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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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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喜不喜欢姑姑做的菜?”

    赵亦晨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多年没有联系,赵亦晨不像她这么坦然自若,只看她一眼,脸色平静地点了点头:“我姐联系你的。”

    一言不发地听着,小姑娘缓缓眨了眨眼睛。

    心头一震,侯德平转过脸来,看向女儿肉嘟嘟的脸。她什么都不懂,凑上前“啵”地亲了一下他的脸颊,小手掌心里的口水蹭在了他的衣领上。他顿了顿,拿她襟前的围兜小心翼翼擦去她手上的口水,亲了亲她带着奶香味儿的额头。

    颔首以示同意,赵亦晨问她:“接下来怎么安排?每周带善善去你们康复中心?”

    良久,她才好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和方才一样,认真地点头。

    “好。”接过名片,他眼睑微垂,神情一如最初,镇定而淡漠,“这段时间我能做什么?”

    就在秦妍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她看到他嘴唇微动。

    “谢谢。”许久,赵亦晨再次开了腔。他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崭新的红包,搁在茶几上推到侯德平面前,声线沉稳,叫人听不出半点情绪的起伏:“我知道孩子下个月满周岁。这些给孩子。”

    是个脸生的男人,停步在那棵果树底下,高高壮壮的身子瞧上去就像一堵铁铸的墙,脸型窄长却线条刚劲,微微上挑的浓眉底下是双眸色深沉的眼睛。他垂在身侧的左手抓着一件外套,身上穿的是普普通通的汗衫和深色长裤。

    他躺到她身旁,她便挪动小小的身子,蜷到他身边。

    “听说你们肖局给你批了两个星期的假。”收回落在他身上的视线,秦妍无声地叹了口气,“你多陪善善吧。多和她交流,陪她吃饭,带她出去散步,或者短途旅行。关键是多和她交流。她现在不说话,对别人讲话的反应也好像没有听见,但其实大多能听到,也能听懂。所以不要说些可能会伤害她的话,也不要因为她没有回应就不说。”

    “那就早点睡。”他低声告诉她,“明天我们早起给姑姑、姑父还有哥哥做早餐。”

    下午两点,Y市河东洗煤厂居民区的旧平房里,侯德平给午睡醒来的女儿洗了脸,而后抱着她走出屋子,将洗脸盆中的水倒在了门前的果树底下。转身要回屋时,还在咿呀学语的女儿趴在他肩头,突然抬起肉呼呼的小胳膊含糊不清地咕哝了一句什么。他回头,恰好撞上一束视线。

    下意识噤了声,侯德平垂下眼皮,沉默下来。

    侯德平停下脚步。

    “早点回去。”等待许久,他最终提步走向她,同她擦肩而过的同时,不咸不淡地嘱咐,“开车注意安全。”

    七个小时后,赵亦晨如常把车停在了十五栋楼底。

    秦妍点头。

    她听着他渐远的脚步声,等到整个中心广场只剩下自己,才缓慢地蹲下身,捂住了满是泪水的脸。

    “如果不做警察,就多陪陪家人。”

    “我辞职,是因为我发现我不适合做警察,更不适合做刑警。”他回视赵亦晨那双浅灰色的眼,依旧拧着眉头,却不再像刚才那样拒人千里,“坚持自己的怀疑,寻找线索追查到底——这种精神我没有。比起真相,我更担心追查下去会给我和我的家人带来什么负面影响。”

    掏出手机,赵亦晨调出他给胡珈瑛的身份证拍的照片,还有他们的结婚证、户口本。

    “那是第三阶段。后来我和赵姐联系过几次,从她的描述来看,我认为你已经慢慢好转,开始重建生活了。”她说,“但我觉得你现在正在从头开始重新经历这七个阶段,或者根本就还没有接受现实。”

    “麻烦你了。”夜色浓稠,低矮的街灯只照亮他一半的脸,眉眼间的神色同他此刻的语气一样冷淡而疏远,“孩子的情况怎么样?”

    “就像一些因为父母离异而引发儿童抑郁症的孩子。他们无法接受父母分开的事实,从父母的言语、行为或是自我的怀疑中把责任归咎于自己,产生强烈的自责自罪感。孩子不懂排解,一旦陷于过度的自责自罪中,就很难走出来。久而久之,便成了儿童抑郁症。”

    没有表情地点头,小姑娘动作迟缓而机械,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懂了他的问题。赵亦晨沉默下来,摸摸她的脑袋。转念记起秦妍叮嘱过的话,他便想了想,又问她:“听姑姑说你今天吃得很少。是不是姑姑做的菜不好吃?”

    “你刚刚说的是‘许菡的死’。”终于感到有些疲惫,秦妍眉梢低垂,轻声问他:“许菡和胡珈瑛是同一个人。你没明白么?”

    “孩子很敏感,你的状态也会影响到善善的状态。好好想想吧,我先回去了。”只好作罢,她低下头,反身离开。

    当时他在公园接了捧水洗脸。那水很凉。

    因此他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抬起脚走回茶几前,侯德平重新在小板凳上坐下,将孩子抱到自己腿上。

    不曾料想他知道她在康复中心工作,秦妍微微一愣。

    合了合眼,她感觉到夜里的微风滑过她的眼角,卷起他身上淡淡的烟草气息,扑进她的鼻腔。

    赵亦晨下了车,碰上身后的车门。

    侯德平认出来,那是警裤。

    “我认为是这样。”小心留意他的反应,侯德平尽可能措辞委婉,“但也有不能解释的地方,比如死者脖子上没有勒痕或者掐痕……”

    “你们要是方便,就下周四上午十点来一趟。先看看善善喜不喜欢康复中心的环境。如果她在家里更放松,就换我每周过来。”抽出手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她将它递给他,“有特殊情况就立刻联系我,我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

    “我懂了。”等一手握住女儿的一只手,侯德平才重新仰起脸迎上他的眼睛,面上神情寡淡,“赵先生,我很感谢你尊重我。但如果你想问的是许小姐的死因,那么法医的鉴定报告里面已经写得很清楚。我在材料上签过字,这也是我的态度。我认为法医的鉴定没有问题。”

    回过身再次对上赵亦晨的视线,侯德平发现他仍旧坐在那里,维持着方才的姿势,静静看着自己。像在等待。等一个迟到了多年的结果,和一个未知的未来。

    她看了眼小姑娘瘦削的背,又看向他:“非要等你回来,昨天已经熬了一个晚上。”

    “那时候你刚当上警察一年。”他淡淡陈述,“在警校你的成绩就很优秀,也立志要做一名刑警。可是这件事发生一个月之后,你突然辞了职。”

    “你觉得她不是意外落水。”他说。

    “姐。”赵亦晨拉住她,迟疑片刻,还是微微沉了嗓音:“谢谢。”

    小姑娘慢慢摇头。她是听得懂的。

    “赵姐跟我说了珈瑛和善善的事。”把另一只手也拢进衣兜里,秦妍颔首,不紧不慢的语态一如从前,“我是儿童心理医生,所以过来看看能不能帮忙。”

    刚将门推开,便见小姑娘从客厅的沙发边跑过来,赤着小小的脚丫,抱住了他的腿。他弯腰抱起她,抬头看到穿着睡衣的赵亦清拎着鞋追过来,撞上他的视线才刹住脚步,垮下肩松了口气。

    “这个私人原因要紧到你还没有找好退路,就辞职了?”赵亦晨却紧接着追问,从头至尾不露情绪,一点儿没有因他态度的转变而慌了手脚,“听说这一年半你换了三次工作,现在还处于无业的状态。你不像这么没有规划的人。”

    正如他神情冷硬的脸上,那双带着血丝,却克制而隐忍的眼睛。

    “我和许菡的女儿,今年已经八岁了。”赵亦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忽而在身后响起。

    “你想太多了。”他说。

    “孩子因为妈妈的死,得了儿童抑郁症。除此之外,还由于某些诱因导致了失语,不能讲话。”他听到他说,“她长到八岁,我从没见过她。现在我找到她了,也没有办法听到她叫我爸爸。”

    清脆的笑声击打着耳膜,在沉闷的氛围中尤其刺耳。

    “睡吧。”给她掖好被子,他俯下身拿宽厚的掌心抚了抚她的额头,“爸爸洗个澡就过来陪你。”

    这是他留给侯德平的最后一句话。

    大概是刚洗完澡,小姑娘身上还有些皂香。她躺在被窝里,两只小手扒着被子的边角,大而疲惫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瞅着他,好半天才动动下巴,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心理学上的伤逝有七个阶段。震动和否认,痛苦和内疚,愤怒和许愿,消沉、回忆和孤独,好转,重建生活,接受现实。”唇齿间溢出这些烂熟于心字句,她听见自己慢慢回忆,“我最后一次见到你是八年多以前。当时你放年假,家里一团糟。衣服不洗,东西乱扔,厕所臭气熏天,啤酒瓶和方便面堆满茶几,厨房的池子里全是没洗的碗筷和苍蝇、蟑螂。不论谁跟你说话,你都只会发脾气。”

    小姑娘被他没有刮干净的胡渣刺得痒痒,一个劲地往后躲,嘴里咯咯直笑。

    “看来你说是不以警察的身份过来,其实来之前也已经调查过我了。”他张口换上一副生硬的口气,回避他话中暗含的问题,态度不再如刚才那般配合:“我辞职是有私人原因,和许小姐的事没关系。”

    “头部被按在水中窒息而死。”对方平静地出声打断,“这也是一种可能性。”

    楼道的灯早在五年前就换成了感声灯,赵亦晨每上一层楼,都会有新的灯亮起来,为他照亮前路。他原本是要去四楼赵亦清家接赵希善,却在经过三楼自家门前时,发现门边摆着赵亦清的鞋。

    她再一次点了头。

    “九年前珈瑛失踪之后,我保留了她的指纹。”她听见他低哑而平稳的声线,顺着风缓缓滑进她的耳中,“昨天和许涟见面,我把她在星巴克用过的咖啡杯买下来,带回队里做指纹采集。法医昨晚已经把对比结果发给我了。许涟不是珈瑛。”

    略微眯起了眼,侯德平抿紧双唇,以不耐烦的神色掩饰眼里转瞬即逝的情绪。

    双眼适应了光线变化的第一时间,赵亦晨就看清了她。是秦妍。

    十月中旬,这片地区已弥漫了些寒意。不如X市那样的南方城市,要到十二月才迟迟步入冬季。

    沉默片刻,赵亦晨接上他的话:“意外落水,一般会在鼻腔和衣服这类地方留下泥沙或者其他污物。”

    替她捂紧被子,赵亦晨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喜不喜欢姑姑?”

    她回过头,在路灯的映照下红了眼眶。

    已经过了晚上十点,六栋三单元的楼道里很是安静。

    见他面色平静,赵亦晨就将手机拢回兜里,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我来找你,是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在这之前我想说清楚几点,以免让你认为我有所隐瞒。”他微微弯下腰,好让自己的视线与他齐平,手肘习惯性地搁上大腿,十指交叠在两膝之间,“我现在是X市的刑警队长,已经做了十五年的警察。但我今天来这里,不是作为一个警察,而是一个丈夫。这一方面是因为我的上级通知我不要再调查这件事,另一方面,我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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