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她原以为会是汪舸，正准备要大骂邵清羽一顿，可是面前站着的，是齐唐。

    一生之中，锦上添花太容易得到，雪中送炭也不难，难的是，一次又一次的雪中送炭。

    很奇怪，虽然分手已经这么久，但这一次，才真正感觉到自己彻底失去她了，这个念头一旦起来，便很难再消除。

    解释完之后，也不管叶昭觉是否接受，邵清羽继续说她自己的：“不过我也不是这么好欺负的，她找人查我，查汪舸，我也找人查了她，她瞒着我爸给邵晓曦买房子的事我也没客气地给她抖出来了，要死就一起死。”

    但叶昭觉听到的重点却是，你领了证，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没有让我知道！

    简晨烨不能回头，因为他的眼中微有泪光，同时还因为这泪光与他身后这个人无关。

    “这里早就容不下我了，我知道。”她望着父亲，笑了笑，“我一直都是这个家里多余的成员。”

    她只是在心里问自己：简晨烨有可能把我看得比其他人，包括叶昭觉都更重要吗？

    他太有条理，并且逻辑缜密无懈可击，事实确如他所说，她根本就没有可能在短时间之内筹到钱还给乔楚。

    “行了，说重点吧，这次又是男朋友劈腿吗？”以叶昭觉对于她的了解，来来去去就是那点事，不是吵架了就是要分手，玩不出什么新意。

    “惨不忍睹。”叶昭觉又恢复成了那个自暴自弃的样子，“我自己的钱就不说了，房东赔偿的那点儿，还不够还乔楚的。”

    “我会拿一笔钱给你，你先还给乔楚。”齐唐用手势制止了她差一点儿脱口而出的拒绝，“先不要急着反对，听我说。

    辜伽罗静静地从里面走出来，站在简晨烨的身后，她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叶昭觉的脸上，像正午时分的阳光，直接，粗暴，有一种劈头盖脸的力量。

    叶昭觉倒了杯水给她，然后一声不吭地把笔记本拿过来，继续对着视频网站找电影。

    齐唐又叹了一口气：“我这一面很讨人厌，我知道。”叶昭觉心想，呵呵，你自己也知道，“但无论如何，我是希望你好。”

    叶昭觉几乎是充满感激地点了点头。

    她躺在床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充电，端着笔记本刚想找个电影看一看，已经完全不记得上一次这么放松是什么时候了，然后，手机响了。

    半个小时之后，敲门声响了。

    “我最近比较忙，你遇到事情的时候我不在，很抱歉。”他讲得很官方，但又似乎很真诚，倒是让叶昭觉有点儿不好意思。

    从家里走出来的时候，她钱包里只有几百元现金。

    门开了，与叶昭觉的猜想有一点儿出入。

    “我是成年人，你没有权力要求我做任何违背我个人意愿的事情。”邵清羽一字一顿地说。

    齐唐也很意外，她的状态比他原以为的要好很多，他的意思是，比她失恋那次要好，至少没有烂醉如泥。

    “我瞒着家里跟汪舸领了证，被我爸知道了。”邵清羽哭完之后，开始向叶昭觉倾诉自己的悲惨遭遇，“都是姚姨那个贱人搞的鬼，她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着想，怕我单纯被人利用被人骗，去他的，最阴险的人明明就是她自己。”

    “我不用你帮。”叶昭觉的声音像冰一样寒冷。

    “倒时差，顺便过来看看你。”他轻描淡写地打消她的担忧，“看看你需不需要开导。”

    “你在家吗？我在楼下。”

    “关你什么事啊，别往自己身上揽。”

    当她坐在出租车里，车子开往叶昭觉家的方向时，她觉得，或许，自己一生到现在为止，才算真正地有了人格。

    简晨烨挡在门口没有动，一点儿请她进去的意思都没有，这太反常了，可一时之间叶昭觉没有反应过来，现在，她满心都是愤怒和羞耻。

    她就是要晾邵清羽一会儿，看她这次又想搞什么名堂。

    他说完这句话便转身进去，没有看辜伽罗，他的心情糟透了，暂时顾不上安抚她的情绪。

    “是闵朗告诉我的，怎么了！”简晨烨被她的态度弄得很恼火，“再怎么样，我们也曾经在一起那么久，我没资格为你做点儿事吗？”

    邵清羽从进门见到叶昭觉就开始哭，哭得鼻涕泡一个接一个地冒，没法停下来，也没法好好说句话。

    她硬着头皮，大声地冲着外面喊了一句：“谁啊！”

    没有听到回答。

    一旦说出口，她的失败就成了铁板钉钉，太难堪了。

    当着父亲、妹妹和继母撕破脸，互相揭底的场面确实是太难看了，虽然各自手里都握着对方的把柄，但是，显然，她手里这张牌跟姚姨手里的那张，不是一个重量级。

    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连一秒钟的思索都没有，就给了他一耳光。

    “我承诺过会尽我所能照顾你，不管你有没有当真，我都会尽力而为。”

    她没有说话，却令简晨烨和叶昭觉都失了聪。

    她往后退了一步，脸上出现了一种决绝的笑容：“你怎么不早说有客人在呢，呵呵……”她又转向辜伽罗，“抱歉，失态了。

    这是分手之后，她第一次来简晨烨的工作室。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经历了这么多磨难，你的生命力会不断变得强韧，从来就没有不用付出代价的成长。你一次次跌落深渊，也会一次次从深渊里爬起来。我认识的叶昭觉，从来都不会认输，更不会放弃。”

    “简晨烨，你汇给我的钱全都在这张卡里，一分都没有少。我原来存的那些我已经转走，卡留给你，密码你知道的。打扰你们了，不好意思，我走了。”

    叶昭觉没有否认，除了他，的确也不会有其他人了。

    “你不要担心，我不会白给你钱。”齐唐看出她的心理防线已然松动，“你要写借据给我，俗归俗，大家心里都好过一点儿。”

    “呜呜呜……昭觉，我不知道还能去哪里。”

    叶昭觉用了几分钟的时间才消化了这件事。

    “是我。”

    叶昭觉没料到齐唐一开口就这么郑重其事，她有点儿猝不及防。

    邵清羽一副我知错的表情：“现在去他家不合适嘛……昭觉，你不要生我的气了，过去都是我不对，你看我现在这么惨，你就原谅我呗。”

    她当然知道，简晨烨做这件事，善意成分居多，即便确实存在着那么一丁点儿赌气，一丁点儿炫耀，一丁点儿的心机，那也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这次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我会想办法尽快弄到钱还给她。”面对齐唐这样不留颜面的剖析，叶昭觉只能硬撑着说一两句不痛不痒的话。

    “我只是一个正常的成年男性。”齐唐的语气很平稳，“你非要投怀送抱，我也不会拒绝。”

    或许，在潜意识里，她在意的不是分手之后他的前途比她光明，而是，他竟然可以！那么快！喜欢上别人！

    “你好记仇哦……”邵清羽哭得差不多了，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现在她有力气跟叶昭觉对抗了。

    “我饿了，吃完东西再跟你谈。”齐唐回过头，微笑着对叶昭觉说。

    “乔楚借钱给你，初衷绝对不希望你亏损。要是你能适量地增加一点儿回报，她会更开心，这也才更符合常理。但现在事与愿违，怎么办，让她陪着一起承受损失吗？对她公平吗？她尽了她作为朋友的道义，你有什么打算呢？”

    他说出了事情的真相，齐唐的存在是她如今能够挺直脊梁的唯一支撑，但正因为这是真相，才深深地刺痛了她。

    “睡，你，家，不是睡你。”他没有跟她啰唆，径直走进了浴室，过了一会儿，叶昭觉清晰地听见了水声。

    “去你的。”她随手抡起床上的一个抱枕就往他的身上砸过去，“你怎么那么贱啊。”

    那一耳光把她打蒙了，也把她打醒了。

    简晨烨心里也直发毛，其实，叶昭觉，多少还是说对了。

    “你怎么这么冷漠哦？”邵清羽呜咽着，断断续续地质问叶昭觉，“你一点儿都不关心我。”

    一个完全没有想到的名字。

    那一声耳光太响亮了，终究是惊动了里面的人。

    事到如今，他竟然还顾全着她那点儿微不足道的自尊心。

    简晨烨在门口站了很久很久，他手里捏着那张薄薄的卡片，整个人都在轻微地颤抖。

    她没有把这个证据再拿出来与简晨烨对质，毫无意义了。

    在浓墨一样黑的夜里，她听到这番话，就像是在暴风眼里看见了希望之光。

    她安下心来，看样子他确实累了。

    遽然间，叶昭觉的怒气全然消散，余下的只有无尽的悲凉。

    “投怀送抱个屁啊，我可是个正经人。”她好像已经完全忘记那一次在酒店里发生的事情。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叶昭觉很意外。

    正当她预备酝酿睡意时，齐唐说话了：“想动手就直接点，问什么问。”

    还钱给乔楚时，叶昭觉没有过多解释，钱的事简单明了，人情却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

    正当叶昭觉以为他要走了，预备起身送他时，齐唐脱掉了外套：“我懒得动了，今晚睡你家。”

    人性中的劣根性，爱恨纠缠揭示出来的私欲，她的自尊，他的新欢，前尘往事，那句被滥用的名言，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我需要的不是开导，是钱。”叶昭觉一脸的自暴自弃，指了指冰箱，“里面有吃的，你自己拿。”

    尽管如此，他依然不想再继续谈论这件事：“不说了好吗？”

    万语千言都堵在她的喉咙里。

    “我不好意思告诉你啊，”邵清羽看起来理直气壮，“我不找你，你就不找我，我也要面子的好不好。”

    他没有接叶昭觉的玩笑，从这一刻开始，他要认真说话了。

    “所以那天你打电话给画廊，请他们尽快把卖画的款项打给你，就是因为这件事吧。”辜伽罗并没有用疑问的口吻，而是在陈述她所认定的事实。

    和邵清羽认识这么多年，叶昭觉也目睹和参与过她桩桩件件大大小小的错事和蠢事，就她做的那些事，换作是别人家，早就应该大义灭亲了。

    辜伽罗被晾在原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充斥全身，比难过还要难过，比伤心还要伤心。

    是夜，叶昭觉躺在床上，面红耳赤心跳加速，齐唐就躺在床边的地铺上，她稍微侧侧头就能闻到他身上沐浴后的清爽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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