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第五章 禅与剑道(一)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nbsp;  有心之心,无心之心

    有心之心者,与妄心同。有心者,集思索于一方。心有所思,则生分别,此乃有心之心。无心之心者,与上述本心同,不凝固,不加分别和思考。无心者,遍于全身,全体在用。心无有所住,但非同木石。心无所住,此谓无心。有所住,则心中有物,无所住,则心中无物。心中无物,此谓无心之心,抑或无心无念。到达无心之心,不即一事,不离一事,全体在用,如同满水,应对自由。心若有住,则不自由。譬如车轮,因不固定而得以转动,若为固定,则不能转。心亦如是,停滞一处,则不能自由运用。心中若有所思,则心随所思,虽闻人言,却如未闻。心住一处,则虽闻却不及,虽见却不能,皆因心中有物、心有所思故。若心无住,则能随应,然若有除事之想,则心尚存一物。故不思维,尘自离心,是为无心。行者修习渐久,火候渐深,自得个中三昧。若心汲汲,反不能至。古歌云:“心欲不思维,乃心为其所住,故不思所欲不思。”

    水上葫芦

    若捺水上葫芦,一碰即转,无有所滞。行者之心,应如捺水上葫芦,片刻不留。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行万种业,若生思维之心,则为其所滞。故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于种种道艺,若心无住而行之,则堪称达人。因心有住而生执著,生轮回,有住之心乃生死之羁绊。譬如欣赏春花秋叶,心生欣赏之心时,应无所住。慈圆有歌云:“花香扑鼻盈柴门,花不迷人人自迷。”花儿无心散发芬芳,而我心沉迷其中,执著之心实为可恨。所见所闻,心不住于一处,乃为极意。敬者,主一无适,以心不住于一处为极意。……然于佛法,敬者之心非极意。心有所住而不乱,此乃初学者修行之法。此修行日积月累,心之所置则自由自在。敬者之心,乃心不置余所,置余所则乱,故处处留心以束缚之。此乃集中心绪之暂时之法。若以此境为常,日久反不自由。譬如为绳所缚之猫,欲捕雀却常为绳所缚,而不得自在。若心如被缚之猫,不得自由,则不能随心所欲。猫,善加调练而去其束缚,任其所趋,虽与雀同处却不捕之,此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之趣。去心散乱,任其所趋如猫,心无所住,运用自由。

    以兵法而言,不为剑法所滞,忘却一切剑法而杀敌,心不住彼。人空、我空、剑空,亦不住空。

    昔镰仓无学禅师于大唐之乱时,为元兵所捕,于斩首之际,作“电光影里斩春风”偈,元兵弃剑而逃。无学禅师之心境,于电光迅雷之瞬,无心无念。人空我空一切空。人空、剑空、我空,则人亦非人,剑亦非剑。电光迅雷之际,我若如拂空之春风,心无所住。于斩春风时,心无刀剑之念。如是忘却心事,达成万事,方堪称高人。

    譬如舞蹈,手持羽扇,踏足而舞。心欲妙扇、步,而不能忘,则不能谓之善妙。若心住于手足,则业皆无生趣。心有罣碍,如是有心之作为,皆为下乘。

    泽庵和尚的书函后续部分多少有些专业性,故在此省略。

    为补充禅师之意,我想通过下面一则故事对“无心”之心加以说明。

    一位樵夫在深山辛勤砍柴时,出现了一只叫“悟”的动物。因为平时在山里看不到这种非常罕见的动物,于是樵夫想将它活捉。但是,这个动物看出了樵夫的心思,说道:“你是想要活捉我吧?”樵夫被吓破了胆,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它又说道:“瞧,你被我的读心术吓到了。”樵夫更是吓坏了,想要一斧头砍倒它。就在这时,“悟”喊道:“喂,你想杀我呀!”樵夫简直惊惶失措,意识到自己根本对付不了这只神秘的动物,于是想继续砍柴。但“悟”并没有想要宽恕他的迹象,继续穷追不舍地说:“瞧,你终于对我放弃啦!”

    樵夫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同样也不知道该如何对付这只动物。最后,樵夫完全放弃念头,不再惦记“悟”的存在,举起了斧头,鼓起勇气一心砍起柴来。砍着砍着,斧头突然从斧柄脱落而飞,砍死了那只动物。再怎么有读心术智慧的动物,也不可能读懂“无心”之心。

    剑道的最后阶段的秘诀,只赋予那些有足够资格的剑道大师,仅仅是技能的锻炼还不足够。若仅仅是技术娴熟,那还只是停留于学徒阶段。这个秘诀,被称之为“水中月”,在剑道大师之间广为人知。有一位作家对此作了如下说明,但其实只不过是禅道中的“无心论”。

    水中月,是什么意思?

    剑道的各流派对此作了各种各样的说明,总而言之,就是领悟到了,无论何处,凡有水之处,月亮都“无心”映照于其中的一种态度。嵯峨天皇在广泽池畔吟咏了一首诗:月儿无心照水中,水亦无心映月儿,广泽池中水寂静。

    从这首诗中,人们一定会洞彻出无心的秘诀。其中不存在丝毫人工痕迹,一切皆任由自然。

    如同映照于百流之中的同一个月亮,月光并不是分为几百个影子,只是因为有映照出影子的水。即便在没有水的地方,月光也依然相同。甚至,无论是水流浩渺之处,还是在细小的水洼之处,月光依旧没有变化。由此推论,心灵的神秘是容易理解的。但是,月和水是可以触摸的物质,而心是无形的,其运动足迹也是难以追寻的。如此,象征并不是一切事物的真理,只不过是暗示而已。

    三

    1937年2月号的《大西洋月刊》登载了一篇西班牙斗牛士胡安·贝尔蒙蒂(Juan Belmonte)关于自己斗牛技巧的经验的文章。很明显,斗牛技巧与日本的击剑非常相似。由于他的话饶有趣味,富有启发性,故我想引用翻译者的部分笔记,以及作为一流斗牛士的胡安·贝尔蒙蒂本人对获得显赫名声那天的心理历程所作的说明。在奋斗中,可以说他领悟到了泽庵给柳生但马守的书函中所述的那种心境。若这位西班牙的斗牛士有过佛教修行的话,那一定是彻底到达了“不动智”。

    译者在笔记中这样写道:“斗牛并非体育运动,两者不可相比。无论诸君喜不喜欢、认不认可,斗牛是一种艺术,如同绘画和音乐。诸君可以只将它作为艺术来判断。那种情感是精神性的,在碰触心灵深处这一点上,堪比懂得、理解和喜爱伟大指挥家的交响乐的人的心灵被触动的深度。”

    关于自己在斗牛高潮中最强调精神力的那一瞬间的心理活动,胡安·贝尔蒙蒂这样讲道:“公牛一出来,我就朝它走去。在第三次引逗公牛进攻时的躲闪中,我听到了观众们站起来高声欢呼的叫声。我做了什么?不经意间,我忘记了观众、其他斗牛士和我自己,甚至连作为对手的公牛也忘记了。就像以前夜晚时分经常在畜栏和牧场独自与公牛决斗一样,我开始搏斗,而且就像是在黑板上画出了图案一样精准。那天下午,我使用斗篷躲闪的动作和使用斗牛红布逗引的动作,观众们认为那是斗牛艺术中的一种天启。然而,我不知道,我没有能力作出判断。我只不过是确信应该这么搏斗。我没有意识到观众的存在,只是使自己的身心完全沉浸于搏斗带来的纯粹喜悦当中,才获得了成功。我在故乡独自斗牛时,经常与它们对话。那天下午也不例外,我和牛进行了很长的对话。我的红布在持续地划出涡纹时,我不断地与它对话。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时,我会跪在公牛角下,将自己的脸凑向它的鼻端。‘来吧!小家伙!’我轻声地说,‘来抓我呀!’然后,我又站起来,在牛鼻下展开红布,继续对它独白,鼓舞它不断展开进攻。‘往这儿,小家伙!来个漂亮的进攻!你不会有事的!……我来啦!我来啦!……能看到我吗?小家伙。……怎么?累了?……来吧!来抓我吧!可不能胆怯呀!……来抓我吧!’我一直在设计理想的刺杀技术,在梦中经常地而且是很清晰地见过,连一条线也以数学般的精确刻画在我的脑海中。但我梦中的刺杀技术总是以不幸而告终,那是因为当我进行最后刺杀时,公牛总是准确无误地顶伤我的一条腿。这种悲剧性结局一定是表明了,在潜意识中对自己最后刺杀时的技术存在侥幸才导致这种结局的。尽管如此,我不断地实现我理想的刺杀技术,置身于公牛的两角之间,听到的观众们的叫喊声也只是如同远处的窃窃私语。而且终于像梦中所见的那样,公牛准确地撞到了我,使我的腿受了伤。我陶醉于厮杀之中,心无旁骛,所以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腿。我开始最后刺杀,公牛倒在了我的脚下。”

    贝尔蒙蒂在与公牛进行最后搏斗之前,他的心理状态极其错乱,有竞争心、成功欲、自卑感,以及是否被观众嘲笑的担心,这些情感扰乱着他的心。对此,他告白说:“我陷入了绝望中,心想,自己是斗牛士的这种想法是哪儿来的?愚蠢的自我陶醉也该有个度。我告诫自己说,‘你只不过是在一两次没有刺牛骑士的斗小牛中侥幸地赢了,有什么长处可言呢?’”

    但是,他从这种绝望中觉醒了。现在,他站在了发狂的公牛面前。他突然意识到,一直没有察觉到的某种东西从心底出现了。

    这个某种东西经常出现在了他的梦中,也就是沉睡于无意识中的、白昼从没有出现过的东西。被推向绝望、心理上处于绝壁之巅的他,将身心抛在了脑后,从绝壁之巅跳了下来。结果是,“我处于陶醉状态,心无旁骛,并没有察觉到自己腿部受伤”。事实上,不仅是腿部的伤,他甚至没有察觉到周围的一切。唯有“不动智”在引导着他,而他也完全听凭这个引导者的引导。镰仓时代有名的禅师佛国国师有诗曰:

    弓已折,

    箭已尽。

    以松弛之弓,

    射断杆之箭,

    绝处逢生又一村。

    以无弦之弓,射无杆之箭,必定会像历史上远东人曾经发生过的那样,能穿透岩石吧。

    与禅宗相同,一切艺术中这种危机的经历,对通向所有创造性作品的本源来说是极其重要的。对此,我想在其他有关禅的作品里,从广泛意义上的宗教心理学或者宗教哲学的立场作一点专门的论述。

    四

    新阴流是日本封建时代最流行的流派。该流派起源于足利时代,由其创设者上泉伊势守信纲于16世纪后半期加以发扬光大。该创始者主张自己的剑技秘诀是由鹿岛之神所赐。毫无疑问,自那以后,所谓的秘诀一定是经过了多个发展阶段而增加成卷的。因为,现在我们有很多古文献,都是剑师给那些值得传授秘诀的最优秀弟子的。在这些文献中,可以看到表面上与剑的使用毫无瓜葛而充满禅味的句子和诗歌形式的警句。

    例如,授予该流派具有剑师资格者的最后证书中除了一圆相(禅宗中,描画一圆形图以象征真如、法性、实相或众生本具之佛性等)外,别无其他。通常认为,这表示的是一面光洁明亮的镜子,其意义当然是表示佛教的大圆镜智的哲学,即前面所引用的泽庵的“不动智”。剑士之心,必须完全去除利己情感和智慧策略,使“本来的直觉”能够得到最高发挥,即处于无心的状态。如果仅仅在剑的使用方法上技术精湛,那么他还不具备作为剑师的充分资格。他必须领悟到精神修炼的最后阶段,即到达圆空所象征的无心之境地。

    在新阴流剑技秘诀的文献中,有一句与其他深奥的专业术语混合在一起的、从字义来看与剑术毫无关系的话语。由于这些秘诀全是口传,自己又是门外汉,因此要了解这一特殊的语句在实际的剑法中有着多么根本性的意义,其难度超出了自己的想象。根据我自己的判断,这句话来自于禅文学,除此之外,我无法作其他解释。这句话就是“西江之水”,其注释者看上去明显不了解其真正的意义,将这句话理解为是具有饮干大河水的勇猛之心。这种解释只能说是非常可笑。其实,这句话出自于唐代马祖(卒于788年)与弟子庞居士的问答。

    庞问:“不与万法为侣者是什么人?”

    “待你一口吸尽西江水,我再向你道来。”马祖答道。(《碧严录》)

    据说,庞居士由此顿获大悟。

    若考虑到这件事,就应该能理解这句“西江水”被录入新阴流剑道秘诀之中的缘由了。庞居士的问题颇为重要,马祖的回答亦是如此。禅的修炼中常常会引用这一公案。事实上,封建时代的剑士中,很多人为了到达剑道的绝对无心之境,而将自己的一身奉献于禅的修行。正如我在别处所述,进行生死搏斗之际,若拘泥于生死之思,对最终结果而言,将是很大的障碍。

    在剑技秘诀的文献中,还包含了很多体现了剑道精髓的和歌与警句,其中有些明显地反映了禅宗精神。如:

    远离思虑与情感

    获得完全自由的灵魂

    将不容虎爪的插入

    风同样吹在

    山上的松树和山谷的橡树上

    为何音色却有所不同

    心生为攻打而攻打之思索

    则虽打而非打

    虽斩而非斩

    万念皆空

    虽万里无云

    然有物涌动其中

    行应行之路

    眼虽能见之

    手却不能取之

    水中月————

    乃我流派之秘诀

    云与雾————

    虽笼罩宇宙而变幻莫测

    然日月永照其上

    胜利

    于战斗开始之前

    已归于

    住太源无心之境者

    这看上去相当于宫本武藏、柳生但马守及其他剑师所教导的剑道之极意的“空”的原理,是在剑道上经历多年的磨练才能到达的境界。正由于这种精神修炼的主张,其剑技才可谓是创造性的。宫本武藏不仅是一名伟大的剑圣,同时也是一名伟大的水墨画家。

    五

    《剑道及剑道史》的作者高野弘正这么讲道:剑道中除了剑术之外,最重要的是自由运用剑术的精神要素,那就是“无所念”或“无所思”的心境。但并不是拿起剑站在对手面前时没有思想、没有观念、没有情感之意,而是切断思想、反省或者一切留恋之情,通过这种意识发挥与生俱来的能力之意。这种心境又称之为“无我”,不抱利己思想,是一种对自己的一切无所意识的状态。

    支配着西行和芭蕉艺术的“闲寂”和“余情”的观念,也一定是发自于无我的心境。这一点可以与倒映在水中的月影相比较。水和月并不是事先就有创造出“水中月”这一现象的想法,而是都同样处于“无心”的状态。只要有一汪水,就一定有月亮映照其中。月亮虽然只有一个,但只要有水的地方,都会有它的影子。理解到这一点,其技艺也就已经完美了。总之,禅与剑道,两者在以超越生死为最终目的这一点上是一致的。自古以来,禅师们都认识到了这一点,但凡伟大的剑士,他们都毫不例外地敲过禅门,柳生但马守、泽庵、宫本武藏和春山就是很好的例证。

    《剑道及剑道史》的作者还教给了我们更有趣的知识。据他所说,在日本封建时代,通常将剑或枪的师匠称之为“和尚”。关于这一习惯的起源,我们可以追溯到奈良兴福寺的一位伟大的僧人。这位僧人隶属于兴福寺管辖下的名叫宝藏院的一个小寺庙。他是枪术高手,宝藏院的僧人们都在其门下学习枪术,自然,对于弟子们来说,他就是“和尚”。后来,不管是不是佛教徒,这一称呼转用到了刀枪两道中的所有师匠身上。练习剑道的大堂称为“道场”,道场原本是指宗教修炼的场所,其梵语bodhimandala的原意是“悟的场所”。毫无疑问,这个名字是从佛教的禅宗借来的。

    剑士还有一点是从禅僧那儿继承的,那就是,在往昔,他们常常游遍整个日本,为了达成自己的技艺而饱尝各种艰辛,经历各个师匠门下的一切磨练。这其实是禅僧们为他们做出了示范,禅僧们在达成最后的悟之前进行了相同的历练。这种磨练,在禅僧们之间称为“行脚”,在剑士们之间称为“武者修行”。

    虽然无法考察这种习惯是何时在剑士们之间兴起的,但据说新阴流的创始人的确是遍游了整个日本。机缘巧合,修行途中他遇到了一位行脚僧。一天,上泉伊势守路过一个偏僻山村,发现村里的人们一片骚乱。原来是一名自暴自弃的罪犯劫持了村中小孩据守在一居民家中,并威胁说,若有人来捉他或想加害于他的话就杀掉人质。伊势守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这时,他看到了一位路过的僧人,毫无疑问是位云游的禅僧,于是借其僧衣,并为了使自己看上去像真正的僧人,请那位禅僧为自己剃了发。伊势守拿着两个饭团,挨近居民家,对那名罪犯说:“孩子的父母不忍孩子饿死,请我给他点吃的。”说着便将其中一个饭团放到了男子的面前,接着又说道:“你大概也饿了吧,我还准备了另一个饭团。”凶犯正想伸手去拿饭团之际,这位僧人打扮的剑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凶犯右手,使尽了全力将他摔倒在地,活捉了他。在将僧衣还归原来的主人时,那位僧人极力地赞扬了他,说:“您才真正是领悟了‘剑刃之上’之人啊!”并将象征禅僧的袈裟赠送给了他。据说,自此这件袈裟从未离开过伊势守身边。料想这位云游的僧人在禅宗中亦非普通之辈,一定是悟道颇深之人。禅宗中经常用“剑刃之上”这一句来指真正超越生死之线、饱经风霜的禅僧。难怪,伊势守之所以那么珍重云游禅僧所赠予的袈裟,原来是有深刻原因的。
上一页目录下一章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