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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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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她,使她相信人世间依然存在着忠心和虔诚。狂欢到了最高峰的时候,她的突然病倒,她的苍白的脸色,她按在嘴唇上的手帕,当加斯东一直在轻轻地弹着钢琴的时候,她用笑声掩盖的咳嗽声——这一切都使我心痛欲绝。但是最令人心碎的还是下面她同她的情人所作的大段对话中那种玩世不恭的态度。我是绝对不会怀疑她没有信仰的!当那个忠实的可爱的年轻人恳求她宽恕的时候——管弦乐队奏起古老的《特拉维亚塔》中的二重奏,“misterioso,misterios’ altero!”——她坚持着她看破一切的思想,阿芒和他的花被打发走以后,她不顾一切地同其他的人大跳其舞,幕布降落了。

    在幕与幕之间,我们没有浪费时间。管弦乐队一直在奏着《特拉维亚塔》里的音乐,那么快乐又那么忧伤,那么纤细又那么迷离恍惚,那么哗众取宠,却又是那么令人心碎。演完第二幕,我离开莉娜,跑到休息室去抽烟,留下她眼泪汪汪地望着天花板出神。

    我在那里踱来踱去,庆幸自己没有带一个林肯市的姑娘来,这样的姑娘在等待开幕期间会同我谈青年舞会或军校学生是不是在普拉茨茅斯宿营。莉娜至少是一个女人,而我是一个男子汉。

    在玛格丽特和老杜瓦两人的整个一场戏中,莉娜不停地哭着,我坐在那里,毫无办法阻挡那田园诗式爱情章节的结束,担心那个青年人会回来,他那无法形容的幸福,仅仅只是衡量他失败的标尺。

    我想,对小仲马这个哀怨的女主角的风度、说话的声音和气质,没有一个女人能比我初相识的这位经验丰富的女演员发掘得更深。她把这个人物设想得就像她念台词的风格一样,是既沉重而又毫不妥协的;她在表现这个设想上非常卖力,加强了辅音的发音。她自始至终都是高度悲剧性的,被悔恨吞噬着。她没有一个强调的重音和举动是轻浮的。她说话的声音沉重而深沉:“阿——芒!”她会这样开始,仿佛在把他召唤到审判台前。但剧本的台词已经够好的了。她仅仅是把台词说出来。创造人物的是台词,不是她。

    玛格丽特和瓦维厄重新进入的那个无情的世界从来没有像第四幕里那天晚上在奧林柏的沙龙里那么华丽夺目和轻浮的了。我记得,有悬挂在天花板上的枝形吊灯、许多穿着号衣的仆人、人们在赌着一堆堆金子的牌桌和一架客人们进场时走下来的楼梯。当所有其他的人都围着牌桌坐定,年轻的杜瓦事先得到了布吕丹斯的警告以后,玛格丽特和瓦维厄一同走下楼来,披着那样的斗篷,拿着那样一把扇子,戴着那样一些珠宝手饰—— 还有她那张面孔!人只要看上一眼就会知道她是在怎样的心情之下。当阿芒用颤抖的声音说着:“喂,诸位请注意,我现在对这个女人什么也不欠了!”把黄金和钞票向那半晕倒的玛格丽特甩过去时,莉娜畏缩在我身边,用双手掩着面孔。

    幕拉开,舞台上是卧室的场景。这时候,我没有一根神经不被绞痛着。单只是娜宁就可以使我痛哭。我怜惜地爱着娜宁;还有加斯东,人们对这个好心人是怎样地依恋不舍呵!那新年的礼物不算太过分,如今是任什么也不能算是太过分了。我尽情地哭泣。在那个垂死的女人最后一次倒在她情人的怀抱里时,我为了风雅而非使用插在胸前口袋里的那条手帕也湿透了。

    我们走到戏院门口时,街上因为下了雨而发着光亮。我幸而考虑得周到,把哈林太太送我的有用的毕业礼物带上了,我撑着那把伞把莉娜送回家。和她分别以后,我慢吞吞地走到小镇近郊我住的地方去。院子里紫丁香盛开着。雨后,嫩叶和花的香味一同吹到我脸上,带着苦涩的甜味。我脚步沉重地穿过水洼和滴雨的树,哀悼着玛格丽特·戈蒂耶,仿佛她昨天才死去,我怀着一八四〇年的时代精神叹息着,那年代人们叹息得很多,而这种精神,只有在那一晚上通过一个年老体衰的女演员,越过那么久远的年代和好几种语言,才使我深切地感受到了。思想是一种任何环境都无法阻挡的东西。不论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这个剧本上演时,总像是在仲春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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