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就回屋去睡了，临睡之前还替我准备了新的铺盖。我偷偷问周嘉年，我睡床，那你睡哪里？

    如果说我们的漫长横亘的青春里，每个人都曾遭遇一场劫难，那么那张相片，就是林阑珊劫难的开端。

    完全颠倒过来了，从前只会接受的苏薇开始明白什么叫做付出了。

    阑珊是跟顾萌完全不同类型的女孩子，跟我和晴田也完全不同，在她之前和之后，我们都再也没见过那样云淡风轻的一张面孔。

    接下来她很热情地把我拉进屋，问我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她就端出了很多我儿时很喜欢吃的零食，什么花生酥、冬瓜糖、开心果之类的。

    他还是那副死人样，谁说你睡床？是老子睡床，你睡地板。

    与此同时陈墨北将在摄影展上拍下来的相片发到了论坛的讨论板块里，他拍下来的那个女生，穿一身大红色毛衣，她的气质孤傲清冷，与她身上的红形成一种强烈的冲突。

    第二天陈墨北收到站内短信，那个头像是个蜡笔小新的人说，我是那个穿红毛衣的女生，麻烦你把原相片传给我。

    陈墨北冷笑一声，他觉得对我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讲道理。

    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不受控制地走上前去把手插|进他的衣服口袋里，他原本放在口袋里的手明显停顿了一下，在这个停顿中，我觉得我的心都提到喉咙了。

    我又不高兴了，这个乌鸦嘴，他怎么就知道我不是他奶奶的孙媳妇儿！

    我是到了周嘉年奶奶家才发现这个浑蛋骗了我，环境哪有那么差，只是比不上城市的繁华而已，日常生活根本不成问题。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寂寞的人在亘古不变的夜里辗转难眠，每座城市的大街上有多少对貌合神离的情侣不过是因为害怕孤单而牵起对方的手。

    我编了一个谎话，我给周嘉年发短信说，下个礼拜六是我的生日，希望朋友们赏脸，此短信群发，苏薇。

    周奶奶先是笑着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周嘉年，最后才发现蜷曲在他背后、笑得比哭还尴尬的我，她那双被岁月侵蚀得有些混浊的眼睛在看到我的那一刻，亮了。

    天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从前我是多么鄙视那些为了男生而耍小心眼儿的女孩子们，原来我没有我以为的那么与众不同，真正想要接近一个人，我也会无所不用其极。

    自从顾萌开始躲着他之后，他也懒得再去找她了，但失眠的夜晚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也觉得很抓狂。

    费了多大的劲儿才一点一点得到关于他的消息，每每装作无意怂恿陆意涵跟他联系，强装镇定地在每一次聚会时悉心收集关于他的只言片语，点滴信息，偷偷摸摸地从陆意涵的手机里找到他的名字，背熟那个号码，不敢将它存在自己的手机里，怕打草惊蛇。

    那天晚饭周奶奶做了很多菜，老人家看我太瘦，怕我吃不饱，连饭都用菜碗给我盛的。我捧着那碗堆得像山一样的白米饭，心里琢磨着，这怕是我平时一天所摄取的碳水化合物的量了。

    我抬起头来看了周嘉年一眼，他依然是面无表情。

    她少言，少笑，不是隐忍情绪，而是真正的波澜不惊。后来我们才知道，造就她这个性格的是她骨子里传自她母亲的那些基因。

    陈墨北事后发誓说他真的只是心血来潮才叫她一起，我挑起眉毛笑，我说管你是什么初衷，反正目的是达到了。

    他看着我，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他说，苏薇，你这种行为放在古代只怕要浸猪笼。

    但我没有开口恳求周嘉年把他的位子让给我坐，我清楚地明白，我自己选择的这条路，将来会有比要站四个小时更辛苦的事情要面对。

    孤独是世纪绝症，我们这一代人谁都不能幸免。

    但他没有，没有像我以为的那样恶语相向，也没有把我的手赶出去。

    我赤着脚走过去，蹲在他的面前，轻轻地吻了他。

    在我的一生之中，再也没有那么炙热的时刻了，我也是第一次了解到，原来我也可以这样狂热地去爱一个人而不是摆成一个矜持的姿态接受别人对我的爱与崇拜。

    周嘉年隔了一天才回我短信，当时我正陪陈墨北一起看摄影展，手机振起来我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那一眼过后我简直想要在大庭广众下尖叫！

    我想我大概是疯了，而那个令我疯狂的原因或许就是所谓的爱情。

    其实我以前也跟几个男朋友回家吃过饭，见家长这种事情对我来说算是轻车熟路了，但不晓得为什么，我哪次都没紧张成这样过，我缓缓地挪到周嘉年的身后，紧紧地揪住他的衣袖，奥斯卡影后的淡定完全破功。

    他轻轻地握住了它，以十指相扣的方式。

    我装得很淡然，我的演技比陈墨北和顾萌那真不是好了一点儿，如果说他们只是三流电视剧演员，那我就是奥斯卡影后。

    我提着机车帽穿着运动服站在车站的入口处挡住周嘉年，我承认我骗了他，这天不是我的生日，但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日子。

    他举起他在公司年庆联欢会上抽奖抽到的单反，对着人群里一个静静伫立的女生，摁下了快门。

    不回去了，就不用再面对纠缠不清的关系。

    但直到她离开我们，去了北京，我都没有看到她流过一滴泪。

    我急忙摇陈墨北，快教教我，怎么接话，我脑袋转不动了！

    直到我们在一起了之后，他才承认，在看到我发过去的那条所谓的群发的信息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其实苏薇也没那么讨厌。

    但不吃的话一定会伤老人的心，我只能心里一边流泪表面上一边笑着往嘴里扒饭。

    他高声叫了一声奶奶，然后我看见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太太从里屋走了出来。

    不回去了，就不用再理会内心自责和愧疚的声音。

    当我跟她成为朋友之后问起她那天为什么会愿意跟陈墨北一起去爬山，她淡淡地回答我，因为他长得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