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买路钱

齿，“现在学得这么坏！”

    “路魅？”

    “怎么了啊？”看出展昭脸色不对，端木翠有点奇怪，“展昭，你不是不想看吧？”

    “那……跟公孙先生一起。”端木翠别扭得很，就是不想跟他单独在一起，似乎扯上旁人，就会更有安全感些。

    这一惊非同小可，慌慌张张在襁褓中一通摸索，想是硌着了孩子，煦儿小嘴一撇，哇哇地哭了起来。李何氏顾不上软语哄慰，抱着煦儿急急沿原路往回走，一头就撞上了端木翠。

    目送展昭走远，包拯的眉头渐渐拧成了疙瘩，一张黑脸犹如罩上浓重的阴云。

    “什么买……路、路钱？”李老实结巴，“我、我不知道。”

    “展大哥，李掌柜……”

    “难道不是？”展昭皱眉，“你别忘了，方才在房间里，好像是你……先亲我的。”

    展昭轻轻叹了口气：“李老实在开封府临街开茶铺多年，为人憨厚老实。我和开封府的兄弟们，经常在他那里用膳。”

    “那……吃饭……赶紧出去吃饭……”端木翠急急就往门外走。公众场合，安全系数来得高些。

    展昭微笑：“这样的买路邪术，就此便销声匿迹了？”

    “嗯。”

    “属下遵命。”

    狱门处，张龙、赵虎正低声交谈着什么，见展昭出来，两人止了谈话，疾步迎上来。

    糟糕了，堂堂一个神仙，被人当街揪住了不放……

    “去马行街吧。”端木翠兴奋，“展昭，李老实的案子算是结了吧？那今夜没事了？我们去马行街吃东西好不好？吃完东西，去看傀儡戏好不好？”

    她低下头不说话。

    展昭多少猜到她的心思，走过来从她手中把笔拿过：“不是说好了一起用膳的吗？”

    “对了，”展昭忽然想起一事，“你为什么选中邵须弥下手？你怎么知道邵须弥的后半生就一定是好的？”

    “那是什么？”看到她握紧的手中露出的红色边角，展昭顺口问起来。

    “包大人，再等一段日子看看。再等一段日子，如果……那我应该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这种事情还用得着考虑吗？”端木翠冷笑，“我剪碎了这个纸包，就不存在买路钱的交易了。邵须弥死，你亡，一命抵一命。只可惜留下这孤儿寡母，真不知今后如何残喘过活……”

    “臣领旨。”

    “喊人做什么？我从地上捡的，又不是从你那儿抢的。”端木翠反手把那纸包握在手心，“这纸包上又没写名字，谁敢说它就是你的？”

    “哪有不认账？”展昭微笑，“想吃什么？”

    “买路钱？”

    “好了好了。”公孙策软语安慰她，“幸好抓得不深，上了药，静心养几天，再忌个口，就没事了。”

    “什么就这样了？”端木翠听不懂。

    买路钱。

    “你若不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买路钱这回事的，”端木翠拈起那个纸包，“就别怪我剪碎了它。”

    也合该有此一劫，煦儿抓周之后，李老实忽然想到祖上留下的路魅抓周签具，虽说并不尽信，还是兴致勃勃地取出，避开旁人一试。

    于是，一个都不能少，通通带回了开封府。

    赵虎心里也不好受：“那……展大哥，当街行凶，岂不是……”

    生平头一次，端木翠让展昭给说晕了。

    “喂喂喂！”端木翠从未经历过泼妇打架的场面，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加上发根处的扯痛感——她恨不得一脚把李何氏给踢飞开去，又怕她身子经不住……

    端木翠气结。

    “那买路钱又是什么意思？”

    他失笑：“又乱说，李婶子胆子小，街坊四邻都知道。”

    说话间，她伸出手去，轻轻触到展昭皂靴的鞋面：“如果我有路魅的眼睛，我应该就能看见你脚下的路是什么样的，就好像布匹伸展开去，可能是直的，也可能是弯的，还可能是残破的。”

    事实证明，皇帝对小青花一案，根本没有过多关注，包拯找他们，为的是另外的事情。

    “邵须弥盛年横死，如此命数，也算是好命？”展昭冷笑。

    端木翠愣了一下，不知为什么，短短一句话，好像比之前那许多话，都更加入心些。

    展昭苦笑：“稚子何辜。”

    “可保此子一世无忧，是吧？”

    展昭摇头：“只觉得便宜了他，他为了替煦儿换路，原本就准备搭上自己的性命，算是自作自受，但是邵须弥何辜？如今这等收拾，只觉事事遂了他的愿，恶人得不到恶报，心中别别扭扭，总是不舒服。”

    李何氏哪里还辨得清东南西北，眼见端木翠就在近前，哑声嘶吼一声，伸手就抓住了端木翠的发髻。

    “对路魅来说，钱不重要，重要的是路。”端木翠叹气，“它们只做翻倍的生意，两条路才能跟它们换一条路。当然，两条路能买一条怎么样的路，还得看路衡量。”

    展昭顿了顿，没有立即答她。

    公孙策叹气，在小青花试图证明“怎么不能见人了”这道命题之前适时把它拎了起来：“小青花，我们出去走走。”

    包拯微微颔首，端木翠转身离去，出门槛时，忽地就绊了一下。展昭一愣，下意识想上前，就见她扶住门楣稳了稳身子，反手把门给带上了。展昭还未反应过来，身后传来包拯平静的声音：“展护卫接旨。”

    正想得入神，忽然撞到了一个人。

    火焰炽起，鲜红火光直直映入展昭的清亮双眸。

    展昭也低头看下去。

    老爷珍之重之，交给她的那个纸包呢？

    “信则有，不信则无。到底有没有这回事，也不是真的那么重要。”

    “是。”包拯点头，“辽国和西夏境内，皆部署有我大宋的入松堂，用以传递军讯。此趟借调你去兴州，想来是有军机要事。按理说，边境秘事，你绝不应卷入其中，但是庞太师请奏，官家允准，此事已是铁板钉钉。展护卫，你收拾收拾，明日动身吧。”

    “谢过展大人，谢过展大人！”李老实却是多少知道展昭的，见他这番情状，知道多半已有松动，含泪叩头不止。

    “不会。”端木翠说得很坚决，“冥道已经被封印，不可能再起祸端。”

    “是。”展昭微笑，“还想抓甜糕桃果儿，我爹吓得不行，抬手就给我一个大耳刮子，说，别是到头来养了个吃货。”

    李老实终于和盘托出。

    事情来得突然，展昭一时间心乱如麻。

    端木翠点头。

    学写字？

    端木翠不吭声，反向展昭怀里缩了缩。

    “端木……”眼见问案有向私人恩怨转化的趋势，展昭适时开口。

    “展昭，你信不信，人这一生，要做什么，要走什么样的人生路，能走多远，能走多快，都是定好的？”

    才走到外院，就见张龙气喘吁吁迎上来：“展大人，包大人急着找你……”忽地看见端木翠，似是想起了什么，“说是事情跟端木姐也有关系，端木姐，你也一并过去吧。”

    展昭面色一沉：“李老实，噤声！”

    “你才像虾子，你整天穿红衣裳，你更像虾子。”即便脸红，端木翠的口角功夫仍是半分没撂下。

    展昭心头咯噔一声，停下手上的动作：“你是说……李婶子？”

    展昭摇头：“我只信事在人为。”

    端木翠不高兴了：“说说也不行？”

    “你！”端木翠气得差点哭出来。

    李老实面上的肌肉簌簌抖动起来，声音也沙哑得厉害：“你……不是让你回家吗？又来？”

    “他们认为，你的脚下已经有一条路了，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愿意不愿意，你都会沿着这条路走下去，直到死。”

    “今日，庞太师的亲从从宣平回来，说是宣平出了桩怪事。”

    李老实的目光掠过她的脸，然后停留在她身后。那里，李何氏哆哆嗦嗦地抱着煦儿，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赶紧低下头去。

    “是哪个心狠手辣的下这样的毒手啊？”未及看到端木翠的脸，小青花已经捶胸顿足开了，“这以后要怎么见人哪！”

    端木翠举起那个纸包冷笑：“这里头包了邵须弥三滴血，困住了他一条命，也就相当于取下他后半生的官路。来日你大行之时，李何氏只要再取你三滴血，你后半生的路，也会被纳入其中。让我想想……”她眉头轻皱，好像真的在想猜不透的难题，“听说你自小孤苦，颠沛流离，而立之年始有营生，惨淡经营数十年，方有今日茶铺。前年成亲，去岁喜获麟儿。你的后半生，称不上大富大贵，但也必然平和喜乐，吃穿不愁。”

    “谁知道？”端木翠拍拍手上的灰尘，“谁知道这世上还会不会有第二第三个李老实，清掉一个是一个吧。”

    端木翠笑了笑，伸出手来，食指和中指间拈着一个红纸包，在李何氏眼前晃了晃。

    “展大人！”李何氏泪流满面，“求展大人开恩啊……”

    “都在家中，放在斗橱下第二个抽屉里，姑娘可以取走。除了小人，再没有别人知道此事了。小人给煦儿抓周之时，连娘子都未曾在侧。”

    李何氏于武功身法，完全一窍不通，抱了你死我活的心，哪知端木翠的身形突然就避了开去。李何氏脚下一绊，向着旁侧的墙撞了过去。眼见她这一下势必撞个够呛，只是怀中还抱着婴孩，若是小儿有失终是罪过，端木翠迟疑了一下，闪身过去轻轻一带，抢在李何氏头破血流之前拦下了她。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端木翠咬着嘴唇。

    “是端木姐！”

    “我的主子啊！”刚到门槛，小青花就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号丧。展昭还没来得及阻止它，它已经手脚并用爬过了门槛。

    手忙脚乱之下，王朝加入进来，扳住李何氏的身子那么一用劲……

    “姑娘，姑娘开恩！”李老实忽然重重跪倒在地，隔着牢栏叩头不止，“我说，我说便是。只是这纸包，姑娘千万不能剪，否则煦儿这辈子……就毁了啊……”

    乍然间听到“路魅鬼符”这四个字，李老实一下子僵住了。

    “鬼蜮中有一种说法，命随天定。每个人自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足下会走出什么样的路，就好像拴上的红线一般，你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它就在那里。”

    “好了，我看看。”展昭伸手去触她的脸，端木翠转了脸不让，不过到底是拧不过他。

    端木翠撇嘴：“不是说要带人家吃饭吗，事到临头，又不认账。”

    两人心中俱是一震。

    “你放不放手！”端木翠怒了，正要出手，身后传来惊呼声。

    李老实目不转睛地看，李何氏止不住哽咽：“老爷，你这做的是……什么孽……”

    这丫头终于老实了。

    “我背上还有十七道，现在又添三道！”端木翠悲从中来，眼泪扑嗒扑嗒往下掉，“我跟开封是有多不合！”

    展昭叹气，低头蹭了蹭她的发顶：“那时我跟你还不是很熟，行止之间，自然许多忌讳。但是端木，总不能一辈子跟你说话，都会脸红的。”他忽然笑出声来，“倒是你，以往你跟我说话是不脸红的，怎么现在一开口脸就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似的？”

    “端木住手！”

    “那以前是什么样的？”展昭好奇。

    李老实半晌无语，蓦地一个抬头，凄厉的目光直直锥向李何氏的脸：“我同你说了让你……”

    李何氏长吁一口气，瘫在当地，竟是提不起半分力气。

    展昭浑身一震，唰地转过身来，一撩衣襟，单膝跪地。

    展昭叹气，悄无声息地离开。

    展昭微笑着牵住她的手：“饿了吧，出去用膳。”

    展昭心头一热：“属下铭记在心。”

    展昭未及反应过来，只觉手中一轻，巨阙已被端木翠抽了去，急回首时，只见白光一闪，剑锋朝着李何氏脖颈削去。

    “也不会亲你是不是？”展昭微笑。

    低首看时，李何氏发顶秃了一块，露出光亮亮的头皮来，发髻连带底发，尽数被削了去。

    “娘子！”

    “展大人，展大人，使不得啊，展大人。”李老实叩头如捣蒜，“那邵须弥已经死了，小的也给他赔命了，一命偿一命，也不欠他什么了。但是煦儿，煦儿是无辜的啊。展大人，你侠义心肠，你忍心看到煦儿这辈子走上绝路吗？展大人，展大人，求你千万开恩啊！娘子，还不快求展大人？”

    “好得很。”端木翠早已料到他会这么作答，“你当然敢这么硬气，因为你知道，印了路魅鬼符的纸包，火烧不毁水浸不毁，想就这么撕掉，当然也不容易。”

    李何氏走了一阵，想起当家的吩咐，伸手往襁褓外层探了探，忽然就僵住了。

    李老实和李何氏，却惊惶起来，心中的不安渐如滚水沸开。

    端木翠摊开掌心，出神地看着掌中攥成一团的纸包：“展昭，若我说，这里头包了一条人命，你信不信？”

    展昭伸手用指腹搽了点药膏，轻轻帮她点在创口之上。药膏凉凉的，带着丝痛痒，端木翠忍不住皱眉。

    说到这里，她突然就坐起身来，低头看向展昭的脚底下。

    “李老实，”端木翠开口了，“买路钱这回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看似随意的勾勾画画，换了这主街上任何一个人，估计都不会看懂。

    一直呆怔着的李何氏这才回过神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着步步挨到展昭腿边：“展大人，展大人可怜我们孤儿寡母，对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我们煦儿的大恩人了，煦儿给展大人磕头了……”说话间，她按住煦儿的小脑袋就往地上磕。展昭大怒，伸手攥住她的手腕：“你干什么！”

    展昭得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公孙策正帮端木翠的面上上药。她的发髻也散了，长长的黑发全部解披了下来，眼圈红红的，时不时抽搭那么一下子。

    “哎，公孙先生……”端木翠下意识就想追，刚抬脚，大门砰的一声就被公孙策关上了。

    端木翠哼一声，巨阙还鞘，掷回给展昭：“谁说我是公报私仇？我跟她只有私，哪来的公？”说着转身便走，展昭叹了口气，实在不想再见到李老实夫妇，便也跟了出去，只吩咐牢狱里的差役好生看着，待李何氏醒了，便送她出去。

    “展昭，这世上，有许多地方，律法管不到，也没法管。鬼蜮之中，有许多勾当，上界虽然不允，但始终未能根除。”

    出得门来会合了端木翠，先去临街茶铺李老实家里取卷册签具。李老实家只剩了看门的老妈子，见官差上门，也不敢多问什么，端木翠径自进屋寻着了东西，去到灶房，通通塞进了灶膛之中。

    “不是。”展昭迟疑了一下，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端木，我有话同你说。”

    她说得含混，展昭不觉心生疑窦，待想问她，包拯已经行进到下一话题：“展护卫，还有一件事，本府要与你私下谈谈。”

    眼见端木翠转身就走，李何氏情急无状，惨呼一声，一头向端木翠撞了过去。

    “大人，缘何会要属下忽然前往西夏都城？”

    抬头看时，是一个满面泪痕的妇人，发髻微乱，怀中抱着个襁褓婴儿，呆呆看了端木翠一会儿，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过去。

    谁知一连试了三次，抓取的都是“绝路”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