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齐唐并不是那种非要强人所难的人，况且自己有手有脚，起身，出门，打车，很简单的几个步骤就可以直接到家。

    “我为什么要走？”齐唐一脸假正经，“这是你的店吗？”

    距离她上一次坐在齐唐的副驾驶座上，已经过去很久了。

    叶昭觉，她的身上有一整个寒冬。

    鱼贯而出的年轻人，穿着时下最流行的服装，拎着价格不菲的包包，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有统一的表情就是面无表情，个个都冷峻得仿佛下一秒钟就要登上T台走秀。

    叶昭觉还想说些什么，但在酒精和疲劳的双重作用下，她的舌头已经捋不直了，说什么听起来都是卷舌音，像那种刚学会说话的小孩儿，嘴里一顿咕噜咕噜，可什么也表达不清楚。

    借钱给好朋友，这件事在生命中的比重仅次于婚丧嫁娶稍微不慎，人财两失。

    叶昭觉敏锐地捕捉到这一丝动静：“你想说什么？”

    可是，某种奇怪的力量把她摁在位子上，无法动弹。

    算了，让他一次。

    叶昭觉气结，又无心恋战，只好冲着齐唐比了一个手势。

    相对于井然有序的白天，夜晚确实更善于勾起人类心底里那丝丝躁动的，不安分的，放浪形骸的鬼魅。

    她没有马上答应，而是示意叶昭觉稍等，她要查查自己的账户。

    “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她笑了笑，那个笑容充满了挑衅和讥诮。

    然后，她扬起手，当着徐晚来的面，干脆利落地给了闵朗一个耳光。

    拆完所有包裹，她又将整个工作室环视了一圈，露出了一个骄傲的笑容。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叶昭觉也知道这个道理。

    她其实不用看也知道，齐唐这个人，说得出肯定做得到。

    他翻了半天，终于在环保袋的底部翻到了那一把钥匙。

    在很多事情上，叶昭觉对于他的了解其实还停留在表层，她并不知道，他看起来越平静，事情就越不好收场。

    “这不是一回事。”她知道一两句话解释不清楚，只想尽快从这个局面里脱身，“改天我找时间向你解释好吗？”

    丙，一位算是嫁入了豪门的女性朋友，但夫家门禁森严，这个点估计是出不了门的。

    “呃……你不接吗？”作为他曾经的助理，叶昭觉多多少少还保留了一点儿从前的惯性，“会不会耽误工作上的事？”

    只有三天时间了，超量的兴奋和期待无处排遣，它们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力量，颤颤地在她胸口跳动。

    可是现在……好尴尬啊，还是不要找清羽了吧。

    “我点完了，你看一下有什么想吃的。”齐唐把菜单推到叶昭觉面前。

    叶昭觉连忙摇头：“足够了，剩下的我自己再想想办法，大不了找家里借点儿。按照品牌商告诉我的利润值，今年之内应该就能把这笔钱还给你。”

    乙，最近在热烈追求她的一位青年建筑工程师，人还算好相处，但他老是喜欢讲与他工作相关的事情，有点儿书呆子气，想想觉得可能会扫兴，还是算了。

    乔楚站起来，捋了捋头发，拉了拉衣服，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玻璃。

    大概，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她只能硬着头皮，厚着脸皮去找乔楚。

    齐唐真有点儿不敢相信，一个成年人竟然只有一把钥匙，简陋得甚至连个像样的钥匙扣都没用。

    于是，她很直白地强调了中心思想，没有什么不能启齿的苦衷和内情，很简单，我就是不想再麻烦你。

    那么，要向谁求助呢？她一边抠着手指甲，一边把自己认识的所有的人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齐唐啼笑皆非地看着眼前这个脸蛋红扑扑的叶昭觉，一点儿酒精，就卸去了她平日里装腔作势的倔强，这个样子的她显得可爱多了。

    叶昭觉在心里暗暗地想，即使最？她一边抠着手指甲，一边把自己认识的所有的人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关于这个夜晚，她最后一丝残存的印象是，有一只干燥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她的脸颊，紧接着，有极为短暂的温热轻轻落在她干裂的嘴唇上，随即立刻消失。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打车去白灰里的路上，徐晚来想起了这句老话，嗯，老话总是有它传承下来的道理。

    情绪的洪峰破堤而出，她伸出手重重地叩门，手指关节用力敲打在木质门板上，发出空洞而强烈的声响。

    她隐隐约约有些兴奋，万事俱备，只等正式开业的那天，让这一切完美亮相于众人眼前。

    绞尽脑汁地搜罗了一圈，叶昭觉对于自己的人生有了新的认识：第一，我朋友真少。第二，我认识的有钱人真少。

    叶昭觉记得，那个雪夜，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寒风灌满了华丽的裙子，从手指尖到脚趾，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冷的。

    叶昭觉在迷糊之中，感觉到有一只手拿着温热的湿毛巾在替她擦脸。

    这就是她未来几年要全力战斗的地方，是她将要一展壮志的王国，一切都将从这里开始，她的锦绣前程。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开始喝的，她甚至不记得桌上第一壶酒是齐唐叫的，还是她自己叫的，她能够回忆起来的就是自己一杯接一杯，一壶接一壶地喝酒，没吃几口食物，酒倒是喝了不少。

    叶昭觉在心里暗暗地想，即使最后乔楚分文不借，这个交情也值了。

    这时，包包里带出了一个小东西。

    叶昭觉握着玻璃杯子，因为不好意思而一直低着头。

    那种酒真好喝啊，带着一点儿梅子的清香，刚入口时就像糖水一样，微微的甜。

    思来想去，除了闵朗这位自由人士，好像也没有更适合的人选了。

    记账本上的笔迹满满当当，租金、转让费、装修、设备、食材……样样都是钱，并且，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省略。

    繁华而虚浮的青春，在这里遍地生长。

    “你哄小孩啊？”齐唐拖长了尾音，“择日不如撞日，我等你下班呗。”

    乔楚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推诿之意，也没有假惺惺地找一两个理由搪塞她，光是这份郑重，已经是超过金钱之外的礼物。

    到了2106门口，齐唐伸手在叶昭觉的包里找钥匙，他皱了皱眉，这甚至不算是包，只是一个比较高端的环保袋，里面叮叮咚咚一阵声响，杂七杂八的东西装了不少，钱包、卡包、文具盒、记账簿、面巾纸、润唇膏、护手霜、小镜子……有容乃大。

    人流量大的那间，租金和转让费实在太高昂，但便宜的那间，她稍微掂量一下就知道了，恐怕回本都难。

    放弃太容易了，只要撒手，跟自己说“老子不干了”，就可以了。

    齐唐撇了撇嘴：“想吃屁啊？口味太重啦。”

    她暗自想着，毕竟欠他一点儿人情。

    睡眠是一个光滑无底的黑洞，她将自己全身交付与它，滑落其中，一路下坠。

    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起，她也试着在特别疲劳或压抑的时刻，给自己点一支烟，一呼一吸之间，仿佛真的可以暂时缓解些许郁闷。

    可是对于有一些人来说，放弃，真的太难了，尤其是当它承载了你对于生活所寄予的新的希望，这个时候，你能够轻而易举地放弃吗？

    齐唐穿了一件红色的毛衣，胸口处有一只小小的鹰，不久之前刚刚剪过头发，整体看起来显得比平常要小个好几岁，他漫不经心地说：“顺路。”

    “你有你的自尊，我也有我的。你在维护你的自尊时，就不能够稍微考虑考虑我的想法吗？”

    “我们就去吃串儿吧！”齐唐根本没有和她对话，兴致勃勃地擅自决定行程，“我知道有一家川菜馆子，营业到早上六七点呢。”

    她不是没想过齐唐可能会知道这件事，她只是没想到，他会知道得这么快，快到她还没有编出一个冠冕堂皇的，足以解释为什么自己没有请他帮忙的理由。

    他有点儿讶异，女性对于名牌手袋的热爱简直丧心病狂，叶昭觉都快吃不上饭了居然还花钱买包？他把纸袋拿起来，想看看款式，鉴定一下她的品味。

    四周忽然静了。

    她关在家里，拿着计算器来来回回地算账，算完才知道，刨去加盟费，再刨去基础生活保障之后，光想靠自己那点儿微薄的存款来开店，实在是太过勉强了。

    甲是她在媒体圈的一位朋友，早先已经承诺她会在开业之前为她做一个专访，但从对方微信朋友圈刚刚更新的内容来看，甲似乎还在加班。

    这哪里是碎玻璃，这分明是她的自尊。

    她正说着，齐唐的手机响了，她立刻噤声。

    齐唐刚刚酝酿出来的那点儿温柔很快就用尽了，“叶昭觉，你就闭嘴吧。”

    绞尽脑汁地搜罗了一圈，叶昭觉对于自己的人生有了新的认识：第一，我朋友真少。第二，我认识的有钱人真少。

    一定要找一个人分享一下，她拿出手机开始翻看通讯录。

    刚把加盟费交给品牌商，叶昭觉马上就被安排去了总店学习操作技术。

    论起胡搅蛮缠，叶昭觉知道自己和齐唐从来都不是同一个量级，此时此刻这种情况，跟他硬碰硬也不是办法，只能先服软麻痹对方：“你在这里，我会很尴尬的。”

    果真是世事难两全。

    徐晚来的好心情，在看到乔楚的那一刻，立刻烟消云散。

    他把叶昭觉扔在卧室的床上，原本就要走，忽然间，他又鬼使神差般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几杯酒灌下去之后，她整个人变得轻飘飘的，火药般的脾气也没了，只是有点儿说不上原因的伤心，但这点儿伤心没有出处，非要扣个原因的话，大概就是，，她真的很困。

    齐唐瞠目结舌地看着她，这是他有生之年第一次看到一个人因为太想睡觉而哭起来了。

    可是，就算这样，她也还不能回去休息。

    齐唐一直没有流露出明显的情绪。

    齐唐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带着一点儿不以为然，直接摁了关机键：“你继续说。”

    一股寒气顺着徐晚来的脊背往上爬，因为极度的震惊，她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进退。

    她没有告诉乔楚的是，自己很感动，不是因为钱，是因为她的态度。

    “我希望能够尽我所能，让你生活得轻松一些，你为什么不明白？”

    可是就在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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