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夫人……”

    他们从内院一路站到外院，顾九思在内院高台之上，放了一个祭桌，祭桌上方，供奉着天子剑与香炉，还有两杯水酒，江河站在他身侧，也是少有郑重模样。

    所有人不说话，柳玉茹看向众人，怒道：“快动手啊！等着做什么？看堤坝怎么垮的吗？！”

    “等回去，”他沙哑道，“我一定要娶你。”

    洛子商心中有些不安，只能道：“顾九思不是一个人，他必定有诸多党羽……”

    只剩下同这个人一般单纯又直率的认知，立于这个世界，从此走出后宅方寸，知道天高海阔。

    随着傅宝元出声，一个又一个人转过身去。

    “我知道，”叶韵温柔出声，“如果同你死在一起，我愿意的。”

    范玉颤抖出声：“你害我……”

    顾九思目送着他们离开，此时已是希望西下，顾九思看向江河，江河目光落在顾九思身上，好久后，他笑起来道：“走吧。”

    她很纤弱。

    “夫人，”李先生有些焦急，“现在黄河不塌是因为我们之前加防，且此刻还没有下雨，若是下雨了，此处堤坝必毁。”

    “为何？”

    “无问生平多少事，”洛子商笑出声来，“不过坟头酒一杯。”

    说着，柳玉茹也不多说，立刻道：“重新组织人，立刻加防，通知周边所有村民百姓，全部过来。分成三组人动工，第一组去找石头，在河床板砖位置重新投石，五个砖板已经固定好，剩下五个还没有全部散开，我们还有加防的时间。”

    这一声大喝让所有人愣住，大家都看着柳玉茹，柳玉茹看着傅宝元，质问道：“我们若是走，黄河决堤了，永州怎么办？豫州怎么办？下面百万百姓，怎么办？！”

    她红色的披风被风吹着拍打到他身上，将他也包裹住。

    “若不成，”洛子商轻笑，“今夜你我，难逃一死，诸位可惧之？”

    得了这话，所有人笑出声来，洛子商眼中也带了一丝暖意，他抬手举杯，朗声道：“来，今夜若是共赴黄泉，算是生前一杯送行酒；今夜若是春风得意，便算一杯庆功酒。”

    天空开始落下雨滴，木南冲到柳玉茹面前，着急道：“夫人，走吧，黄河保不住了！”

    所有人没有说话，柳玉茹一一扫过众人：“如今堤坝还没垮，哪怕垮了，我们也有机会。今日不用命护住黄河，你们就要记住，日后大夏几百万百姓命运之颠沛，都因为你们。你们至此寝食难安，而你们的家人也将一直受灾。”

    “一晚上疏散不完。”

    洛子商看着他，这话把范玉问愣了，片刻后，他颓然坐在金座上，他抬起手来，捂住自己的脸，似是有些疲惫。洛子商走上前去，将捡来的东西放在范玉身侧，淡道：“陛下，如今您除了好好信任三位将军，已经没有其他能做的了。”

    箭雨四处飞梭，不知道哪里来的杀手拼命往河堤上奔，李先生看着他们的方向，大声道：“他们要砍绳子！”

    说完，顾九思将酒一饮而尽，而后掷于脚下，脆响声在庭院一一响起，仿佛是每一个人的决心，一一定下。

    所有人冲上去想拦住他们，可这些杀手却是迎着刀刃都没有后退，这样不顾生死的气魄，终于破开了一个口子，随后便见一个杀手冲到了还未有人下水的那个砖板面前，抬手便砍了下去！

    “可是我有你啊。”叶韵骤然出声，沈明愣在了原地。城楼上狂风猎猎，叶韵上前一步，抱住了沈明。

    周高朗明日进东都……

    “毁了之后呢？”

    西凤在庭院中摘了片叶子，翻转着手中树叶，内殿之中，范玉撑着下巴，看着洛子商道：“人都出现在东都了，你却抓不到？”

    “知！”

    听到这话，洛子商弯起嘴角，他转头看着范玉，温和道：“陛下，不是臣害您，臣所作所为，哪一件，不是陛下心中所想？”

    江河将信交给了顾九思, 解释道：“不是炸药，具体情况你看吧。”

    “我也留下。”

    洛子商面上毫无畏惧，温和道：“臣不敢。”

    叶韵摇了摇头，沈明不说话了，许久后，他看着一直低着头的人，终于道：“你在害怕？”

    “陛下有得选吗？”

    顾九思听到是柳玉茹找到了地方, 放心了不少, 立刻道：“那如今什么情况？玉茹把炸药都拆了吗？”

    “和我来战场，你后不后悔？”

    可西凤在他怀里瑟瑟发抖，他一时心软，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叹了口气道：“娘娘，您这是……”

    “您不想被内阁管束，不想被他们控制，也不想像先帝所期望那样，励精图治，好好守护他打下的江山。”

    李先生看着所有人的动作，面上颇为忧虑，柳玉茹不由得道：“李先生，你似乎面色不佳，可是有心事？”

    堤坝，最后还是要塌了。

    他们如今书信往来都是飞鸽传书，三州距离不远, 用鸽子传送书信，豫州距离东都不过一天一夜，而永州到豫州更是不过一天。而永州到东都则需一天一夜。

    “我留下。”

    这话把李先生问愣了，柳玉茹继续道：“现在跑了，我们又能跑到哪里去？现在跑了，日后诸位想起来，能睡稳吗？！”

    忘了曾经的屈辱，忘了恶心的记忆，忘了自己对前程的担忧，忘了对这世界绝望又阴暗的怀疑。

    西凤想了想，斟酌着道：“其实陛下如今，也没什么选择，只能全堵在三位将军上了。不如宴请三位将军，好好聊一聊，让三位将军知道陛下对他们爱惜之心。”

    沈明听着这话，他犹豫着，伸出手去，抱住了叶韵柔软的肩头。

    等洛子商走了，西凤听得了声音，她领着人进了大殿中，一进入殿中，她便看见范轩坐在皇位上，正低着头，瑟瑟发抖。西凤立刻同所有人道：“退下！”

    只有将所有苦难化为记忆那一刻，这些过往才是成长。

    他忍不住上前了一步，突然道：“叶韵。”

    而永州黄河段，黑夜沉沉，不见星月。

    柳玉茹盯着李先生：“不管了吗？”

    李先生听到柳玉茹的话，他捻着胡子，叹了口气道：“夫人，我怕今夜是不能继续了。”

    柳玉茹抿了抿唇，颇为忧虑道：“我方才收到了沈将军那边的消息，他们已经入了守南关，我们这边是半点差池都不能有了。”

    “他们都想要朕死。”

    “我留下。”

    柳玉茹死死抓着麻绳，麻绳的力道在她手上磨出血来，她咬着牙，在一群河工之中，和所有人一起用着力。

    所有人齐声回答，如今局势，在场众人，大多明白。顾九思接着道：“那诸位又可知，刘行知下令，凡他行军过路，若不开城投诚，他便屠尽满城人？”

    周边所有人都开始疯狂奔跑，柳玉茹在一片混乱之间，呆呆看着黄河。

    场景一时间混乱起来，靠着绳子近的河工立刻冲上前去抓住了绳子，而木南则带着侍卫朝着旁边密林里猛地奔了过去。

    大伙儿见着范玉的模样，赶忙退了下去，西凤什么话都没说，走上前去，将范玉揽在怀中，梳理着范玉的发丝，一言不发。

    打桩是最难的，如今桩打好了，就只剩下用铁链绑上砖板这一项工作。柳玉茹高兴问向李先生道：“这样一来若是动作快些，是不是雨到之前便能弄好了？”

    她自从入宫以来，与范玉几乎是形影不离，而洛子商此番前来，面色沉重，而且不准任何人靠近他们两的谈话，这才将西凤放在了庭院中。

    “不要进宫……”

    江河让人通知了宫里的线人，由宫里线人传给了西凤。

    “第三组人帮忙运送沙袋实土，同时注意好，一旦有哪个地方被冲毁，便手拉手站过去，减缓水流速度，给其他人争取修补时间。”

    柳玉茹目眦欲裂，怒喝出声：“不——！”

    “朕听你说废话？！”

    杨辉猛地愣住，而后一道闪电在空中劈过。

    此番刘行知带了三十万大军，八万军力在毫无天险的地方能坚守这么久, 已经很不容易。

    听到这话，江河摇了摇头。

    范玉大吼出声来，从旁边取了东西就往洛子商身上砸，一面砸一面怒道：“你连一个扬州都守不住！扬州没了，我们就靠着这三位，你如今连这三位都看管不好让顾九思抓了机会。杨辉好色、韦达诚贪财、司马南又是颗墙头草，他们联合着周高朗反了怎么办？怎么办！”

    她仅仅只是一个人，可她却敢搬着石头，一步一步走向那怒吼着的大河，意图用这些石头，去对抗自然那令人臣服的力量。

    最后的而关键，还是要回归到保证砖板绝对的稳定。

    范玉听着西凤的话，慢慢缓了下来。许久后，他突然道：“我该怎么办？”

    “玉茹修好黄河的消息一日不传来，”叶韵抿唇道，“我就一日睡不着。”

    这些人有一些是头一次见，但大多数面孔，他都见过，他们男男女女，有华衣锦服的商人，有粗布草鞋的乞丐，有玉冠白衣的朝中新秀，有轻纱金簪的青楼女子，也有平日里看上去温婉清秀的闺秀，白发苍苍的老妪。

    天空开始落雨，雨滴落到了守南关。

    “明日，若是刘行知攻打过来，我们不能退了。”

    今日之叶韵生于烈火，虽然再选一次，她也想能顺顺当当，但是若无法选择，她也感激这一场修行，让她跋涉而过，终成圆满。

    柳玉茹听到这话，和李先生立刻赶了过去。

    叶韵低着头，却是不说睡觉的是，只是道：“守南关的军械存粮我也给你清点好了。”

    江河果断开口，顾九思冷静道：“我会尽量争取时间。”说着，他抬眼看着江河，“疏散百姓只是保险之举，但是，我一定会让周家人下马入东都。”

    柳玉茹一面说，一面冷静下来：“第二组人经开始填补外围，多加沙袋实土。”

    堤坝破后，黄河会一路往南改道奔流而去，没有河道，它便会成为最凶猛的恶兽。

    傅宝元突然出声，他跟在柳玉茹后面，开始也去运输这些石头。

    “可今日清晨才说还能撑五日, 怎么晚上……”

    “陛下莫怕，”西凤温柔道，“臣妾在这里陪着您。”

    洛子商也没有纠结，朝着范玉行了一礼，便转身退开。

    江河皱起眉头：“一夜之间全部送出去，你可知东都有近百万人？”

    ……

    她见了他，眼里全是惶恐，杨辉看清西凤的脸，愣了愣道：“西凤？！”

    顾九思点头道：“所以要广开所有城门，十户为一组，让各组有序组织，尽快疏散出去。”

    沈明笨拙给她加了一件披风，替她系上带子，平静道：“你也赶好久的路了，得去睡一觉。”

    顾九思急急拿了书信过来，沈明书信中说明了他那边的情况，同时永州来的书信也说明了柳玉茹的情况和打算。

    他砍断绳子的效果在他落水后片刻就传来，所有人都感觉到地面开始颤动，李先生立刻大喊出声：“跑！快跑！很快要下雨了，堤坝扛不住！”

    “我留下。”

    说着，柳玉茹叹了口气：“若当真不行，便再等改日水位下去吧。”

    洛子商被他用东西砸得受不了，他猛地喝了一声，范玉被这一声陛下震住，洛子商冷冷看着他，那双眼里带着血性，让范玉心中一阵哆嗦，随后就见洛子商低下身去，捡了东西，平静道：“陛下，如今三位大将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豫州的消息他们早晚会知道，不足以让他们为此辜负先帝。周高朗马上就要到了，三位将军就算要去救豫州，也会保护好陛下之后再去。”

    然而似乎也是这声好了，彻底刺|激了那些杀手，那些杀手竟是不管不顾，一起朝着河床上发起了进攻。

    这样的设置让十个砖板连成一体，只要有一根绳子断掉，十根绳子都会逐一断掉。这个设置十分精妙，柳玉茹拆卸不掉，只能让人用棉布包裹住利刃的地方，但她却又发现，这个利刃对住的绳子的部分，绳子极易割断，哪怕她这样做，也不过是拖延一下时间而已。

    因为铁链一时找不了这么长这么合适的，只能到处拼凑，然后重新熔锻，直到今天下午，才将铁链材料送齐来。

    “明日清晨，我将于城外阻拦周军，若成，我回来再见诸位兄弟姐妹，若不成，”顾九思扫向众人，冷静道，“来年清明，还望诸位，薄酒一杯，以慰亡魂。”

    有一个人终于开口，颤颤巍巍道：“我……我儿子才三岁，家里还有老人……”

    今夜今时，大夏国土，好儿郎以血护东都，以死守黄河，以魂护苍生！

    堤坝塌了怎么办？

    周边都是打斗声，不断有人死去，血水落入泥土，在夜色中根本看不见痕迹，柳玉茹死死盯着前方，她眼里只有黄河奔腾不休之势，朝着下游一路狂奔不止。

    “陛下！”

    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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