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农而抑商，为的不就是这个吗？您想，在那些官家眼里，咱们就没什么用处，太平年岁尚且如此，如今呢？现进我们千里迢迢赶过来避难，于官家眼中，就是多了口吃饭的嘴，却没有多了个产粮的人，幽州每日放出十个经商名额，那是如今幽州还未筹备打仗，若幽州开始筹备呢？”

    “城东土地庙，”虎子立刻道，“你给我留个信儿就行了。”

    顾九思等着小乞儿去找人时，柳玉茹跟着江柔到了府衙。

    “我想当大官，当一个有权有势，有能力影响这天下人的大官。所以，娘，”顾九思看着她，认真道，“只捐一点钱，是可以。可之后的风险我们不一定能够承受。而且，我不仅是想在幽州立足，我还想往上爬。”

    出了外面，江柔叹息着，同她道：“来望都的商人越来越多，外面怕是越来越乱了。”

    说完这些，江柔也有些累了，顾九思就领着柳玉茹回房去，两人走到走廊上，柳玉茹就伸手去拧他的腰，怒道：“心里都想清楚了，还让我和娘去跑一趟，你看我笑话呢？”

    柳玉茹叹了口气，实话实说道：“我就是想着，婆婆，您说这天下兵马都在筹备着打仗，打起仗来，上战场的人要吃饭，不上战场的人要吃饭，个个张口吃饭，饭从哪儿来？”

    “不，”顾九思出声，平静道，“我想让周烨替我引荐周高朗，将钱私下全数给他。”

    “倒不是为难，”江柔叹了口气，“今日我和玉茹聊了聊，如今我们已不是担心官府文书的问题了，而是担心范轩也同王善泉一样……”

    顾九思不为所动，江柔看向顾九思，又看看柳玉茹，两个年轻人，似是对于全捐家产毫不在意，江柔憋了半天，才道：“玉茹，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她转头看着马车外，觉得内心沉甸甸的。离开了扬州，走过了青州沧州，却始终没能来一处全然的太平人间。

    听到这话，大家一起沉默下去。过了许久，柳玉茹看了看两人脸色，斟酌着道：“不仅舅舅，还有公公他……”

    顾九思沉默着，江柔巴不得换一个话题，她抬眼看向柳玉茹：“玉茹觉得怎么做？”

    “顾九思！”柳玉茹怒了，“你自个儿过一辈子吧你！”

    江柔说这样的话，无非是因为，她不能信他去了。

    柳玉茹脚步微微一顿，她沉默片刻，却还是假作什么都没听到，走了出去。

    “我打河阳过来, 我夫家姓沈, 但您叫我三娘就好。”

    柳玉茹见他的模样，也分不清真假，勉强收了手，顾九思赶忙赔笑：“我哪儿有这么神机妙算，就是心里有个想法，反正你也要出门的，这不是分散出去到处走走看看，打听打听消息吗？”

    例如幽州军系复杂，周高朗和地方乡绅关系不好，缺钱少粮，范轩为此一个头比两个大；

    江柔沉默着没有说话，顾九思接着道：“而且，有了靠山，以后我的仕途之路，才会好走一些。”

    柳玉茹察觉到他的僵持，用团扇轻轻敲了敲他的手，红着脸低声道：“还不放开。”

    江柔听闻这话，顿时冷汗涔涔。

    钱不仅仅只是钱，它代表着物资，代表着选择权。

    柳玉茹和江柔排到下午，才排到他们，将文书恭恭敬敬递上之后，江柔同那官员道：“大人，我们酒楼应当办的都已经办下了，如今也拖了快两个月，不是什么大买卖，若还不能开门，酒楼里的员工就真的没事儿可做了。如今有个生计不容易，烦您体谅吧。”

    “是啊。”江柔笑着, 同蓝裙女子打听道：“您是打哪儿来？”

    “没，没什么，”顾九思道，“娘子冰雪聪慧，就连提要求都展现得如此与众不同，在下佩服。”

    “三娘, ”江柔倒也不推辞, 顺着那女人的话头亲热喊起来, 随后介绍了自己道, “妾身扬州人士，夫家姓顾，我看上去虚长三娘几岁, 若不介意，可叫我一声柔姐。这是我儿媳玉茹，你直接唤她的名字便好。”

    柳玉茹听到这话，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耳垂有些发烫，她转过头去，轻摇着手中团扇，有些不自在道：“我要有的都有了，也没什么想要的，你想什么就送，哪里还有问我的道理？”

    若幽州，也开始准备打仗了呢？

    顾九思见她笑了，便道：“唉，哄夫人一笑着实太过不容易了。”

    顾九思见她松了口，放下心来。然而这时候，他才察觉这个姿势有多么暧昧。

    顾九思听着，看见前方女子有些不自在扶了扶头上的发簪，他忍不住在后面笑出声，柳玉茹有些羞恼，回头道：“你笑什么！”

    于是短短一个下午，顾九思就把望都的情况摸了个透，他听完之后，将最后一个馒头放下，和所有人告别。小乞儿跟着他道：“大哥，以后有这种事儿，记得还找我。”

    顾九思忙放了手，柳玉茹转过身去，小声说了句：“孟浪。”

    柳玉茹听着大家说起这些，慢慢皱起眉头，心里不免有些不安。

    江柔有些奇怪，柳玉茹接着道：“那您说，是种地的人来钱快，还是我们来钱快呢？”

    他头一次觉得，自己做的事儿，当真孟浪。

    “买什么簪子！谁要簪子！”

    “娘……”

    说着，顾九思抬起袖子，给她扇着风，讨好道：“别气别气，消消火。”

    被火葬了的人，哪里还能有什么尸骨？

    “自然是我们……”

    柳玉茹板着脸，本想伪装一下，但瞧着他讨好的样子，她又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江柔没说话。

    江柔连连道谢，随后领着柳玉茹走出去，柳玉茹跟在江柔后面，步子放满些，就听那官员同旁边人抱怨道：“天天来这么多人，个个儿都是张嘴吃饭的，生了长嘴皮子，低买高卖就能过活，你让老百姓怎么办？”

    “婆婆，”柳玉茹轻叹，“这世上最值钱的，永远都是未来。”

    柳玉茹愣了愣，和江柔对视一眼。

    “三娘但说无妨。”

    “娘……”

    “河阳距离东都太近，又靠近沧州，梁王叛乱，河阳乱起来，加上沧州流民太多，我与我家郎君恐怕有变，便早早规划来了幽州。但扬州不同，扬州向来富庶，又距离战区甚远，你们来幽州，为的是？”

    一人说，大伙儿便都纷纷说起来。

    江柔话没说完，顾九思便笑了，他抬眼看向柳玉茹，眼里带了几分偷掖：“玉茹聪明啊。”

    再或者……

    沈三娘点了点头, 她有些打量了婆媳两人一眼，疑惑道：“有一句话，三娘不知当问不当问，若是有不妥当，您不答也好。”

    如今幽州新增人口太多，望都尤甚，都是从各地来此安居经商的商人，因为幽州行商环境比其他地方好上许多。于是望都官府规定，每日发放经商名额不能超过十个。先交文书，若没有问题，就开始排队。江柔的文书交了好几次，都以各种理由反了回来，如今已是她第五次去交了。

    顾九思笑了笑：“如今要讨好范轩的，肯定不止一个人，我们过去，出了十分的力，怕范大人只能记得七八分的好。可周将军不一样，一来和本就和周烨关系好一些，目的性显得没那么强。二来我听说他的军队正缺钱少粮，我将钱全给他，他必然十分感激。雪中送炭总比锦上添花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