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抓紧那支笔,刘磊舔了舔下唇,手心里渗出汗珠。李瀚的脸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光影交错中,那张脸微斜着嘴,长长的刘海几乎要遮住眯起的左眼。小腹隐隐作痛,刘磊在父亲的注视下垂首,不自觉按住了自己的肚子。
许涟坐在私家车的副驾驶座,手里握着许菡死后留下的那台手机,神情冷硬地平视前方挡风玻璃外的车龙,漆黑的眼睛里时而有汽车尾灯映出的光斑闪烁。
杨骞沉默两秒,“你觉得是郑国强声东击西?”
“这个我调查过。”把手里的香烟摁灭在肘边的烟灰盒里,赵亦晨的眼睛追着吴丽霞的身影,面上没有任何表情,“许云飞老家的人说他有亲戚会几门外语,以前还当过汉奸。后来许云飞离开老家出去做生意,经常来往的也都是外国人。”
“多少年的兄弟了,还说什么谢谢。”又往嘴里灌了几口水,周皓轩喘一口长气,“倒是我有点好奇……你怎么会想到她们可能不是许云飞亲生的?”
凌晨过去不久,赵希善从睡梦中醒来,睁开了眼。
他握着手机,看到吴丽霞牵着狗慢跑起来,身影逐渐远去,消失在朦胧薄雾中。
刚打开水龙头,裤兜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他在身上擦擦沾湿的左手,掏出手机看看,是同桌黄少杰发的短信:“磊哥磊哥,数学卷子写完没有?选择填空拍张照片对对答案呗!”
她安分下来,用力点头,“记住了。”
揪紧电话线,赵希善没有回应。
摇摇脑袋,刘磊没有抬头。
出于本能,他眼球转动,看向下一条短信。
“我也就是这么猜啊——许云飞的具体情况我不太了解,不过你看他这么一个乡下穷爷们,又没什么文化,虽然后来赚到钱了还搞了个基金会,但是他一开始那第一桶金是怎么来的呢?”
那天淅淅沥沥的雨声又回到了耳畔。硬邦邦的台阶,窄长的玻璃窗。他记得他的头顶亮着一盏白炽灯。灯光让他晕眩,恶心。
“也行,你都这么大的人了。”客厅里的刘志远嘀咕,“来,下去休息。”
“其实……”
她记得,最后一次跟母亲说话的时候,周围也像现在这样黑。
赵希善从沙发上坐起身。
咬紧下唇,刘磊将按在腹部的手攥成拳头。他感到耳根发热,喉咙发紧。嘴唇像凝成了石膏似的难以动弹。
屈辱和愤怒再度涌上心头。
电话那头的女人默了默,“是善善吗?”
手边的手机再次震动。
动手拧开水龙头,他拿刷过的碗在清水底下冲洗。
确认信息发送便要把手机重新揣回兜里,它却再次一震,又收到一条彩信。依然是黄少杰发来的,图片是他给自己的作业拍的照片,还配上一行文字:“我都写完了!就想跟你对对答案!”
“这是第几天了?”她问他。
驻足在车旁,赵亦晨打开车门跨进车内,稳稳碰紧车门。
两车相撞。
直到等待接通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她才把手缩回胸前,安静地等待。
“那我要去把我的奖状找出来,都给爸爸看!”险些高兴得跳起来,赵希善忙松开她,迈开小腿就要跑回自己的房间。母亲却及时拉住了她:“等一下,善善——”捉着她的小胳膊将她拉回跟前,她压低声线告诉她,“奖状我们不带,以后会有机会给爸爸看的。善善只要乖乖躲在柜子里,无论如何都不能出声,记住了吗?”
她望着楼底空无一人的街道,额头抵到玻璃落地窗前,微微翕张了一下嘴。
“就当这是个游戏,好不好?”她摸摸她的脑袋,“要是善善赢了,就可以见爸爸了。”
“那还真有可能跟我猜的差不多。”周皓轩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总之吧,不管他干没干这事,我反正是查了一圈当年倒闭的教会福利院,结果真的查到一间收容过差不多岁数的双胞胎姐妹。但是八三年福利院倒闭之后,包括这对姐妹在内的所有孤儿都没消息了,跟人间蒸发了似的。”
挡风玻璃正对着的那栋楼有了动静。楼底的铁门被推开,吴丽霞牵着她那条拉布拉多踱出楼道。
“杨叔叔和小姨叫我都不行么?”小姑娘揉着惺忪的睡眼嘟囔。
“老赵。”电话另一头的人声线又沙又沉,“昨天白天你让我查的事我已经查到了,你现在方便听电话吗?”
女人却好像愈发确定是她,自顾自地继续问道:“善善?这几天在爸爸那里住得习不习惯?要不要小姨给你带点吃的过去看你?要的话就敲一下话筒,嗯?”
“嘘——”竖起食指抵到唇边,母亲示意她要小声说话,“真的。”
喊不出声,也无人回应。
小姑娘的眼神直勾勾的,好一会儿过去,才缓缓收了收下巴。
刘磊盯住这条短信,一动不动蹲在原地。
她想喊,妈妈。
“好,我过几天过去,确定了时间提前告诉你。”他停顿一下,“谢谢。”
那支MP3里仍旧只有一个音频文件。
他在电话那头应了一声,“知道了。”
司机点点头,以示明白。
油腻腻的锅里盛满了水,碗筷堆放在锅内,被水花冲出泡沫。他刷了一遍碗,又擦干净锅底的油,将它放回灶上。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没有搭理。
刘磊转头,恰好见刘志远将门板打开一条缝,探进脑袋瞅了瞅。
“乖。”母亲便捏了捏她的耳朵,就像从前每一次哄她入睡那样,嗓音轻柔好听,“善善很快就会见到爸爸的。”
拿着扫帚抬起脑袋,他对上赵希善的视线。小姑娘独自走进了他的视野,只字不语地立在餐桌前,表情木然地望着他。她两只小手垂在身前,依旧紧紧抓着那个小人偶。
室内静悄悄的,能听见挂钟秒针跳动的声音。她抱着绿裙子的人偶,赤脚走到阳台的落地窗前,把窗帘拉开了一条不宽的缝。街边昏黄的灯光投进来,被落地窗外的防盗门割开,在她瘦小的脸庞打下一道阴影。
黑暗中小姑娘看不清母亲的表情,但依稀感觉得到母亲的紧张。
弯下腰把冲洗好的碗筷放进消毒碗柜,刘磊蹲下身,伸长胳膊捞来手机,挠着脑袋解开锁屏。黄少杰发了两条短信给他,都是大段大段的内容,感叹号让人看着头晕脑胀。
第三声戛然而止。
车已行至下一个路口。许涟挂断电话,捉紧车窗上方的拉手,最后睨一眼那台尾随在后的小轿车。
“肚子痛?”留意到他的小动作,刘志远疑惑地挑高了眉梢。
瞧清内容的瞬间,刘磊挠头皮的手顿了下来。
周皓轩。
按键亮起蓝色的光,听筒跌在一旁,传出绵长的嘟声。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估计许云飞是从人贩子那里买了她们,又或者——你等等啊,我喝口水。”咕咚咕咚的闷响阻断了他的话,他歇了歇,嗓音总算不再那么干哑,“八三年那个时候Y市乱得很……唉,不说Y市,全省都挺乱的。我妈不是在老教会待过吗?她原先跟我提起过,那几年蛮多教会福利院都倒了,福利院里的那些孤儿啊就没地方去,情况好的是被其他福利院收容了,情况不好的就重新上街讨饭,还有一部分……为了解决福利院资金问题,被偷偷从黑市卖到了海外。”
“善善,听妈妈的话。”当时母亲就站在柜门前,紧紧牵着她的小手,小声叮嘱她,“躲到柜子里,不管谁叫你都不要出声,好吗?”
“正要跟你说这个。这些资料都是手写的,也没有备份,带不出来。”对方替他出了个主意,“要不你什么时候亲自过来看看,正好我再帮你找找有没有在那个福利院工作过的人还能联系得上,方便确认消息,也好打听一下那个时候的情况。”
刘志远便走到书桌边搁下水果,顺势在床头坐下来,摸摸自己的膝盖。“说说吧,今天怎么回事。”他端详刘磊一番,微锁眉心,口吻严肃,不像进门前那样小心翼翼,“怎么突然就摔了一跤啊?还把善善都吓到了。”
周皓轩缄口不语。
屏幕上显示短信发送成功,他把手机搁到一边,捡起池子里的碗开始清洗。
换挡踩下油门,赵亦晨把车开出巷子,“我知道。”
将听筒放回座机上,赵希善挂断了电话,重新抱住绿裙子人偶,小小的身躯蜷在沙发的尽头。
长时间的沉默过后,他低下头,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视频?
“爸。”放下手里的笔,刘磊转动转椅面向他。
身旁的司机猛地踩下急刹,她听到砰一声巨响,身子随着车身的震颤狠狠一颠。
傻傻杵在过道里看着他们,刘磊手心里的汗珠还没有干,那些复杂的情绪却被硬生生地压了下去。他喉结上下动了动,又转眼去看厨房池子里没洗完的碗筷,还有满地瓷碗的碎片。转身到阳台拿上撮箕和扫帚,他边把碎片扫到一块儿,边提高嗓门对刘志远说:“爸,碗我来洗,你们先带善善下楼吧。”
“我去见了曾景元。”视线停留在她离开的方向,他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有短暂的停滞,“他听说珈瑛的真名是许菡,表现得很奇怪。而且还问我,她是不是死在了许家。”还能记起曾景元说这话时的神情,赵亦晨话语间未曾停顿,只声线沉稳地继续,“加上当年许菡走失的时候许家没有报案,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她被绑架,二是她自己逃出了许家。联系曾景元的话,我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