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四肢僵硬地停下脚步，刘磊低着脑袋，没去看他的眼睛，“维C……泡腾片。”

    从会客室的窗户能看到楼上实验室那一侧的楼梯口。她愣愣地望着，直到刘磊闯进她的视野。

    划开屏幕，电话那头传来他沉稳如常的嗓音：“秦妍。”

    “那天的监控录像和追踪定位记录难道你没看过吗！”他几乎是吼着逼问回去，“她不仅要把善善偷偷送出去，自己也跑到了X市刑警大队附近——就算她不是故意跑去那里，你又有没有想过她老公是刑警队长！万一那天她正好碰上她老公，你觉得她会怎么跟他解释这几年的事？！还有郑国强——从许菡死掉开始，他就一直阴魂不散地调查我们！如果不是前几年许菡偷偷跟他透露过什么消息，他一个小地方的刑警队长，怎么敢跟我们过不去？！”

    片刻之后，帐篷外响起许菡细细的、带着哭腔的回应。

    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许涟听不见许菡的回答。她屏住呼吸，发起了抖。

    不躲不闪地同她对视，杨骞压抑已久的怒火窜上喉头。

    “起来啦？”对小姑娘淡淡地一笑，秦妍走上前抱起她，带她坐到餐桌边拉开的椅子上。

    “要走了。”门边传来男人沙哑低沉的声音，“小涟呢？”

    窗帘的缝隙里透出室外灰蒙蒙的天光，许涟扫了眼床头的电子钟，时间显示的是早晨六点。“还没有。跟踪你的肯定是他们的人，不然不可能五个小时了还没讯问出什么名堂。”只好又把水杯搁回床头柜，他挠挠后脑勺，抄过遥控器把空调的温度调低，“估计正在想办法糊弄我们。”

    动作一滞，他下意识抬头循着声源看去。

    她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一边从门把上取下围裙，一边给赵亦晨发了条短信：“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你已经回家了？”拉开消毒碗柜，她弯腰拿出煎锅。

    ——王绍丰。

    右手摸向裤缝，隔着口袋，刘磊碰到了里头的折叠水果刀。他五指紧扣墙壁，生生掐进脆弱的墙漆。

    “对，我也看出来了。你引导得很好。”

    “你们敢！”涨红了脖子嘶吼，刘磊踢腾双腿拼命挣扎，“放开！放开！”

    后半夜小姑娘一直睡在客厅里，着了凉，一早便在吸鼻子。将马克杯搁到她面前，赵亦清抽出她小手握着的馒头，从手边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替她擦掉鼻子底下淌出来的清鼻涕。小姑娘又吸了吸鼻子，挪动两只小小的手去够杯子，却被烫得缩回了手。

    刘磊抬头，看到班长宋柏亮站在其中一个女生的桌前，手里握着卷成筒的作业敲敲她的桌子以示警告。她扁嘴瞪他一眼，显然不大乐意，所幸还是理亏地点了点头：“哦。”说罢便和同桌的女生一块儿收了声，从抽屉里拿出课本，开始准备早自习。

    这才记起自己的现状，赵亦晨停了停脚步，侧过身面向他。

    “小朋友也喝杯温水吧，嘴巴都有点起皮了。”转过身又给小姑娘接一杯温水，李慧航将杯子端在手里，左手轻轻扶了扶小姑娘的肩骨，环顾四周一番，“这里没多的椅子，要不让她坐那边的沙发上去，我给她找本书看看？”

    脚步停顿一会儿，他才领着他继续上楼。

    坠楼。

    她认出了他们。

    许涟蜷缩在角落狭小黑暗的帐篷里，抱紧怀里的被子，把脸埋进干燥温热的被褥。

    “有点着凉，我妈让我带着喝。”

    “这个现象我也在想办法挖掘原因。你不要急，孩子还小，肯定会有脆弱的时候。再说人要走出这种自责自罪情绪，本来也是需要时间的。”她松开收拢的五指，习惯性地将手拢进薄外套的衣兜里，“就像我们心理咨询上常说的心灵监狱，人一旦陷入这样的自责自罪情绪，就相当于把自己关进了监狱里，自己出不来，别人也进不去。但实际上，钥匙总是在人们自己手里。只有自己原谅了自己，才能真正走出来。”

    “诶刘磊，这道题你选的什么啊？”一个男生挤到讲台前举起作业问他，却没得到他的反应。

    这个时候，秦妍也走进了自家的厨房。

    “是你们放上去的。”他死死盯着李瀚的脸。

    李瀚带着昨天和他一道的两个学生，前后两头将他堵在了四楼。

    打着赤膊的男人不再摁动手里的遥控器。他回头看向她，半边脸沉在了阴影里。

    对方了然地颔首，飞快把答案填上交给了他。

    随她踱出办公室，赵亦清摇了摇脑袋，“还没呢，他中午一般在图书馆写作业，就不打扰他了。”

    不可置信的怒吼中，几个人都停下动作，朝楼梯下方看过去。

    一旁的两人反应过来，第一时间冲上前把刘磊按倒在地。

    “哦哦——”客厅噔噔噔的脚步声刹住，刘磊似乎又跑回了茶几边，胡乱往嘴里塞削好的苹果，然后再次慌慌张张地跑起来，喊得含糊不清：“我吃了——拜拜！”

    “行吧，赶紧把作业送过去吧。”

    七岁的女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厨房，瘦小的身子被裹在宽松的睡衣里，嘴边还沾着没有擦去的牙膏泡沫。她双眼无神而呆滞地平视前方，两只小手扶着墙壁，正摸索着往她的方向走过来。

    “感冒啦？”

    不自觉收紧握着笔的手，刘磊抿了抿嘴，抱起作业跟他走出了教室。

    刚系上围裙，便接到他回过来的电话。

    “好。”他的口吻平静而稍嫌冷淡，“我先挂了，还在蹲点。”

    他抽出一只颤抖的手，汗水混杂着温热的血，成了深浅不一的粉色。

    王绍丰作为关键证人已经开始接受全方位的保护，张博文为了不耽误接下来的计划，安排他今天就同赵亦晨见面。

    身后轻微的脚步声也未曾引起她的注意。

    “我是姐姐，我不哭。”她说。

    “子宫肌瘤，下个星期要动个小手术。”

    眼睛依旧直直地望着前方，小姑娘点头，应得乖巧而温顺，“嗯。”

    小姑娘合着眼，没有任何反应。

    沉默地颔首，赵亦晨掐灭手中的香烟，旋身随他一同走进楼道。

    “其实今天就是想了解一下刘磊在家里的情况。刘磊成绩还是挺稳定的，就是最近好像太紧张了，情绪总是很低落……我觉得长期这样可能对复习影响不太好，毕竟是高三，压力本来就大……”

    默默听着两个女生的交谈，刘磊俯下身，在男生的名字后头打上一个勾。手心里渗出一层薄汗，他感觉到自己抓笔的手有些打滑，笔尖隐隐颤抖。

    刘磊在楼道里被截住去路。

    像是没有听到她的问题，赵希善只安静地捧起杯子送到嘴边，缓缓尝了一小口。

    许涟翻个身背对他，厌倦地合上眼，“财产分你一半，别的不要再说了。”

    他绕到教工宿舍背后，还在十余米之外就对着自己停在露天停车场的车摁动了车钥匙。车灯一闪，车门解了锁。

    拿来一张餐巾纸擦掉女儿嘴边的泡沫，她替她捋了捋额前的碎发，温声细语地告诉她：“等等啊，妈妈给你煎个荷包蛋。”

    电话挂断后，她没有垂下举在耳边的手，只静立原地，望着灶上的煎锅略略失神。

    “就是那个四个人打一个人的录像啊，把人家裤子都给扒了。”前排的女生还在小声地继续，“好像就是在我们学校的楼道里拍的，都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赵亦晨静默一阵，回给她一个单调的音节，“有时间我会多陪她。”

    “就这个事。”

    秦妍知道，这是因为女儿看不到。

    “对，就是他女儿。”牵住小姑娘跟着她进屋，赵亦清点头，“最近家里挺多事的。”

    温热的唾沫溅到脸上，李瀚的笑容凝固在了嘴边。

    知道这种态度意味着他很快就会提出挂断电话，莫名的紧迫感撞击心脏，秦妍来不及思考，张张嘴便脱口而出：“还有件事……”她迟疑半秒，“下次见面的时候，我想跟你说。”

    “我女儿从楼梯上摔下来了，现在在医院。”他说，“抱歉，麻烦你跟张检说一声……”

    “也是。”掏出钥匙打开隔壁会客室的门，李慧航注意到她牵着的小姑娘，“这是？”

    早知道他不爱运动，宋柏亮也没有抱多少期待。

    “打了马赛克，看不到……”

    客厅的茶几上摆着水果盘，切成块的苹果被剩下大半，氧化成了浅浅的褐色。赵亦清叹口气，推开水果盘，找出茶几底下的小板凳让小姑娘坐下，抬起脑袋才注意到不对劲。

    小姑娘木木地杵在她身边，置若罔闻地盯着门板瞧，甚至没有抬眼看看面前的女老师。

    驻足在一级台阶上，赵亦晨忖量两秒，掏出手机瞥了眼来电显示：陈智。

    小姑娘一动不动地倒在冰凉的瓷砖地上，一头细软的长发凌乱地遮住了脸。墙脚雪白的墙壁上一点猩红的颜色扎眼，李瀚见了立马回过神。

    “善善……善善——”连滚带爬地滑下楼梯，刘磊发着抖扑到她跟前，捧起她的小脑袋，拨开她被鲜血粘在脸上的发丝，露出苍白的脸。

    “我累了，杨骞。”将被角拉到胸口的时候，她听见自己这么说，“等手续都办好，我们就各自出国，分开吧。”

    “我马上过去。”打断他气喘吁吁的解释，赵亦晨挂断电话，反身疾步走向楼道的出口。

    眉心一紧，赵亦晨脚下的步伐彻底刹住，“什么？”

    许涟目光冰冷地注视着他。

    赵希善坐在餐桌前，手里抱着啃了一半的馒头，呆呆地抬头看她。

    他划下接听，重新迈开脚步，握着手机搁到耳边，“小陈。”

    许涟睁开眼，微张着嘴喘息，眼球转动，在昏暗的光线中看到杨骞的脸。他躺在她身旁，一条胳膊支起身子，眉头紧锁，滚烫的右手紧抓她的肩膀。

    “谢谢。”来不及多做解释，赵亦晨颔首，转身离开。

    咕咚咕咚。

    “嗯。现在我认为，她失语的原因或许也是这个。”她停了一下，斟酌着用词，“不说话可能是孩子对自己的一种惩罚。也许在善善心里，一直觉得就是因为自己说话才导致妈妈离开。这种错误的印象究竟来自哪里目前还不清楚，但它一定是给孩子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

    已知天命的老人，西装革履，剑眉星目。发福的身躯呈一种怪异的姿态陷在凹陷的车顶，满是细纹的脸上双眼圆瞪，嘴唇微张。恐惧凝固成他最后的表情。

    另外两人面面相觑半秒，紧跟着他跑下楼梯。

    几秒钟的无言里，她能够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紧绷的双肩一松，她垂眼看向自己的指尖，“我觉得当面说比较好。”

    合贤中学的早自习七点四十分开始。

    门板被推开的时候，发出吱呀一声尖细的哀嚎。

    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但是还有反复。”他说，“我跟你说过她躲在柜子里的事。”

    抿唇颔首，刘磊不想再同他多谈，“我先去把作业给老师。”

    轻微的摇晃让黑色的梦境断了线。

    身边的男人沉默几秒，接着便冷冷出声：“你还是怀疑许菡是我故意杀的？”

    玄关那儿关门的动静旋即响起。

    快步来到车门前，赵亦晨正要打开门，便突然听到“砰”地一声巨响。

    “妈妈……”迷迷糊糊的稚幼|女声忽然响起来，秦妍一愣，转头向身后看去。

    玻璃杯滚落到铺着地毯的木地板上，发出一阵闷闷的响动。

    紧接着响起的是陌生女人的尖叫。

    “诶，昨天私群里那个视频你看了没有？”

    “认个错呗？”丝毫没有留意到他的小动作，李瀚咧着嘴笑道，“趴下来叫声爷爷，我就不把没打马赛克的放出来。”

    刘磊摞作业的手僵在半空中。

    窗外暴雨如注。轰隆隆的雷声在远处翻滚，许涟发着抖，没有听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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