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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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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林海却是皱眉,许久未语。

    唐竞不知如何应对,一时间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做错了。

    “今天倒是奇怪,你怎么有空来?”张林海抬头看他一眼,便是冷笑。

    从张颂婷那边来说,这芥蒂就不光是因为小时候那些事,更因为张帅夫妇曾经动过招赘的心思。

    张林海高兴,并未察觉他的异样,继续道:“如今商会里对我的态度大不一样,这一步到底还是走对了。你眼光好,这次做得不错。”

    所有这些,又都由在座中外记者笔之于书,拍照实录。

    那天夜里,唐竞也去了丹桂轩。

    “我来向张帅坦白一件事。”唐竞过去研墨,开宗明义。

    但无论如何浩大的声援都没能改变最终的结果,就在暑热最终褪去的那个礼拜,人们突然得知,日方早在几天之前就已将两名主犯解送去长崎了。

    大约也是读书读出来的毛病,竟会是这一句唱词撞在心坎上。

    至此,对晴空丸案最详细、最完整的案情复原已然出炉。

    虽已看得多了,但唐竞总还觉得有些怪异。自他出洋数年回来,这些个帮中大亨便似是转了性,原本好勇斗狠,在租界里开着烟馆、赌场与妓院,在苏州河上运着鸦片,如今却一个个交游文人,练起书法来了。与老头子和穆骁阳相比,张林海本来读书最多,现在已算是不进则退了。

    还未等那秦君与邢芳容出来谢幕,唐竞便已出了戏园,驾车去锦枫里。

    文章确是好文章,至于有没有用,就不是他们这些人可以做主的了,唐竞心想。但见吴予培额上一个红印,是枕着胳膊趴在桌上睡觉留下的痕迹,又觉得好笑,那些扫兴的话也不曾说出来,只点点头便扬长而去,留下吴予培还在原地睡意懵懂。

    “只说去聊一聊。”宝莉笑答,在他身边坐下,“吴问我聊什么,我说你一个做律师的人,总不会连聊天都不会吧?”

    “你怎么跟吴说的?”唐竞问。

    在日本人的故事里,孙桂仍旧是一个被抓获的惯偷,日轮上的水手因为害怕码头上的中国人群起而攻,抓住孙桂之后,暂时将他拘禁于船舱内,想等到入夜后码头上人少了再报警。但就在拘禁期间,负责看守的小水夫长籐间与一等运转士城户因恐孙桂呼救,用麻布堵住其口,看护不慎,使其窒息而死。事发之后,两人又因为惶恐,怕被孙桂的同行报复,这才将尸体埋在火炉房的煤堆下面。

    “那穆先生倒是客气,一点看不出是……”宝莉也望着前排感叹。

    唐竞自然知道这事没那么容易过门,便也不再多嘴,只静静在旁站着。

    唐竞在院中转了转,恰好遇到张颂婷抱着夜哭的孩子出来哄。

    “这唱词是什么意思?”她问。

    这戏每演到此处,台下便是一阵暧昧的笑声响起。

    一瞬他便回神,却见宝莉仍旧看着他,一双眼睛倒像是要看到他心里去。

    唐竞也不搭腔,心想这事他其实也不知道,只是猜着一定有。张帅是在穆身边安插了人的,只要起了疑,想查又怎么会查不到呢?

    这一问与其说是对唐竞,还不如说是在问他自己。

    “是什么?”唐竞问,偏要听她说出来。

    那人根本不认得他,却是敬他的衣衫与做派,殷勤笑着替他指了方向。

    此处本是老头子当权时就建起来的,从外面看只是寻常民居模样,内里却是弯弯绕绕,易守难攻。后来老头子不管事了,便是张林海坐镇在此。几年中加盖修补,更加有如迷宫。

    于是,张林海继续与他讨论下一步的动作。唐竞有问必答,脑子还在转着,却有种莫名的无力感。

    那段日子一直主推“重现真相,为同胞伸冤雪耻”的张帅却没有丝毫的义愤,反倒是心情不错,甚至庆幸道:“那穆骁阳仗着自己有个蓝星轮船公司,昨日还在说要豁出一条船,堵住晴空丸的去路,不叫日本人离境,结果有什么用?”

    唐竞忽然想,他这样一个人,本该腰间别一把盒子枪,站在戏院门口的黑暗里。若是得上面开恩赏识,叫他进来听着戏戍卫,一双眼睛除去盯着周遭的暗处,也该看那杜丽娘游春,柳梦梅入梦的花下风流,比如那旦含羞推介,生低语强抱,把领口儿松,衣带儿宽,云腾雨致,温存一晌眠。

    宝莉却看着他,笑而不答。

    那信封里别无他物,只两张昆曲名角儿秦君与邢芳容所做《牡丹亭》的票子,都是丹桂轩戏园里的头排位子。

    他其实对这样的结局并不意外,官家懦弱,帮派逐利,这也是他原来并不想插手这件事的根本原因。然而,真的到这时候,却还是无法做到一点失望都没有。

    他到的时候,戏已开场,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听着台上咿呀呀开唱,亦看着前排位子上穆骁阳正侧头与吴予培讲话。

    证人登场,陈述当日的情形,并承诺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自己亲眼所见,绝无虚言。

    他心想,此时的吴予培大约已是后背一层汗了。正觉好笑,肩上却被人轻轻一碰,他回头便在身后那一片暗影中看到宝莉,金发,红唇,一双碧蓝的眼睛。

    当然,有句话他也同意,一个曾经的街头流氓成为商会会长,穆骁阳这个人胃口的确不小。

    由此,日方承认藤间与城户二人确有因不慎致人死亡的嫌疑,但根据中日条约中有关领事裁判权的规定,凡涉嫌一年以上徒刑之罪名,须移送案犯至本土审讯。

    吴予培还要再问,唐竞这边已经挂断电话,反正事情早已与宝莉商定,她会知道怎么做。

    此消息一出,市民愈加群情激愤,都等着日方交出涉案人,送到上海特别市法庭公开审理,为冤死的孙桂伸张正义。

    “Everything fades away.”他答,言语出口,才觉自己所说的已是失之千里。

    唐竞只是笑,自嘲道:“我也是机缘巧合,此地上下都晓得我在追求那《大陆报》的女记者,也是听她讲才知道这件事。他们洋人不懂我们的规矩,带着那经办律师胡乱求上去,穆先生大概也不好推脱……”

    两人也算是一同大起来的,张颂尧自小跋扈,叫少年时的唐竞吃了许多明亏,而这张颂婷表面和气些,却也叫他吃了许多暗亏。虽然现在早已经没有这种事,但两人见面,心里总还有些芥蒂。

    唐竞却只是笑道:“我这样的人,还是在暗处的好。”

    “他为什么要管?”张帅忽然问,“这件事虽然报界声音很响,但看检察厅的意思是想不了了之的,他穆骁阳为什么要管?”

    张林海哪会听不出其中的玄机,当即搁下笔,问:“你的意思,我要是不管,还有谁要管?”

    “闯什么祸了?”张林海问。

    什么人世,什么万物,本就是这样简简单单,只怪他念了些书,胡乱想的多了。

    唐竞仍旧玩笑:“戏里都是这个规矩,黑脸便是黑脸,白脸便是白脸。我今天要是扮了侠义律师,人人都夸我,赶明儿再要对谁下手,我该抹不开面子了。”

    唐竞穿过一进又一进的院子,才到了最深处重重隐蔽的宅邸。佣人带他去书房,张林海正在那里写字。

    “你今天怎么想到哄孩子了?”邵良生揶揄她一句。

    张林海听了倒是满意,一笑置之,也不再勉强,随这小子去了。他自有旁的事安排唐竞去做,至于吴予培此人,眼下扶起来,以后也会有用处。

    吴予培似有所感,懵然醒来,抬头看见他,倒是吓了一条跳,慌忙低头在桌上找眼镜,擦净两片玻璃戴上。

    然而,日本驻沪领事署并未对中方的调查发表意见,而是直接公布了他们的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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