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她站在街头，一动不动，支离破碎，碎在阳光和空气中，碎在每一片树叶的缝隙里。

    “我后天回来，你等我。”

    “我在法国啊，苏沁没告诉你我出差了吗？”齐唐顿了顿，很快意识到情况反常，“你鼻音怎么这么重，感冒了？还是哭了？”

    名声响亮之后，她又乘势请了一位咖啡师，再联合了一家蛋糕店，在工作室里隔出一块空间来做下午茶专区。

    叶昭觉怔了怔，这才意识到，虽然是个小店，但自己毕竟是老板，老板就要有老板的样子。

    挂掉电话之后，叶昭觉转头看向玻璃门，她惊讶地发现，自己脸上竟然出现了一种罕见的，略微羞涩的笑。

    她只对自己坦诚这件事。

    叶昭觉拿着张哥退还的店铺押金和因为违约而赔偿的三个月租金，站在人潮涌动的街头，她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叶昭觉没说话，又要麻烦齐唐，想到这个她心里就不好过。

    闵朗也跟着叹了口气：“不是我故意推辞，以我这么多年对她的了解，别的也不敢说，但你我肯定都不是帮她一把的理想对象。”

    “张哥，下这么大雨，你怎么来了？”叶昭觉非常惊讶，又有些疑惑。

    乔楚听明白了。

    从来没有一刻，她像现在这样希望自己是个泼妇，那种完全没有受过任何教育的泼妇，屁话都懒得跟你啰唆，上来直接两耳光开抽，揪你头发，踹你下体，拿指甲刮你的脸。

    夜深人静的时候，乔楚走进柜台里面，俯视着叶昭觉，她坐在地上，嘴里叼着支烟，一直没点，双手抱膝，头发被自己抓得一团糟，眼睛不知道盯着哪里出神，那个样子又狼狈，又让人心疼。

    现在这点儿利润，也就勉强收支平衡，根本别想盈利，加上还有涨租金那个破事儿，她简直想死。

    果果在听说了房东要涨租金之后，凭着自己的机灵劲，从别的店家那儿打听到了一些情况，回来向叶昭觉报告：“昭觉姐，听说是某个大型连锁超市看上了这块地，要整个买下来。”

    我靠，她简直快被这一幕吓死了！

    她更加不知道，邵清羽瞒着家里接受了汪舸的求婚，两人选了一个良辰吉日去领了证，在汪舸和朋友合开的车行里，跟那群朋友一起小小地庆祝了一番。

    这样也好，叶昭觉想，只要生意能一直维持现状，收入总比支出多。

    世事不断变换，外部世界飞速运转一刻都不曾停歇，每个人的生活里都被塞进了越来越多越来越繁复的元素，他们的世界变得越来越庞大、喧闹并且错综复杂，除了叶昭觉。

    “张哥，我想问问为什么？”她尽最大的力让自己均匀地喘气，虽然心里Fuck他全家，但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太突然了，您不能这么……”她一咬牙，“不讲道理。”

    从第二天清早一直到下午，除了打电话之外，她什么事也没做。

    “反正我有我的困难，这个就不跟你细说了。”张哥绕过了她的问题，“你看我也提前一个多月通知你了，你要不能接受涨价呢，我也同意赔偿你，你还是有选择余地的嘛。”

    以前满满当当的店里，现在空落落的只剩下几张塑料凳子，客人们贴在墙上的心愿便笺条也七零八落，看上去既破败又哀伤。

    最后交接时，她和张哥双方都冷着脸，签完该签的文件，算清账目，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说，各自走人。

    她也不知道，这一季，徐晚来设计的几款衣服都大受追捧，Nightfall在短时间之内声名鹊起。城中顶尖的摄影师成为了她的固定合作伙伴，而她的工作室则成为大批“白富美”和阔太太的聚集地。

    近日来，她的产品的浏览量正在急速下降，订单显示为关闭状态。

    她笑了笑，硬着头皮讲了些场面上的客气话：“生意还过得去，多亏张哥您这儿风水好。”她讲得很生硬，像是有谁撬开她的嘴把这种话强塞进去那样。

    “昭觉姐……”果果迟疑着，但还是问出来，“我们不会关门吧？”

    “小叶啊，我今天来呢，有件事要跟你商量。”张哥的目光终于从四面八方收回来了，投在叶昭觉的脸上，寒暄完毕，他要阐明自己真正的来意了。

    她目睹的不是一个店结业，而是自己人生中一场盛大的死亡。

    “你怎么想？”闵朗问。

    “您说。”叶昭觉原本就勉强的笑一点一点冷下去，直觉告诉她，不是什么好事。

    小姑娘嘴挺甜：“昭觉姐，你叫我果果就行。”

    “呵呵，滚！”

    事已至此，她只好一边顾着这头，一边尽量抽时间去其他地方找找合适的店面。

    任何棘手的事情，被齐唐一说，好像都是轻于鸿毛的小事。

    闵朗打给了简晨烨，而乔楚，她打给了齐唐。

    她不知道，闵朗虽然已经与乔楚和好，但每当看到徐晚来发在朋友圈里的照片，看到她和一个个他不认识的人的合照，看到她笑意盈盈地挽着那些陌生的男的女的……他就会感觉到胸腔深处有些东西在慢慢塌陷。

    客人走了之后，她在门上挂上“休息中”的牌子，再慢慢地坐下，拿出手机，想找人说说话。

    叶昭觉不知道的事情当然还有很多。

    张哥煞有介事地咳了一声，也是个爽快人，懒得拐弯抹角：“小叶，是这样的，这个店的租金啊，要涨。”

    叶昭觉有点儿不安地皱了皱眉，依然还在笑着：“还没呢，小生意不好做。”

    暴雨过后的这个傍晚，在空无一人的小店里，她觉得自己已经被彻底击溃了。

    可是命运，之所以被称之为命运，正是因为它通常不会按照人类预想的节奏发展。

    但叶昭觉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齐唐的执念会慢慢淡化，她对自己的吸引力没有太多信心。

    张哥随手扯了几张桌上的纸巾，一边擦身上的水渍，一边说话：“啊，正好路过，顺便来看看你做得怎么样啊。”

    “也许是太晚了，明天再打吧。”她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崩溃，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又对自己强调了一遍，“不要胡思乱想，不要乱了方寸。”

    听到他的声音，叶昭觉一时语塞，好半天才憋出一声：“你在哪儿？”

    在果果的提醒下，她手忙脚乱地在抽屉里翻了一气，终于把那张不起眼的名片从一堆杂物中翻出来了。

    团购业务开始之后，店里的生意比之前兴隆了许多，叶昭觉整天忙得晕头转向，找错几次钱之后，她知道，是时候招个帮手了。

    是的，齐唐清清楚楚说过，她可以慢慢思考，不用急着下结论做决定。

    日出之时，幻想便会破灭，她会洗干净脸，背起她的环保袋，像过去小半年里的每一天一样，走到公交车站台去等公交车，然后打开店门，开始做第一个饭团。

    乔楚叹了口气：“我现在是真的有心无力，况且，她肯定不会再让我帮忙。”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在生活遭遇了这样突然的激流动荡之后，她对这个世界的恐惧，对于人群的恐惧和急切想要逃避现实的心情，又回来了。

    乔楚也没什么把握说这句话了。

    齐唐又说：“总而言之，挂了电话你就去吃你想吃的，买你想穿的，发泄一下，等我回来给你报销。”

    几分钟之后，她的手机上收到了一条微信，来自齐唐。

    最后一根稻草，终究还是压了下来。

    于是，下午四点半，店里只有叶昭觉。

    之前他老是在她眼前晃来晃去，说些不着边际又好像意味深长的话，自从那晚摊牌之后，他便极少出现，说是忙，但也不知道是被挫伤了自尊，还是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想多给她一些时间考虑。

    有一把铁锤在锤打着她的五脏六腑，她痛得出不了声。

    她胡乱做了两个饭团，又觉得这样滥竽充数的东西实在拿不出手交给客人，慌慌张张地退钱，又一个劲地向客人道歉。

    我只是想认认真真地做一点儿事情，挣一点点钱，让自己生活得稍微好一点儿。

    她将自己隔绝在纷扰之外，理所当然地，她错过了很多消息。

    夜越来越深，越来越静，门外依然是声色犬马，万丈红尘，而叶昭觉的心却犹如战后疆场般哀鸿遍野。

    然而，再过那么几分钟，她就麻木了。

    过了好长时间，叶昭觉把那支烟吐出来，眼睛也开始慢慢聚光。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雨已经停了，街上恢复了些许生机。店里进来两三个客人，点单点了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

    之后，Nightfall几乎每天都客似云来。

    实情和齐唐的分析大致吻合。

    她像是刚刚才听到乔楚说的话，抬起头来，她嚅动着嘴唇，声音轻不可闻：“哎，乔楚，我好像走到绝路了。”

    她刚翻开新买的一本杂志，这时，有人推门进来。

    薪资不高，应征的人大多是在校学生，只能够做兼职，叶昭觉从中挑选了一个看着还算机灵的小姑娘。

    她不知道，简晨烨和辜伽罗的感情状态已经逐步稳定下来，某一次意外的巧合下，他们在一个餐厅遇到了辜伽罗的父母，双人晚餐变成了四人。

    她不好意思再打扰乔楚，于是在店门口贴出了招人启事。

    果果接过钱，对乔楚道了谢，又担心地看了看坐在里面的叶昭觉，问乔楚：“昭觉姐不会有事吧？”

    稳住，沉住气，不要慌，内心有个声音在这样说，可是肢体不太听使唤，全身都开始发抖。

    叶昭觉本想说“我可不想占你小便宜”，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合同上有一条违约赔偿的条款，”张哥看着面前这个明显已经方寸大乱的小姑娘，到底还是年轻，处世经验有限，“如果你不能接受涨租金，那我按照条款赔偿你。”

    看着这间小小的店从无到有，又从有到无，叶昭觉眼中尘烟四起。

    她翻着电话簿，想哭，又忍住了。

    腿上的皮肤大概是被指甲掐破了皮，隔着裤子也能感觉到细细的疼。

    她不知道，辜伽罗也做过和她相同的事情，顺着蛛丝马迹找到她的微博，借以观察过她的生活，也曾在和简晨烨的交谈中，有意无意地问起过他们的过去，甚至有那么一两次，不动声色地从她的小店路过。

    叶昭觉明白了，张哥的根本目的其实是要收回这个店面，至于涨租金，那不过是一种为难她的手段而已。

    如果不是为把损失减少到最小，叶昭觉说什么都不想再见到张哥这个人，但眼下她身陷困境，进退维谷，这个时候谈“骨气”是一件太不合时宜的事情。

    张哥老气横秋地丢出几个字：“百分之五十吧。”

    为了找点儿安慰，她打开电脑，登上团购网站的页面，那边应该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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