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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皇城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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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展昭转身看着她的背影,苦笑摇头。

    端木翠不乐意了:“哎,展昭,事情都过去了,还提做什么?”

    银朱抿嘴一笑:“大礼不敢收,不过你拿走的金钗,展大人拿走的珠花,可统统要给我还回来!”

    展昭轻声道:“尚父同你,毕竟不是亲父女。”

    轿子晃晃悠悠,就这样进了皇城。

    她果然不会乖乖地再说第二遍,抬眼翻了他好大一个白眼。

    银朱正忙着给太后准备香茶,端木翠也不好打搅她,只得原路折返,老远就看到展昭还没走,抱剑立在门边。

    “你进姚美人寝殿,事先可曾告诉过我?”

    见展昭没理会她,端木翠撇撇嘴,将一兜子的东西拢了拢,依着展昭所说,一路往西。再走一段,老远见到银朱从殿门出来,银朱也看见她了,小跑着迎上来。

    展昭笑出声来。

    端木翠恍惚起来,以至于公孙策连叫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有听进去。公孙策不得不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端木姑娘?端木姑娘?”

    展昭愣了一下,方才唯恐触到她的伤口,只是自肩后搂了搂她,真要抱她,还真无从下手。

    略一思忖,又换了个对象:“阎立本?阎立本?阎立本?”

    思及此处,袍袖急收,数百朵灯焰瞬间合于一朵,而后缓缓入她袖笼,终归熄灭。

    端木翠没说话,从枕边摸出自己一直随身带着的碧玉小刀递给银朱:“帮我剜出来。”

    只好同她商量:“端木,你身上有伤,伤好了再抱好不好?”

    说是虫子,倒也不尽然,自己先番不是踩碎了一个嘛,留下那么一小堆碎片……

    就听端木翠惨呼一声:“楚服杀不得!”

    “哦,那是莲喜,之前是姚美人的侍女。后来姚美人失踪,圣上迁怒一干人等,她被罚去做粗重活儿。”

    也只能这样了,端木翠叹了口气:“也好。”

    “我哪里有到处欺负人……”小声嘟囔着,终归底气不足。

    语毕转身就走。

    “里头似是有人,是人是鬼?”

    “啰唆。”

    “好像还记得……”端木翠心中一动,“银朱,替我寻笔墨来,我把她的样子画了你看。”

    兴冲冲携了画卷出来,先找太后殿里的宫人问了一圈,未果。旋即又去到殿外,老远瞅见了路过的宫人便招手。

    “那要是蛊虫饮下金屑符水,不等回到楚服体内就先死了呢?”公孙策急问。

    这样既不优雅又不安分,上不得大雅之堂的动词只适合于林子里得了多动症的马猴,怎么能用在我们展护卫身上?我代表广大人民群众,对端木姑娘的遣词造句表示极大不满。

    银朱急得眼泪都出来了,拼命将端木翠扶到床上,带了哭音道:“端木姑娘,那怎么办?要不要我去找太后……”

    公孙策也被这声哼给吸引过来了,听出她鼻音重得很,奇道:“端木姑娘,这两日受了凉了?”

    她脑海中闪现出楚服着男装时的模样,还有杨戬每次看到楚服时,不加掩饰的厌恶之色。

    展昭点头:“开始时什么事都没有,半夜才发觉有虫子,可见当时送进的,应该是虫卵。”

    皇上这头虽然没有施加压力,开封府一干人的心中大石却不曾有片刻放下过。尤其是包拯,忧心忡忡至夜不能寐,向展昭、公孙策道:“听闻那姚美人是在宫中无故身死,魂魄尽散——难道说皇城宫苑竟深藏妖孽?倘若听之任之,焉知不会伤及天子?”

    就在这时,公孙策忽然咦了一声,望向宫城的另一头,眼睛越瞪越大。

    哗啦水声,鱼儿落水,然后是端木翠淡定的声音:“没事。”

    银朱思之再三,见展昭又拿起匕首,忍不住道:“展大人,你若是拿不住,就歇会儿再下刀。万一你一个不小心,那虫子就……”

    银朱果撤了手,坏笑着看她:“端木姑娘,好端端的你腰疼什么啊?”

    忽地停住,到底还是说不下去了。

    没见回应,回头一看,张龙一腔哀思全寄托在泥土疙瘩块上,心无旁骛。

    刀锋入肉,黑色的血立时流了出来。银朱和太医看得分明,那虫子疯了般挣扎起来,前半身钻入肉中,只余尾部在外摆动。两人吓得双腿发软,端木翠身子猛一痉挛,惨叫一声,从床上翻了下来,重重跌落地上。太医忙趋身来扶,端木翠额上满是细汗,意识渐渐失却,模糊中见到太医手中的刀子,喃喃道:“不要动刀子了……它会钻进去的……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这一下痛得她直嘘气,所有的念头腾地飞了个无影无踪。

    “没什么。”她无精打采,转身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伸手将怀中那个羊脂玉的薄胎瓶取出递给展昭,“你回去让公孙先生看看,这是什么酒。”

    她嗯一声:“展昭,大哥也抱过我。”

    进门一看,咦……

    这么一想,先前生出的那些火气刹那间逝去无踪,整个人似是被狠狠碾压过一般脱力。展昭慢慢地走回床边,缓缓坐到床沿上,俯下身子从肩后搂住还在痛哭的端木翠。端木翠愣了一下,哭声小了很多,只还是止不住抽噎。

    “嗯?”展昭下意识应声。

    端木翠摇头:“不全是。”

    再然后,她进行了一项在现代社会恐怖界长盛不衰不分国籍种族老少咸宜的活动。

    端木翠低头看她,泪水慢慢流出来,她轻声道:“我知道,我要它们陪葬。”

    没事?展昭才不信,他大踏步过来,拉过她的胳膊,身子是对着他了,脸是往边上偏的。展昭心中咯噔一声,往边上侧了一步去看她的脸,她赶紧把脸偏向另一边。如此循环往复,一个要看,一个不让看,偏了又偏,终于马失前蹄,某次转脸时跟展昭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展昭却还不清楚,公孙策解释:“汉武帝时,皇后陈阿娇嫉恨武帝专宠卫子夫,串通女巫楚服以巫蛊之术暗害卫子夫,被人告发后武帝勃然大怒,废后不说,巫女楚服连带同犯三百余人均被处死。”

    “放出去的蛊虫尚未归返,你再去探听一下也好。”

    包拯清了清嗓子:“微臣之前问过她,已许了人家了。”

    “怎么了?”展昭发觉她神情有异,眉峰微挑,眸中掠过一丝疑惑。

    “展大人……”不消抬头,只看那绛红官服和下摆处的天蓝色云海纹,她便知来的是谁。

    太医来得很快,银朱也顾不得男女之嫌,帮端木翠将衣服撩起,忽然咦了一声,又是惊诧又是害怕。

    这宫里果然是个酱缸啊,会把人带坏的,让人心志不坚,一不留神就入了邪魔外道……端木翠哀叹连连,像她这样根红苗正的大好神仙,居然也会因为银朱的话而辗转反侧心猿意马,明儿一定要把老子的《道德经》翻出来念两遍,还有,珍惜生命,远离展昭……

    姑奶奶唉,展大人是御前四品带刀侍卫,可不是后宫四品带刀侍卫,总在后宫跑来跑去的,算是怎么回事?

    端木翠气恼:“你又想干什么?”

    端木翠摇摇头。

    一时无话,还是端木翠先开口:“我让银朱找你,你不是回开封府了吗?”

    奇怪,杨戬为什么那么不喜欢楚服?

    这地儿在皇城郊处,少有人来,一条卵石铺的小径曲曲折折绕出去。银朱抱膝坐在阶上,噙着眼泪看高处树影婆娑,一时间觉得展昭好不通人情,一时间又为端木翠担着心,忽地想到:他要先用匕首割开皮肉,蛊虫受惊时会拼命往里钻,然后又要用钩针去挑,在蛊虫入肉之前将其挑出来,他究竟是有多快?手偏了怎么办?看走眼了怎么办?

    说得公孙策顿生多事之感,末了一甩袖子,爱咋咋地,还真就不管了。

    “端木,生命可贵,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要轻言赴死。”

    如此想时,又翻了一个身……

    展昭在外间转了这许多心思,端木翠可是半点都不知道。

    这……这是什么功夫?银朱吓得呆住,还未及开口询问,端木翠擎起水盏,一饮而尽。

    “我记得,昨晚……”思绪渐渐飘忽,整个人近乎入定,恍惚间又来到了姚美人的卧房,在床底下撑着手臂,然后缓缓回头。

    迷|药的药性似是将过未过,她睡得不安稳,眉头时不时地皱一下,长长的睫毛颤巍巍的,眼角的泪痕始终没有干。展昭伸出手去帮她拭泪,笑道:“一会儿醒了,可不能赖我手艺不好……一十七刀,若要找我算账,也只能让你砍还了……”

    银朱愣了一下,忽地想起自己头上插的就是三股的金钗子,赶紧拔了递上去,而后匆匆出去打了水过来。端木翠将符纸烧作灰烬化入水中,伸手将金簪握在掌心。金质细软,但钗头毕竟锋利,银朱忙出言提醒:“小心。”

    端木翠嗯了一声,将头埋进展昭怀里,学着展昭的语气慢吞吞道:“现在抱我的这个人,我最喜欢。”

    明明是走在一处的,一个看东,一个看西,距离保持得刚刚好,半尺,不远不近。看起来是三人对话,实则都是一对一,要么公孙策VS.展昭,要么公孙策VS.端木翠,展昭与端木翠之间的交流,根本为零。

    端木翠奇道:“是展昭吗?他来做什么?”

    园子角落处是口井,井沿上头堆了许多废弃的家什砖瓦。那宫女用力将堆头往边上移了移,露出寸许见方的口子。

    端木翠心中难过,这一时间,只觉创口狰狞难看,疼痛一节倒不怎么放在心上了,忍不住伏下脸来,任眶中泪水浸湿衾枕,好一会儿才道:“你若不走,我或者少挨几刀。”

    话题终于重新绕到了姚美人的案子。

    横竖还有时间,好人做到底,索性去了隔壁房间。端木翠正将两根袖箭浸入金屑符水之中,公孙策待她收拾停当才发问:“跟展护卫,可是又闹别扭了?”

    展昭的声音蓦地转作凌厉:“让你送!”

    银朱低下头去,避开展昭的目光,低声道:“端木姑娘说,这事跟汉宫巫蛊有关,你若不明白,可以去问公孙先生……”

    银朱吓住了,胳膊被展昭攥得生疼,她忍住眼泪,小声道:“端木姑娘交代过,要……”

    端木翠抬起头来,看了展昭许久,才低声道:“虽说楚服害人,理当有此下场,但是……”她叹了一声,喃喃自语,“但是我最后诓她之时,抬头见到她的脸,她的面上净是焦灼之色……她对陈阿娇的关切,倒是出自真心,我却利用这一点计杀她,想起来,总觉得……”她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末了低下头去,只觉心头空空荡荡,似是做了什么错事一般。

    无奈之下,只得往边上挪了挪,给她让道。

    端木翠心头咯噔一声,目光落在自己自姚美人处寻来的东西身上。

    她不知该怎么形容那东西。

    端木翠蒙了,下意识伸出手去触了一下,那东西受惊般动了动,牵动她的血肉,痛得险些没死过去。

    “是,我不在。”展昭打断她,“当真就没有更好的方法了?银朱说是太医动了手,你疼得受不了,不让太医继续了……所以就去死了?死都不怕,反怕疼了?若是虫子在胳膊上,不会把胳膊砍了吗?虫子在腰上,哪怕就多剜一块肉下来,我就不信剜不出那虫子。哪一种法子都能保你一条命,你反蠢到避轻就重要去赴死?”

    横竖这头住的都是些不得势的妃子,应景。

    楚服愣了一下,竟不自觉地双手平托,颤抖着接过圣旨。

    寻着之后,起身四下看看,不见有异动,也便离去了。

    端木翠没有答他,她又想起了早上的梦。

    “如果爹抱我的话,谁也伤不着我。”

    端木翠煞有介事地点头。

    他的身子颤抖了一下,手臂搂得更紧了些。

    末了,公孙策言说今日还要准备些什物,明日再行大计,两人可以各回各家,自行安歇。刚说完,眼前一对男女健步如飞,一个回房,一个回家,唯恐走得慢了。公孙策个人感觉,用落荒而逃形容二人,最是合适不过。

    银朱吓得一哆嗦,险些把刀子掉在地上:“剜、剜出来?”

    “死不了。”

    太医?端木翠愣了一下,这东西不是常物,她是从没起过向太医求助的念头。

    自狸猫换太子一案之后,包拯便是李太后的座上宾——其他朝臣看在眼中,虽是心中嫉妒,却也不好说什么,任你再小心眼呢,也不得不服气:使得李氏由破窑寒妇而至当朝太后,这是多大的功劳?天天烧香供着都不过分,奉为座上客实属应当。

    展昭的手停在端木翠腰间,待要伸指去触那突起,又过电般缩了回来,顿了一顿,向银朱道:“她曾说,要剜出来?”

    端木翠语出惊人:“你认错人了。”

    他比画给端木翠看:“所有的头发都疏在脑后,末端绾成一把,结成一个小髻。这种发饰有些简单,乍看,像是没有结发。”

    三人与禁卫军兵卫交互而过,心下渐渐平静下来。

    “哦。”

    “你老实说,你们是不是……”

    端木翠脸色一沉,伸手把窗帘布重重拉了一下。这一次,可真是内不见外外不见内了。

    展昭皱了皱眉头,这老妇人的样貌可谓普通,不寻常的是她的头发,似乎全部梳在脑后,从正面看,一丝一毫的式样都没有。

    端木翠抬起眼看他,眼圈一红,咬着嘴唇道:“不好。”

    “喝上半瓶……”端木翠喃喃,忽地想起了什么,“我想起来了,当日我问起姚美人死前的情形,她只说不知道,说是晚上喝了些闷酒,然后就睡着了,再清醒时,魂魄都已被打散了。如果酒中有迷|药,那是什么人要算计她?”

    “关于毂阊将军……”展昭慢吞吞的,“可以不用说。”

    何况这床底下,可不止她一个人啊……

    “宫中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展昭头痛。

    那宫人怯怯的,先是不敢说,后来见到端木翠面善得很,不似要责罚她的模样,方抖抖索索道:“姑娘开恩,是奴婢的不是,奴婢见到这案上的东西,还以为是条虫子……”

    “蛊虫?”银朱听不明白。

    太医眼睁睁看着银朱趔趄着跑远,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浸湿了汗巾给端木翠拭汗,又伸手去帮她把掀起的衣裳放下。方触到她的衣角,忽地浑身一颤,失声道:“姑娘,你背上……”

    “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交给我。”

    “那时我想,我要是有爹就好了。那样娘打我,我就躲到爹身边去,爹一定护着我的。”她唇角显出笑意来,“展昭,那时我只这么小……”

    展昭一时无语,眼角余光瞥到张龙和公孙策目瞪口呆的模样,忽然就来了气:“我管你会不会避水,快些给我出来。”

    “她人呢?”

    “起”字不是对张龙说的,是对水缸里的一条鱼说的。

    “给我吧。”端木翠四下看看,也说不出有什么不对的,伸手把那宫女怀里的法器接过来。那宫女讷讷的,行了礼便匆匆离去了。

    点着之后便掀起衣服对镜细看,这一看险些晕了过去:腰侧白皙的肌肤之下,俨然伏了条黑色的虫子,周身圆圆滚滚,跟她在姚美人寝殿找到的几无二致。

    “我……”展昭哭笑不得,还没来得及辩白,人又骄傲地迈着挑衅的步伐离去了。只余展昭留在当地,良久,面上露出又是不解又是无奈的神色来:“窜?”

    正思忖时,莲喜见外头不答,心中警惕,起身出来查看。

    莫非楚服到了?

    端木翠咬牙:“不用,你下刀便是。”

    都是年轻姑娘家,说笑之间,自然熟得快些。端木翠低头喝粥,银朱坐在案旁双手捧着脸看她:“端木姑娘,展大人是不是喜欢你啊?”

    展昭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又问她:“累不累?”

    “事情未查明之前,姑且可以这么推测。”

    “回去向大人报备些事,又很快回来。”

    公孙策和张龙亦好奇地张望过来:“展护卫,端木姑娘忙什么?”

    “金簪或是镯子也好。”

    银朱抬起头来,许是因为太累的关系,她的视线有些模糊,费了好大劲去看疾步过来的那人——翻飞的绛红官袍、修长身形,那是……展昭?

    银朱咬了咬嘴唇,坏笑着比了个手势。

    展昭微笑:“宫里头多的是上好的伤药,效用灵验得很。若是宫里的药不管用,公孙先生那头还有很多方子,不会叫你留疤的。”

    “那是。”端木翠扬扬自得,“所谓戒急用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我养好了伤,什么一十七刀,什么弹我一记,慢慢再跟你算。”

    她怎么会知道那个老妇人就是楚服?

    他不消去打听,心里清楚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说了什么,都有许多人看着、传着。所以自此之后,谨言慎行,尽量不在宫中耽留,遇人遇事,彬彬有礼,测之有度,但一概挡于三尺之外。长此以往,关注他的目光一样许多,但不着调的传言也就渐渐偃息了。

    听她哭得凄惨,自己心中也万针穿刺般难受,眼前渐渐模糊,惨然一笑,因想着:她有伤在身,好不容易逃脱此劫,我何苦同她搅缠这些?

    提笔,起,勾勒,运笔,转,笔锋按,旋,点,绕……

    她看展昭,展昭的眸中也掠过一丝疑惑。正纳闷着,莲喜忽然嘤咛了一声,紧接着,便是压得低低的喘息。

    “汉宫巫蛊,楚服。”

    忽然就触到一物,圆滚滚细长身条,细细摩挲时,身上还有微凸的纹路。端木翠心中一喜,将那物攥在掌中,正欲拿到眼前细看,耳边忽然响起一个苍老沙哑的妇人声音:“姑娘,你在找什么呀?”

    端木翠嘻嘻笑:“皇上的后宫,路也忒曲里拐弯了。哎,展昭,你说皇上会不会迷路啊?”

    “先生怎么说?”端木翠暗叫惭愧,她险些就把这事给忘了。

    端木翠得意扬扬:“起!”

    “也不是很贵重,只是娘亲留下来的,丢了总是可惜,可不可以帮我找一找?”

    端木翠不禁皱眉: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跑到宫里瞎晃什么?

    “现在梳这种发髻的人很少,我一时间竟未想到。”展昭微笑,“还是早年行走江湖时偶尔看到。”

    “有伤?”公孙策先前的那些古怪念头登时就抛到了九霄云外,“怎么会受伤?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因为姚美人的案子?”

    端木翠以手触画,静静合上双目,极力回忆先前在一尺碧潭中看过的汉宫场景,口中呢喃有声:“这里是角亭……这里是曲台、猗栏,这里是碧潭……嶙峋石……”随着她语声轻缈,偌大帛画之上,渐渐如水墨图般蕴开了浅淡层次,远景近景……

    院子里还有一位客人,开封府的四大校尉之一,张龙。

    “让你进来查案,可没让你一个人乱跑乱窜,以后去到哪里,需得先同我说。”

    银朱的脑子昏昏沉沉的,双腿陡地一软,赶紧扶住边上的廊柱,歇了半晌,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自廊道那头过来。

    端木翠点头:“这数千年来,楚服一定杀过不少人,只是做得隐秘,所以不为人知。我猜,姚美人应该是受害者之一。”

    “方才只、只一个……现在……三、三个……”

    展昭淡淡一笑:“在宫中走动,许多禁忌,自己要留心些,莫要仗着有法术胡来。”

    末了她一声低叱:“借我高天白日,气象万千,于目下宋土,生汉宫未央。”语毕,手臂一扬,那帛画浑似毫无重量,飘飘洒洒,雾气样于夜空之中弥散开来。不多时,天光渐渐泛起,刺得几人睁不开眼睛。

    展昭动作极轻地进来,回身掩门。他向端木翠走了几步,发觉不便打扰她,旋即停在她身侧不远,目光落在她身前的纸面上。

    展昭一定是听到了,他略略偏过身来,唇角微扬:“先生房上,积雪甚厚,是时候扫扫了。”

    李太后对包拯托付的事也甚为上心,老早让宫人在殿中收拾了间上好的屋子,还给配了几个使唤的下女。当面见时,见她模样儿生得俏,冰肌雪肤,眉目间透着一股子惹人喜爱的劲儿,越瞧越觉得心里舒服,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让宫人带她下去休息,回转头向贴身的侍女银朱道:“你看这姑娘生得多招人喜欢,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姑娘,又乖巧又伶俐,不像那个什么张贵妃,妖里妖气的狐媚劲儿。我们皇上若能纳到这样的妃子,我也没那许多愁了。”

    “什么?”端木翠一下子反应过来。

    “无事献殷勤。”

    展昭开了门正待跨步出去,忽听得端木翠哭声,身形晃了一晃,不由得僵在当地。

    他也咳嗽了几声,三人对视一番,各自偏过头去,俱是心照不宣。

    只是展昭不开口,他也没辙,只好絮絮叨叨:“你也不是不知道她脾气大些,多说几句软话不就好了?”

    她咬了咬嘴唇,闷闷道:“反正没人,多抱一下又不会死。”

    银朱强笑了一下:“展大人哪里话,这些粗重活儿,本该我来做的。”

    “那井中还剩下什么?”公孙策追问。

    于是赶紧折回屋内,又起了灯焰,终于在床榻边寻着了。

    他低声呢喃:“如果你死了……我还剩什么?”

    算了,还是先不同展昭讲这个了,等她寻个机会再过来一趟,到时备足了法器,也不怕那个老妇人作怪。

    她是一门心思准备甩出气势甩出效果的,试想想,唰的一声,窗帘布带风,将两人隔得严严实实,明眼人一见,就知道她有多生气了。

    说这话时,他双眉微挑,诧异的神色虽是装得十足十,到底没掩过眸中的促狭笑意。

    端木翠白了她一眼:“乱讲。”

    端木翠摇头:“没什么,有点疼。”

    展昭叹气:“端木,天底下有比你还小气的姑娘吗?我何曾说过你一句重话?你就记仇记到现在。”

    正惊怔间,门扇忽然重响,回头看时,银朱发鬓散乱,上气不接下气地扶着门站着,哭道:“端木姑娘,展大人今夜不轮值,他、他回开封府了……”

    端木翠笑:“说是重现汉宫未央,并非真的要在宋宫大兴土木。我虽然法力失却大半,但行些小小幻术还是可以的,只要给我巨幅未央宫帛画,用帛画围住楚服所在的位置,我可以让人入画境,对眼前场景信以为真。之所以来找先生,一是要请先生说动包大人,让包大人进宫面圣——收妖免不了大动干戈,此事瞒不过圣上,一定要说服圣上让左近之人届时远远避开;二是,有一些要准备的东西,比如武帝赐死楚服的圣旨,届时我们的穿着打扮,也都得依汉时规矩,以免楚服生疑。先生学贯古今,此事难免偏劳先生。”

    银朱哆哆嗦嗦的,只是不敢下手:“要不,我去找太医……”

    公孙策奇怪地抬头看了看丈余外的展昭,正想说他不就在这儿吗你不会自己向他要?展昭自觉主动地过来了,也不多话,便将两根袖箭搁到桌上。

    银朱带着展昭一路七绕八绕,终于到了那处少有人至的暗房,路上略略把事情讲过。展昭只是听着,并不言语。

    展昭不吭声,自皂靴中拔出一把匕首来去了吞口。那匕首极小巧锋利,刃口森然,银朱看得心惊:“展大人,太医试过了。”

    那宫女将锦帕收入怀中,吃力地将井口的堆头移回原状。

    展昭见她通透如斯,倒也不好开口了。银朱笑了笑,自出门去了。

    展昭伸手接过:“在姚美人这里找到的?”

    井底的水开始翻泡,先露出来的是头顶。若是井底的光再亮些,可以清楚看到,梳的是垂髻。

    端木翠脑海中闪过那个老妇人的脸。

    包拯同李太后品茶之暇,忽地就生出一计来,回至府中,尚未坐定便急令人请展昭、公孙策议事,开门见山道出用意:“展护卫,本府想让端木姑娘入宫。”

    “舍身除妖……”展昭声音生硬得很,“我听银朱说,你喝了掺了金屑的符水,还说什么锁在屋里自生自灭,可是有了灭妖之法?”

    说到后来,胸中气血翻滚,几乎说不下去。

    端木翠去找银朱,将画儿展开给她看:“这老妇人,你见过吗?”

    端木翠这一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

    太医有点发愣:“是要动刀子?姑娘,那得先熬上些麻沸药酒。”

    “这个……不好说。”银朱嗫嚅,“我只是个宫人,使唤不了外头跑腿的……托三央四、紧赶慢赶,也得近一个时辰……”

    端木翠先看了看那身衣裳,也没提出什么修改意见,忽地大声对公孙策道:“先生,你让展昭给我两根袖箭。”

    毛笔没动,端木翠大失所望:“不是吧,已经投胎了?”

    “毂阊……”

    端木翠低声道:“先生,传旨。”

    这次咳嗽的是包大人和展昭两个人。

    端木翠瞥了他一眼:“才怪。”

    “端木姑娘让我给你的,她说曾经答应过要送你东西……只是现在,做不完了……”

    “哦?”展昭失笑,伸手将她的发绾到耳后,“为什么挨打?端木小时不乖吗?”

    端木翠还伏在地上未及起身,带焰的蛊虫已然行到近前。她吓得尖叫一声,未及反应过来,已被人拉腰带起,就听展昭急促道:“走!”

    公孙策被迫起了个大早,因为赵虎把他的门捶得砰砰响:“公孙先生,起来了,我端木姐过来了!”

    “是,剜出来。”端木翠伏到床上,撩过头发咬到嘴里,声音有些含混。

    端木翠就着焰光四下查看,看到后来,实在辨不出什么端倪,怒道:“你不是要向我问话吗?现下我就在这里,怎生没胆子出来了?”

    想想自己都觉得好笑,绷着的脸到底松下来:“今儿还就不弹老调儿了,端木姑娘身子不爽利。银朱,送姑娘回房。”

    “你说什么?”

    银朱只知莲喜与洒扫宫人居于一处,也说不清究竟住在哪儿。展昭与端木翠又怕打草惊蛇,不想一路询问着去找。后来还是银朱想了法子,遣了太后殿里一个不惹眼的小宫女先行过去悄悄打听了,然后过来带着展昭与端木翠过去。

    “没什么?”端木翠素来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哪里容他话里有话,“展昭,你心里有什么不痛快,不妨当面说出来,说话遮遮掩掩婆婆妈妈,算个什么事?”

    “灯光一下子就没了,莫非是鬼?”

    她眼泪都快落下来,狠狠看他:“你再骂我试试?”

    “端木姑娘,你这拿的是什么啊?”银朱把兜布掀开了看,不住咋舌。

    打个比方,用完了的蓄电池,你放一段时间,说不定在某个时刻,某个场合,它还忽然能发挥一下余热——端木翠的法力目前正在这个状态上逡巡。

    “然后这个虫子还多了,虫子还可以生虫子?”公孙策诧异。

    “还发现了什么没有?”

    太医也搞不清是怎么回事,不过倒是见过蚂蟥之类钻进人的皮肤里的例子,虽然不清楚今次遇到的是什么虫子,想当然地以为都差不多,取了锋刃趁手的刀出来,待得端木翠伏住之后,示意银朱按住她的双手,屏了气,向着她腰侧的肿块割了下去。

    “拿着玩的。”端木翠笑。

    这话魔音穿耳般,一直在脑海里旋着,眼前总是浮现银朱的坏笑和暧昧的神情。

    “傻呀你?”端木翠跺脚,“这还要人教吗?”

    银朱鼻子一酸,正待说什么,展昭不动声色地抽开手去,淡淡一笑:“方才只求快,真气运得狠了,停将下来,一时三刻间,竟是控它不住。银朱姑娘,偏劳你了。”

    “端木姑娘,我、我不敢,我没做过……”银朱带了哭音,“你还是让我去找太医吧。”

    端木翠蓦地反应过来,她拿起案上的东西细看。入手轻巧,直似没有分量一般。

    “哎,展大哥。”从声音听来,赵虎今儿精神不错。

    她不知该怎么说。

    “出宫做什么?”

    端木翠叹了口气,失神了一会儿,低声道:“那一定很多伤疤,很难看。”

    一干人忙不迭退让:“展护卫,这屋子里有古怪。”

    展昭适时解释:“先生,端木背上有伤。”

    端木翠只觉得脑子空了一下,有片刻间,连背上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银朱应声离开。

    端木翠不明白话题怎么就绕到这上头了,心中尴尬不已,赶紧岔开话题:“银朱,昨日我随包大人进宫时,掉了根簪子。”

    对了,方才银朱说,端木翠在……画画儿?

    “乱讲!”展昭又好气又好笑,“以后不可擅自做主,如此莽撞。”

    公孙策心中一震,忽然觉得,楚服这一声,个中对陈皇后所流露出的关切呵护之意,倒的确不似作伪。与此同时,伏在地上的端木翠猛地仰起头来,双目之中透出极其凌厉之色,厉声喝道:“展昭,后颈,风池!”

    “记……”端木翠还没答完,扭头看见展昭已经转身走了,“哎,你就走了?”

    端木翠恨不得地上裂条缝让她钻进去,目光再不敢看向展昭。

    展昭将钩针在灯焰上燎了燎,蓦地眸光一森,出手如电。银朱眼前一花,就见他抬手起来,钩针头上吊着一只四下扭动的蛊虫。

    端木翠委屈得不行,说得跟她是楚服的粉丝似的——只是一尺碧潭的面上恰好现出的人是楚服,又不是她要求电视台播放楚服专场……

    端木翠有些发愣,慢慢扶住床沿起身,四下张望了一回。卧房中空空荡荡,平静得一如初来,并不见有什么异样。那朵灯焰便在她左近上下漂游,端木翠皱了皱眉头,拈了那灯焰在手,念了个复字诀,双手一分,灯焰变一为二,再一分,由二转四,不多时已分作了百余朵。袍袖挥处,这些个灯焰或上梁,或入旮旯,四下分散开来,不多时便将整个屋子照了个通透,明亮几如白昼。

    “撞到你?”银朱一时没反应过来。

    公孙策心中感喟:果然是清场了。想了想低声问端木翠:“楚服会不会临时有事出去了,不在那口井里?”

    她只看到那老妇人的脸和发髻,没有看到衣裳,床底下太暗……

    “说你什么?”展昭佯作不知。

    银朱看不大懂,却也隐约知道展昭的用意,忍不住又提醒一回:“展大人,太医试过的……”

    这条鱼生气了。

    穿墙进了内院,凝神嗅了嗅内院气息,并不觉得异常,便又进了姚美人的卧室。一进门便闻到极淡的酒香气,循味来到桌案旁,顺手起了个明字诀,半空中起了小小一朵灯焰。就着焰光看时,才发觉案上翻倒着一个细吞口长颈的羊脂玉薄胎瓶儿,瓶上绘着美人簪花图,拿起瓶子正对着焰光看,瓶底还残存了几滴酒。端木翠对着瓶口仔细嗅了嗅,总觉得酒气中带着怪异的靡香味儿,想了想不明所以,顺手上了木塞,先放到怀里去了。

    展昭手上略停,低声道:“我会小心。”

    “不可能。”公孙策摇头,“端木姑娘,何谓蛊?传说取百虫于皿中,使互相蚕食,最后所剩的一虫即为蛊。蛊虫可能先行啃噬了楚服,但它们接着也会自相残杀,直到剩下最后一个。上古巫蛊认为,最后胜出的这个蛊虫,集所有蛊虫之毒于一身,尤为狠戾。所以,那口井里,一定还剩下最后一只蛊虫!”

    端木翠亦低声回道:“先生依我说的去做便好,只要楚服有片刻失神,事情就算是成了。”

    半晌不见回答,以致公孙策一度质疑水这种介质的传声效果,思忖着如果她不愿出来,自己是不是还得拿瓢儿将缸里的水给舀干……

    展昭忽然就心疼起来,又悔方才把话说得重了,想宽慰她两句,见她蔫蔫的没什么精神,也不想拿言语去扰她,待要慢慢起身,端木翠忽然动了一下,低声道:“展昭,你抱抱我。”

    展昭手指蓦地狠力一攥,冷笑道:“看来是我多事了,害得你前功尽弃。”

    “是,”展昭点头,“身子蜷起来,那么小,像个小兔子一样。”

    得了她的首肯,银朱跌跌撞撞出去了。端木翠撑着手臂起身,又去到梳妆镜前细看。

    “骗鬼呢。”银朱才不上当,“要不要我帮你?”

    她哪里知道展昭身为御前四品带刀护卫,深夜耽留宫中实属常事。加上她新近入宫,包拯吩咐了展昭这几日一定要多在宫中行走,一来为和她里应外合,二来也多照应她——因为公孙策预言说:端木姑娘百无禁忌,怕是会搞出什么让人咋舌的响动来。

    这明显是在歧视自己对周遭事物的观察能力嘛,公孙策不乐意了:“既然没有,怎么一天两天的都不说话?”

    “楚服与蛊虫融为一体,以我目前的法力,很难找到她的死穴,必须候她妖力暂退之时,方可寻到她的罩门。届时展昭出面,用附着符水和金屑的袖箭攻其罩门,足可收伏此妖。”

    端木翠慢吞吞道:“喜欢便喜欢嘛,他要喜欢,我也不能让他不喜欢不是?”

    果不其然。

    银朱还是有点恍惚,直到展昭提到“端木姑娘”这几个字,她才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袖笼中拿出一个做了一半的香囊递给展昭。

    她听出他的犹豫,竟腾地一下坐起来了。

    银朱忙把伤药的玉瓶递过去,低声道:“展大人,要不我帮端木姑娘把伤口洗一下,然后上药?”

    展昭一急:“谁让你起来的!”

    “……很多。”展昭含混其辞。

    端木翠睁开眼睛看了看展昭,似是想说什么,然后目光很快转到了画像上。

    银朱身子巨震,透过蒙眬的泪眼,她问端木翠:“端木姑娘,你会死吗?”

    “那我不干了。”端木翠答得更快。

    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一次,那鱼儿真的又起了,在半空中扭来扭去。

    第二日午后,端木翠到开封府来与公孙策一行会合。衣坊的伙计将昨日连夜赶制的汉式中贵人的衣裳送过来,也就是说,公孙策责任重大,要扮演传旨赐死楚服的宦官。

    端木翠嗯一声:“这两天忽冷忽热的,受凉也没什么奇怪的。”

    端木翠僵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披起衣裳冲出门外。外间还有守夜的宫女,见她冲出来都慌了,端木翠急道:“银朱呢,快找她来。”

    “端木姑娘吗?醒是醒了,关门画画儿呢,怎么都不让人看。”不待展昭问话,她筛豆子般噼里啪啦,然后一拧身,偷笑着跑开。

    赵虎一定是吓了一跳,因为下一刻,公孙策就从虚掩的门扇中看到赵虎小跑着出去的身影,手里分明握着个白净瓷瓶儿,跨门槛时,还踉跄了一下。

    端木翠的想法很简单,在宋宫之内,重现汉宫未央,重现楚服被武帝传旨赐死的场景,利用楚服的片刻恍惚,毕其功于一役。

    公孙策和张龙面面相觑,半晌小心翼翼凑过来看。缸水原本只大半,经她这么一坐,竟险些溢到缸沿。透过一漾一漾的水面,隐约可以看到她抱着膝盖倚着缸壁坐着。公孙策心中喟叹:果然是会避水的,避水的功夫还相当不凡。

    展昭苦笑:“先生是不知道……这要怎么说软话……”

    那么怪异的虫子,原本只有一个,为什么会突然变多了?好好的金钗,到了端木翠手中,忽而一下,为什么就变成金屑了?还有那许多符纸、纸上画的符咒、她带进宫的那么多法器,这个端木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哦……”李太后微微点头,声音中带着无尽遗憾,想了想还不死心,“那还没过门吧?”

    端木翠咬嘴唇:“先生别管了。”

    “展护卫……”公孙策愕然,“那、那边,怎么也起火了?”

    她突发奇想:“大哥,我去往他的托盘里吐口口水吧,反正也是神仙的口水。”

    “御河西首的偏殿?”银朱回想了一下,“是不是锁着门?那是姚美人的寝殿吧。”

    这就……好了?

    外间议论纷纷,于内室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端木翠也笑,只是笑意慢慢就淡去了:“我爹死得很早,我从没见过他,也从没被他抱过。”

    这问题很快有了答案,但见莲喜七拐八拐,竟自后面的小小角门进去了。

    眼见公孙策去得远了,展昭才轻轻叹一口气,行至床边坐下。端木翠抬头看他,奇道:“有话说?”

    一时间分外热闹,有说不认识的,有说眼熟的,有说眉毛像你鼻子像她的,有说自己老了之后没准就长这样的。喧闹之中,一个不起眼的宫女,悄悄摒开众人,不声不响地离去了。她一路急匆匆地走,小心地左右看看,绕过姚美人被封的寝殿,再走了一阵,是个荒僻的园子。垒砌的假山石坍塌了几块,一直说是要整修,说了好几年了,也不见动静。

    说话间,她展开随身带着的帛画。帛画还只是线稿,只有大致的亭台殿阁。端木翠口唇翕动,默念了几句法咒,那帛画自行舒开,飘飘展展摊于半空。

    “打得狠吗?”

    连公孙策和张龙都听出他语气不对,更别提端木翠了。她心中咯噔一声,扶着缸沿不动:“哎,展昭,你气什么?”

    吴道子愤怒的画外音:老子是唐朝人,都几百年了,不投胎干吗?

    “袖箭之上附着符水金屑,取丹炉炼金之力,届时袖箭入体,火烧楚服。”展昭顿了顿,又想起一节,“端木说,楚服被火烧之时,会分体成万千着火的蛊虫,蛊虫四下逃窜,可能导致走水,要宫中备下救火的水囊麻搭,先应对着。”

    “这发髻……”显然,她也觉得很奇怪。

    哪怕没这么些事,他也不想让端木翠陷入宫中的蜚短流长。宫中数十年如一日,日子都比外间流淌得慢些,长日苦多,无事生非,多少外间的私密事儿都被拿来揉碎了掰开放大了反复说,传得不堪入耳?无论真假,他都不想让她被动地搅和其中……这些细小的烦躁忽然蛛丝一般,千缠百绕,把展昭搅得有些不安,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方才那些忽然生出的近乎庸人自扰的念头抛到脑后。

    魔音穿耳,公孙先生叹息着披衣开门,抬头看天时,天边几颗星星眨巴眨巴的。

    “哎,哪个画师还怕人看她作画的?”银朱哧哧笑着,到底被端木翠推了出去。在门外站了半晌,忽地想起太后午后要用的桂花茶还没备,赶紧拔腿往正殿走,赶得急,廊道拐弯处迎头撞上一人。

    太后一笑:“你们这些年轻姑娘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多走两步路都喘得慌,可不会有点腰酸背痛的,搁着我在民间时……”

    端木翠抱着一大兜子的法尺法铃,走到岔路口就忘了道,东张西望间,一直远远缀在身后的展昭叹了口气,大步过来:“往西。”

    端木翠借力站起,急道:“还有先生。”

    端木翠虚弱地摇头,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两下,银朱凑上前去,依稀听到她的声音:“找展……昭……”

    入宫时已是深夜,离着姚美人寝殿还很远,便见到有禁卫军把守,见是展昭等人过来,旋即放行。

    对这个“不全是”,公孙策多少有些迷惑,倒是展昭适时拨开迷津:“莫非那楚服以人之魂魄,托于蛊虫之身,与蛊虫合为一体?”

    目光定格于这一刻。

    端木翠想想也觉得后怕,待要开口,又听展昭道:“你身上有伤,好生歇着,我进宫去查便好。”

    “该长出来时就长出来了。”端木翠一心二用,“起!”

    她低低唤着:“婆婆,婆婆……”

    公孙策只好抬脚往展昭的住处走,一边走一边腹诽:不是入宫了吗,怎么又跑回来?宫里又不是菜市场,任你跑进跑出的。

    “展大哥和端木姐让我过来找先生,在展大哥房里。”赵虎很尽责。

    “我怎么知道?”端木翠没好气,“我又不是大夫。”

    包拯将端木翠安置在太后宫中,对外只说太后当年流落民间时,受过这姑娘家的恩惠,后来想起来,便委托包拯私下代为查访,这几日终于有了消息。这户人家后来家道中落,只余下个孤女,因此接进宫中住几日,一叙旧日情分。

    “皇上会不会迷路我不知道,”展昭慢吞吞道,“我只知道你若是没人引路,指不定窜到哪个殿去了……一直往西,就是太后寝殿,记得了?”

    展昭又轻咳一声。

    关键时刻,法术失灵,鱼儿还在水中游,没起。

    端木翠先从在姚美人寝殿遇到的那个老妇人讲起,讲到蛊虫,讲到展昭相救。

    里头半晌没动静,再然后,从那寸许见方的破口处伸出一只鸟爪样乌黑干瘦的手来,指甲长而蜷曲,还藏着污垢,食指和拇指指尖,拈了一根细小的银针。

    回到房中,想想觉得蹊跷,撩起衣裳对着梳妆镜细看,腰侧果然红了一大片。

    吱呀一声门扇推开,带入一地水银般月光。门口立着的那人身量颀长,冠束严整,唇角带着淡淡笑意,却不是展昭是谁?端木翠只当没看见他,鼻子里哼一声,抬脚就往外走。展昭身形一晃,便挡住她去路,见她脸色不豫,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端木……”

    展昭听得眉头皱起。

    “后来展大人封了御前行走,那样的人品模样,那样的功夫气派,哪怕和下人说话呢,都透着谦和气,这样的人,谁会不喜欢?莫说那群小丫头惦记着,便是我,有时他同我多说两句,我也心慌呢。”银朱笑嘻嘻的,倒是不避讳。

    展昭听不下去了,一把攥住银朱的胳膊,死死盯住她的眼睛:“端木姑娘人呢?”

    “又乱讲……”端木翠低声呢喃,“虫子钻得那么深,刀口也不会浅,怎么可能不留疤。”

    看到这里,大家可能会问了,为啥展护卫说“端木的法力失去大半,大不如前”,而不是法力尽失呢?难道她的法力有恢复的迹象?

    端木翠拿了袖箭,自去隔壁引金屑符水。公孙策打量了展昭一回,压低声音道:“跟端木姑娘,又怎么了?”

    没事?公孙策和张龙吁了一口气,继续低头看泥土疙瘩块儿。

    “九成九是有关系的。”端木翠恨恨,“死老太婆装神弄鬼的。哎,展昭,我要出宫一趟。”

    银朱皱了皱眉头:“宫里头人多手杂的,端木姑娘,如被人捡了去,可就难找了。”

    端木翠点头:“楚服是众虫相噬而后生,合而为楚服,分而成众虫。她置于我体内的蛊虫,事成之后会重新与她融为一体。倘若蛊虫……吃了我,体内就会混入我饮入的金屑符水,回到楚服体内之后,符水就会成功送进楚服体内……”

    原路返回,倒未曾遇到旁事,进屋歇息了一阵,用火折子将灯花挑起,顺手将方才寻到的东西扔在案上。不多时外间便有宫人敲门,想是见到灯亮了,开门看时,果然是送药膳来的。

    端木翠一进房就嚷嚷着犯困,就势把屋里侍候的下人打发了个干净,门上闩之后又吹了灯,黑暗中听了那么半晌,确信外头没动静了,这才换上事先准备好的宫人衣裳,从屋子后面穿墙出去。前头公孙策给她比画过从太后寝殿到姚美人住所的路线图,曲里拐弯,看得她脑袋发蒙,最后一瞪眼:“你就跟我说朝哪个方向走吧,反正我会穿墙。”

    虫子?

    “端木姑娘,你是个福气人。展大人那么好的人,必是个疼人的。有些人,长了张好面皮,内里行的都不是人事……”她忽然压低了声音,“你知道御史台殿院的章大人吗?”

    “我猜测是楚服惧怕武帝。有很多人死后成了鬼怪,但是奇怪的是,他们生前惧怕什么,死后照样惧怕什么——哪怕死后已经可以兴风作浪。楚服死于武帝的雷霆怒火,这份惧怕在她与蛊虫融为一体之后仍未消减,所以她小心谨慎,哪怕有了再大的本事,也不敢过分造次。”

    李太后素来不喜张贵妃,人前倒还不太表露,此刻是在自己宫中,兼没把包拯当外人,说得就有点露骨了。

    “姑娘半夜三更的,怎么会出现在姚妃娘娘的寝宫?”

    她的脸上泪痕未干,仍是濡湿一片,长长的睫毛刷过展昭的手心。

    “我也不知道。”展昭摇头,“按说姚美人是不得宠的妃子,娘家的权势也只平平,即便涉及宫中争宠,也不会有人把矛头指向她。依你看,此事会不会同你昨日遇到的那个老妇人有关?”

    展昭转向这边,一句“捞鱼”方出口,身边腾起巨大水花,与此同时,是重物入水的声音。

    如此想时,展昭已到近前。

    银朱有点忐忑,总觉得帮不上忙挺对不住她的:“那个……端木姑娘……我们再想想办法……”

    银朱立时反应过来,拿袖子擦了把泪,道:“我这就去找展大人。太医,你照顾着些。”

    展昭默然,这倒是实情,当时他若是在侧,端木翠要挨的或者只是一刀两刀,不至于要一十七刀之多。

    楚服浑身一颤,猛地转过头来,颤声道:“皇后!”

    公孙策强自镇定,跨前一步,厉声道:“女子楚服坐为皇后咒诅,大逆无道,着速死,蛊杀之!”

    端木翠几乎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惨然笑了笑,低声道:“又多了吗?”

    门扇缓缓打开,展昭脸色苍白,眸中透着说不出的疲惫之色,低声道:“银朱姑娘,麻烦你给端木清洗上药。”

    银朱像见了鬼一样看她:“端木姑娘,你这才是得了便宜卖乖呢,你可知道这宫里,有多少人惦记着展护卫?”

    宫里头这班姑娘的心思,若说展昭不懂,也未免太小瞧他了。还记得耀武楼初封御猫之后入宫觐见,一路走来,那些个宫人都拿眼偷瞄他,有几个聚作一处,窃窃私语也不知说些什么,忽一下笑开,个个脸上都飞了红云。

    银朱一时不解,但到底在宫中行走多时,心思较他个玲珑剔透些,忽地就有几分明白,快步过去,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把住展昭的手臂。

    端木翠哼一声,抬脚便走,走了一阵,到底是意难平,又折回来:“哎,展昭。”

    银朱刚伺候太后用完早膳,见到端木翠时下了一跳,下意识想去看她后背:“端木姑娘,你这就……起来了?”

    展昭忍不住笑出声来,忽然就想起在沉渊中见到的那个杨戬,大氅翻飞,眉峰冷冽,要他按下性子来去哄端木翠,定不是个轻省的差事,难怪哄完了逃之夭夭。

    端木翠翻白眼:“那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路上小心,早些歇息。”

    端木翠没好气,大踏步出门,擦肩而过时,狠狠撞了展昭一下。

    展昭不怒反笑:“难道不是吗?听银朱说,端木姑娘决断得很,片刻之间就有了定夺,不愧疆场出身,顷刻间杀伐决断,舍生取义,断然赴死,叫展某好生佩服。”

    端木翠摇头:“两次见她,都是在姚美人寝殿,她害我时也未亲自出面,而是假手莲喜,我猜,她的活动区域很小。”

    端木翠揉揉脑袋,打着呵欠披衣起床。汉宫里,委实是发生过不少让她看着觉得很新鲜的事情的——只是好端端的,怎么会梦到刘彻?

    与此同时,手下的那支笔,被看不见的手牵引,在纸面上迤逦滑动……

    公孙策又喝一声:“楚服何在!”

    端木翠把那个香囊攥在手中,失声痛哭。

    画工将未央宫帛画的底稿送来,公孙策让两人将帛画展开,两人都很有默契,戳在原地一动不动,硬是不挪窝儿。

    一时间冷场,两人互相瞪着,谁也不让。

    展昭咳嗽了一声。

    她一语呼出,忽地脚下一绊,重重摔倒在地。

    端木翠嗯了一声,闷闷道:“只是现下都前功尽弃,要另谋他法。”

    “如果针尖是中空的,里头可能放的就是虫卵,戳一下,相当于就把虫卵送了进来。”

    这也怪不得她,要说展昭,常在宫里行走,可来太后处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还都是例行公事般跟着包大人一起来,今儿日头是打西边出来了,才刚过午呢,已经造访两回了。

    太医伸手指着她的背,竟是说不出话来。

    展昭好奇:“咦,端木的性子,倒是压服了许多。”

    端木翠轻轻吁了一口气,缓缓伸出手去,摩顶般触着笔端。

    毛笔忽然剧烈颤抖了几下,然后以一个近乎于倾斜的握笔姿势,定住。

    “不姓。”

    “不用。”

    “那姚美人的案子……”

    银朱叹气,伸手朝外头虚指了一下:“端木姑娘,你知道这宫里有多少宫女吗?可是宫里才有几个男人?皇上只有一个,其他的那些太监公公,不说也罢。禁军侍卫倒是有几个周正的,只是,也不大能见到。”

    端木翠摇头:“蛊虫身上的火是下了符咒的,蛊虫烧尽火才会灭。我先前让人备下水囊麻搭,只是怕这火引着外物罢了。”

    端木翠见他非但不接茬,还甩手就走,心下也来了气:“哎,展昭!我下水又关你什么事了?”

    银朱皱着眉头看了半天,然后摇头:“没有。”

    “那你身上的伤怎么办?”

    还记得同行的是禁军侍卫向天启,以过来人的姿态安慰他:“展大侠,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这群小丫头片子……宫里又没什么新鲜事……”

    她伸手比画那时自己的身量给他看。

    想了又想,都觉得无从下手,忍不住起身看向房中。门扇已掩,只能看到晕黄灯光愈转散迷,展昭的身影似是凝住,偶尔才有轻微的动作……

    端木翠便侧身让开条道,那宫人方走到案边,忽地尖叫一声,手中药碗跌在地上,药汁溅得到处都是。宫人心知不好,忙跪下叩首不止。端木翠奇道:“怎么了?”

    杨戬毫不客气地拎她起来:“再这样趴着,赶回瀛洲去。”

    紧接着便是步声窸窣,听声音,是往床边走的。端木翠正暗暗祈祷两人再多说些,好让她多得些消息,忽觉顶上床板一沉,似是有人躺倒。

    “酒里面掺的是迷|药,药性极强的,先生说若是喝上那么半瓶,足可昏死一日夜的工夫。”

    展昭叹气:“端木,你不要再卖关子了,还有事要央先生帮忙呢。”

    说到此处,她略略一顿,眸中瞬时间蒙上泪雾:“若是……展昭问起,你也这么跟他说。”

    “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她神色严肃得很,“男女授受不亲,你不要总往姑娘家的房里窜。”

    “你的意思,难不成最后剩下的那只蛊虫是楚服?”

    这是怎么个情况?公孙策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此趟合作不甚愉快,闹了别扭?想了半晌无索,只得先将帛画卷起,方卷好,外间传来展昭的声音:“赵虎。”

    展昭忽然恍惚起来。

    “香囊是吗?”展昭咬牙,从怀中将银朱交给自己的香囊取出,狠狠掷还给端木翠,“上仙美意,展某领受不起。”

    待得平定,俨然午时光景,亭台楼阁,巍峨起扬,和风送暖,鸟语花香。公孙策几乎怔住,他看向远处融在淡淡天幕之上的飞檐楼角,难道这里,便是史载“依托龙首山地势,居于长安城之上,周围二十八里”的汉宫未央?

    没走两步,展昭居然又伸手虚拦她:“姑娘留步。”

    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楚服又要行什么妖法?

    “没什么。”展昭语焉不详。

    莫非,这是虫子褪下的壳?

    端木翠笑出声来:“展昭,你嗓子不舒服吗?”

    端木翠与展昭对视一眼,随后跟上。

    “什么擅自做主?”端木翠听不明白。

    端木翠皱眉,展昭神色慢慢起了异样,眼帘一垂,避开她的目光。

    银朱嘻嘻笑:“太后又要老调儿重弹了。”

    端木翠怔愣了半晌,忽然就反应过来。

    端木翠心中一动:婆婆?莫非莲喜等的,就是楚服?

    这声音阴恻恻的,正响在耳边,床底只这么大点空间,难道还有一个人也像她这样爬了进来?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自己怎么丝毫没有察觉?她来多久了?难道方才自己在床底到处摩挲时,她一直在边上看着?

    “可以这么说,楚服本应为蛊虫所噬,但她天赋异禀,阴差阳错之下,居然与蛊虫融而为一。”

    她问得委屈,展昭也让她问得心中酸楚,一时不知怎么答她。端木翠见他不答,倒也不追问,撑着手臂就想起来,这一下牵动伤口,痛得连连吸气。展昭忙伸手去虚按她:“背上有伤,不能躺,不要乱动。”

    端木翠故作不悦地揉掉一张,然后起身将银朱往外推:“你在旁看着,我紧张得很,你出去走走,留我一人画。”

    语毕,哗啦一声,重新坐回缸里去了。

    “这个……姑娘,你的身子……”这太医倒还敬业,竟不愿走。端木翠挥挥手,银朱看出她虚弱得很,赶紧给太医使了个眼色。那太医实在理不清个中缘由,跌足叹了一回,也只得离开了。

    看她后背时,果然有几处创口又迸开了,知道再说她她定不喜的,只得拿过一旁的绢布,小心帮她把溢出的血丝擦去。

    展昭叹气:“为灭楚服,居然起意让蛊虫吃了你吗?端木,从哪里下的这样狠心?”

    “没想说什么嘛。”银朱拿胳膊肘碰了碰她,哧哧笑着压低声音,“这里又没外人,你害羞什么,有什么事儿不好说的?你老实说,你们是不是……”

    “昨儿才进宫的,说是家里头对太后有恩,太后很拿眼看她,所以上下都赔着小心。”

    这当儿,刘婶出外买菜未归,端木翠在水缸边练法力——自从她发现自己还有些残存的法力,且这些法力时灵时不灵之后,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热衷于法力的修炼。

    公孙策正紧张地盯着楚服,眼角余光忽地瞥到廊柱后冲出的端木翠,实在搞不清她为什么改袍易装,一时竟呆住了。

    银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僵了一僵,拎起裙裾小跑着进去,只见炭盆之上,隐约可见烧化的虫尸,端木翠背上伤口均撒上了药,虽经绢布擦拭,仍有细小血迹不断自伤口溢出。

    展昭的额头轻轻靠住她散乱的长发,埋首在她颈间,下巴贴住她光洁裸|露的肩部肌肤。端木翠的身子战栗了一下,没有说话。展昭也没有说话,有一滴滚烫的泪水滑过面颊,滴落在端木翠发上。

    声音由远及近,杂沓的脚步声瞬间已到门外。端木翠暗呼糟糕:她这么大大咧咧地亮灯,浑没料到此处是姚美人被封的寝殿,光芒骤起,岂不是惹人怀疑?

    那老妇人从头到脚罩一袭黑袍子,面上皱纹层叠,身周黑雾涌动不休,抬眼看看周遭,又看看公孙策,眸中显出极其困惑的神色来。

    “谁知道。”她闷闷道,“也不懂怎么就逆了娘的意。总说我做得不好,不像是该执掌部落的人。”

    银朱脑子嗡的一声,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扑上去的,手忙脚乱打落端木翠手中的水盏,哭道:“端木姑娘,这是金屑,吞金会死的啊……”

    但见她光洁白皙的左边面颊之上,赫然一个鱼尾形印记,正泛出粉红颜色来。老实说,挺有美感和艺术感的,鱼尾的形状清晰不说,连鱼鳞的纹络都印上了。

    不过惊喜大于恼怒,端木翠瞪大眼睛看着那条鱼儿,待到此鱼接近脱氧边缘时,她才笑嘻嘻放人家入水。

    公孙策心中咯噔一声:看起来,不像是展昭的错啊……

    “什么?”展昭似是早已料到她会回来,眸间满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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