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们的侦询结果。

    唐竞朝那边过去，果然看见右手一处玻璃门上贴着吴的名字，中英法三种文字，标明此地是一间律师事务所。

    次日一早，唐竞又如平常一样，漱洗之后吃一份西仆送上来的英式早餐，而后走出华懋饭店，让门口的小童擦了皮鞋，再驾车去南京路。

    张颂婷竟也捧场笑了：“我们那天打牌缺个人，找他凑数，没想到叫他一家独赢。我就想着要问你一句，他是不是赌场千手出身？蒙了我们一桌子的人送钱给他。”

    虽说张林海发迹已有许多年，但毕竟出身摆在那里。一起做生意，人家不介意他做过流氓，但儿女婚嫁却不一样。张颂婷十八九岁的时候，家里很是为这件事操心。

    唐竞在报上看见此条消息，便知这事已不能再拖下去。当天下午，他递了一封信到吴予培处。

    唐竞一笑走过去，更看见这位吴律师脑袋枕着胳膊，胳膊下面压着纷乱的纸，纸上满是字迹。他辨出其中誊抄好的一份，抽出来来粗粗浏览。

    大门未锁，他推门而入。里面地方不大，不能与楼上鲍德温的写字间相比，只一眼便可看个囫囵。靠窗有个独立隔间，里面写字台上趴着个人，正酣睡未醒，不是吴予培又是谁？

    是夜，唐竞离开锦枫里的时候，要办的事已然办妥。张林海甚至要求他快一点，势必得抢在穆骁阳的前面。唐竞自然应下，宝莉那里就只等他一个电话了。

    唐竞得知这消息的时候，正与张林海通着电话。

    果然，张帅招手叫他进去，又关上门道：“穆骁阳这个人胃口倒是不小，我刚刚晋了一个少将参议的虚职，他就看上商会会长的位子了。”

    再过一日，委员会召开记者招待会，请来华栈码头数位见证人，以及各报记者与租界当局人士，由吴予培当众人之面再次询问事情的始末。

    “自然是请你看戏，”唐竞笑答，“记得带华莱士小姐一同去。”

    张颂婷阴阴一笑，并不理他。在这两人之间，一向就是邵良生做低伏小。老婆叫他去哄着丈人，他就尽力哄着，叫他捧着大舅爷，他就去捧着，转脸又叫他去使个绊子，他也就去使个绊子，绝无二话。此时见张颂婷这样，便不敢再说什么。

    那时，唐竞在外留学，受司徒先生举荐入了耶鲁法学院。张太太总算高看了他一眼，鼓动女儿与他通信。唐竞收到张颂婷的来信，读着半通不通没滋没味，却是即刻会意。可他哪敢要这祖宗，也是存心做坏，约莫记得锦枫里有个门徒名唤邵良生，读过几天书，能说会道，油头粉面，便写信把张颂婷的一应喜好统统告诉了此人。不出意料，邵良生追求起了大小姐，两人很快暗通款曲。唐竞在美国书才读了一半，这边厢张颂婷已经摆酒结了婚，招他做女婿的事自然也就作罢了。

    唐竞却已经看完了诉状，原物奉还，赞了声：“吴律师果然好文章。”

    唐竞不禁失笑。

    然而，又是两日过去，孙桂的尸检尚未重开，日本领事已然对记者发声。那通讲话在沪上几张报纸全文刊登，重申事情起因是孙桂行窃在先，结果是撞伤致死，纯属意外。而日方公正不阿，业已传唤丸上所有船员。待侦讯结束，如果确有发现殴打情节，自会将涉案人申解领事法庭，依日本法律惩办。如果没有，如何处理涉案人，更加只是领署与船方内部的决议，与中方或者租界当局全无关系。

    “你怎么来了？”他问唐竞。

    聊完这几句，张颂婷就抱着孩子走了。回到隔壁院子，她把孩子交给奶妈，进屋就看见姑爷邵良生正歪在烟榻上逍遥，周身云山雾罩，宛若升仙。

    不多时，有电话打上来，是吴予培问他：“这戏票做什么用？”

    婚事办得匆忙，孩子又生得太快，自然就有各种传言出来。是真是假，唐竞并不关心。只知道一年前他毕业归来，受了张帅的器重，张颂婷看见他，也比从前客气些。其实客不客气，他根本无所谓，宁愿互相不理会。

    许是因为他眼中的深色，宝莉伸手握住他的手。唐竞无奈笑了，今夜又是不巧，有件事，他必须去办。

    唐竞又在原地等了片刻，书房门开，他看见里面张林海的面色便知道事情已经成了。

    这番说辞一出，舆论又是一片哗然。有说应当去领事署勒令交人的，也有说扣押晴空丸，不准其离境的。

    “讲下去。”张林海只吐了这三个字，脸上似乎神色未动。

    于是，在那场记者招待会上，吴予培一一请上华栈码头的扛包小工，行脚商贩，酒馆老板，岸上巡捕。

    唐竞仍旧不语，只作猜不出。此时的张林海已无有写大字的兴致，打发唐竞出去等，自己关在书房里打电话。

    次日清晨，吴予培所写的诉状便已全文见报，好似是为对日领事讲话的答复，中文版登载于《申报》，《大陆报》上亦有英文译本，两份报纸卖得全城沸腾。

    吴予培听了他这一赞，脸上有些赭色，低头笑了笑道：“昨夜赶着写的，还是匆忙了一些。可惜情况紧急，时间有限，也只能这样了，我今日就差人送去检察厅。”

    这话当时听着像唱高调，此时却也叫唐竞有些感触。

    不想今日颂婷却主动与他讲话，无有寒暄，直白地问：“新来的那个谢力听说是你在美国时候的旧识？”

    唐竞答：“有我们这些人在，张帅才好金盆洗手。”

    “是，”唐竞回答，又玩笑一句，“他哪里得罪你，只管与我说。”

    恰在此时，台上那死了的杜丽娘又还魂回来，正幽幽唱着一句：“原来繁花似锦开遍，都这般付于断垣颓水，回头皆幻景，对面知是谁？”

    办公时间未到，回廊上只有三两个职员走过，手里大都拿着皮包与早报。唐竞对其中一人道一声早，问道：“吴予培律师的事务所怎么走？”

    大约也是迫于舆论压力，检察厅终于宣布重开尸检，结果亦很快得出——孙桂确系窒息而死，周身有大量煤屑残留，头上的伤痕是身亡之后才遭击打而致。

    “我都不在暗处，你躲什么？”张帅不屑。

    招待会之前，张林海也曾动过的别的心思，比如令唐竞做这个当众面询的律师。

    “那我呢？”张林海佯怒。

    虽说案件还未上法庭，报界却已像是开了一场隔空辩论，日方陈述，中方举证驳斥，接下来那皮球便又抛到了检察厅处，所有人都等着看官家如何反应。

    这句话并非揶揄，吴予培所作的诉状举证丝丝入扣，陈词慷慨激昂，最后总结亦是掷地有声：晴空丸上日人的所作所为，是对你我同胞生命权的藐视，对中国法律的践踏。

    但唐竞还是能看出那支毛笔停了一停，他继续研墨，不管是手还是声音都稳得很：“我想如今老头子不管事，锦枫里既是张帅坐镇，这件事又是震惊沪上，如果我们帮中要管，总还得是张帅出面更妥当些。”

    吴律师说到做到，晴空丸案的诉状便是在那一天呈交到了检察厅。

    亦是在那一天，由张林海出面，协同商会组成晴空丸案调查委员会。

    “什么千手？寻常门徒罢了，送周公馆那位回来的。”唐竞似是随口一答，心里却是记下了，谢力这条路或许以后有用。

    但与平常不同的是，他站在哈同大楼底层稍作犹豫，上楼时早一层走出电梯，去吴予培的事务所里逛了逛。

    唐竞实话实说：“我自作主张，为了近日晴空丸上的案子，在华栈码头水巡捕房用了张帅的名头。”

    唐竞回过神来，已似是全然置身事外的态度，平静回答：“接下来大约就是抵制日货，中日纱厂的矛盾由来已久，商会一定也有他们利益上的考量。”

    其实莫说是穆骁阳这般玲珑的角色，洋人在此地总是高人一等的，更何况宝莉还是报界人士，由她带着吴予培前来，几句话总说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