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一万个惊叹号

下午他突然给我打电话，说有事想找我聊聊，我就过去了一趟，没想到会弄得这么晚。”

    “对了，差点忘了，我只是整了脸，我的身材可是天生的……你看我的腰，最粗的时候也才一尺七，还有胸，这可是货真价实的C杯，你要不要摸一下。”

    可是如果不跟她说，我还能跟谁说呢？

    “你会陪着我的，对吧？”我问乔楚，冰冷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绝望。

    我静静地看着乔楚，简晨烨曾经说过的那句话此刻从混乱的回忆中跳脱出来，无比尖锐无比清晰。他的判断的确比我准确一百倍，乔楚亲口承认了，她确实有这么不堪的过去，她确实是这么不堪的人。

    “上次你说你最喜欢的东西是钱，我看着你就好像看到当年的我自己，有什么错呢？我们只是想摆脱某些东西而已。但我又很清楚地知道，你跟当年的我还是不一样，你比我有原则，你更单纯，我干的那些事儿，你都干不出来。”

    可是乔楚不管我的反应，接着说：“比起那些做家教的同学，我跳舞赚的钱多多了。没人尊重我有什么关系，有钱不就好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沉重。

    可是为什么，看她这样野蛮粗暴地把自己一层一层剥开，毫不掩饰那些丑陋的疮痍，我心里竟然一点儿鄙夷都没有？

    如果她不主动告诉我的话，恐怕我这辈子都不会怀疑她这张美丽的脸，是整出来的。

    没错，我长大了，四肢健全，体格完好，我现在是一个百分之百的成年人，可是当在洗手间里面对着验孕棒最后呈现出来的结果……

    我们在这天晚上所说的话，所做出的决定，对于我们的生活究竟意味着什么，是好是坏，我们都不知道。

    “不，不告诉他！”话说出口连我自己都惊了一下，这是什么时候萌生的念头，竟这样坚决，好像从模模糊糊预感到这件事的时候，它就已经落地生根了。

    我心里一动：“怎么突然去他那儿了，你最近不是也挺忙的吗？”

    那时我糊里糊涂，不明就里，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了这句话中的含义。

    我没接着问，但我知道简晨烨还有话要说。

    “那你又是去哪儿了？”我不耐烦地回了一句。

    这么多年来，我们这些人就像一些牢不可破的排列组合。说到邵清羽就会自然想到蒋毅，同样他们看见我就会问简晨烨呢？而与闵朗紧紧联系在一起的那个名字——不管怎么样，谁也不会觉得是乔楚。

    我依然无力去对抗，或者改变什么。

    “你的一生就是你所有选择的集合。”我不记得曾在哪里看到过这句话。

    “上次你跟我讲，你喜欢钱，我当时没好意思说，昭觉啊，你那不算什么，真的，不算什么。”她有点儿动情，眼睛里已经有泪光了，“我大学就在酒吧里跳舞，那时候我挺普通的，就是身份证上你看到的样子。不过酒吧里灯光暗，化个大浓妆就行了，眼皮上拼命扑闪粉，假睫毛用最夸张的那种。不涂唇膏，涂的是水嘟嘟的唇蜜，想起来真是土爆了，不过那时候不觉得。

    万蚁噬心，脑袋里一片空白。

    我简直快要疯掉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乔楚的话音落下去之后，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我们谁也没有说话，这种沉默的气氛比之前要更加复杂，我承认我的脑子有点儿转不过来。

    回到家里，简晨烨刚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正用浴巾在擦头：“你不是不舒服吗？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应该哭的不是吗，可是我只觉得害怕。

    我看了一眼那个盒子，很悲壮地站起来，去了洗手间。

    我看着我妈用一把小小的镊子，从他的头发里，皮肤里不断地夹出一小块一小块的碎玻璃，鲜红色的碎玻璃，浸在我父亲的鲜血里的碎玻璃。

    我的话音还没落，就听见好大一声动静，是乔楚往后一退撞倒了桌上的裂纹花瓶，好在没有摔碎，只是花瓶的水开始沿着桌面往地上滴，花瓣跌落了不少。

    很久之后我回想起这个夜晚，在当时，无论是我还是乔楚都在这一刻没有意识到，它在我们的生命中占据了举足轻重的分量。

    所有的人都转过来看着我。

    犹豫了一会儿，我终于很艰难地开口了：“我可能……怀孕了。”

    “我去闵朗那儿了。”

    “我不在乎，真的，昭觉，我一点都不在乎，我只知道我再也不用为了一点学费，一点生活费，像条丧家犬一样守在我爸或者是我妈家的楼下了。不用乞讨的感觉真好啊，哪怕是陪那些男人吃饭喝酒，听他们讲黄段子，甚至跟他们上床，都比做乞丐好……”

    这叫什么事儿？

    可是我看着乔楚，她如此落寞的样子，我知道这不是一个玩笑。

    并没有出乎我的意料。

    很多年前，我还在上小学的时候。

    乔楚，闵朗。

    到了这一刻，我的心里已经成了乱世春秋，一点儿理性和主张都没有了，还要说我自己的事吗？

    “我一直想告诉你这件事，可我一直不知道从何说起……”她杯子里的酒什么时候喝光的我都没注意到，“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不会让你看轻我。”

    乔楚看着我，她的眼睛那么湿润那么亮，像世界上最小的海洋。

    有人来拖我，他们七嘴八舌地跟我讲：“你爸爸出了车祸，不是很严重，你快去睡觉，明天还要上学。”

    乔楚比我先冷静下来，她严肃地看着我的脸，停顿了几秒钟，起身去了洗手间，拿了个长条形的小盒子出来给我：“先去验，确定了再说。”

    怕得连哭都忘了……

    我没有跟他闲话家常的耐心，脸都懒得洗直接往床上一倒。

    乱，就是一个字，真乱！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到了邵清羽，想到了我们之间这么多年的闺密情。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些，我认为不是因为我对她不及乔楚对我这样坦率。

    “随着时间慢慢推移，我意识到了其实跳舞赚的那点钱，远远不够支撑我想过的那种生活，没错，是可以买喜欢的衣服了，可还是要在几个颜色中挑选。呵呵，我有时候看那些女孩子说自己有选择恐惧症，恐惧个屁，还不是因为穷。

    那个喧闹的夜晚，那种完全超过我所能承受的沉重，一下子，又重重地压到了我的肩膀上。

    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我心里默念着，就像提起杨过你会第一个想到小龙女，提起肯德基你会第一个想到麦当劳。可提起杨过你第一个会想起郭襄吗？提起肯德基你会首先想到德克士吗？

    可能也会想到，但绝对不是第一选择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