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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买路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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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木翠还嫌不够,俯下身子往灶膛里添了几把柴火。

    “好端端的,怎么跟李婶子较劲?”展昭去拿公孙策方才放在边上的药瓶。

    言至此,李老实哽咽不止。展昭和端木翠对视一眼,俱是心下恻然。李何氏背过身去,泣不成声。

    “饿了?”

    “字还没写完……”端木翠头垂得低低的,又在宣纸上胡画,“再说了,我又不饿。”

    “有些人,不愿意一辈子受苦受罪,他们觉得别人的路更坦荡更好走些,愤愤不平,觉得同是生而为人,凭什么有人享富贵有人遭穷迫。他们觉得,这脚下的路,若是能换能改能买,就好了。”

    “抓过。”

    端木翠听到身后动静,眉头皱了皱,往边上略让了让。

    李何氏尖利的指甲从端木翠鬓上直划到面上,指缝间带下了她的头发不说,还给她脸上增了三道血道子。

    咕咚一声,李何氏直直往后便倒,双眼翻白,竟是昏死了过去。幸好未伤及煦儿——煦儿倒是不哭,一双黑亮的眼睛骨碌碌乱转,伸手在半空乱摆乱晃。

    “展昭,小时候抓过周没有?”

    “这是……什么字?”展昭倒是极敏锐的。

    展昭刚把李何氏引到牢门处,就听锁链急响,李老实急急扑了过来,两手死死抓住牢狱的牢柱:“娘子,娘子,煦儿还好吗?”

    端木翠宽慰他:“就算你不想放过他,又能拿他怎么样?真要剪了纸包,让煦儿走投无路?”

    李老实的身子哆嗦了一下。

    “我想想……”展昭眉峰微微蹙起,“剑穗、毛笔、香囊、手帕儿,还有……”

    “可是现在……”展昭揶揄她,“端木姑娘好像也没生气,也没有赏我两个耳光。再说了,端木姑娘是神仙,真的不愿意的话,大可一掌推开我,穿墙走人是不是?你既然不走,就说明你并不是不愿意,既然愿意,就说明这样并不是不好,既然并不是不好,为什么之前要说这样不好?总是你口是心非,是吧?”

    “怎么,可怜他?”

    “小人……不管受什么苦,都是不打紧的。”李老实用衣袖揩去眼泪,“只是,小儿……实在不忍小儿受苦,尤其还是绝路……小人只想为他铺就一条好走些的路,这才……这才翻出祖上留下的卷册,寻了这个……法子……”

    李老实突然看到那个红纸包出现在端木翠手中,惊出了一身冷汗,但是他很快冷静下来:“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姑娘就算撕了这个纸包,我也是不知道。”

    展昭点头,忽地想起什么,笑道:“怎么今儿说话,处处露着禅机?”

    “入松堂?”展昭一怔,这名字包拯曾向他提起过,“那不是……庞太师秘密布置在西夏的暗卫?”

    “斩立决。”

    不等小青花反对,公孙策拔腿就往外走。

    “你再不给,我、我就喊人了。”李何氏更慌了。

    “那个女人,一定是杀了人了。”端木翠低声呢喃。

    有什么事,跟展昭也跟自己是有关系的?难道小青花放火的事情,官家不相信?

    展昭把她圈在怀里,看着她颊上的抓痕,到底是心疼,低下头去,轻轻在边上吻了吻。

    凝目看时,那纸包渐渐展开,纸面上褶皱不散,似有什么东西,在纸包内奋力挣扎。不多时似是挣扎得过猛,纸包掉翻过来,可以清晰看到背面看似随意的勾勾画画。

    看起来是又闹别扭了,公孙策暗暗感叹。基于自己无数次做电灯泡的经验,目下看来,走为上策。于是公孙策撇下一句“失陪”,消失得那叫一个健步如飞。

    公孙策赶紧点头,一瞥眼看到端木翠攥着笔杆子不放,恨不得把笔从她手里夺下来:“端木姑娘,你不是有点饿了吗,正好让展护卫带你去吃些可口的。”

    展昭笑:“我们原本是陌生人,然后认识,成为朋友,再然后,互相喜欢。难道喜欢一个人,不会想跟她更亲密些吗?”

    展昭微笑:“先生,我带端木出去用膳。”

    “又不是我想的。”端木翠眼圈儿又红了。

    “那就是知道了?”端木翠大怒,“总是天意叫你撞着了我,让你奸计不成!”

    李何氏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什么,急急从腰囊里取出一块碎银子,抓住端木翠的手就往她掌心塞:“姑娘,姑娘你行行好,你还我,这东西不值钱……我给你钱,我给你钱好不好?”

    展昭叹了口气,转身掩上门,走到端木翠身边坐下。

    眼见秘密被端木翠叫破,李何氏如遭雷噬,她后退两步,惊恐地看着端木翠。

    “着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见旨之日,即刻动身前往西夏兴州,不得有误。”

    “那这事……”包拯有些迟疑。

    回到府中,本想先向包大人报备案子的,谁知包拯入朝尚未归来,再去房中找端木翠,床上的被褥叠得齐齐,人却不见了。出来看到桌上的食盒尚在,便知她应该没有离开开封府,抽掉扣格上的袖箭,掀开食盒盖一瞅,小青花睡得四仰八叉的,还不耐烦地翻了个身。

    “我、我我、我哪里口是心非?”半晌她才气急败坏。

    展昭苦笑。

    王朝和马汉傻眼了。

    “那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端木翠愣了许久,直到展昭唤她,她才回过神来,有些语无伦次:“夜现白昼,天有二日,我也不曾听过这样的……异象。”

    除了端木翠。

    劈手去夺,端木翠手一回,她便夺了个空。

    这个名字,已经太久没有听到了。

    “所以你的后半生,实在是不差的。”

    端木翠觉得自己的气势有点落下风,太不符合将军的格调,也没有神仙的气场——于是她清了清嗓子,抬起头来勇敢地看展昭:“以前,你跟我说话,有时候都会……脸红……”

    展昭无可奈何:“你何苦……公报私仇?”

    “谁愿意做赔本的生意?”端木翠淡淡一笑,“这世上,穷路绝路多了去了,富路官路却不多。如果两条穷路可以换一条巨富之路,岂不是来得太容易了?”

    李何氏满眼的泪,把怀中的襁褓松了松,露出小小婴孩的脸——睡得正熟,透着一股子奶香气,小脸鼓得像个包子,嘴唇抿了一下下,似乎睡梦里还在咂奶。

    昔日仓颉造字而鬼神夜哭,这是上古的初始文字。

    端木翠看着那妇人远去的方向,咬了咬嘴唇,快步跟了上去。

    端木翠的心擂鼓样跳个不停,现在,只要是跟展昭单独在一起,她就紧张到不行。

    她还真是……闲得慌。

    在死牢里,端木翠第一次见到李老实。

    展昭失笑,轻轻把食盒盖放下。

    端木翠看看展昭,又看看李何氏,忽然冷笑一声:“哪能这么便宜了你!”

    展昭剑眉一挑:“看路衡量?”

    端木翠微笑:“你的名字叫李老实,此番说话,可是一点都不老实。你不知道?那我撕了这个纸包好不好?”

    才走了两步,腰上一紧,下一刻,已经跌进展昭怀里。

    “所以说,这两条路便等同于买路钱。”展昭恍然,“倘若是两条好路,便可以换一条更好些的路。”

    年轻人就是爱折腾爱别扭,公孙策慢悠悠地步下台阶,关起门来慢慢吵吧,不要有事没事都扯上老人家。

    “不过你放心,”展昭很是郑重地跟她保证,“我不会告你非礼朝廷命官的。”

    “我原以为,你一个普通的妇道人家,根本不知道这纸包是干什么的……”她说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鼓点样擂在李何氏心上,震得她耳膜嗡嗡乱响,“现下看来,你根本就是心知肚明。你知不知道这纸包里,包了一条人命?”

    展昭叹气:“人证物证俱在,他自己也供认不讳。”

    “还有一条呢?”展昭提醒她,“不是说两条路换一条吗?而且李老实已经被捉拿归案,大人判了斩立决。他不日命丧,还要换路做什么?”

    包拯不疑有他:“宣平刚刚经历过一场浩劫,再也经不起第二次了。端木姑娘,我记得你先前提过,冥道在宣平被封印,会不会是冥道之内,又有异动?”

    “是啊,它们管着你脚下的路,看你是走官路还是商路,穷路还是富路,安稳路还是颠簸路。”

    “哎哎,别拎我胳膊,我胳膊……”小青花的抗议声越来越远,“还有那个……孤男寡女……不好同处一室……”

    “神仙的话,谁敢不信。”展昭微笑。

    “怎么个不好?”展昭憋着笑。

    端木翠撇撇嘴,抬脚欲走,忽觉得脚下有异,俯身拾起时,是个叠得方方正正的红纸包。

    它这一干号,端木翠不哭了,她怒视小青花:“你倒是给我说说,我怎么不能见人了?”

    端木翠的眼角余光觑到周遭的人正渐渐围上来,还有些人正讥笑着指指点点……

    一时间,死牢之内净是哀哭叩头之声。展昭心中气急,但也无可奈何,只得重重叹了口气,转过身去,再不看这二人。

    张龙愕然,沉默半晌,忽地一拳重重砸在墙上:“李掌柜是个老实人,此番怎么就……这么糊涂!”

    包拯看向端木翠:“端木姑娘,宣平一役后,庞太师的亲从一直留守,以便和京城互通讯息。昨日晚间,宣平飞马来报,‘夜现白昼,天有二日’。此异象虽然延续的时间不长,但是在城中已经引起极大恐慌。据称,有一些百姓,不待天明,便拖家携口聚在城门下,等待城门开时逃离宣平。”

    端木翠心事重重出了开封府的大门,忘了去接小青花,也忘记了和展昭约好的晚膳。

    李老实从未见过展昭如此犀利含威的模样,心头一凛,心虚地低下头去。

    两人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反应过来。

    难道是方才那个妇人掉的?端木翠正欲喊住她,眼角余光忽地瞥到纸包的背面有字。

    “嗯……然后呢?”展昭听得认真。

    她也不知跟谁较劲,拧着脖子不动,展昭叹口气,伸手硬把她的脑袋按到自己肩上。在她试图再次乱动之前,展昭恐吓她:“再不老实上药,当心日后留疤。”

    端木翠不吭声了。

    展昭想笑一笑,只是心头有事,压得他一颗心沉沉的,似乎连笑都成了为难。他低声道:“怎么好好让你回个家,都能带着伤来,让人怎么好放心。”

    “头偏一点,上了药就好了。”

    “抓这么多?”端木翠扑哧一笑,“贪心不足。”

    “抓到什么?”

    “展护卫……”包拯欲言又止,顿了许久,才叮嘱道,“此趟需得万事小心,身在异地,不比在宋境,也不比居江湖,事若可成自当尽力;事若不可成,切勿作无谓牺牲。”

    看起来是要端木翠回避,展昭有些迟疑,端木翠却是浑不在意:“那……我先走了。”

    “你这姑娘,怎么随便拿人家东西?”李何氏心慌,“还给我。”

    “那这买路钱,不会是冥间通用的纸钱吧?也不会是真金白银,对不对?”

    抓痕倒不深,但是创口渗着血丝,看得展昭好生心疼。

    “那卷册签具,现在何处?还有什么人知道这件事?”

    “那你死定了。”端木翠嘟囔。

    “个中缘由,本府也不得而知。到了兴州,入松堂的人自会接应你。”

    “难怪。”端木翠差不多已经理出了头绪,“李老实杀了邵须弥,路魅便可以剪下邵须弥后半程的路,那是官路。”

    “哎,展昭,这样不好。”她红着脸扶着展昭站定。

    “你的后半生,加上邵须弥的后半生……”她略顿了顿,看向李何氏怀中襁褓,目光落在煦儿雪白粉|嫩的小脸上。

    “为着一己之私,戕害他人性命,致使邵须弥横死……难道要听任他得偿所愿?”

    原来李老实祖上是游方卦士,非但供养路魅,也熟知路魅买路换路之说,还留下了路魅抓周的签具。只是到了李老实父辈那一代,转而为工为商,所谓卜卦玄门之术,俱作了浮云。

    “不关她的事。”端木翠冷冷打断李老实,“她很听你的话,不管怎么问她,都没吐露半个字。尤其……”

    宣平?

    “好像在公孙先生那儿。”赵虎挠挠脑袋,“说是跟着先生学写字。”

    “邵须弥是小人的表兄……”李老实声音越说越低,“也算是李家旁系,当年出生之时,也都抓过路魅周。只是他已算是外系,所以未能得到家传的卷册……”

    端木翠心中咯噔一声,抬头看了看展昭,后者眸中也是满满的疑惑不解。

    宣平,夜现白昼,天有二日……难道说……

    端木翠看向展昭的眼睛:“你不信也好。”

    “不说这个了。”端木翠脑袋一歪,“展昭,饿了。”

    “这么说……”端木翠迟疑了一下,“你是想让我,剪了这个纸包?”

    来的是王朝和马汉。两人平日里多是处理莽汉争斗,于女子口角的解决,实在是非常生疏。马汉很是不得要领地去拽李何氏的手,端木翠疼得直嘘气:“哎,疼,疼。”

    她指着自己面颊上的抓痕:“尤其……她还抓破了我的脸!”

    “你也不会……这样……抱我……”她越说声音越低。

    “李婶子,失心疯了是怎的,还不住手!”

    出得门来,四下看了看,恰见到赵虎从内院出来:“见到端木姑娘了吗?”

    西夏,兴州,入松堂,究竟出了什么事?

    “他不是给自己换!”

    “你怀疑李婶子杀了人……”展昭沉吟,“但是其实,杀人的是李老实,他杀了自己的表哥邵须弥。这个邵须弥与李老实虽是表亲,但平日里甚少走动。还有,两家的家境相差甚大,李老实经营茶铺,中下人家;邵须弥家却很有家底,听说这邵须弥虽是年近不惑,但还在准备明年应考。”

    李老实吓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又不是我想。”端木翠闷闷的,把手中的纸包儿几乎攥成了团。

    “买路钱。”

    “你说我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啊。”展昭唇角的笑意若隐若藏,“第一次在草庐见到你,我若行止孟浪,你会怎么样?”

    展昭没吭声了,良久才道:“那么这件事,就这样了?”

    展昭迈进门来的时候,公孙策正为端木翠糟蹋了他一张又一张上好的宣纸而心痛不已,一抬眼看到展昭,激动到不能自已。

    我又没对别人坏。

    李老实没敢吭声,倒是端木翠接了一句:“他这一死,相当于命和路都被人剪了去……但是他若不死,后半生的路,委实是不差的。”

    端木翠看着她的脸,脸色渐渐沉下来。

    诚如端木翠所言,李老实自小孤苦,颠沛流离,年近而立方安身立命,苦苦打拼数十载,方有目下生计,虽不豪富,心下足慰。不久前正值煦儿抓周,煦儿于百样什物之中,抓取笔砚,夫妻俩更是喜上眉梢。

    “我又没对别人坏。”展昭答得飞快。

    端木翠低下头,啪嗒又是一滴眼泪。

    “比如买路钱?”展昭的一颗七窍玲珑心,到底是比旁人反应来得快些。

    “死猫!”端木翠咬牙切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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