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双眼，“目前看来是经期出血过多引起的。还要再做检查，看看有没有病变。”

    李瀚拎起他的裤子，慢条斯理地掏着裤口袋。

    对方便别有深意地笑起来，随手拿烟头摁上他抓着扶手的那只手：“哦，差点忘了。你们实验班的作业跟我们平行班的作业不一样，是吧？”

    “还在里面输液。”赵亦晨往病房的方向偏了偏脸示意他，“刚刚醒了一阵，又睡了。”

    不少学生收拾起作业，一股脑跟着老师钻进小教室，开始额外的补课。刘磊一早便捡好了书包，一溜烟蹿出教室，想在回家之前把买复习资料的钱交给班主任。

    赵亦晨条件反射地大喊：“妈妈，有人偷东西！”

    “可能要进一步检查。应该没什么大事。”推动换挡杆，赵亦晨把车倒出车位，“等下回去我做饭，你照常复习，等你爸回来就知道了。”

    “五十……”他说。

    一辆黑色的小轿车横过来，撞上了她的单车。

    “干什么！”刘磊即刻红了眼，发了狂地挣扎起来，梗着脖子嘶吼：“放手！放手！”

    雨刷反复刮着挡风玻璃，发出有节奏的轻响。嗒嗒，嗒嗒。

    就在穿着警服的母亲同其他人一起回头的时候，那个男人也反应过来，拔腿便跑。

    毕业班的教室都集中在顶楼的一侧，隔着天井的另一侧则是少有人去的实验室。教学楼四个角都有楼道，实验室这一侧的楼道几乎无人出没，下楼便也最快捷。他冲进楼道里，一手扶着扶手，一手拎着书包带往肩上扣，脚步飞快地往下跑。

    原本正望着刘志远发呆，赵希善慢慢转过头来，看了会儿赵亦晨的眼睛，又望了会儿病房的方向，表情还是那样木木的，不知在想些什么。“还是跟你走吧，别吓着了。”刘志远便替她拿了主意，“你先带两个孩子回去吃饭。别跟阿磊说得太严重……我怕他太担心会影响学习，毕竟都高三了。”

    她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灰色的天，还有黑色的人。

    医护人员把她送到病房，刘志远也匆匆赶到了医院。

    在场的五个人里，还有一个，自始至终没上来。

    听到他的脚步声，李瀚抬起头来，冲他咧嘴一笑：“哟，学霸。今天又没有回宿舍午休，泡了一中午图书馆啊？”

    刘磊悄悄揪紧裤腿，手心里全是汗。

    裤腿卡在他的运动鞋上边，那人用力拽了拽，最后把鞋子也给拽了下来。

    从她的角度，可以通过倒车镜看到后座的刘磊。他直勾勾地望着窗外的某一处，被倒车镜表面的雨水模糊了表情。

    抓着裤腰的手一颤。

    赵亦晨左手打着一把黑色的大伞，右手抓着他的手腕，微微蹙起了眉头。

    “哦……”含糊地应下来，刘磊没有多疑，转头看向窗外。

    这是那一年新年，赵亦晨最后看到的颜色。

    他点头，握紧那只手，见她疲惫地微张着嘴，合上了眼。

    脚下的道路在中段变暗。到了拐角，又重新被灯光照亮。循环往复，仿佛再也没有尽头。

    “这不是钱？还说没带，骗谁啊？”掏出那五十块钱，他蹲到台阶上，自上而下俯视刘磊，“哎呀，眼睛还红了？怎么？要哭啊？想哭就哭呗，不过我们不是你妈，可不会帮你擦眼泪啊。”

    楼梯口却又冒出另外两个男生来，猛地一推他的肩膀，硬生生断了他的退路。

    神色一慌，刘磊低下头，急急忙忙要系上。

    “啊？”他接过抽纸盒。

    他想，刚才对他动手的，有三个人。

    小年刚过，母亲便要回派出所值班。清早天光未亮，赵亦晨跟着她爬起来，洗漱着衣，爬上她单车的后座。

    赵希善安静地坐在车窗边，歪着脑袋看玻璃窗上的雨点汇聚成水珠，沉甸甸地滑落。

    刘志远点点头：“好，那我进去看看……”说着便提步朝病房里走，却又忽然刹住脚步，想起点什么似的回过身，“对了——阿磊今天没有晚自习，五点半就会下课……”

    赵亦晨呆呆立在街头，远远盯着那个倒在路中间的身影。她一动不动，黑色的一片，像一根加粗的线。

    是李瀚。

    “经期出血过多引起休克，具体原因还要检查。”

    刘磊认出了其中一个人——瘦瘦高高的男生，穿的校服，留着长长的刘海，手里掐了一根香烟。是同年级平行班的李瀚。

    “都在医院。”对方答得随意，“你妈经期出血过多，要输液。”

    两眼吃力地张开了一些，赵亦清勉强回握一下他的手指，翕张着发青的嘴唇，嗓音干哑地安抚：“我睡会儿……没事……”

    “这么大人了，不要再丢三落四。”赵亦晨收回手，打开车里的暖气，眉眼间神色平淡如常，“这事我不告诉你妈，但是不要有下次。”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把实情说出来。可那让他头晕目眩的白炽灯灯光又闪过他的脑海。他记起他们的笑声，记起李瀚拎着他裤子的动作，也记起那台录了像的手机。他抓紧自己的裤腿，喉咙愈发的紧。

    颔首应下来，赵亦晨合眼，按了按跳痛的太阳穴。他从前听刘志远说过这种情况，但赵亦清也只是偶尔一两回失血过多，从来到不了休克的地步。而赵亦晨是警察，少有时间在家。今天头一次碰上，要不是理智尚存，恐怕会以为家里发生了命案。

    李瀚笑笑，把烟灰弹到他脸上，“没带？”

    其余四人都笑了。那两人松开刘磊的胳膊，任他躺在那里，自顾自地站起了身。李瀚把裤子扔到他脸上，遮住了那令他恶心作呕的光。刹那间，屈辱，疼痛，仇恨——一切感官都在黑暗中清晰起来。

    母亲把单车停在路边，小跑着上前，排队买包子。赵亦晨也跳下后座，抱着电风扇站在车边等她。人声嘈杂中，他看到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站在最外围，偷偷摸摸将手伸进了一个姑娘的包里。再拿出来时，指间已经捏出了她的钱包，动作极快地塞到兜里，四下里瞧瞧，转身就要走。

    赵亦晨牵着赵希善跟在一旁，握了握她冰凉的手，低声叫她：“姐。”

    单车被撞翻，她单薄的身子飞出去，从路口摔到了路中间。

    再无其他。

    早餐铺顿时乱成一团。有人催促，有人回头张望。赵亦晨想要跟上前，却又怕跟丢了母亲，只好抱着电风扇追了几步便停下来，喘着气，望着母亲的背影逐渐远去。她奋力蹬着脚踏板，骑得那么快。快到经过十字路口的那个瞬间，来不及留意周围。

    收了伞跨进车里，赵亦晨重重地关上车门，拿起车上的一盒抽纸递给刘磊，“你怎么回事？”

    没有人阻拦他，也没有人追上来。他却不要命地跑着，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好像后头有野兽追赶。

    思忖片刻，赵亦晨最终没有异议，只神情平静地颔首，“我知道。”

    良久，他才垂下眼睑，听到自己吞吞吐吐的解释：“我……我把买复习资料的钱弄丢了……怕我妈又骂我……”

    视野渐渐恢复清明，刘磊半瘫在墙脚，眯眼看着他痞笑的脸，攥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