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他近乎自虐一般的生活方式，甚至连自己的生命都不觉得值得珍惜的原因就都变得很清晰。

    一片漆黑，她听见自己很急促的呼吸声，身上全是汗，整个人被闷在被子里。

    陈妄看得眉头直接拧到一起：“那你不能轻点儿？”

    陈妄笑了笑：“男人么，总归都有点儿英雄情结，那时候想着自己以后能是什么样儿，就觉得男人就应该威名赫赫名扬天下。”

    帅啊，小陈妄说。

    “你都说了连脸都不知道长什么样，我怎么知道帅不帅。”小陈妄不耐烦说。

    秋风阴冷入骨，孟婴宁低垂着头，眼睛死死地压在陈妄肩头，吸了吸鼻子。

    渗血的伤口里混着水泥地面大颗大颗的碎石和细碎的沙，消毒棉往上一蹭，孟婴宁原本就眼圈儿通红着还没缓过来，这么一下疼得眼泪就掉下来了。

    孟婴宁做了个梦。

    他嗓音艰涩：“从来没这么怕。”

    “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他告诉你的吗？”

    孟婴宁脑袋搁在他肩膀上，能感受到他略高的体温，鼻尖萦绕着熟悉的他的气息。

    女人说着将手边的纱布见到放进急救箱里，咔嗒一声扣上，塞进车座下，直起身来：“行了，带着你的小对象先回吧，那边儿我去说一声，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

    听见屋里的动静，他咬着烟转过头来，微眯了下眼。

    孟婴宁坐在警车上看着伤口被做临时处理，她身上没什么大伤，小的伤口零零碎碎却很多。

    小姑娘双平日里会习惯性略微弯着的漂亮杏眼此时没什么精神地垂着。

    陈妄没说话。

    要有多难熬，才能说得出这种话。

    陈妄拍了拍她的背：“没事儿，到家了，睡吧。”

    “你能不能别问废话，我把你抡起来甩到地上你试试？那可是水泥地面，你以为地上铺的是棉花？”

    陈妄觉得小姑娘可真难伺候：“饿了？”

    “你给我讲个故事吧，”孟婴宁的声音被衣服挡了一层，有些闷，“只要你说的，我都相信，我都想听。”

    爬到他腿上，缩成一团儿窝在他怀里。

    “做噩梦了。”孟婴宁说，“特别吓人。”

    她长长的睫毛低低覆盖下来，秀气好看的眉头皱在一起，脸上花里胡哨的，像只脏兮兮的小花猫。

    老板“嘶”了一声：“我发现你这小孩儿怎么这么欠教育呢？”

    孟婴宁睡得很沉，稍微有些不舒服似的哼唧了一声，抬手无意识拽着他胸前的衣服。

    不要……

    她睁开了眼睛。

    孟婴宁摇了摇头。

    有一只男人的手从背后伸过来，绕过她的脖颈，搭在她肩膀上，冰凉的触感穿透衣服的布料。

    是劫后余生，是惊慌压抑至极，精神也紧绷到极致以后骤然放松下来的脱力似的疲惫。

    “那护身符好像没什么用，是不是我心不诚，它就不灵了。”

    她声音小小的，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就在想，如果真的来不及了，那你还是晚一点儿过来吧，最好你没找到我。不用看着我死，你心里是不是能稍微好受一点儿，你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爆炸高热度引发火势，老式居民楼虽然门窗被拆得差不多，但木势结构多，烧起来很快，滚滚烟尘直冲夜幕。

    穿着警服的女人翻了个白眼，“知道当时情况危急，但你倒是注意点儿，当扔麻袋呢，你扔得可是个姑娘！还是个细皮嫩肉的。”

    陈妄解开安全带，将身上的冲锋衣脱下来裹在她身上，然后下车将人抱出来。

    他说其实想想，我这一辈子很值，从小就有个英雄梦，长大了以后也算圆了梦，该守的都守住了。

    “伤口疼？”陈妄问。

    孟婴宁站起身来，转头拼尽全力往回跑。

    那人的轮廓逐渐清晰，是个男人，他一点一点出现在她的视线当中，由远及近，从模糊变得清晰起来。

    “嗯？”

    孟婴宁就不说话了，她很小幅度地低了低头，额头抵着他颈侧，忽然说：“我本来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他说你来不及了。”

    那么骄傲的，不可一世的少年，眉眼间都是明亮的，意气风发上九天，仿佛天下无不可胜之事。

    她抬起手来，朝着他张开双臂，苍白的嘴唇发干，声音是哑的：“抱抱。”

    警车车门开着，陈妄就站在车门口，蹲下身，抬手，指尖抹掉她眼角湿漉漉的泪痕，低道：“先去医院，然后回家？”

    上楼的时候，孟婴宁睁了睁眼，眼睛雾蒙蒙的寻他。

    “嗯，”陈妄抬手，大掌覆在她脑后揉了揉，“你别操心这个了。”

    孟婴宁还是摇头，只抿着唇，眼巴巴地看着他，不说话。

    死没什么大不了，难熬的都是留给活人的。

    陈妄亲了亲她的头发，掌心在她背上一下一下捋着，声音平静低缓，目光落在很远的夜里：“我小时候挺喜欢看书，那时候我还没搬到你们那边儿，家门口有个租书和光碟的音像店，我爸妈感情不好，基本上在家就吵架，我就也不爱回家，每天放学就往那儿一窝，能呆到天黑，看岳飞戚继光杨家将。”

    小姑娘始终没怎么说话，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疼得整个人都直缩缩，却没说话。

    她抬手，揉了下眼睛，又眨眨眼睛，脑袋侧过来趴着，脸冲着他颈窝，小声叫了他一声：“陈妄。”

    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孟婴宁被带着做了全套检查，除了外伤和一点轻微脑震荡以外没什么别的问题，休息几天基本就没事了。

    车里的灯没开，陈妄就这么借着外面小区里昏黄灯光和月光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他什么都看不见，你怕什么呢？”

    应该还算是，挺值得骄傲的一生。

    直到很多年以后，小少年变成少年，又变成了男人。

    小陈妄那时候还不明白，他觉得能上天当美猴王，谁会待在地下。

    因为实在、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四周昏暗安静，听不见半点声音，只偶尔有风声打着旋儿刮过来。

    英雄的名号从来都是响当当的，叫出来一个敌人听了得闻风丧胆，连名儿都不知道，那还叫什么英雄。

    半晌。

    陈妄捏着烟俯身摁灭了，然后直起身来，抬臂朝她伸出一只手：“那来。”

    孟婴宁站在卧室门口，没动。

    “挺严重的？”

    他们亦都拥有很值得骄傲的一生。

    一想到那个曾经的少年是怎么经历了这些事情，然后一点一点变得满目沉寂荒凉，孟婴宁就觉得疼。

    男人很勉强的扯了下嘴角，有干涸的血迹在他眼角眼眶留下血痕，声音虚弱低缓：“妄哥，我撑不住了，我快死了。”

    这一晚上发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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