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风继续吹

爸爸的对不对？”

    然而，眼神渺渺地再看向林沐风。

    亦寒仍然站在病房的窗前，双手扶着玻璃窗，整个背脊的线条一直僵硬。

    暖暖叹道：“何止连你们，我自己家里的关系也够我理半天了。”

    暖暖掐着指头算：“是啊！”

    “后来开始要我们去报名上山下乡，他说他已经一无所有了，四海为家随遇而安也无所谓，只要能有机会让他再读书就行。

    还是亦寒。

    方竹见怪不怪，再道：“何必理，你们家汪小弟和你暧昧的形态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是我们从小看到大的。我和杨筱光毕业那天都打赌看你们什么时候捅破窗户纸。”

    “什么时候考完？”

    十几年来，是这对母女第一次用这种互相依靠的姿势来互相安慰对方。

    他穿一身蓝色羽绒服，他向来喜欢蓝色，外套、衬衫、裤子一片一片的蓝。

    亦寒眼里有戏谑的笑意，藏住了，不让暖暖注意到。熟练地把暖暖行李箱打横放在自行车后座上，牢牢扎紧。

    “老逞强，做事情费时费力。”

    暖暖垂着脑袋，瞪着地面上红红绿绿的地砖，不知道怎样开口，也不知道亦寒会怎样开口。

    儿童期的相互扶持情真意切，青春期的浮动情愫若有似无，一路渡过的岁月积淀下的情感厚重到层层叠叠，辨不清道不明。

    亦寒说：“寒假里教我做菜吧，不然我在美国会饿死。”

    暖暖在周末打发无聊时间，约了方竹中午到工大后马路的“黑暗料理街”一起吃麻辣烫。两人也不顾环境脏乱，坐在简陋的路边排挡里，缩着肩，在冷风里吃出一身汗。

    心里默想：还有九个月。

    亦寒微倾身，扶住贺章之。

    “你外公和沐风的爸爸是同事，文化大革命以前，沐风家里是我们那个里弄里条件最好的一家，他们家还有一些海外关系，原本他父母就是希望他十八岁以后可以出国读医科。邻居们都说沐风的妈妈是一个小布尔乔亚，生活讲究得吓人，这家人总是光鲜漂亮地出现在人们面前，实际上人人都羡慕那家子的教养和生活质量。

    从小到大都当他是弟弟，他跟在她的身后，不单让她有安全感，也有女人天生特有的女性优越感。

    “什么？”暖暖差点会一口辣油呛到，看怪物似地看方竹，“我觉得我要对我身边关系重新洗牌了。”

    她们只是互相紧紧握着手，希望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可以让她们眼前这最亲的亲人苏醒过来。

    真是巧，暖暖心里莫名有底，上前抓过电话听筒，道：“我是317林暖暖。”

    暖暖把头靠在贺苹的肩上，贺苹紧紧搂住暖暖的肩膀，映在对面的墙壁上的，是个互相依靠的“人”字型。

    贺章之也毕竟年纪老大，候了这么些时候，很有些疲惫，最后担忧地凝视了病床上的林沐风一会儿，便听从众人，由亦寒扶着送出了医院。

    暖暖也大声说：“我四级已经过了，六级我会加油的。”

    但必定还是要有个人先打破这沉寂。

    暖暖回到宿舍，拉了条被子，什么都不多思考，蒙头大睡。

    林沐风每隔三两日便会例循给她电话嘘寒问暖一番，但亦寒一直没有给她电话。自那天晚上倒计时的事情发生，两人同时选择了暂时的沉默，各管各的思考一些东西。

    暖暖静心听她讲。

    或者，还可以把一切扭转回头，容她再慢慢想。

    “那天，我和爸妈去送他，看着他挤在人群里，身板瘦瘦的，总好像怎么打都打不倒的样子。”

    她一声不响地望着他，他的眼神也不时从爸爸的脸上转到她的脸上，凝眉看着她的默然不语。

    说完，才对着贺苹颔首，“我知道你会回来的。”再对贺章之说：“贺老师，您放心吧，我不会让老林有事的。”

    来来去去，亦寒只是反复说：“我会在那里好好照顾自己，你们都放心，很快就会回来。”

    下午到晚上，暖暖一直窝在床上拿本单词书背单词，翻来覆去就停在一页上。

    他好像等了很久的机会，总是没有等到合适的机会，把自己最想说的给说出来。

    胡智勇点头：“可以，但是不要那么多人。贺老师年纪大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方竹伸开右手五只手指头，在暖暖眼前晃了一晃：“喂，神游去哪里了？”

    “沐风，他很久没有这样好好的睡过了吧？”贺苹叹气。

    贺苹笑了：“你们这代人，动辄把‘爱’挂嘴上，实在太感性。”呼了口气，“我们年轻的时候，哪里敢往这个方向想。”

    胡智勇重重叹气：“你们母女好好陪陪他，我先走了，有什么事情随时叫我。”说着出门也带上门，把这室内的空间留给这曾经的一家三口。

    暖暖问：“我们是否可以进去？”

    在阳光底下，似明亮的海洋。

    冬日的上海街头，道路两旁的梧桐褪去了葱翠的绿，枝桠光秃秃的，裸|露在寒冷的空气里。每一棵单薄的梧桐，没有了交错掩映的绿荫，显得孤单。伫立街头，冷冷清清，冰冰凉凉。

    暖暖问：“可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

    那样，目送一个和自己形影不离了十二年的背影。

    暖暖耸了耸眉毛，不可置信：“就那么简单？”

    贺苹抬头，看着女儿，认真地说：“沐风应该没有和你说过，他和我也算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吧？”

    “曾经落魄的少年岁月……”暖暖喃喃重复着这句话。

    亦寒似乎是先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无可奈何地，细不可辨地，又坚持到底地：“那我就等到你认为一切都是发生过的。”

    暖暖摇摇头：“爸爸从来不和我们说过去的事。”

    方竹摇摇头，再问摊主要来一双筷子。

    一切顺其自然，一切又来得太快，让她促不及防，满心尴尬。

    “我坐哪儿？”暖暖敲了一下占了自己专用座位的行李箱。

    果然是亦寒，声音清亮。

    “爸爸实在可怜他，冒着被再牵连的危险把他领回家里来，我们便在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上午爸爸妈妈被带去干校，沐风便教我数学和外语，他倒是天生乐观，说这些东西还是要先学着，要好好复习，等学校恢复上课，我们要跟不上了。

    那天，在机场，熙熙攘攘送别的人群之中，他们两个，隔着对亦寒再三叮嘱的林沐风。

    贺苹的声音略有哽咽：“他是在抢他自己的时间，一刻也不浪费。”

    “还能怎样？唉，这就是我夭折的初恋，狠狠伤心了一段时间呢！”说着装模作样叹口气。

    猛然一天，可能就要换种相处方式，怎样再相处？

    亦寒说：“我给你补英语，明年你要争取过四级。”

    “吃过千百家，还是这家好。”方竹吃得满脸通红，酣畅淋漓，面前的大碗已经空空见底。一看旁边的暖暖，还有大半碗的量，暖暖正低头咬菠菜，一口一口，眼神游离，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