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是就在下一秒，莫名而来的愤怒直冲上她的脑门，凭什么我要走？

    这个笑容里，有五分苦涩、三分羡慕、一分清醒再加一分没心机。

    叶昭觉偷偷地瞟了店长一眼，确定她没看到自己，转过来，冷着脸，压低声音：“你赶紧走。”

    “为什么你总是要刻意跟我保持距离呢？”

    这是她拜托国外的朋友寄来给工作室添色的一些小物件，有复古的收纳盒，造型别致的灯具和摆件。

    从齐唐的表情看来，关于之前提出的疑问，他势必要得到一个明确的回复。

    这不是一件小事，晚上吃中餐还是西餐，这条裙子买黑色还是红色，口香糖要草莓味还是甜橙味，喝咖啡还是喝茶。

    可是现在……好尴尬啊，还是不要找清羽了吧。

    叶昭觉握着玻璃杯子，因为不好意思而一直低着头。

    她想说，“我明白，但我不可以接受。”

    换作从前，她根本不用这么费事地去想要找谁当自己的债主，除了邵清羽之外，她也不可能再去考虑其他人。

    这是她生命里的一场重大灾难。

    他一直没有说起过，每每看见她露出类似的神情，他总是会有一种不知从何而起的愧疚感，对比她一直跌跌撞撞的人生，他为自己的顺遂感到内疚。

    是齐唐吗？她想问，可是睡意深沉，她张不开嘴。

    ……

    “啊……没什么。”乔楚稍稍斟酌之后，决定把原本的那句话藏起来。

    末了，她伸了个懒腰，从后门溜回了店内。

    “不去！”叶昭觉气得快疯了，“你聋了啊！”

    大概，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她只能硬着头皮，厚着脸皮去找乔楚。

    “让你说你就说。”言外之意，就算是工作上的事，又关你什么事？

    整个大堂坐得满满当当，无论男女都是一副情绪高昂的模样，这边刚叫着“服务员，拿菜单来”，那边立刻有人呼应道“这里加个座”。

    齐唐收起戏谑，换了另一副表情：“尴尬什么？你不是说，找到了工作会请我吃饭吗？”

    她静了静，知道此刻自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放弃，要么求援。

    该走的是乔楚！

    总店位于一个车水马龙、常年拥堵的地段，几百米的距离开车也要花上二三十分钟，作为S城最时尚的街区之一，即使是在工作日的白天，也有令人叹为观止的巨大客流量。

    “你是人吗？啊？”叶昭觉醉眼朦胧里看齐唐，好一个蛮不讲理的衣冠禽兽啊，“你看看我，我还不够惨吗？没工作，没钱，没男朋友，一败涂地……我就想早点儿回家睡个觉，你还要逼我陪你吃夜宵，你说你是人吗？”

    她越喝越多，越喝越委屈，嘴一撇，讲话竟然开始略带哭腔。

    叶昭觉不愿意放弃。

    “丧尽天良……”她说着说着，往桌上一趴。

    离下班还有三个小时，她如同鸵鸟一头扎进沙土之中，能躲多久，算多久。

    一天中白昼与夜晚交接的时段，霓虹灯早早亮起，她倚靠着路边一棵粗壮的梧桐树，带着一点儿百无聊赖的神情，看着那些形形色|色的路人。

    叶昭觉说了一个数字，不算很吓人，但对于经济状况大不如前的乔楚来说也不是一件特别轻松的事。

    她想说，“我们说的自尊，根本不是同一回事。”

    “我想吃个屁！”叶昭觉怒火未消，掀桌的心都有了。

    这不是一件小事，晚上吃中餐还是西餐，这条裙子买黑色还是红色，口香糖要草莓味还是甜橙味，喝咖啡还是喝茶。

    她拿不准分寸，我是否应该即刻转身，不要惊扰他们？

    叶昭觉端着餐盘按照座位号码走到客人面前，看到是齐唐，她一时之间没控制好音量，被店长狠狠地瞪了一眼。

    “你去死！”叶昭觉狠狠地翻了个白眼，眼珠子都翻没了，“我怎么会认识你这种人。”

    因为，对于一个女生来讲“真的太累啦！”

    心里有点儿堵，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她忙了一整天，一边学习制作饭团烧，一边帮衬着店里的生意，白天还不觉得，到了这个时候，倦意像惊蛰时破土而出的虫豸，一点一点地从骨头和血液里渗出来。

    一把钥匙！

    乔楚抱歉地笑了笑，眼睛忽然闪过一点灵光又生生停住了。

    差不多和他们同龄的叶昭觉，穿着店内统一发放的工作服，系着印有饭团烧LOGO的围裙，马不停蹄地穿梭在工作间与客人之间，忙得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她没有马上答应，而是示意叶昭觉稍等，她要查查自己的账户。

    乔楚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推诿之意，也没有假惺惺地找一两个理由搪塞她，光是这份郑重，已经是超过金钱之外的礼物。

    而这个意味深长而又弥足珍贵的笑容，被堵在路上的齐唐完整地收入眼里。

    乔楚一听叶昭觉的来意，尽管有点儿意外，但仍然没有迟疑：“你需要多少？我得看看我够不够。”

    怀着满腔的怒气，拖着疲惫不堪的躯体，叶昭觉像人质一般被齐唐挟持到这家川菜馆子，一进门她才发觉，城市里晚上不肯早点儿睡觉的人真多啊。

    她从出租车上下来走向79号时，脚步轻盈，快乐得像是回到了多年前还在学校念书的时候。

    “我饿死了，”他完全不接她的话，只管先说别的事，“两个饭团烧早已经消化完了，你陪我去吃东西吧。”

    对于远离光怪陆离的夜生活的叶昭觉来说，这是她极少踏足的维度。

    叶昭觉是被齐唐扛回公寓去的，她虽然昏沉，但意识并没有模糊，当她的头垂在齐唐肩头的时候，她还在口齿不清地嘟囔着：“不要你帮，我自己可以走。”

    借钱给好朋友，这件事在生命中的比重仅次于婚丧嫁娶，稍微不慎，人财两失。

    “你怎么来了？”

    夜风把她的头发吹得有点儿乱，妆也有点儿花了，但是一想到是去见闵朗，她就觉得这些细枝末节根本不重要。

    明面上是学习，暗地里其实还有免费帮工的含义。

    慌乱之中，一只玻璃杯应声砸向地面，玻璃杯碎成无数碎片，将这个原本静谧安宁的夜晚划出千万道细碎的裂痕。

    时间已经进入深夜，徐晚来独自一人在刚刚布置好的工作室里拆包裹。

    叶昭觉听得出来，这声音的确来自齐唐，她想要回答他，“因为我们原本就是存在于这段距离的两头。”

    换作从前，她根本不用这么费事地去想要找谁当自己的债主，除了邵清羽之外，她也不可能再去考虑其他人。

    “是啊，聋了。”齐唐踩了一脚油门，完全不顾叶昭觉的歇斯底里，径直往目的地开去。

    沙发的拐角处有一只不太显眼的暗红色袋子，尽管不显眼，但齐唐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牌子。

    闵朗一抬头，完全呆住了，他下意识里的第一个动作便是，一把推开了乔楚。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进入叶昭觉的私人领地，尽管在他的安排下，房子里的洁净程度有过短暂的提升，但一段时间过去之后，效果已经不大看得出来了。

    “为何这些人的面孔上，没有一丝生活的气息。”这个句子从她的脑子里冒出来时，她轻轻地笑了一下。

    齐唐又补充了一句：“我主要是想问你，为什么你愿意求助乔楚，却不愿意求助我？”

    大脑一片空白之际，店长一声“小叶”拯救了她，她赶紧头都不回地窜回工作间里。

    她看到，乔楚倚靠在闵朗的肩头，闵朗端着笔记本电脑，不知道在看什么电影，两人嘻嘻笑笑地不知道在讲什么，笑完之后，闵朗还拍了一下乔楚的头。

    为了找到合适的店面，叶昭觉几乎把S城跑了个遍，早出晚归比上班那会儿还勤奋，腿细了一圈儿，体重又减轻了几公斤。

    她知道，自己其实是可以走的。

    她没有告诉乔楚的是，自己很感动，不是因为钱，是因为她的态度。

    “我想，”齐唐把菜单递给服务员，转过头来对她笑得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应该就是我们中国人经常说的，缘分吧。”

    要等到很久之后她才会晓得，这就是她和齐唐的第一个吻。

    “我只是想省点儿时间让你睡觉。”不知是吃饱了还是其他缘故，齐唐终于开始用比较友好的语气和她说话了，“你放心，我把你送到家就走，不会占你便宜。”

    最后在两家店面之间，她卡住了，不知该怎么抉择。

    她定了定神，把说到一半的话头捡起来想继续，可是她发现，即使没有这个突然来电，她要说的话也已经说完了。

    他话音刚落，叶昭觉整个人如遭雷击，靠！乔楚你出卖我！

    打烊之后，叶昭觉换回自己的衣服，和同事们道别，其中一个姑娘用眼神指了指外面：“有人在等你。”

    他盯着看了几分钟，很快，他明白了一切。

    想起那个夜晚，她叹了一口气，轻至不可耳闻。

    “齐唐……”既然逃避不了，叶昭觉索性自己一头撞过去，“你关照了我太多，点点滴滴，事无巨细，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

    到了可以稍微歇息片刻的时段，她会从店铺的后门溜出来，透口气。

    “我不去，我累死了！”叶昭觉一听暂时不能回家休息，整个人都炸了，“你自己去吃，我要回家洗澡睡觉，明天还要干活儿呢！”

    无比漫长的一分钟。

    过了一会儿，乔楚合上电脑，说了一个数，比叶昭觉说的那个数字要略微少一点儿。她面上有难色：“要是换作从前，这点儿钱白送给你都不算什么大事儿。唉，真是今非昔比了。”

    叶昭觉说了一个数字，不算很吓人，但对于经济状况大不如前的乔楚来说也不是一件特别轻松的事。

    她脑子里最后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已经断了，说话毫无逻辑可言。

    开店这件事，起兴容易，等到真正操办起来，叶昭觉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徐晚来为工作室选址时，闵朗非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了。

    乔楚一听叶昭觉的来意，尽管有点儿意外，但仍然没有迟疑：“你需要多少？我得看看我够不够。”

    眼看着计算器都快被她摁坏了，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东墙拆光了也补不上西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