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诺言（02）

她做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周险行动不便，还没走远。树枝从两侧的围墙中露出来，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树影。许棠想到小伍告诉给她的那些关于周险母亲的话，心脏仿佛被人一把攥住。

    周险慢慢朝巷子口走去，许棠望着他的背影，仍是抽着鼻子，却又不由笑了一声。笑过之后，眉头却渐渐蹙拢起来，最后千言万语仅仅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惆怅叹息。

    后面还有更下流的话，许棠在一旁听得面红耳赤。这些议论，她并不是第一次听见。

    多数时候他家都是大门紧闭，偶尔能看见窗户后面有人影晃动。路过得多了，她总算见到了这对活在大家唾沫星子里的母子。

    许棠下午给书店赵老板的侄女补习英语，晚上摆摊，日子一天天往后去，她却始终没有等到周险来找她。枝川大学开学注册的日子定在九月十一日，眼看着假期只剩下一周不到，许棠越发焦急。

    周险始终没有放弃抵抗，瞅准机会就朝着那三人眼窝子狠揍一拳。但多数时候，雨点般密集的拳头总是落在他身上。许棠看不下去了，一边朝巷子里跑一边大喊，“爸！就在这里！快带警察过来！要出人命了！”

    许棠挂了电话飞快往外跑，跑出去几步又跑回去，将窗台上花盆朝地上一摔，拿出藏在里面塑料袋，转身朝外飞奔而去。许杨被她吓住，愣了一下朝着她身影大喊。许棠恍若未闻，巷子里脏兮兮的泥水溅满了裤腿，五百多米的距离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遥远。

    许棠紧咬着唇，静静看着他也不吭声，她眼睛湿漉漉的，仿佛圆滚滚的黑色石子浸在清澈的水里。

    此后，许棠每次经过，都会忍不住往里看一眼。

    周险听到她的声音，脚步停了下来。

    周险将嘴里血沫吐出来，恶狠狠看她一眼，“关你屁事。”说着端起纸盒，一瘸一拐地往里面去了。

    周险感觉怀中之人身体微微一颤，他桎梏了她片刻，见她再没有动静，便渐渐松了手，冷笑一声，退后一步掏了支烟点燃。

    “我要是做了什么事，你可以直说……”

    许棠梗着脖子不说话。

    “听说你妈二十块钱一晚上，你在外面给她放风，是不是啊？”

    许杨刚刚起床，见她穿着胶鞋大喘着气站在电视机前，不由好奇：“姐，你怎么了？”

    “嫂子，是我。”

    “你别来找我。”

    许棠第一次和周险打交道，是小学六年级放学后的一个傍晚。在周险家附近围墙的拐角之处，周险正在跟人打架。他一个打三个，挨得鼻青脸肿，眼中却有一股猎猎燃烧的狠意，仿佛孤狼负隅顽抗。

    许棠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出那张翻拍的照片凑到方举面前，“你，跟周险，是不是好人？”

    许棠一愣，心脏不由高高悬起，拉着买菜的这人打听细节。买菜的也不过是听说，哪里知道什么细节。许棠也顾不得买菜了，踏着泥水飞快跑回家打开电视。

    方举应了一声，扭身朝巷子口走去。周险拄着拐杖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看着眼前娇小的身影，他微微勾了勾唇，伸手将许棠往自己怀里一揽。两人身上都带着阵蓬勃的热气，贴近之后仿佛火炉炙烤，周险呼吸一阵阵喷在许棠颈后，“许海棠，你接近我到底为了什么？”

    “险哥……”方举声音干涩，“险哥妈妈去世了。”

    半年之后，周险就搬走了，然后许棠渐渐听说他加入了“青龙帮”，跟着骁哥在混，而且混得不错。

    周险在她脸上啄了一口，“听话。”

    许棠没理他，盯着鹿山电视台的早间新闻，丝毫不敢移开目光。过了片刻，镜头一闪，黑暗悬崖底下，一辆大卡车正在熊熊燃烧，现场记者的声音被狂风盖了过去，许棠盯着底下字幕，出现的信息依然语焉不详。

    方举在巷子里远远吹了声口哨，周险依依不舍放开了，伸出大掌将她脸颊擦了擦，“我跟方子还有事，忙完了再来找你。”

    许棠抽了一下，倔强盯着他。

    进入九月以后，酷热的渡河镇骤然降温，狂风叫号了一夜，第二天早起便看见渡河涨了水，水流湍急，撞击河中巨石。

    许棠脚步不由加快，很快便看到了周险家锈蚀的铁门。

    许棠心脏抽搐似的揪紧，一手紧紧捏着手里的塑料袋子，一手扶着腰喘气。她凝眸看着方举，声音因气息不稳微微颤抖，“方举，我问你一句话，你和周险，是不是好人？”

    在网吧窗外听见的周险没说完的那句话，周险被人追砍，鹿山伐木场起火，方举和穿着警服的人在鹿山五中门前的合影，生病的周险的妈妈……

    许棠呆立了片刻，觉得索然无味，转头回卧室接着找书，却一眼看见了放在书桌上的英语课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