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叶韵挑眉：“嗯？”

    而柳玉茹在前天夜里开始着手解决黄河上的砖板，如果进程顺利，明日清晨之前，她便能解决黄河问题。

    江河沉默了片刻后，点头道：“我明了，我这就去找西凤。”

    柳玉茹、李先生、傅宝元都紧张看着他们下河，然而也就是十个人下河这一瞬间，周边猛地射出无数利箭，在岸上拉着人的人顿时死伤不上，柳玉茹反应最快，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了一个往下带的绳子，大喝道：“抓绳子，抓人！”

    河堤上人来人往，柳玉茹站在一旁盯看着所有工程。

    “诸位兄弟，来！”

    叶韵伸出手去，接住了一滴雨，有些疲惫道：“下雨了。”

    “不能走……”

    第一个砖板，终于绑好了！

    柳玉茹张口出声，木南愣了愣，柳玉茹却是下定了决心，猛地回头，朝着所有人道：“不能走！”

    雨滴啪嗒啪嗒落下来，叶韵闭上眼睛。

    西凤一言不发，猛地扑进了杨辉怀里，杨辉毫不犹豫将美人揽入府中，让人关了门，随后便想推开西凤。

    “陛下……”西凤抬眼看他，眼里蓄满了眼泪，“陛下想杀你啊！”

    顾九思抬眼看去，那是他当初在科举之中选出来的门生，如今在朝中兵部任职。顾九思朝他轻轻点了点头，算作示意，随后接着道：“那大家知不知道，周高朗已许诺三军，若入东都城中，可劫掠三日？”

    柳玉茹有些疑惑，李先生指了指天上道：“怕有风雨啊。”

    “你可以回去，”柳玉茹平静看着他，“我不拦你，可你自己要想清楚，若是今夜堤坝塌了，豫州就会被攻陷，至此战乱无休，以如今国库内存，怕将有至少两年灾荒，你今日能回家带着家里人躲过洪灾，你躲得过后面的饥荒和战乱吗？”

    说着，范玉站起身来，他双手背在身后，急促道：“如今既然顾九思见着了他们，豫州的消息必然也传到他们耳里了。你说他们还会不会向着朕？”

    “你要百姓出东都？”

    只是杨辉刚刚准备出门时，外面就传来了急促的敲门，杨辉打开大门，便看见西凤穿了一身黑色的袍子站在门口。

    顾九思将在脑海里将一切思索了一圈后，睁开眼睛，立刻道：“通知西凤，让陛下今夜宫中设宴，邀请三位将军！”

    不似北方女子英姿飒爽，柔韧，是这个女子给人的第一印象。而此刻她艰难搬运着石子，她的背影和身躯，却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种无声的力量。

    这话让所有人颇为震惊，然而人群中却还是有一个青年捏紧酒杯，咬牙道：“知道。”

    范玉要设宴，宫中便开始忙忙碌碌，而这时候，顾九思在城外别庄将这些人全都召集起来。

    也就是说，一旦有一个砖板绳子割破，砖板散开，上方的力就会改变，上方的力改变，它下方压着的铁棍便会移动，然后用自己锋利的边刃割断第二个砖板的绳子。

    他带着哭腔低喃出声：“谁都恨不得朕死。”

    “百姓都入城了。”

    范玉不说话，他似乎是在思索，好久后，他叹息了一声：“也只能如此吧。”

    “你去休息吧。”

    除却天守关，若是这里决堤，受灾将有百万人之众，而洪灾之后，又遇战乱，到时百姓吃什么？

    大家一个个有序的走向堤坝，李先生静静看着，他轻叹了一声，终于道：“既然都留下，我也留下吧。”

    江河应了一声，顾九思接着道：“将你的人叫上，也将我的人叫上，今天晚上，只要宫中动手，立刻开始组织将百姓送出去安置。”

    说着，范玉直起身来，同外面人道：“传令，今夜宫中设宴，邀请三位将军！”

    而此刻东都内宫之中，韦达诚、杨辉、司马南都已经穿戴好，准备出府赴宴。

    所有人不说话，然而这个消息，从他们开始做事起，他们就已知道，他们目光灼灼看着顾九思，顾九思继续道：“周高朗明日便将入东都，若我们不阻止他，让他强行入城，那东都必将生灵涂炭，百姓受灾。而若我们以军队阻他，我大夏两只精锐内战于东都，不出两月，刘行知便可攻入东都，届时，大夏便再无还击之力。而刘行知对待子民如猪狗，我等怎可让大夏江山，落于此等人手？让先帝心血，废于大夏内耗之中？”

    如今所有人早就慌了神，只能茫然听着她的吩咐，理智让众人知道，此刻不能不管，于是河工都围在他们旁边，二十个人一旦有一个人倒下，外层的河工立刻补上，而河堤旁边更是所有人层层把守在那里，无论如何都不让那些杀手更紧一步。

    范玉叱喝出声：“朕要的是人！顾九思都来东都了，见着韦达诚这一批人了，你还抓不到人，朕要你又有很什么用！”

    事实上，不用李先生提醒，所有人也意识到了他们的方向，木南带着侍卫拼死阻止，对方目标十分明确，而柳玉茹则是冷静大喊着：“不要慌，继续！”

    范玉猛地抬手，一巴掌抽在了洛子商脸上，怒道：“朕告诉你，”他指着洛子商喘着粗气道，“朕死了，便要你第一个陪葬！”

    “谁都有家人，”柳玉茹红了眼，可她克制住情绪，她捏着拳头，哑声道，“我女儿还没有一岁，我家中还有三位老人，我丈夫生死未卜，举家都靠着我。可我今日不会走。”

    洛子商没说话，他静静站在一边，范玉见他不说话，他嘲讽笑来：“不说话了？不说你会保护朕了？当初你口口声声要朕废了内阁，说你会以扬州之力鼎力支持朕，如今呢？！”

    下方就是天守关，如今沈明还剩五万人，以及天守关几十万百姓，全都在那里。

    说着，柳玉茹转过头身去，她从地上奋力捡起了一筐石子，咬牙走向堤坝：“我今日便是死，也要死在黄河。”

    叶韵不说话，靠在沈明胸口的时候，她闭上眼，闻着他身上的血腥气，她突然觉得，她一生所有动荡流离，所有痛苦不安，都已经化成了一段段记忆，散落在她的生命里。

    听到这话，叶韵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抬眼看他，她的眼在夜色里亮晶晶的。

    洛子商听得这话，抬手捂住自己被扇过的脸，看着范玉道：“陛下息怒，是臣失言。还望陛下大局为重，如今稳住三位将军才是。”

    两人正说着话，柳玉茹便听见木南跑来道：“夫人，桩已经都打好了。”

    沈明沉默着，风吹过来，叶韵披风在风里翻飞作响，好久后，沈明才道：“你别担心，如果洪水真的来了，我水性很好，我会保护你的。”

    如果说柳玉茹教会她一个女人可以独立而行，那沈明则教会她，一个女人也该心怀天地。

    只有周家军队下马入东都，才能控制住军队，让东都免遭一劫。

    顾九思算了算时间，按着这个书信的时间来看，沈明应当是在昨日清晨退守守南关，他不可能一下撤退，必然要安置百姓，这样一来，那至多在今日，他便已经退到守南关。

    要固定这个砖板，最重要的就是要固定好河中的根基，他们在河中打桩，也是在打桩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原来这三十丈之所以是平的，原因是每一个砖板的高度不一样，每一个砖板下面，都有一根铁棍，这些铁棍高低不一样，又极其锋利，形成了十段杠杆。

    沈明死死抱住叶韵，低哑出声：“我想娶你。”

    “我知。”

    “你要动手了？”

    范玉指着门口道：“你给朕滚！”

    范玉的眼泪滑落在她皮肤上，但他的颤抖却在她的安抚下止住了，他靠着西凤，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宁。

    顾九思这边已经准备好人手，而洛府之中，洛子商看着坐在大堂上的人，他一一扫过所有人，平静道：“诸位跟我，也已经是多年。我等从泥泞爬到这高位，历经生死无数，可这一次，却当真是生死赌命。今夜顾九思江河必入宫中，我们若是事成，东都大战在所难免，南帝与我的承诺也将继续下去，虽拿不到这江山，但也算东山再起。最重要的是，也算为阿鸣，”洛子商顿了顿，片刻后，他克制着情绪，一字一句，说得无比清晰，“报仇雪恨。”

    她没保住黄河……

    “我知道我知道。”沈明拿她没办法，“所以姑奶奶您赶紧去睡吧。”

    这话把叶韵问愣了，沈明接着道：“你吃不好，穿不暖，颠沛流离，连一个好觉都没有……”

    范玉的消息刚传出去，洛子商和顾九思等人便知晓了。顾九思召集了城中他们有的所有人，虎子来东都以来，混得不错，有了许多兄弟，而柳玉茹早先建立的东都线人中也有不少人，加上江河的人以及顾九思在朝中有的一些可靠门生，全部举起来，竟然也有近千人。

    所有人笑了，而后便按着原来的法子，二十个人为一组，拴着一个人下去，下水之后都是凭摸索，两个人配合着绑一块砖板，因为砖板体积大，又无法看见，要绑上便格外艰难，只能反复重复着绑一部分，上到水面呼吸，再下水绑，再回来呼吸这样的过程。

    场面乱哄哄一片，黄河奔腾的声音在便上咆哮，柳玉茹前方的人被箭射中，鲜血喷了她一脸，她的手颤颤发抖，却还是朝着旁边冷静大喝：“补上！”

    “城郊青桐山，我已让人备好帐篷粮食，临河还有水源。”

    柳玉茹愣愣看着河水一下一下冲击着堤坝，板砖散开地方的土壤逐渐消失。

    “本就命如草芥，”鸣一声音平淡，他低头看着手中水酒，无奈道，“生死又有何惧？况且有诸位兄弟陪着，”鸣一扫过众人，笑道，“黄泉路上，也不孤单了。”

    风雨交加。

    如今八月本也是汛期，此刻水位到底线，若是大雨，怕是高位水线也要破。

    太阳慢慢落下，东都之内，似如月光下的长河，面上风平浪静，内里波涛汹涌。

    顾九思有些不解, 江河叹了口气道：“再继续呆在秦城, 八万大军怕是要尽灭。而刘行知之前已经放过话，凡他行军之城，若不投诚，便屠尽全城。因为沈明强行抵抗了这么写时日，刘行知早已积怨难消，等他破门入秦城，便秦城是鸡犬不留。于是昨日清晨, 沈明得了玉茹已经找到了洛子商做手脚的位置的消息, 便立刻组织百姓退入了守南关。因为城门已经有了破损, 至多再一日, 秦城必破无疑, 若到时候再退, 秦城百姓就保不住了。”

    “那万一……”

    “疏散后又安置在哪里？”

    也就是那一瞬间，十几人的刀剑贯穿了那杀手的胸口，杀手一脚踹向木南，而后落入滚滚长河之中。

    “今夜宫中设宴，我将与江大人、宫中义士配合，取得东都的控制权，而当诸位见宫中燃起信号弹后，便劳烦诸位，将百姓迅速疏散于城郊。”

    江河即刻明白顾九思的意思，顾九思点头道：“来不及了，若我们再不动手，就是其他人动手了。”

    此时西凤正在庭院之中，范玉去同洛子商议事。

    而在材料送齐之前，他们一面用已有的材料开始下水作业绑住那些砖板，一面用多余的人开始加固堤防。

    也不知道是多久，终于有了第一声：“好了！”

    柳玉茹一次绑五个砖板，光在这一件事上，就要耗费两百多人，而其他剩下的人，便在一旁接着固堤。

    沈明认识她的时候，她已是一个端庄的大家闺秀，眼里总是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暮气，仿佛已经走过了万水千山的老人，眼中的一切都了无生机。所以他总爱逗弄她，也就在她骂他的时候，他才会觉得，这个人有了几分小姑娘的样子。

    叶韵笑眯眯瞧着他，沈明有些踌躇道：“你过得不好。”

    “的确。”李先生笑起来，“大家辛苦了，赶忙做完，也算安心。”

    “那又怎样呢？”

    一种面对自然、面对一切苦难、面对命运，沉默却坚定的力量。

    绑好了第一个，很快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继续，今夜黄河绝不能丢。

    高台之下，侍从开始给每一个发一杯酒，顾九思站在高处看着，朗声出口：“诸位，此时我等立于院中，手执水酒，可诸位可知，东都南境前线，刘行知已带三十万人马，强攻豫州？”

    执着的回忆，那所有过往都会成为牢笼。

    听到这话，所有人捏紧了手中酒杯，目光都落在顾九思身上，那些目光俱都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刚毅，而顾九思举起杯来，抬头看向远方，扬声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等今日在此立誓，为大夏国运，百姓兴亡，无论男女、老幼、贫贱、尊卑、均人尽其能，生死不论，”说着，顾九思目光巡过所有人坚毅的面容，沉声道，“今夜我等，以血护东都！”

    酒罢，顾九思朝着所有人作揖行礼，而所有人也郑重回了礼，之后与旁边的人行过礼后，便根据着早已分下的任务，一个个从庄子里走了出去。

    “我睡不着。”

    “滚！”

    然而如今她只要站在他面前，哪怕如今烽火连天，她都时时刻刻明媚又耀眼，仿佛柳玉茹曾经和他描述过那个样子。

    “洛子商……”

    “我不后悔跟着你来战场，沈明，和你一起奋战的时候，我什么都忘了。”

    范玉颤抖着身子，他抬起头来，冷冷看着洛子商：“你说朕无能。”

    西凤颤抖着声开口，杨辉一听此话，顿时冷了脸，随后道：“你说什么？”

    洛子商慢慢道：“走到这一步，不是臣害您，是您不认命，可不认命要有本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