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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青花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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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起火的是旁侧的偏殿,但是看到隔壁挨着的位置,展昭心中一沉,薄唇不觉紧抿。

    展昭沉吟片刻,缓缓点头:“端木姑娘说得是,言而无信,何以为言,确实不该来的。”

    言下之意:你连她会武都不知道,你到底知道人家多少,就巴巴送了布来?

    “没有啊,一直放在心里啊!”小青花一激动,抱头的手就放下来了。

    出家!

    “陷害白玉堂?”展昭吃惊不小,“端木,你是说,陷害白玉堂的……是它?”

    端木翠停下脚步,看看徐庆,又回头看看刘婶。

    “三哥怎么会到开封来?”展昭斟酌着开口。

    “君子成人之美,你那么想追随白恩公,他又在开封府,那你找他去好了,我也不留你。”端木翠托起小青花就往外走,到了门口把它放门槛外头。小青花手足无措,仰起头来眼巴巴地看端木翠,端木翠也不看它,砰一声就把门给关上了。回到桌边坐下,大胤和小义吓得面面相觑。

    展昭不想明言:“先生,展某还有事,先去忙了。”

    展昭听到院内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几乎是刚停手,门便开了。

    端木翠脸色一沉:“小青花,你长本事了,真的要追随那个什么白恩公,你不会自己去找吗,干吗要在皇帝的御书房留书陷害人家?万一皇帝是个昏君,不分青红皂白就把那个什么白恩公给砍了头,你岂不是害了人家?”

    公孙策撑不到他回来,也先去会了周公。包大人早朝未归。展昭吩咐灶房的下人烧了锅水,挪了浴桶进来,舒舒服服泡了个澡,卸去一身疲惫。

    她笑得格外明媚,展昭心中情动,低头吻下去。

    它哭得伤心,端木翠也让它哭得鼻子酸酸的,一时心软,伸手托它在掌中软语安慰:“好了好了,我知道,这也怪不得你,别哭了……”

    “不信就说到他信啊。”端木翠说得跟砍瓜切菜一样容易,“上次,我去文水收妖,包大人不是还向皇帝要到了龙袍?那次大人是怎么说的,还不是涉及怪力乱神?那次皇帝信了,这次为什么不会信?”

    那姑娘,白玉堂心想,是被落下了吧?

    一边打招呼,还一边冲着白玉堂挥了挥手。

    白玉堂虽然不明就里,也猜了个八九分:定是展昭缉凶之后脱不了身,所以差旁人来跟端木姑娘报备一声。也不知两人原先是有什么节目,不过现在看来,八成是泡汤了。

    方才,展昭的动作,可真够快的,几乎算是听到声响之后即刻做出了反应吧,果然不愧是经验丰富的御猫。

    “哎,你,”端木翠瞪它,“是干什么的?”

    好家伙,才洗了个澡的工夫,竟然就风云突变了。

    刘婶一下子急了:“姑娘,我是为你好。”

    端木翠皱了皱眉头,声音里带了些许嗔意:“痒。”

    小青花差点气晕过去,刚才还青帮主呢,转眼就小青子了,这掉价也掉得太狠了。

    白玉堂晃了晃脑袋,得,管它支棱着两条腿还是三条腿呢,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刚才,展昭似乎说到陷害自己的人,莫非已经找到了?

    “我们在宫里待了大半辈子,从来没见过老大这么杰出的碗物!”

    那头的火,起得快,灭得也快。展昭几人赶到时,现场已是一片水意淋漓,太监宫人们拎着水囊三三两两而下,一队禁卫军护着此处,神色甚是紧张。

    这是第三阶段,连死两次未能如愿,小青花忽然就不想死了:连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

    “展大人若是根本就没存娶的心思,就不要做这些让人多心的事,平白耽误了姑娘,也惹来那许多闲话;若是立意要娶,那就早些合了八字下了聘礼,免得夜长梦多,有不相干的人来插一杠子。要知道,你不想要的,还有人争着抢着当宝贝呢……”

    “可不,”白玉堂悻悻,“你说看上什么样的姑娘不好,什么样的人会喜欢这样的……”

    白玉堂心中一动,慢慢睁开眼来。

    展昭哭笑不得:“又胡说。”

    两个人对答均不得要领。端木翠实在看不下去,主动出来为小青花代言:“总之呢,如今误会都解释清楚了,白五爷,你不会跟它过不去吧?”

    “究竟是谁没大没小?”端木翠扫帚往墙角一搁,很是好整以暇地掸掸衣裳,“白玉堂,较真论起岁数来,哼……”

    展昭应了一声,忽地想起,卢岛主在开封置办下的绸缎庄,距离端木翠住的地方,并不远。

    掌柜的登时就心里透亮了。

    “得了吧三哥。”白玉堂拍拍徐庆的肩膀,“兄弟这么些年,你在想什么我会不知道吗?坦白说,我还真没觉得这丫头有哪点好,不过三哥你既然喜欢,做兄弟的必然帮衬……”

    一点都不淡定,跟她们家小青花比,可差多了。

    “走了还会回来的。”刘婶安慰她。

    端木翠眼睛一瞪,起手又是一筷子:“站好!”

    徐庆让她笑得紧张到不行,三步并作两步跨出门去,逃荒一般。

    这是第二阶段,当梦想照进现实,有人开始醒悟,决定过柴米油盐、上网蹲坑的平凡日子,但是高洁如小青花者,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

    “嗯。”她答得倒是轻巧飞快。

    要说三哥,长得是憨厚粗重了点,人品拿出来,任谁都挑大拇指,热心肠不说,私底下也是个疼人的,身边还有他们这几个兄弟帮衬着,吃不愁穿不愁,这姑娘被三哥看中,那绝对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我们看到,食盒的扣格上,华丽丽地插了一支……

    还有其他形形色|色充满了小青花式创意的死法:被蛇咬、被狗追、被鸡啄、失足掉进沟里、中各种各样无药可解的毒、染上时疫、被鬼活活吓死、像潘安那样被围观之人看死、长年累月失眠因睡眠不足而死、厌食而死、营养失调而死、难产(呃,小青花,展昭不具备这个功能)而死、人格分裂而死、过劳死且朝廷没有下发补助、去沙漠办案遭遇沙尘暴、去海边办案遭遇龙卷风、待在开封府遇地震且只有展昭住的那间屋被震塌……

    “五爷?”端木翠撇嘴,上下打量了白玉堂一眼,“莫不是我这墙头上抹了胶,五爷踩了一脚之后,恁怎么着都挪不动窝了?”

    徐庆憨憨地坐在花坛沿上,咕噜噜将碗茶饮了个底朝天,拿袖子抹了抹嘴,又挠挠脑袋:“姑娘,你这花坛,怎么草都不长一根?”

    白玉堂心中一喜:“三哥!”

    “那倒是。”徐庆往身上泼拉了几捧水,也学着白玉堂的样子倚着池壁,双臂搭着池边,好不逍遥自在。

    “你!”徐庆气得要命,一边嘘气一边伸手揉着脖子。

    白玉堂赶到绸缎庄的时候,徐庆不知道还在哪个犄角旮旯晃荡。掌柜的笑得合不拢嘴,上去就冲着白玉堂作了个揖:“五爷,三爷怕是好事近了。”

    它的第一次尝试是自焚。

    展昭淡淡一笑:“只是对外声称白兄已经受缚而已,并不当真要委屈白兄受囹圄之灾。当然,白兄若是住惯了这样的舒服房子,想要换换口味,开封府的牢狱也会对白兄大开方便之门。”

    就在他准备华丽丽地忽略小青花的时候,小青花采取了主动。

    关键时刻,救星到了。

    “不走。”白玉堂懒懒的,“有什么好看的,无非瓦肆百戏。”

    于是展昭看到了几行狗刨一样的墨字,这几行字连起来,该是一首诗吧。

    展昭蓦地转过身来,那伙计吓了个激灵,展昭却不理会他,大踏步转身离去。

    它一下子就明白了,原来万丈红尘,还有这一桩心事未了。

    食盒里,传来小青花跳脚的声音:“放我出去!为什么出不去!展昭!一定是你搞鬼!放我出去!我告诉你,我很厉害,我生气的话后果很严重……”

    对,没错,就是那位口口声声“大宋气度”的陈公公。

    果然是陷空岛的第三鼠,穿山鼠徐庆。

    正等得无聊,忽见一个六品校尉服饰的人急急忙忙过来,看看眼熟,似乎是开封府四大校尉中的一个。那人走得急,也没瞅见白玉堂,忽地眼前一亮,喊了声:“端木姐。”

    再比如,展昭正在吃鱼,忽然鱼刺卡喉,脸色先青后紫,公孙先生连连摇头,叹息不止:“学生无能”。

    “事情是说完了,但是……”展昭还没来得及把重要的转折之处陈述出来,白玉堂噌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来,再看时已窜了个无影无踪。

    眼前这人,长得是凶了点,但看那尴尬的眼神、欲辩白无从下口的表情,更关键的是,手舞那么两把威风凛凛的开山大锤,见到她过来时,竟局促地退了好几步。

    “哪里忙了?”公孙策不解风情。

    “不是,”端木翠摇头,“展昭很好的。”

    他在墙下站了许久,眼眶不觉酸涩,顿了顿,深深吁了口气,走到门边,轻轻伸手叩门。

    “五弟!”

    “还有这事?”白玉堂乐了,“三哥这趟,当真是腊月里的萝卜——动(冻)心了?”一时按捺不住,恨不得立时找到徐庆问个究竟。只可惜徐庆不在庄里,让他心痒痒得难耐,待想出去找,又怕一个走一个来,两两走岔了。

    端木翠抿嘴一乐。

    展昭怀疑自己若是不来,她能这样乐此不疲地玩一晚上。

    两人俱是一愣,端木翠未及反应过来,眼前蓝影闪动,急忙仰首,也只捕捉到他迅速离开的背影。

    她倒是不在意是不是能多睡一会儿,只是,确实好像很久没有和展昭一起吃饭了。

    如果端木姑娘能更给力一点的话展护卫今晚就能不回来……

    端木翠嘴上应了张龙,张龙走了之后,她反不想回去了,蔫蔫地随着人流挪着步子,忽然就涌上来很多委屈:早知道,在家里老老实实坐着多好,好过欢天喜地地出来,打了一篮子的空水。

    小青花被这突如其来的马蹄声吓得一激灵,腿一软,重心一偏——要知道,它的身材本来就不走寻常路,脑袋占的体积、面积和重量都大,重心偏向的结果是——

    方走了没两步,身后突然就响起了一声惨叫,随即是骇极的惊呼声:“杀人啦……”

    正忙活着,外头又有人笃笃笃地叩门,刘婶将手在围兜上抹了抹,赶紧过去开门。

    他慢慢凑近她的唇,温热的气息拂着她的脸。隔着被子,都能感觉到她的紧张,展昭唇角的笑意愈来愈深。此刻,相对于吻她,他似乎更想见到她窘迫的模样,更愿意维持着这份若即若离的暧昧情愫。

    可是一转过身……

    刘婶鼓起勇气:“这端木姑娘,如果看着好,心里头喜欢,干吗不娶回家去呢?”

    “五爷急什么!等三爷回来,不就知道了?”掌柜的素知白玉堂习性的,“洛阳此来,一路风尘仆仆,要不要给五爷烧上水,洗浴一番?”

    一时不知道要去哪儿,傀儡戏还要不要看?展昭还会回来的吧,那自己就不该回家,还是,原地等等吧。

    白玉堂刹住话,抬头看时,前面不远处,正对着布庄的槐树下,展昭一身绛红官袍,飒然迎风而立,看见两人时,唇角微扬,大步迎上来。

    “是谁?”伴随着诧异问话,白玉堂一脚跨进门来,“展昭,你刚才说,陷害我的是谁?”

    于是在懵懵懂懂茫茫然然的情况下,白玉堂听完了整件事情。

    夜晚的东京城热闹不减,展昭心中有事,只是信步随人流而走,不觉便行至马行街附近。马行街是城内一等一的酒楼繁盛地,人声喧嚣,呼声四起。有宋人在《铁围山丛谈》中记述说:“天下苦蚊蚋,独都城马行街无蚊蚋。马行街者,京师夜市酒楼极繁盛处也。蚊蚋恶油,而马行街人物嘈杂,灯火照天,每至四更鼓罢,故永无蚊蚋。”

    很远很远的地方,不为人知的地下,李白被小青花念叨得坟里翻身,一宿噩梦连连。

    大胤和小义也不作声了。

    明白之余,还勾起了她的些许回忆。

    她送展昭到门口,挨着门楣看他的身影消失在巷角,那个熟悉的身形,看起来既是沉重又是疲倦。端木翠鼻子一酸,慢慢地把门关上。

    但是展昭此人,徒具外在美,心灵美建设方面有待加强,哪像眼前这位“白五爷”内外兼修?

    小青花正可怜兮兮地扒着门槛翘首以待,见到大门终于打开,又是激动又是伤心,哇啦哇啦泪飞顿作倾盆雨:“主子啊,我不是要追随白恩公啊,白恩公虽然对我恩同再造,但是我对他的感情没有我对主子的感情来得深啊。当时我是以为主子你死了,才明珠暗投、琵琶别抱啊,我要是知道主子你不死我绝对会守节的啊……”

    展昭没有睁眼,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嗯。”有了方才的经验,端木翠觉得自己的回答很有权威性。

    “很麻烦吗?”

    想到小青花,端木翠的心微微沉了一下。她实在是很想念那个傲娇的小破碗。

    “所以?端木姑娘希望我跟皇上说,在御书房内外放火留书的,是一只……碗?”包拯费了很大劲,才理清端木翠的意思。

    “又或者是……”端木翠笑嘻嘻的,“五爷的腿脚不好,颤巍巍地使不上劲?要不要喊了轿子进来,把五爷四平八稳地给抬出去?”

    小青花一惊而醒。

    那里比先前更加拥挤了,外围的人看不到情形,扒着前头人的肩膀踮起脚伸长了脖子张望。几个赶来的差役正呵斥着分开人群。

    小青花,对,你没看错,这个乐得东倒西歪豁了口的青花瓷碗,正是那个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最佳男配,小青花!

    于是,桌边上一溜排站着的三只碗,通通一个激灵,双手抱头,站得笔挺笔挺。

    “宫里那把火是你放的?”想起收伏楚服的那个晚上,皇城莫名其妙出现的另一把火,端木翠恍然大悟。

    展昭此行并未能见到皇上,只有皇上身边的红人陈公公站在御书房前的阶上等他。

    很自然地,它以过来碗的姿态,指点大胤和小义完成了由不能动转向能动的升级。

    非请不得擅入,展昭想要前往查看也是不能,只得向外围的禁军询问:“火起时,圣上在何处?”

    展昭和端木翠,就是这个时候撞入他的视线的。

    她胡思乱想,又不敢走得太远,只是沿着街边,向前走走,又向后走走。差役很快将受害者的尸首送走,不消片刻,周遭又恢复了原先的热闹,只是这热闹,到底跟她没什么关系。

    “也不是我家的……”徐庆嘴笨,嘟囔了许久刘婶也没搞清楚他跟他口中的卢方究竟是个什么关系,好在,刘婶也压根不关心。

    白玉堂却甚是不以为意:“说完了?”

    “神仙都没说话,要你多嘴!”端木翠凶巴巴吼它。

    展昭逗她:“睡着了?”

    两人一惊,同时回过头去。这街上的人本来就多,街边有不少人听到了响动之后都向出事之处拥过去,刹那间那头已是水泄不通。

    这些日子,展昭都忙得很,难不成,就是在忙小青花造出的这件案子?

    最终,还是要包大人出面,去收拾这个烂摊子。

    “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不过我看,三爷是上了心了。”

    想当初,她们家那死老头子,也是第一天打了个照面,第二天就扛了半袋玉米棒子来,往门口一搁,冲着她傻呵呵地笑。半个月之后,媒人就上门了。

    端木翠听她说得荒诞,忍不住含泪笑出来,抬头看刘婶时,见她面上满满的怒气夹杂着疼惜呵护之色,显然不拿自己当外人看,心中不觉暖融融的。

    “那就好……”她气息渐趋平和,展昭几乎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她又含混不清地来了一句,“早点回来。”

    “老板,来一大碗粥,两笼肉包子!”

    “投,奔,白,恩,公。”端木翠每说一个字,就停顿那么一下下,她每停顿那么一下下,小青花就哆嗦那么一下下。

    掩面,镜头拉远,咱不忍再看了。

    展昭没有回答她了,低头吻向她的唇。

    刘婶惦记着家里的娃等着吃猪胰胡饼,很快便离开了。展昭却在原地站了很久,脑子里乱得理不出个头绪来。直到有车行的伙计拉货过来,在身后一迭声地请:“这位大人,借个道成吗,借个道……”

    这两个小砂碗,一个出生于太祖年间,一个出生于太宗年间,都是有点岁数有点江湖阅历的碗了。也合该它们走运,制作它们的黏土怕是被哪个神仙踩过,相当有灵性,于是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突然之间醍醐灌顶,从两眼一抹黑的蒙昧状态,过渡到开始对这个世界有了原始感知。

    末了,包拯婉转地对端木翠转达了自己的期望:“还望姑娘之后,好好约束门下门人,切莫横生事端。”

    展昭如此着急找他,想来是有要事,白玉堂就坡下驴,也不欲再同端木翠多做争执。倒是端木翠不依不饶,觑着白玉堂同徐庆走远,忽地开口来了一句:“五弟,慢走啊。”

    “那个……”不知道为什么,方才近乎捣乱一样去吻展昭,她并不觉得紧张,但是展昭一旦靠近她,她的心就慌慌的,“那个……小青花还在……”

    那人迎上去,也不知跟端木翠说了句什么,就见端木翠点了点头,那人又匆匆离开了。

    于是接下来,白玉堂的心情都很好。他唯一操心的事情是该如何把徐庆那不应该萌发出的爱恋掐死在萌芽状态——一定要说得委婉,免得愣头青的三哥想不开。

    端木翠抿嘴一笑,伸脚把那个碗勾住,足上使力,又把那碗抛回了掌心。仔细看时,那碗两条小细腿儿抖得跟筛糠似的,两只手死死捂住眼睛,指缝开处,两只小眼睛骨碌碌乱转。

    她可以哭,可以闹,可以生气不理人,可以发脾气吵架,但是,实在不应该寂寞的。

    事情的末了,白玉堂改换了装扮,还是跟徐庆一同出门了。

    展昭只能判定一件事情,若真有人窜到皇城来放火,那么这个人一定不是白玉堂;若这个人留书的目的是陷害白玉堂,那这个人的大脑结构,实在是有点……呃……

    端木翠叹气,展昭却蓦地睁大了眼睛。

    展昭似是没有听到,步伐不改,原本垂下的手却突然攥了起来。

    来人一愣,赶紧转过身来,一照面就乐了:“展猫……呃,展护卫?”

    走不多远,那妇人进了巷道尽头处的一户人家,看起来那姑娘也多半住这里。白玉堂四下看了看,这里偏得很,大白天的也少有人来,普通人家地段,绝非大富大贵,小门小户人家,也这么拿腔拿调的。

    “这是个……碗精?”

    明明是急着来见她的,真的见到了,胸中忽然涌上许多复杂的情愫来,缠绕着丝丝的愧疚。

    “帮主你怎么能这样呢?”还是大胤稳重些,“你不是还说只要跟着你就有肉吃吗?你还说要带着我们投奔白恩公……”

    纳闷,小青花,你从哪里看出这位白五爷内外兼修了?

    刘婶是过来人,看看布,再看看徐庆,又看看布,得,全明白了。

    徐庆神经大条,好久才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之后,他忍不住大笑出声。

    “展大人,”她拎着食盒,一字一句说得小心,“按说呢你是主,我是仆,你是官,我是民,这话说出来,怕拂了你的意。你就当我长你几岁,算半个老人家,听进去就听,听不进呢,也由得你。”

    刘婶正忙着揭盖搅汤,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吓得险些把手中的搅勺掉到汤里去。回头看到端木翠直盯着她,心头打了个突,竟不知怎么开口了。

    “哎,徐爷……”刘婶急得直跺脚。看看叫不回他,只得先把布匹送到厅上,继续回灶房给端木翠熬汤。

    于是第二天,薄雾蒙蒙的清晨,小青花脱下僧袍,腰悬长剑,背着硕大包裹,内装夜间搜集而来的用品若干,踏上了寻找恩人的征途……

    说是夜市,到底也到了人流稀落的时候,街上已经没多少人了。端木翠愣了一下,慢慢地起身回家。

    到那时,它要正式地拜会白恩公,表达自己愿意追随恩公的心意!

    “那是他家里头不同意,嫌弃你家世不好?”端木翠孑然一身,吃喝用度全是展昭一力承担,刘婶想当然地以为她是家世不好,“姑娘我同你说,娶妻娶贤,有没有钱有没有势并不打紧。若是老夫人老爷不喜欢你,你赔着小心,多说几句软话,手脚麻利勤快些,嘴巴甜些,也就过去了。”

    走着走着有些乏了,索性在路边寻了个台阶坐下来。台阶边上是个捏泥人的摊摊,她抱着膝盖看花白胡子的老大爷捏泥人,开始只是彩色的泥坯子,然后有了圆滚滚的脑袋、眼睛、耳朵、衣裳,还有指甲盖大点的鞋履,倒也似模似样。

    展昭察觉到了,剑眉微扬:“刘婶,有话?”

    公孙策对白玉堂的入住表示很有压力。白玉堂没来之前,他就纳闷自己的头皮为什么一直发麻,白玉堂出现之后,他顿时就醒悟了。

    所以再借给他一个脑子,他也想象不出这两个人会在一起的。有一瞬间,他甚至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会不会是这张扬跋扈的姑娘犯了事,被展昭依法带回开封府?

    展昭通常是便装过来,见他这一身严整官服,便知他不会久留。

    他的话戛然而止。

    一阵风吹过,松动的窗棂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折腾了半宿,小青花也有点累了,很有派头地挥手示意大胤和小义可以休息了。

    小青花苦闷之至,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它找不到发泄的出口,把菜畦里的葱拔了个干干净净!

    端木翠嗯了一声,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可不,”说着说着,张龙止不住叹气,眉头也皱了起来,“昨儿晚上杀人的那个,岂止是展大哥认识,我们哥几个也熟得很。开封府一班衙役惯常在那里吃饭的,临街茶铺的老板李老实,多憨厚老实一个人,端木姐,搁着你,你能想象他拿把刀把自己的表兄弟给捅了?”

    展昭失笑,一时间不想就这么离开,伸出手去虚虚沿着她的眉划下来,指腹触着她长长的睫尖,酥酥|痒痒的。端木翠白皙的肌肤下渐渐泛出红润的粉来,呼吸也变得轻一下重一下的。

    看到端木翠,白玉堂下意识哼了一声,待要说话,忽然发现……

    至此,整件事情,端木翠总算是明白了过来。

    掌柜的拿手指向柜案上搁着的两匹上好淡绿色笼纱绸给他看:“可不就是三爷早上送过去的,刚来了个下人模样的婆子,说是谢过三爷好意,东西不敢收,原封不动给退回来了。”

    端木翠没空理会他话中有话,唇角一扬,笑得异样灿烂:“白五爷,又扒了哪位姑娘家的墙头,被开封府给逮进来了?”

    端木翠撇嘴,后头张龙急急赶过来:“端木姐,听衙役说你过来了。”

    茶铺的老板李老实殷勤地迎展昭入座,不待展昭开口,便将热腾腾的豆浆和细豆沙馅的包子端上来,还附赠了一小碟切得细细的咸菜梗儿。

    “三哥?三爷?”展昭心中咯噔一声,“娶……端木姑娘?”

    事情的末了,徐庆被请进端木翠的院子里,喝了一大碗茶。

    “一石二鸟,怎么个一石二鸟?”端木翠奇怪。

    “徐三哥多虑了。”展昭淡淡一笑,“方才不是说了,此来是同白兄共同商议此事的。”

    白玉堂拉着徐庆走了一程,也是凑巧,竟真的叫他碰上了一家钗环店。白玉堂嘴一努:“喏,挑吧。”

    三哥这愣头青,不知道鼓起多大勇气送了那两匹布去,就这么退回来,三哥得耷拉着脑袋喝多少顿闷酒啊……

    再再比如,展昭正在会周公,忽然刺客闯入,怀中抱一枕头,对着展昭口鼻死死捂住,展昭乱蹬乱踢,终告不救……

    第二天,徐庆老早就起身,绸缎庄里上至掌柜下到伙计,见到他无不恭恭敬敬,尊一声:三老爷。

    不待它说完,展昭砰的一声把食盒盖子盖上了。

    这是为什么呢?小青花反省,作为一个清心寡欲之碗,它早已看透红尘潜心向佛,按照它的资质,不日就能精研佛法,成为一代宗师,为何它总是恹恹无力不思进取?端木翠地下有知,该是何等伤情?

    “白兄,展某有事相商。”

    “可不是!”小义彻底叛变,“小青子还说,这是一石二鸟之计。”

    这个念头很快被他摒除了:两人言谈神色之间甚是亲密,尤其是展昭,低首时不经意流露出的回护之意……还有那个姑娘……

    这时他突然想知道,开门前的那一刻,她究竟在干什么。

    它悄悄探头往下看了看,赶紧缩回来,觉得头晕目眩。这城墙似乎太高了,要不然找个矮一点的?它举棋不定,又往外探了探头……

    再再比如,展昭正在路上走着,忽然地下裂一大坑……

    下联是:重续主仆之情只在黄泉

    白玉堂无语凝噎,看徐庆这昏了头的架势,想来就算端木翠缺胳膊少腿,也会被他夸成做衣裳省布料。

    徐庆候着展昭走远,呼啦啦解决了面前的包子米粥,结了账拎了包袱便走。他的包袱奇重——可不重嘛,自己的拿手家伙,两把开山大铜锤,可都裹在里头呢。

    “没大没小的?”白玉堂怒极反笑,“三哥,你烧糊涂了怎的,你自己看看,这丫头比我还小上几岁,究竟是谁没大没小?”

    “不妨事,先收下。”徐庆出汗了,“也不值什么钱,就是谢谢姑娘昨儿请喝茶……”

    刘婶被她这么一声喊,蓦地发觉自己说得造次,心下忐忑,忙拎了食盒回了灶房。端木翠步伐轻快地过来,走到展昭跟前仰脸看他:“找我吗?”

    小青花吓得一激灵,赶紧站好。

    果不其然,伴随着微弱的骇叫声,端木翠清楚见到那急速下落的碗,伸出了胳膊腿儿。

    “着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入宫觐见。”

    “谁说我要娶回来?”徐庆的脸腾一下涨得通红,“我就是……就是觉得这姑娘人好……”

    端木翠喉咙发哽,低低嗯了一声。

    走了一段,他偷偷回头看,大门已经从里头关上了,院墙上挤挤地挨着一丛淡紫色的花,花瓣间泛着白,雅致得很。

    刘婶也知道是误会了,怪臊得慌,一迭声地抱怨说书先生害人。

    一时打探不出什么,三人也就先行回开封府,刚回至府中,尚未及梳洗,宫中的信使飞马来传。

    五……弟?

    要说白玉堂心里不急那是假的,自家三哥的事,比自个儿的事还上心。布匹退了回来,看着小事一桩,背后的玄妙却大——多半是人家姑娘不乐意,三哥这好事,眼看要黄。

    端木翠还在笑着,一时没听清:“嗯?什么?”

    如它所愿,它一头栽了下去。

    浴房里蒸汽盈室,展昭在池边踱了一回,回头看池子里优哉游哉的两人,心中实在是要叹倒一座山。

    “哟,还问我做什么。”端木翠立于院墙之上,两手后背,拎一把扫帚,下巴抬得高高,翻白玉堂老大一个白眼,“我还没问你呢,光天化日,扒在人家的墙头,鬼鬼祟祟,是要做什么勾当?”

    “这样的布……”掌柜的目光在徐庆瞅得最勤的那一爿处巡睃了一回,“可都是姑娘家用的……”

    那碗装死。

    自从端木翠在院中花圃以花为胎养取破碎魂魄以来,为了怕刘婶受到惊吓,入暮之后便打发刘婶返家。这一节原也跟展昭提过,只是现下展昭心中挂碍太多,一时倒是忘了。

    回到开封府时,天光已然微亮,四下看不见端木翠,问了才知她已回去了。

    展昭婉转地向徐庆转达了自己有急事要见白玉堂的意思。

    人群刹那间拥过来,推搡呼喝,端木翠几乎立不住脚,直到巡夜的差役过来,她才得以从人群中退出来。

    “你们两个,”端木翠笑眯眯地看大胤和小义,“都是哪儿来的啊?”

    徐庆被满目金玉的钗钗环环弄到头晕眼花,再加上店伙计天花乱坠地左推右荐,很快就迷失了方向,左手钗右手簪的打不定主意。眼见他一时三刻完不了事,白玉堂索性到门外抱臂倚着廊柱等他。

    刘婶猜到他的心思,笑道:“姑娘没跟我一道,我给姑娘备了晚饭之后就走啦。”

    端木翠拼命摇头,也顾不上地上又脏又凉,倚着门框慢慢坐下来,眼圈渐渐红了。

    “展大人这么好的人品相貌,又有官职在身,你家里人眼睛是长哪儿了,竟看不见吗?”刘婶义愤填膺,“咱不怕,展大人有一身的好功夫,你叔伯兄弟要是不服,让展大人赶他们走!”

    “辛苦了老大!”

    也不知等了多久,等来了匆匆忙忙的张龙。张龙只说是展大人走不开了,让端木姑娘先回去。

    “慢着慢着,”白玉堂凤目眯起,双臂舒服地枕到脑后,“展昭,身为开封府的护卫,像我们这样的守法百姓受了诬蔑,你不是该尽力奔走擒拿凶犯吗?怎么,没辙了?办案不力,主意打到五爷头上来了。你们开封府的大牢是什么镶金嵌玉的好地方不成,五爷为什么要去住?”

    端木翠没吭声。刘婶抱住她,小声给她支招:“姑娘你听我说啊,都是女人家,我说这话不怕害臊,反正你现在人在这里,你家里人也管不到,等生米做成了熟饭,到时候有了娃娃,你家里人也没法了。”

    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很多,她还真的就忘记了夜市上被抛下的那一点点委屈,只是小心翼翼地看着展昭现出憔悴和疲惫的脸,还有眼底浓重的暗影:“展昭你困不困?”

    “三爷看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我知道。”端木翠打断她,“但是不要再提了,省得他为难。”

    “可是什么?”端木翠不给它反应过来的时间,“我带你来是干什么的?还不把你陷害那个白玉堂的事讲出来?”

    徐庆心里怪过意不去的,包袱皮儿裹着衣裳往腋下一夹,一手一柄脑瓜子大的铜锤,向着刘婶跑走的方向直跺脚:“嗐,婶子,这算什么事?”

    徐庆挠挠脑袋:还真好看。

    白玉堂乜了他一眼:“三哥,怎么说这也是开封府的地头,你在里头大呼小叫的,当这是陷空岛了?”

    “哎,老五,看什么呢?”察觉到五弟半天没说话了,徐庆好奇地抬起头来张望。

    只看一眼,展昭心中已是说不出的难受。

    刚拐过巷角,就看到前面不远处一个灰白色褂衫的妇人正不紧不慢地走着,前后没旁人,来退布的多半是她。白玉堂心中咯噔一声,索性远远缀在了后头,存了心思要看看,到底是哪家姑娘眼高于顶,连自家三哥都不放在眼里。

    “主子我冤枉啊!”小青花激动得唾沫星子四溅,“我跟它们萍水相逢,都不怎么熟啊……”

    “小青花,许久不见,咋咋呼呼的本事见长啊。”

    端木翠没好气:“你傻了吗?我喊你那么多声。”语毕头一歪,“你不是不来吗,怎么又来了?”

    “大丈夫言而无信。”

    “自己修炼出来的。”

    见到展昭,陈公公叹口气,示意展昭跟进来。

    转念一想:“不对,你跟包大人也有些年头了,那时也没见你这么耐得住气,是谁这么大本事,磨得你越发懂事了?”

    出了夜市,主街之上更见寥落,远远地传来打梆的声音。端木翠先是贴着街边走,走着走着突发奇想,专拣街心横冲直撞地走,心里倒也慢慢得意起来:想那些个张扬跋扈的人物,平日里也是这样的,谁又不会摆谱了?也不见得有什么了不得的。

    “关、关……我……什么事?”小青花结结巴巴,“他、他、他非礼……神仙……”

    展昭微笑:“给你带了吃了,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于是自然而然地,展昭想起多年前在类似的地方,看到的另一首诗。

    白玉堂倚着池壁坐着,双目微合,墨样长发浸入水中,露出水面的肩背结实饱满,一看便知是常年习武所致。即便是在如此适意悠闲的时刻,他眉峰唇角处隐现的桀骜不驯之色,仍是分毫不减。

    它必须去报恩,报了恩之后,才能真正放下心头负荷,重归佛门,将佛法的光辉遍洒天下……(求你了,你快走吧,弘扬佛法不缺你一个……)

    当然,它自己没有休息。

    那时它们还不能动,它们第一眼看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已经被淘汰到这个御膳房后院的破败碗柜中了。漫长而寂寞的时光很难打发,两碗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为了称呼上的方便,还根据自己的出生时期给自己起了名字,出生太祖年间的叫大胤,出生太宗年间的叫小义,也算是纪念一下大宋开国的赵匡胤、赵光义兄弟,给自己的名字增加点文化内涵。

    “你老大是谁?”端木翠好奇。

    后来,那老大爷把工具都装起来了,端木翠不明所以,瞪大了眼睛看老大爷。老大爷的眼睛瞪得更大:“姑娘,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不回家?”

    但关键是,这姑娘他居然打过照面的,而且拜她所赐,他险些挨了这一生中第一次扫帚。

    刚打开门便和惊魂未定的刘婶撞了个满怀,刘婶气喘吁吁,一只手指着外头,哆哆嗦嗦。

    再再比如,展昭正在啃馒头,忽然噎住无法换气,席上无茶,方圆三十里地井水干涸河道淤塞,天都要灭了你……

    面对她的时候,他还是笑的,叫她“傻姑娘”,好像真的骗到她一般笑得那么得意。

    写完之后,小青花感慨万千,正所谓慧及必损情深不寿,想不到一代才碗,殒命今晚。

    “白五爷”对它有救命之恩,给了它第二次生命,如此恩泽,它必须回报,必须的!否则端木翠都不会原谅它的——细花流门人,最讲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它身为细花流仅有的几个幸存者之一,光大门风,义不容辞!

    半个时辰之后,小青花以狗刨式的泳姿登岸。

    声音脆声声得好听,白玉堂原本都准备走了,听她支使下人做事,又见她手指的地方明明扫得干干净净,不觉又停耽了一回:明明扫得干净,她偏要鸡蛋里挑骨头,难不成是个待下人严苛的?

    “为什么?”眼见白玉堂一脸讳莫如深,展昭心生警惕。

    算算时辰,包大人也该回府了,这件事还得向大人报备一下。展昭向徐庆抱拳作别,方转身走了几步,徐庆在后头喊他:“哎,展猫……护卫,你知道绸缎庄在哪儿吧,就从这里一路朝西,城郊那……”

    端木翠和展昭的中间,桌子上搁着的……那是一个……碗?

    端木翠无语:谁说要杀你了?你该不是有被害妄想症吧?

    之前也同展昭办过几件案子,闲聊时,展昭曾经提过,有些人专门选在人潮如水的闹市作案,那时大街之上摩肩接踵,凶犯借着遮掩,一击之下迅速离开,待到身后人发现苦主已经受伤或是殒命之时,案犯早已退开了一些距离,同时借着围观者的推搡扰攘,悄无声息逃离现场。

    上联是:为报知遇之恩凛然赴死

    展昭有些动气:“白玉堂!”

    佛像额头惊现三条黑线……

    “你你你……干什么?”小青花惊恐万状,眼珠子都快瞪脱眶了,“你你你……给我放手!你你你……你敢非礼神仙!”

    展昭经手的案子,只要不是事涉怪力乱神,端木翠一般不会过问,除非展昭主动提及。所以这么些天,她只知展昭忙得很,但究竟忙什么案子,展昭不说,她也没问过。

    “老大,你辛苦了!”

    “哎,展昭。”端木翠又惊又喜,带着三分得意,“我刚才还想,你会来的,结果你就敲门了!”

    那时,端木翠正偏了头问展昭:“展昭,一折子戏要多久?”

    问清了绸缎庄的所在,好像也不好在这里叨扰了,徐庆把包袱褡裢一挂,往外走了两步又回头:“那……姑娘,我走了啊。”

    白玉堂暗暗咬牙:死丫头,休想嫁进我们陷空岛的大家庭,休想!有这样的三嫂,他白玉堂铁定英年早逝,碎了一地美人心。

    这倒也是,白玉堂但凡到了开封,都会拉他喝酒打架,好像……都已经成了习惯。

    这也不能怪刘婶见识少,这样的情形,搁在现代,可能跟身上扛两把AK47的效果差不多,安分守己过日子的小老百姓,见到这样的凶器,可不吓得一哆嗦?

    “展大人不愿意娶你?”

    “那婆子呢?”

    “嗐,婶子,你多想了!”徐庆跺脚,扯了扯肩上的包袱带儿。也合该他不走运,这么一扯,往常系得挺紧的包袱角儿居然就松了,那些日常的换洗衣物掉了一地也就算了,关键是,两柄大铜锤,咣当两声落地,把铺着的青石板都砸豁了角。

    白玉堂却不领情,翻了他一记白眼:你家五弟?好家伙,现在终于记得是你家五弟了,方才在那丫头面前那般拆我台,可不见你顾及兄弟情分。

    白玉堂倒是想跟它过不去,不过,欺负一只碗……

    于是,它来到了皇城。那时它还没想好计策,急需一个藏身之所,在这种情况下,它邂逅了御膳房后院的这个破败碗柜,还有碗柜里的这两个具有灵性的小砂碗,大胤和小义。

    守株待兔,守株待兔,白玉堂守了一夜的株,也没等来那只自投罗网的兔子,反倒等来了……咦……

    “吓唬你的,傻姑娘。”

    “知道了展大人。”白玉堂眼皮掀开条缝,透过池水面上袅袅雾气,看对面模糊的人影,“皇城走水之时,五爷还在洛阳快活逍遥,一班子江湖朋友可以为证。展大人若是不信,尽可飞鸽传书,召他们前来问个清楚。那么多人的供词送到官家前头,还怕官家为难我吗?展昭,怎么说你也办了这么多年的案子,怎生一点揣度都没有,慌里慌张,还没五爷来得稳当。”

    “猫儿?”白玉堂奇怪,“在布庄?”

    “就是我!”

    展昭低下头正要答她,前方不远处忽然传来惨叫,紧接着是慌乱的喊声:“杀人啦。”

    白玉堂一时语塞,到底是自己没理,攀墙头这一节有失礼仪,怎么圆谎都圆不过的,待想甩袖而走,见端木翠一副得意扬扬的睥睨小样儿,心中实在气不过,怒道:“五爷我有急事,飞檐走壁之下,借你家的墙头一踩,也碍着姑娘了?”

    “嗯。”白玉堂含混应了一声,眼见已经有巡夜的差役听到动静后奔过来,他又催了徐庆一把,“横竖有官府的人在,走吧。”

    眼光落处,只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砂碗儿,在墙角处打着转儿,似乎是刚被谁扔下的。换了普通人,定是揉揉眼睛,暗笑自己多心,不过可惜了,端木姑娘跟碗打交道的历史,实在是很长。

    说到陷空岛五鼠,数白玉堂的性子最是跳脱,天南地北地晃荡,每年和哥哥们会面的日子,怕是一个巴掌都数得清,得知徐庆要来开封,自个又离得近,自然赶来一晤。

    诚然,这一次结束生命的尝试以失败告终,不过小青花并没有气馁。半个月之后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它避开城门守卫,爬上了开封的城墙。

    完了……小青花一双绿豆眼儿发直,这不是它梦想中的归去方式啊,这顶多能算是意外死亡吧。小青花的腿儿、胳膊缩回身体,最恐怖时终于还归原状,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忽然……

    “哎哟……展昭说,展昭说,”徐庆故意拿话挤对白玉堂,“老五,什么时候展昭说了话,你当圣旨一样扛着?”

    小青花想追随的,就是这样的……人?

    “三老爷这是要……挑布?”掌柜的迎送八方,瞅着眉高眼低便能将人的心思猜个八九分,对着憨厚老实的徐庆,更是一猜一个准。

    如此反复日久,小青花异常苦闷。都说僧人清苦,它入寺这十天半月,腰身反而肥了一圈,佛经是一部没背会,菜畦里的菜式品种,倒是认了个齐全……

    “不看了,反正也不好看。”端木翠眨巴眼睛,伸手去触展昭眼睑下方,柔软的指腹触得展昭痒痒的,他笑着躲开。

    端木翠不置可否,倒是她拎着的食盒里,忽然发出了一声闷响。

    白玉堂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着。

    “你、你要是杀我,你就死定了……”那碗哆哆嗦嗦地恐吓端木翠,“我、我老大,很厉害的!”

    小青花为展昭设计了以下戏码。

    不由分说,拽起徐庆便走。

    包裹很重,扑嗒扑嗒拍打着它的屁股。在这有节律的扑嗒声中,小青花想:这个“白五爷”,究竟是谁呢?那人叫他“五弟”,他莫非还有四个哥哥?茫茫人海,要怎样去找呢?

    早上她过来时,端木翠给她开了个门,又回房睡回笼觉。她看着端木翠脸色不大好,多问了几句,果然,端木翠只说不小心撞着了,腰背不舒服。

    小青花受宠若惊,它哪里经受过这样的温柔对待,一时情感翻滚如潮,恨不得以死明志:“主子啊,我当时是想跟你一起去的啊。我当时想把我自己烧死的啊,想不到没烧死我自己反而把草庐给烧了啊,后来我又想跳城墙,被白恩公给救了……”

    正自娱自乐,眼角余光忽地瞥到贴着街边墙根疾行的一抹黑影。端木翠警觉地回过头来,就听砰的一声响……

    展昭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端木,晚上还有些事,可能来不及过来看你了。”

    公孙策赶紧就把展昭拉到了一边。

    出门的时候,他问展昭:“那碗,跟那个端木姑娘,怎么看起来很熟悉的样子?”

    这一晚上,老大爷也不知道捏了多少个,她看得认真,反反复复地看,每次都像是头一次看到。

    “说是身子不舒服,还在睡。”

    想想在理,被人扔在大街口不管,可不是赶早兴师问罪来了?

    “这个……”包拯为难,“官家未必会信……”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伸长脖子往架子上堆得高高的布匹上瞅,红的绿的白的蓝的,绸的缎的丝的麻的,压花的织锦的提暗纹的,看得他眼都花了。

    再一看徐庆流连的店摊,白玉堂一肚子没好气。

    “依我看,对她少上点心。”白玉堂语气郑重起来,“这丫头武功不俗,一个人住那么一个独门小院,除了下人,也不见有家人陪着,这性子也不像闺阁里出来的。三哥你对她的底细又是全然不知,真娶了回来……”

    展昭深深吸了一口气,素日沉稳的面上竟露出孩子似的满足来,擎起筷子拈起一根咸菜梗儿送到口中慢慢嚼着,明明只是普通的咸菜,旁人看来,倒似是品尝山珍海味一般。

    包拯被她呛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展昭竟是不恼:“如此一来,自然是好。只是……那幕后栽赃陷害之人,白兄就不想会他一会?”

    虽然说现在白玉堂和展昭的关系已不似先前猫鼠名号之争时那么紧张,但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眼见两个如此有精力、战斗力、爆发力的人在方圆这么小的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公孙策就很有把他们一个安放天涯一个踢归海角的冲动。这种冲动在白玉堂手按画影斜乜展昭来了一句“要不要比画比画”之后达到了顶峰。

    “好了?”展昭睁开眼睛,煞有介事地嗯了两声,然后感叹,“果然,神清气爽。”

    八成是误会了,端木翠噗地笑出声来。

    如同一切黑帮片的固有定律,幕后大BOSS总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主要演员背后。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端的是气势夺人!

    不过咱必须承认,适当的意淫有助于缓解当事碗的焦灼与烦闷,将当事碗从难以自拔的愤怒和殇痛中解救出来。

    白玉堂自己在房里躺得四仰八叉,那头徐庆闲得发慌,晚膳后急吼吼跑来开封府,一进门就嚷嚷:“五弟,五弟!”

    这是怎样一个英俊的少年侠士啊?白衣胜雪,黑发如墨,鼻如悬胆,长眉斜飞,如玉黑眸隐有桀骜之气,银鞍白马尽显不羁风流……

    他见到了什么?一个故人!呃不,故碗!

    “因为朝廷里的这么些人,都是……”白玉堂盯着展昭,唇角笑意越发嚣张:“吃——干——饭——的!”

    真是太残忍了,小青花腹诽着,又把脑袋缩了回去,还把食盒盖挪回去以寻求安全感。

    早就知道,很早很早就知道,肯定会是这样。那句话,埋在心里就好,何必要问?不问会后悔,问了呢,心就真的能安吗?展昭忽然就笑了,他上前一步,顺手刮了刮她的鼻子。

    语毕也不看徐庆,自顾自东瞅瞅西瞧瞧。

    徐庆直觉白玉堂和端木翠若是较起真来,口角争执怕是鸡生蛋蛋生鸡一般缠杂不清,赶紧把白玉堂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赶紧回去,展昭找你。”

    那又是谁呢?展昭头疼。

    所以遇到这样的情况,比较适合的做法是即刻跃到高处,居高临下俯瞰人群。一般而言,大多数人是往凶案发生地拥来,案犯却逆人流而走,行色匆匆,神迹可疑。所以反应快的话,可以在第一时间锁定疑凶,否则机会稍纵即逝,再要查出凶犯,又要旷日持久。

    “只是……”他好看的眉峰蹙起,“实在找不到别人陪我去看傀儡戏,怎么办?”

    吓,那么个铁塔似的人,一手一柄铜锤,要开山是怎的?端木翠袖子一捋,满心准备跟徐庆过上两招。

    端木翠扯扯展昭的衣袖:“展昭,这是哪儿?”

    “我们帮主……”小义一时间还改不了对小青花的尊称。小青花大怒:“谁是你们帮主,我跟你们又不熟!”

    决定殉情之后,小青花着手自己的自戕大计。

    “前些日子在洛阳,也不知忙些什么,知道我来开封,他说也要过来。”

    这姑娘……

    “今儿下午,我们探听到消息,听说白恩公已经被展昭拿回了开封府,小青子就带我们往开封府来。大白天不好露面,只好趁夜赶路,但是我们走得慢,天快亮才到夜市那头,想不到竟然遇到了神仙娘娘。”

    展昭面色一沉:“不用。”

    包拯叹气。

    “看我干什么?”端木翠怒,顺手给了小青花脑门一记,“难道我欺负你?”

    小青花乐得合不拢嘴,假惺惺地装谦虚:“哪里哪里,过奖,过奖!”

    徐庆赶紧俯身去捡,趁着这当儿,刘婶挎篮子飞跑,跟受惊的兔子似的。

    整个归纳起来,简直能出一本死亡全记录了,而且我们翻页之余,还要忍不住唏嘘:展大人,你是有多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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