但是突然明白园井为什么会那么努力工作了。这时,他突然感到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想要赶紧逃离这里。但是,他却没有勇气这么做。帮社长夫人写完信之后,他开始继续写封条。辞掉这里的事情,也找不到别的工作。豹一忍不住为自己的懦弱感到羞愧。

    第二天,报纸印刷出来之后,便要寄送出去。每份报纸一共有八张,首先要按照页码两张两张地放在一起,然后再把每份报纸叠起来,在上面缠上封条,用糨糊粘上。报纸一共四千份,若在傍晚之前不能寄送完毕,便赶不上发行日期,社长、社长夫人、园井、园井夫人和豹一五人一起上阵。豹一按吩咐负责叠报纸,但是要将八张报纸整齐地叠起来,也需要很大的力气。还没有叠到一百份,手掌上的皮就已经被磨破了。豹一发现窗边有一个牛奶瓶,便拿过来压折痕,这样就稍微轻松了一些。叠到一百份之后,豹一把报纸堆在地上,然后穿着拖鞋在上面踩折痕。他一脸沮丧,一会儿前踩踩,一会儿后踩踩,一边踩,一边茫然地抬头看着天花板。

    因为是分工协作,所以一刻也不能歇着。豹一忙得晕头转向,连哈欠都没时间打,突然想起卓别林的电影《摩登时代》(还以为自己是个记者,简直就是工人嘛。)

    他想到中午可以休息一会儿,心里才稍微感到些许安慰。豹一心想:等钟声一响,就赶紧跑出去,到咖啡馆喝一口冰咖啡,然后躺在椅子上眯一会儿。但是,到了中午也没能休息。他不得不一边嚼着面包一边继续工作。

    “别客气,吃吧。”

    社长每说一句,自己都得一一道谢。豹一觉得自己真的好可怜。下午的阳光像往常一样执着地照了进来。额头上渗出的汗珠顺着眼睑往下流,简直就像在流泪。豹一不知不觉间大声唱起歌来。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连自己都感到惊讶。若非如此,恐怕无法做完这件机械性的工作,但是要像动物一样大声吼叫,也着实让他感到难堪。

    突然,有人敲了一下他的肩膀。那种身体像飘在空中的甜蜜快感突然消散,眼前亮了起来。他好像站在那里打起了盹。醒来的那一瞬间,手就条件反射似的开始叠报纸。

    “现在可不是打盹的时候,打起精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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