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第二章 春情劫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色,不置一词,直叫张李氏心惊肉跳,相信躺在床上的姚蔓青也绝不轻松。完了完了,张李氏的冷汗自背上涔涔滚落,落水事件惊动了姚知正,硬是从外头请来了大夫。请来了也就罢了,他居然全程在侧,害得她想跟这大夫暗通款曲都不成,万一大夫看出些端倪……正思忖间,大夫忽地轻咳了一声,把手缩了回去,而后振衣起身收拾边上的药箱。姚知正听到动静,向着这边看过来,张李氏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端木翠抬头瞪他:“有你这么看的吗?你不会看仔细点?”

    姚蔓青嘴唇嗫嚅了一回,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姚蔓碧面前:“青儿的确是有心上人了,还祈姐姐成全。”

    展昭无语,敢情她根本就没听到自己的叩门和问话。

    姚蔓青被他带得跌跌撞撞,急道:“展大人,你听我说……”

    方扬手间,忽地动作一滞。

    展昭一杯醒酒汤下肚,登时就觉出不对来了。

    起身时,她身子略晃了晃,旁边的老妇人忙上前扶住。这一下许是让姚知正觉得有些失礼,他面色沉下来,只是有客在,不便发作。

    “没有没有。”刘婶赶紧摇头,“做下人的,得有张闭得牢的嘴,我在外头从没提过。姑娘说过开封府的人不是外人,我才跟先生说的。”

    展昭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听她气息渐匀,这才动作极轻地起身离开。方转了个身,就听到端木翠轻声叫他:“展昭。”

    “展昭……”她抬起头看他,视线慢慢模糊,并不掩饰自己的难过,还有些许的委屈。

    说到此,他略顿了顿,看姚蔓碧道:“姚妃娘娘,手足情深,你袒护自家妹子,无可指摘,可是还请你公允一些——展大人若是将她告了官,姚家会有什么后果?而今她只是被刘家拒婚,在我看来,端木姑娘已经手下留情了。”

    她说了很久,张李氏茫然地听着,每一句话她都听得很清楚,但是组合起来之后的内容,让她觉得自己只是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陇县天高地远,已近荒凉之境,距开封三日夜行程,多尘沙,街道亦显寥落,客栈老旧,只几处销金烟柳之地,称得上十分气派。

    “是,大小姐,姚妃娘娘,在、在前厅……”

    端木翠没吭声。

    公孙策啊呀一声,甚是懊恼:“早知如此,便带同张龙、赵虎他们过来了。我和大人竟没看出你的意思,只想着先稳住姚家。”

    “我说我为什么会长呢。”端木翠终于找到了罪魁祸首,“还不是为你愁的?什么南侠,什么久涉江湖,栽在一个闺阁女子手里!公孙先生说你以前中过很多毒,百毒不侵了都快,怎么就能被春|药撂倒了?你自己倒霉也就算了,还拖累别人!”

    说到此际,姚蔓青忽地住口,一股凉气渐自心头生出:“姐姐,你怎么知道我有身孕……”

    咕噜噜……

    公孙策见到姚知正时,果然就把先前对好的说辞拿来讲了一遍。姚知正虽有点失望,但多少也在意料之中,面上并未露出许多不满,礼数上依然周到,殷勤邀请公孙策和端木翠在自家留宿。

    “既是做戏,就做足些,总没坏处的。”公孙策笑笑,“再说了,横竖现在也没事。”

    姚蔓青强笑:“姐姐,你……”

    “姚家提出什么要求?”

    方才一出门,他便被旁侧的宫人制住了,刚想呼救,嘴巴已被塞了个严实。动弹不得间,眼角余光瞥到了同样被挟制住的管家、张李氏,以及其他在侧的下人。

    忽地就淡淡一笑,声音压得很低,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向公孙策说话:“端木瘦了许多。”

    展昭奇道:“莫说是先生了,连我都在猜想姚家的事情跟姚美人是否有关联,端木,你缘何这般肯定姚美人并未牵涉其中?”

    她似是早已料到张李氏会来找她,唇边挑起一抹极淡的笑,定定看进镜子中张李氏的眼睛:“奶娘,有事吗?”

    展昭一怔,心中似有暖意淡淡化开,嘴角忍不住扬起笑意来:“可不许赖。”

    她抓着他的袖口左看右看,也不知展昭使的什么戏法,袖笼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端木翠生气了:“哎!”

    公孙策苦笑,缓缓摇了摇头:“端木姑娘,你想到的也是我和大人想到的。我们都不相信展护卫会做出这样的事,这件事日后一定会查清,但已不是迫在眉睫。”

    哪怕是这样,她的手,依然是很好看的。

    无可奈何之下,姚知正反过来对着公孙策服软:“公孙先生,老朽并不想闹到这种境地,即便办了展大人,小女的名节也……”

    圣上言及此事,恼怒非常:“朕可不知姚美人竟有这等本事!”

    端木翠撇嘴:“哪里还要带东西过去,我可是她的救命恩人。”

    张李氏有些不放心,昨夜发生的事不是小事,万一小姐想不开……

    公孙策正不知该如何开口,听他这么一说,呵呵一笑,顺势接了下去:“能不瘦吗?展护卫,不跟这丫头同行,不知道她有多挑食,荤菜不吃,素菜做得不可心了也不吃,豆芽菜拈那么一两根,瓜丝儿夹那么一两条,我说她比皇帝还挑。现今还长得好好的,也真是上苍庇佑了。”

    只是后来,事情起得突然,一件接着一件,毫无转圜的余地,他整个儿就糊涂了。

    展昭不置可否。端木翠手中虚托一件衫子,缥缈隐现直如云气,她径自走到桌边的那盆芍药前,默念法咒,须臾,那云气转了形状,复作人形,赫然便是姚蔓碧。

    端木翠前头半天没作声,乍听到自己名字,吃了一惊:“我?”赶紧摆手,“我没查过案的。”

    “姐姐……”姚蔓青又是惊惶又是不解,“我毕竟是你妹妹……再怎么样,展昭是外人……”她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方才关上的门,咣当一声被谁踹开了。

    不管中间横生的枝节是怎样的,这枝节一定是救展昭的关键。

    下一刻,端木翠尖叫:“不|穿就是了!”

    那老头吃了一惊,快速回头看了一眼,非但没停,脚下走得更急了。

    不管展昭和公孙策怎么说,她颠来倒去都是一句话:“我有什么办法,老天看不下去了。”

    姚蔓青与那老妇人很快便下去,一切稀疏平常,如同任何一次本应没有下文的会面。

    好听的女子声音,若是平日里听来,只是脆生生的好听,此刻听来,似是抹上了脂粉,说不出的甜腻,余音袅袅,蛊惑人心。展昭未及开口,那人竟惊怔着扑了过来,捧起他受伤的手。展昭只觉女子的馨香味道充满口鼻,低首见到她莹亮发丝与白皙纤细的手指,脑袋轰的一声炸开,拼尽力气一把推开来人,声音沙哑道:“快走!”

    姚知正正心下揣测,姚蔓碧忽然一声冷笑,甩手将剑摔在地上,咣当一声响,剑身跌出剑鞘半尺有余。剑身之上,鲜血淋漓,血腥气登时逸将开来。

    克制,克制,冷静,冷静,吸气,吐气,吸气,吐气……

    公孙策叹气:“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才能着急一点?都这种时候了,还顾着闹吗?”他说这话的时候,忽然就觉得说不出的疲倦。马灯的光映着他这几日苍老了许多的脸,面上的皱纹似乎也比往日深了许多。

    天已黑透的时候,端木翠终于回来。

    大夫咬咬牙,心一横,一笤帚朝她扑了下去。

    原因很简单:他觉得这姑娘不讲理。

    “他是京官,官拜四品,门第不差,奶娘不也说平生没见过这样的亮堂人物吗?若真的闹出了事,爹但凡有一丝顾及我名节之心,定会与他商量,让他顺水推舟,娶我过门,非但不会将他送官,还会纳他为婿。这样一来,我失节之事就会无声无息掩饰过去,如此岂不祸事变喜事,何来害人之说?”

    “是吗?”看起来她不信,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哼了一声,脑袋又缩了回去。

    “青儿,”她的声音淡漠而又平静,“你老实跟我说,那日展昭为什么会意图非礼于你?”

    说是信,倒不如说是状纸更贴切些。

    方走到阶下,姚知正止了步,将手中提的马灯递给公孙策:“那公孙先生跟展大人好好聊聊,在下就不奉陪了。”

    “不对!”

    公孙策正在房中等得无聊,忽地听到屋外尖叫,吓得一个激灵。再然后,走进来的终于是原生态的端木姑娘了。公孙策一阵欣慰,向跟在后面的展昭露出赞许的神色:还是展护卫有办法啊!

    两人的目光一齐落到那花坛之上。

    方定了定神,门口处突然传来惊呼:“展大人,你、你怎么了?”

    姚蔓青缓缓闭上了眼睛。

    枝叶凋零,藤蔓枯皱,花瓣萎缩,有的从中折损,露出惨白的茎干来。

    这是刘向纨带来的春|药,名曰“颤声娇”。二人春宵夜度之时,略服少许,聊以助兴。刘向纨曾言绝不可多用,怕失了神志,于己有损。

    姚知正对他们再次去见展昭并未加以阻拦,但脸色已是相当不好看。虽说姚蔓青的落水纯属“意外”,但是在他看来,展昭仍是所有不幸事件的始作俑者。

    第二日用完早膳,公孙策与端木翠随着姚知正去到姚蔓青的绣楼。方踏进门去,就见张李氏赔着小心迎出来,见着姚知正,先行了个礼,面露为难之色。

    公孙策点了点头,又问:“这些日子,端木姑娘还好吗?我差张龙、赵虎他们来过几次,只是见不到人。”

    展昭忽然就有了三分提防:“你想问什么?”

    “那你的身孕……”

    “又说这档子丧气的话!”张李氏啐了她一口,末了心一横,“罢了,横竖不是害人,给他送门好姻亲,有什么做不得的!”

    而且,所有的花都是破败的。

    “那倒是,姑娘很少待在家里。”刘婶皱着眉头,“展大人刚走那一两天,姑娘无精打采的,连门槛都没迈出过,后来就老往外头跑,有几次,夜深了都不见回。我还想着给她开门来着,谁知道自己挨不住就睡了,也没听见叫门,隔天起来一看,她就在房里了,也不知怎么进来的。”

    只是缩回去的刹那,公孙策听到压得低低的一声嘟囔:“紧张成那样,难不成我会非礼你……”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你站在池边看鱼,池对面有人看你……

    姚蔓青咬了咬牙,猛地抓起药包,就要往窗外掷过去。

    姚蔓青挣扎着慢慢坐起身来。她素日里娇生惯养,展昭这一震,几乎没将她浑身骨架给震碎。她忍着痛站起身来,将门自内闩上。

    “嗯。”端木翠随口应着。

    咕噜噜……咕噜噜……继续挣扎……咳嗽……

    怎么喊他也不停,端木翠恼了,一瞥眼看到墙根处几块碎石子,想也不想,伸手拿过一块,向着大夫腿弯处打过去。

    公孙策惨然一笑:“姚家的下人听到姚姑娘的呼救冲进去的,可以说是……抓了个现行。”

    四下张望了一回,却不见有人,张李氏暗笑自己杞人忧天,掸了掸手,正待回去,身后忽然传来压得极低的声音:“奶娘。”

    轰隆一声响,靠墙的铜盆架子被什么东西撞翻在地。公孙策吓得浑身一个哆嗦,闪电般回转身来,就见端木翠一手捂着前额,笑得异常得意:“哈!我就说我会穿墙的……”

    “你拿它做什么?”端木翠好奇。

    “别打岔,我还没说完呢。”姚蔓碧的语气越发平静,“你原本想着,把事情嫁祸给展昭,这样爹就会逼着展昭娶你。只要和展昭完婚,就没有人会发觉你之前做过的丑事,对不对?至于肚子里的孩子,择个时机堕胎便是,如此便天衣无缝了。”

    “奶娘,”姚蔓青的声音愈加柔和,“此事于他无害,于我而言,更是解我燃眉之急,将眼下这桩十万火急的事遮将过去。奶娘不是说天无绝人之路吗?哪有这么巧的事,他今儿便到了,莫不是上天派来救我的命中人?奶娘,你是要我死还是要我活?蔓青的性命,就托付在奶娘手上了。若是奶娘不愿,蔓青也无旁话说,还请奶娘看在蔓青是被你奶大的分儿上,年年今日,坟头烧一捧纸钱……”

    一巡茶水,数句寒暄,察言观色间,展昭更加确信自己之前的判断,姚家对姚美人之事浑不知情,尚且要向自己打听姚美人的消息,串通出逃之说,实属无稽。

    出得门来,四下一看,右首边一个拎着药箱的老头已走出数十丈远。端木翠猜想着他便是大夫,因喊他:“哎,大夫,停一停。”

    “中毒了?”

    宫中一番查问下来,这姚美人,竟是最寻常不过的一个主了,性子寡淡,从不在后宫争风吃醋,或许也是因为她出身普通,不似其他嫔妃贵人般有势大的娘家作倚仗。圣上对她亦是平淡,虽有恩泽,不曾隆宠。是以她本分行事,不敢逾矩,姚家也不曾因她得过什么了不得的富贵——这一点从姚家略嫌老旧的家宅可见端倪。

    张李氏这才回过神来,慌里慌张抬脚便走,险些让门槛绊了个狗啃泥。一时间厅中人退得干干净净,姚蔓碧站起身来,缓缓行至姚蔓青身边,握着她的手,柔声道:“青儿,难得这一晚我们姐妹重聚,可得好好说说话儿。”

    姚蔓青一怔,蓦地局促起来,讷讷道:“姐姐,这个,哪里是由得我选的。”

    等会儿,再等会儿,日头像是给什么绊住了,总也不见升起来,端木翠急得不行,心里把三足乌骂了个狗血淋头。如果此刻让她见到,她一定要把三足乌圆滚滚的身子踩得扁扁的,扁得不能再扁。

    没人理他,他自说自话:“小时候,我在学里念书,有个同窗,小小年纪,长了许多白头发,后来去看了大夫,大夫说,不一定老了才长白头发,即便是年轻人,累得狠了,也会长上一根两根的。”顿了顿,听听没动静,于是继续,“你是这些日子太累了,连日奔波,劳心劳力,所以才会……伍子胥一夜白发,也是因为心力交瘁……”

    端木翠万般不情愿地哦了一声,跟着公孙策向外走。才走了没几步,忽然听到展昭叫她:“端木。”

    展昭无辜中带着无奈:“我的意思是,你只长了一根……”

    终于又见到展昭,公孙策舒了口气,看向端木翠:“端木姑娘,你究竟发现了什么,现下可以说了吧?”

    “天下乌鸦一般黑,这世上有什么好男人,通通该送去喂狗。”姚蔓青咬牙切齿,像是要咬上谁几口才解气。

    “你方才叫什么?”

    俄顷眉头紧锁:“怪了,她跟展护卫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如此栽赃陷害?难道说,姚家知道展护卫是来查姚美人的事情的,故意设下这毒计?”他先前自言自语,端木翠只是听着,并不置词,待听到姚美人一节,忽然就摇头道:“不是,此事跟姚美人没有关系。”

    “从那以后,我晚上就不在这儿住了。”刘婶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西斜的太阳,“时辰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

    “刘婶跟你说的吧?”端木翠一点就透,“也不全是。”

    “小姐,你千万想开着些,这世上哪里真就有过不去的坎了……”张李氏的口气终于松动了,“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然后话锋一转,终于点题。

    他的背影有些许佝偻,脚步沉重了许多。端木翠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强烈地意识到:眼前的公孙策,已经是个老人了。

    端木翠咬了咬嘴唇,似是想说什么,到底没说,顿了顿,突然就火了。

    “免礼。”

    费了好大气力,才将这股子火气压下去,伸手接过马灯,平静道:“多谢了。”语毕,提着马灯快步向牢房走过去。端木翠正要跟上,姚知正伸出手臂拦住:“这位姑娘。”

    姚知正心中一紧,声音竟有些发颤:“蔓碧,你不会是……”

    她的手指冰冷,凉意水一般荡漾开来,展昭忽地睁开了眼睛。

    展昭极是为难:“此事……我也不大确定……”

    公孙策余怒未消:“什么御前四品带刀护卫,江湖草莽,匪气未消,敬酒不吃吃罚酒,打量我不敢整治他吗?”

    “公孙先生,”端木翠有点难过,“你放心,我会想出办法来的。”

    “为什么啊?”端木翠抬起头看他,眼睑处还微微泛着红,与此同时,心中泛起小小的得意:我就是不告诉你我练成了,届时吓你一跳!

    姚知正有些诧异:“小姐呢?”

    于是在下一次脑袋被拎出水面的短暂间隙,他铆足了劲儿嘶哑着声音喊:“姚家小姐是有了身孕,身孕!”

    说着说着,竟行到另一边,对着立柱煞有介事。

    “什么话?”

    寂静夜里,门被砰地关上的声音,分外刺耳。

    那女子满脸感激,向着端木翠微微顿首:“小女子姚蔓碧,谢过姑娘。”

    咕噜噜……咕噜噜……

    公孙策略一思忖,旋即反应过来:“你是去看红鸾姑娘?”

    展昭还是定定看她,忽然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弯下腰,几乎笑出了眼泪。

    回去的路上,他忍不住问端木翠:“这姚老爷为什么那么不情愿你留在姚小姐身边?”

    公孙策看在眼里,只作不知,蓦地咦了一声,背过身去东张西望,大声道:“这陇县的地窖,修得甚是精巧,也不知立柱怎生承重……”

    “果然没了法力之后,不能像做神仙一样逍遥自在了,偶尔发点愁,也能长白头发,以后说不定还会长皱纹……”端木翠悲从中来,再次躺倒,好在这次没拉被子装挺尸了。

    他与端木翠分住前院的两间厢房,恰好隔壁。

    张李氏省得自己说得造次,忙刹了口。

    公孙策话里有话:“端木姑娘,夜长梦多啊。”

    展昭微笑:“回到开封,赔你一根就是。”

    姚知正大喜:“公孙先生顾全大局面面俱到,得先生臂助,实乃包大人的福气。只是……”他似有隐忧,“展大人武艺高强,寻常屋子,也是关不住他,为了留他在此,多有得罪……”

    一时间分外安静。

    任你一千张嘴、一万张嘴,众目睽睽,证据确凿。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端木翠得意,“姚美人的魂魄是被人打散了的,虽说被我聚合成形,依然脆弱得很,不能行路不能害人,是我用符咒帮她幻化成衫子的,跟普通的衫子根本没什么两样。”

    姚知正心里打了个突:大小姐,难道说的是蔓碧?

    直到池边的人出现了不安,有人自告奋勇要跳下去救人,端木翠才带着灌饱了水近乎昏迷的姚蔓青哗啦一下分水出来。方将姚蔓青软绵绵的身子搁到池边,下人们便哄一下围上去。端木翠很是好整以暇地退到一旁,全身湿漉漉的,很快就把站的地方湿了一摊。横竖此刻没人留意到自己,公孙策也索性过来,正待对端木翠说什么,那边蹲围着的下人中忽然就有人惊呼了一声:“小姐受伤了!”

    “你、你怎么还跟着?”大夫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太不严肃了,他想,一个是当事人,一个是跟当事人有密切关系的人,形势如此棘手,前路还坎坷得很,两人居然一点压力都感受不到,剩他这个局外人在此劳心劳力,信不信他撂挑子不干了?

    公孙策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马灯的暗光下,他的笑容透着疲倦和无力。

    端木翠唇边浮出温柔笑意来:展昭待她,的确是极好的,极好极好的。

    公孙策终于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单刀直入:“展护卫,之前你为什么不答应娶姚家小姐?”

    眼前模糊起来,牙齿深深刺入唇中,鲜血的味道迅速在口中蔓延开来。不知为什么,血腥的味道竟让她莫名兴奋。

    “我现在还没想到。”端木翠皱了皱眉头,“等我想到了,我再问你。”

    他猜是姚知正心中有鬼。

    又聊了聊,眼见天黑下来,刘婶拾掇拾掇也就回去了。这几日为她的侄女采秀准备婚事,要忙的事情多得数不清。

    孕育生命的都是普普通通的一粒种子,至于之后的千差万别,枯荣繁华,登殿堂或是任人践踏,却不是先时人所能料到的了。

    她伸手在自己发间捋了几下,拈出一两根发来,放在手心中微微捂住,默念法咒,俄顷摊开手来,将那发丝一圈一圈缠绕在芍药的断茎之上。

    哗啦一声,又把他的脑袋拽起来:“姚家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真是从未见过如此狠毒凌厉的目光,这目光透着血腥杀气,不像是养尊处优的闺阁女子应当有的。

    “有什么话是公孙先生不能听的?”

    蔓碧入宫经年,每年只有简单的书信发回,寥寥几字,例行公事一般。再说了,近期也并没有听闻官家要放皇妃省亲啊?即便省亲,蔓碧也只是美人,怎么样也轮不上她的。

    “不是,”姚蔓青赶紧摇头,“是说,可以把我配给中意的人……”

    说完便闭上眼睛,她是真的很累了。

    展昭抗议:“哎,我什么时候中邪了?”

    他是认真的:这姑娘的烦人程度跟要饭的叫花子、讨钱的二流子实在没什么两样,被打也是自找的。

    姚蔓青被打得眼冒金星,唇角都裂出血来。张李氏看得心疼,忙上去扶住她,哭道:“老爷,都是那姓展的坑人,小姐也是被他糟践的啊……”

    公孙策暗暗发笑:的确是在装,但你还不是得好生配合着?

    先前他同端木翠说,皇上走失了个妃子,此话并不妥当,一来美人离妃子的级别相差尚远,二来姚蔓碧并非走失,她打晕了居处守夜的宫女和小太监,卷了细软,不知所终。

    当季或者不当季的,紫荆、金钟、慈姑、金鱼草、腊梅、金桂,还有大爿罗盘样碧叶托着的粉荷。

    “听见又怎么样?”

    “那展昭足上还没有系上红线,保不准就是一个天煞孤星……”

    端木翠走到跟前,正听到公孙策向展昭编派她的不是,立时就不干了:“哎,我哪里挑食了?”

    若说先前腹内如火烧,那还确是酒劲,混着一股子难受,可现在这难受全转作了燥热,一时间坐立难安,将那一壶清茶尽数送进肚去,这一下非但没将焰头压下去,反似淋上火油一般,焰苗腾一下自腹部窜至四肢百骸,连咽喉处都炽烫发干。在这遍体难耐的不适之中,陡然生出的欲|火如同长了利爪,在身体里面四处挠抓,似是下一刻就要破体而出。

    姚知正羞愤之下,自是不允。端木翠便给他条分缕析:现下青儿已有了身孕,始终是瞒不住,届时姚家的名声便全毁了,不如趁早作成了这门亲云云。她嘴皮子功夫着实厉害,三绕两绕,绕得姚知正头昏脑涨,不及多想,招来管家,吩咐了明日送嫁事宜。

    这老婆子正是张李氏。

    “她有宿疾,心脉弱,恐难长寿……”

    展昭走到近前看了看,摇头道:“没有。”

    端木翠先是没反应过来,再然后,她的脸腾一下红了,连耳根都透着可爱的红润。

    正想着呢,端木翠一阵风样哗啦啦卷进来,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先生,我们去找展昭。”

    马灯的光晃晃悠悠,边缘所及处是个牢房。里间的人听到声响,略略向这边转过脸来,看身形轮廓,应是展昭无疑。

    枕下露出黄澄澄的一角,那大夫心中一动,装作俯身拿药箱,不动声色地将手从枕边带过。那东西入手,沉甸甸的,冰凉,元宝形状。

    端木翠叹了口气,那边公孙策又催,只得心有不甘地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展昭你太小气了,取个经而已。江湖险恶,万一我自己下次遇到,也好有个应付……”

    公孙策不慌不忙:“这姑娘是练家子,这一趟过来,恐路上不太平,特意邀了她同行,又怕招摇,这才作此打扮。”

    “江湖人啊……”刘婶惊讶不已的同时又有几分恍然大悟,“那难怪呢,我听说江湖人都会飞檐走壁的。”

    你还指望她沉住气?马上拖出去打一百军棍!

    “哎,公孙策,我哪里留下一大堆烂摊子了?我不是老老实实在这里等了吗?你啰里啰唆这么一大堆,你比姚家还烦!”

    好吧,说的也是实情,展昭没辙了。

    端木翠镇定自若,面上还带着尽在我掌握之中的笃定神色,很有风度仪态地把脑袋给缩回来,开始上手去揉被栏柱卡到的地方。抬头见到展昭一脸的目瞪口呆,她先是不情愿,后来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那个……符咒记得有点不熟……有话就这样说吧,也挺方便……”

    公孙策叹了口气,回身掩上门扇,又往里走了两步,正见到端木翠瞪着桌上的一盆芍药,神色甚是不耐。此刻夕阳西斜,日光正自窗棂处慢慢消退,那盆芍药枝干细弱,那般伶仃地立在花盆之中,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端木翠一手绕着发辫梢子,答得挺诚恳的:“我觉得你没跟我说实话。”

    这一夜,似乎分外漫长。

    刘婶是没念过书,但常识是懂的,再怎么说,这荷花不应该是院子里一方小小花坛就养得活养得住养得长的。

    大夫长得清瘦,背不宽,却足以挡住姚知正的视线……

    公孙策成功劝说自己不要跟她一般见识,继续宽衣,方又解开一颗结扣,身后忽地响起一声:“哎,公孙策!”

    “父亲要我想什么办法?”姚蔓碧眼眉儿一抬,似笑非笑。

    公孙策没吭声。

    满满一大勺的猪油膏,入锅瞬间便在灶火的热力下融化开来,不多时滋滋滚开,香气四溢。

    端木翠也不看她,慢悠悠道:“她怎么会死?她设毒计陷害展昭,不拿别人的命当命,只是为了自己活命——这么怕死,怎么着都不会寻死的,你尽可放心。”

    展昭下定决心不再理会她,眼帘一垂,眼观鼻鼻观心,再不看她。

    语毕,也不待姚知正应声,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说着,也不待端木翠回答,伸手就去揽她的腰身。

    好在公孙策马上摸清了她这边的路数:“没死。”

    “刘婶,以后晚上你就不用陪我了。”

    展昭低头看她,正对上她黑玉般莹亮的眸子,心头只觉平安喜乐,笑道:“好。”说话间,伸手出去,似是要抚她面颊,忽地念及公孙策就在一旁,不觉顿住,缓缓收回。

    姚蔓碧淡淡一笑:“这世上的好男子数以千万计,多的是想与我姚家联姻之人。改日我同爹爹商议,另给你择一门好夫婿。”说到此处,秀眉微挑,似笑还嗔,“说到这儿……青儿,你心中可有什么中意的人选?”

    领路的是公孙策。

    眼睁睁看着展昭被带走,他急得话都说不周全:“公孙先生,这、这又是怎么说?”

    展昭一愣,目光下意识落到她的发上:“哪有?”

    顿了一顿,她伸手去解展昭的衣裳,不知为什么,这一幕让她想起之前同刘向纨的种种,泪水如珠般滑落。

    “你什么你?”刘向纨更加不耐烦,“有话就说……”

    端木翠不说话,反冲着公孙策挑衅似的瞥了一眼。

    “莫非你在那巷道遇到了鬼?”

    展昭只得微微俯下身去,伸手将她的长发一缕缕细细拨开。长发细软,带着微温的淡淡香气,展昭的唇角不由绽出微笑来:“是你自己多心吧,我看……”

    展昭见她回来,想说的话反给忘了,顿了顿,才微笑道:“公孙先生身子不大好,跑进跑出的事,辛苦你了。”

    小姐刚刚,好像的确提到了“春|药”两个字。

    “她也能说话?”

    端木翠瞥了他一眼,笑嘻嘻道:“怎么,我换了件衣裳,你就不认识了?”

    黑暗中,公孙策清癯的面容之上,出现少有的沉重之色。

    把这疑惑向端木翠一提,端木翠也懒得去绕花花道子给他解惑了,反正大事已成,二话不说,一掌就把姚知正给打晕了。

    “啊?”端木翠扶住那棵芍药的手一下子缩了回来。那芍药失此稳持,摆荡了几下,更近末路。

    “奶娘,”姚蔓青缓缓合上双目,两条水线自眼角处缓缓滑开,“我要死了,爹不会放过我的。”

    “那是刘公子……”

    万千青丝之中,的确混着一丝极细的雪白。

    “那是我割破手臂流的血。”

    展昭淡淡一笑,末了点了点头,细细追思前事:“我记得当时昏昏沉沉,饮多了酒,应该是被人下了药,难以自控……不知为什么姚家小姐会进来。我那时失了神志,对她……多有失礼……后面的事记不清了。姚家小姐似是大声呼救,很多下人冲进来。后来姚大人也赶到,怒声斥骂,还让人把我关进地牢醒酒……”

    展昭的眼睛里,再无素日清明,有的只是炽焰漫天。

    “叫别人死都不能叫我死?”姚蔓青喃喃,细密而又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展昭被从地窖里押出时,公孙策还冲着展昭冷笑:“自作孽,不可活!”

    花坛里光秃秃的一片,还是松得软软的泥土,莫说是花了,连根草也看不见。

    端木翠眉头微颦,似是思考着该怎么说才能让公孙策更明白些,顿了一顿,才道:“我先前有一次出外散心,在外耽留得久了些,回来时已经很晚,路过一条巷道时……”

    姚知正似是站不稳,被边上的宫人搀扶着,或者说是挟制着更确切些。他抖抖索索地伸出手指指向姚蔓青,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似在征询姚知正的意见,实则口气强硬得很,衣袂一挥,两旁的宫人都退了出去。姚知正虽有些不情愿,也只得转身离去,一瞥眼见到张李氏呆立当地,竟似魂飞天外一般,不觉心下恼怒,低声斥道:“还不退下!”

    张李氏突然就打了个哆嗦。

    展昭眸中掠过一丝焦虑之色:“先生你且坐,我去找她。”

    “怎么就由不得你选了?”姚蔓碧面上现出倨傲之色来,“我是皇上的妃子,想把你配给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只是……”言及此,似有所憾,“只可惜你没有中意的人家,既然这样,全凭姐姐做主如何?姐姐倒是有个不错的人选……”

    张李氏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恨恨道:“我就知道这是个孬种!”

    她睡得很熟,也不知听到了没有。

    忽然就发狠:“早知如此,救你作甚?你信不信我即刻解了你的支托,让你这一刻就魂飞魄散?”

    姚蔓青的脸唰一下就没了血色,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他是真的为展昭忧心。较之展昭,他年岁长上许多,更加懂得官场的沟壑和前路的不易,此事若是无法善终,展昭的处境异常困难不说,只怕最后还会落个锒铛入狱的下场——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看到的。鲜衣怒马神采飞扬早已在江湖中扬名立万的南侠,在他眼里,也只不过是后起的年轻子侄般,需要长辈的引领和看似唠叨的操心。

    撂完狠话,转头看公孙策:“先生,我们走!”

    端木翠不理他:“若是你有点事我就长一根,有点事我就长一根,要不了几年,我可以顶南极仙翁的位子了……”

    张李氏心乱如麻,一横心道:“小姐,你这是害人哪。老爷若是将他送了官,莫说展大人的前程毁了,说不准连脑袋都得搬家,这不是作孽吗?”

    她努力去回想方才见到的那位“展大人”的样子,只觉模糊。方才厮见之时,她精神恍惚,并未留意眼前人。

    公孙策也奇怪得很:“先前跟她说好的,我走了之后她尽快回来的,这丫头,又跑哪儿去了?”

    大夫没辙了,只得继续往前走,再一回头,她还跟着,又是仰脸那么一笑,笑得他心中发慌。他可一点没觉得被个年轻的美貌女子跟着是多么荣幸的事,在他眼中,她就是个拖累,了不得的拖累。

    “所以,这花坛里的全是……”公孙策有些心惊。

    状告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开封府展昭,德行沦丧,恃酒行凶,强|暴了姚美人的妹妹,姚家二小姐姚蔓青。

    姚知正有点失魂落魄,耳边嗡嗡的,像是鼓儿磬儿齐响,两条腿面条样发软,整个人虚虚地挂在挟制他的“宫人”身上。再然后,咣当一声响,有人一脚踹开了门扇……

    展昭哦了一声,调子拖得老长:“这可麻烦了……”

    “错!”此时此刻,端木翠的脑子分外清醒,丝毫不受干扰,她把事情掰开揉碎了分析给公孙策听,“姚姑娘会被姚老爷整治,是因为她私通刘向纨有了身孕。在姚知正看来,这是败坏了门风的事,势必要动用家法。一码事归一码事,一笔账归一笔账,展昭这笔怎么算?难道说,她陷害展昭的事,就此无人追究,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她一出门,便背倚着廊柱大口喘气,却也不是不慌的,俄顷定了定神,向着屋子后头过去。黑暗中,姚蔓青急急迎上来,低声道:“奶娘,怎么样了?”

    张李氏诺一声,颤抖着伸手去掐姚蔓青的人中。不多时姚蔓青醒转过来,一张脸白纸般,半点血色都无。她与张李氏对视一眼,两人俱是面无人色。

    展昭瞪了她半天,忽地大声道:“公孙先生,端木这就来了。”

    夜阑人静,子时的梆子已经敲过许久,即便白日里被许多烦心事搅扰,姚知正还是渐入黑甜之乡。他时而眉头皱起,时而舔舐嘴唇,翻了个身,似乎又寻到更为舒适的睡姿。

    “现在你知道,我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了。”她温柔地笑,“反正我是无路可走了,怎么样撕破脸皮都不怕,你不让我进门,我便站在刘家门口,把你刘向纨始乱终弃的丑事都说出来。堂堂一个士子,夜半翻人家小姐的墙头……哦对了,还有,你有不举之症,行房时要靠春|药助兴……”

    这才有了廉州陇县之行。

    这姑娘气势汹汹:“你提伍子胥是什么意思?你怕我没一夜白头是吧?”

    “小姐,这可不是说着玩的。”张李氏只觉嘴唇发干,“姑娘家的名节最是紧要……”

    公孙策有心泼她冷水:“查案可不是那么轻巧的,你且说说,从何查起?”

    她说得这般露骨,姚蔓青面上直如火烧,将帕子攥在手中,声音细如蚊蚋:“知道了。”

    姚蔓青一级级登上梯阶,抚着楼上老旧且摇晃的扶栏回至房中,这才觉得疲乏得厉害。方才强撑起最后一丝力气表面鲜亮地去见父亲口中的贵客,此刻,她真是再多一分都扛不下去了。踉跄着行至床边,伸手将衾裘拉盖上身,胳膊一带,将床头的腰形瓷枕带到了床下。

    这一话题足够尖锐,甫一抛出,旋即冷场。端木翠没吭声,两只手轻轻搭在一起,展昭犹豫许久,才道:“先生说的是,大丈夫敢作敢为,若我真的玷污了姚家小姐的清白,自当对她负责,但是……”公孙策隐隐听出些弦外之音,也不知自己猜测得对不对,一颗心咚咚跳得厉害:“展护卫,听你的意思,莫非你根本不曾侵犯姚家小姐?”

    “那不行。”端木翠坚持原则,“做得好吃才好好吃,不好吃硬塞也塞不下。”

    先时总觉得做神仙很烦,现在想来,神仙还是好的,起码,她若还是神仙,现下一个土遁,就可以到展昭身边。若是展昭不想说话,她定不吵他,只陪他坐坐都是好的。

    端木翠一双眼睛立时睁得溜圆:“我急?也不知道我是为谁急!你居然嫌我急?那我不急了,随你干什么,最好你和那姚家小姐明日就成亲,白头偕老才好了。”

    “什么?”姚蔓碧故作不知,“你是说姐姐帮你相中的人吗?”

    “姚家小姐赏你的?”端木翠有些不信,就这两日见到的姚家上下的吃穿用度,可不像是出手豪阔的人家。

    大夫的嘴边露出一丝微笑,给了姚蔓青一个会意的眼神。姚蔓青回之以一笑,又轻轻合上了双目,睫毛纤长,气息清浅,似乎一直就在睡着,还不曾醒来。

    端木翠瞥了他一眼,慢吞吞道:“明白什么?反正我不——着——急。”

    去府里了?

    “三媒六聘,娶姚蔓青过门。”

    “姚家小姐得的是风寒,身子弱,要好好调养……”

    展昭微笑着看她手足无措的样子。

    末了嘻嘻一笑:“我也不想为难她的,是老天看不下去,假我之手给她点颜色看看。不然这些人越发嚣张,当老天是吃干饭的呢。”

    姚蔓青竖起耳朵听绣楼外的动静,风晃动檐上空灯笼挂架的声音、楼上破了的栏杆接合处吱呀的摩擦声、窗外突然掠过的夜鸟喈喈的叫声……

    过个十天半月?让他每天看着这位根本不优雅的姑娘如此优雅地饮茶、行路、说话,以及……嫣然一笑?

    “不全是?”公孙策目中露出疑惑之色。

    “我练法术啊。”端木翠答得理所当然,“公孙先生,我回去了。”

    公孙策知道她没明白:“你快些出去,向他打听打听。”

    忽然……

    “乱讲!”张李氏啐她,“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她看到端木翠就站在花坛前面,微红色的烛光盈盈冉冉,把整个花坛都笼住了。

    管家也是晚间那场戏的被迫旁观者之一,对二小姐的做法甚是不齿,内心里深深同情老爷的遭遇——既然老爷吩咐了,大小姐又强调了,自然照办。

    总算她还知道谦虚,没有得意扬扬地说什么一个顶俩。

    展昭苦笑,想了想叫她:“端木,借一步说话。”

    “不能,只是我在姚家时,借了她的声音——只是声音罢了,说话的依然是我。”

    展昭隔着栏柱向公孙策微微点了点头,目光旋即转到正往这边过来的端木翠身上。

    “那给我拔下来。”

    “老话说,天无绝人之路。”张李氏宽慰她,“小姐,总有法子的。为什么你要死?听奶娘的,叫别人死都不能叫你死。”

    “叫啊,叫得再大声点。”刘向纨冷笑,“把你爹给吵醒,让他看看他女儿做的好事。你们姚家可不是普通人家,听说你有个姐姐,还在宫里头伺候皇上,这事如果宣扬出去,我倒要看看你老爹丢不丢得起这个人,你的皇帝姐夫丢不丢得起这个人!”

    “问问嘛。”她笑得人畜无害。

    端木翠没好气,抬眼时,公孙策摇头啧啧个不停,面上的表情分明写着:最毒妇人心,妒忌的女人是可怕的,得罪谁也不要得罪女人……

    屋内的小盘香散发袅袅的安神香气,姚蔓青静静躺在床上,双目微合,只忽缓忽急的呼吸声暴露了她并未睡着。姚知正站在屋子中央,背着手来回踱步,时不时往这边瞥一眼。张李氏心中七上八下,看看小姐,看看老爷,最终将目光停在给姚蔓青把脉的大夫身上。

    姚知正又被呛住了,今夜发生的所有事情,都透着一股子诡异和不合理。原本,给他点时间,他一定会察觉出不对劲的——事实上,他开始也有过疑心:蔓碧怎么会回来?

    端木翠赶紧表示不劳驾,自己心甘情愿得很,公孙策也在一旁帮着说话。不承想姚知正客气得一塌糊涂,说什么也不答应。到最后,公孙策也不好表现得太过坚持——再坚持下去唯恐姚知正起了疑心,也只得作罢。

    揉了揉眼睛再看,却不见有人。

    于是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然后去看手里的纸包,心中忽地咯噔一声:若真的是一时兴起的说笑,给她纸包干什么?

    他说的倒是实情,越往里走,地牢里长年累月积着的霉味儿就越重。里间过冬的柴火堆得高高,这里的确不是专门用来关押人的。

    端木翠等了半天不见他回答,抬头问道:“第二是什么?”

    姚知正,曾任廉州陇县知县,现已离任,膝下无子,长女姚蔓碧,入宫经年,封美人。

    公孙策之前一直默不作声,此刻才开口道:“端木姑娘,你想什么我是明白的。只是,这姚姑娘虽然狠毒,终究罪不至死。”

    “这样啊……”她咽了口口水,故作大方偏又语无伦次,“我、我还没练成,还要多练……不然……卡中间。嗯,大事为重,现在有着急的事,你的事情要想个法子,要好好想个法子。卡中间就不好了,出不来。嗯,想法子。我打过仗。嗯,我会想法子……多练练……嗯……想法子……”

    语毕满室皆静,公孙策愣愣站在当地,手中拎着的马灯似是也被震住,灯焰一动也不动。

    旁侧的几块瓷片脱落下来,里头藏着的包扎得方方正正的纸包掉出来。

    “端木姑娘说,这花坛空着可惜,种上些花花草草热闹些,我隔天就给她带来了老多花种。我怕年轻姑娘家没长性,还特意跟她说:端木姑娘,有些花开得晚,花期长,你得耐得住……”

    “只是你身份不同,今日不知明日事,能守在一处的日子少之又少,更不用侈谈什么长相厮守了。端木姑娘,你既不能嫁他,展护卫娶了谁,都没什么分别,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不想多事再去追查她们身前之事,只想做件功德,将她们的魂魄散片一一找回,以种子育其命,让她们在此静静休养,秉受日月精华。待她们魂魄养成之时,送她们去酆都鬼界,重入轮回,投胎做人。”

    端木翠哼一声:“我只怕送的太好,到时候你不敢收……”正说着,忽然咦了一声,抬起头来,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似是想到什么,那脸上的笑,怎么看怎么觉得贼,“展昭,我想问你啊……”

    在展昭先是期待后是惊愕的目光之中,这位姑娘的脑袋卡在了栏柱之间。

    “我真的不知道。”

    端木翠这才发觉栏柱极是碍事,眉头皱了皱,向展昭道:“你让一让,我要进去。”

    公孙策已经喝下四杯茶了,正动手去斟第五杯,一边斟一边纳闷:这姑娘跟大夫套个话而已,难不成改拜师了?

    张李氏只恨那人嘴快,待要掩他的嘴,已是来不及,一时间周围净是倒吸凉气之声。端木翠听得分明,赶紧拨开众人进去,但见姚蔓青的衣裳湿乎乎地黏在身上,左边肘处有醒目的一摊红,因着被水打湿的关系,那颜色近乎于粉,还有细细的血线自手边流出。

    其实在展昭看来,这一行实属多余。预谋出逃,唯恐带累亲眷尚且不及,怎么会回到自己的家乡?

    “我不想听。”公孙策赶紧配合展昭,“端木姑娘,也许展护卫是有要事,你快去。”

    展昭定了定神:“所以我总觉得此事蹊跷,不想贸然答应姚家的要求,思忖着能否拖延时日,好查清个中究竟。想不到因此惹怒了姚知正,将我囚禁在此,不肯放我出去。我思之再三,想了个法子,假意装作惧怕包大人,求他莫让此事传到大人耳中,他果然中计,隔日便得意扬扬同我讲,已修书一封,将此事呈到包大人案上。”言及此,微微一笑,“我是想着,既然我不能去查这桩案子,便让大人派人过来查,总好过困于此地一筹莫展。”

    “好端端的,干吗要脱啊。”端木翠漫不经心地拿手指绕发梢,绕得展昭牙痒痒,“我多穿几天,又不是经常能穿到的。”

    这一节她倒是全然没想到:是啊,展昭无辜受陷害,凭什么要他全然不追究?他若是真告了官,自家妹子与人私通的丑事、陷害朝廷命官的毒计,一桩一桩,都会被揪出来,到时候全家的面皮儿都被人扯下踩在脚下,哪里还有半分转圜的余地?公孙策说得在理,而今她只是被刘家拒婚,虽然旁人会有议论,但局外之人,掀不起什么风雨,权当听不见便是了。两害相权取其轻,姚蔓碧长叹一声,渐渐隐去,复归于芍药之中。原本那芍药的花瓣是片片绽开的,此时全然内收,似是十足地心灰意冷,再不愿过问俗世纷扰。

    公孙策极其苦涩地笑了笑:“第二是什么,你还不知道吗?有些事情,展护卫知道,你知道,连我这个外人都知道。只是你装作不知道,展护卫怕你为难,也从来不说。大家总想着,有一日峰回路转,说不定皆大欢喜。谁知这一日没有等到,反而横生变故。既是事出突然,我这个外人不妨覥着老脸,多事一回,来戳破这层窗户纸。端木姑娘,展护卫心中喜欢你,你一直知道吧?”

    “为什么?”

    “声誉?”姚蔓碧笑笑,“父亲,姚家有什么声誉?是鸿儒辈出还是德行远播?我怎么不记得姚家有什么声誉?”

    “奶娘,”她觉得自己就快死掉了,“刘公子他,不认。”

    “哎,展昭……”

    端木翠冷冷道:“不用了,我是开封府请来保护公孙先生的,理当寸步不离。”说话间伸手一挡,将姚知正的手臂拨开了去。姚知正只觉得半边手臂发麻,心下骇然:这练家子的姑娘可真要不得,这么不懂规矩。如此想着,不住摇头,自上去了。

    姚蔓青奇道:“要这帕子做什么用?”

    “还不讲真话?”

    说得倒也在情理之中,展昭略一思忖,含笑拱拳:“如此叨扰了。”

    诸多疑点,本待一一勘查,只是圣上加了一句:“姚美人在京城并无亲眷,亦无友朋,展护卫不妨去她的家乡一趟。”

    公孙策这头还在悔之不及,展昭已笑道:“没什么干系,有端木在也是一样的。”

    鄙人认为,这确实是公孙策的不是。公孙先生可能素日里给苦主传达信息惯了,凡事喜欢委婉,但是端木翠出身军伍,讲究单刀直入直切主题,好消息也罢坏消息也罢,一定要马上、即刻、确切知道并且立时作出反应。不妨设想一下,人这边火烧火燎地问攻城攻下了没,你只要回答“攻下,前锋卒”这不就结了嘛,干脆利落、简单明了,不拖泥带水。

    端木翠很是胸有成竹:“你放心,我就不信那个姚小姐能一天都待在绣楼里不出来!”

    在门厅慢条斯理地饮茶,一杯未尽,姚知正已匆匆赶过来,大老远朝他拱手:“公孙先生,久仰久仰。”

    展昭点头,径自回自己的房间。

    “可是……”姚蔓碧暗中咬牙,“我听说那展昭是被逮个正着……”

    端木翠听得一怔,也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就涌起许多的负罪感来。

    “你说,”她期期艾艾,越笑越是意味深长,“我听说春|药极是难挨的,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话音未落,展昭忽然伸手在她发上一拂。端木翠只觉髻上一松,再抬首看时,展昭正把她发上插的簪子拢入袖中。

    姚蔓青若有所思,停下步子,向那几人看了看,问张李氏道:“奶娘,这是做什么?”

    “你同我说,姚家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姚知正欣喜非常,忽地想到什么,忙吩咐下人:“让小姐出来见客。”

    公孙策兵来将挡,面上带笑,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焦急愠怒,你来我往地讲些场面话,路上如何,吃住如何,京里如何,风物如何。讲到后来,连端木翠都禁不住有点佩服他了,也有点为他可惜:若是生在春秋战国,合纵连横场上,公孙策的名字,怕是也不输苏秦、张仪。

    端木翠极敏感:“找到了?”

    “名节?”姚蔓青似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可笑的话,“我还有名节吗?”顿了一顿,她意味深长,“再说了,奶娘帮我做成了这事,我才有名节可言。”

    展昭愣在当地,也不知过了多久,眼中慢慢蒙上一层泪雾。

    当真细细究起来,姚知正也没那么大的胆子羁押朝廷四品官员,只是一来事出突然,展昭的确百口莫辩;二来展昭当面拒婚,越发叫他怒不可遏,索性不管不顾,先关了再说。

    不多时便有个老婆子擎了茶托过来,除了醒酒汤之外,亦有一壶清茶。展昭谢过之后,自去取那醒酒汤喝。老婆子觑他喝了那汤,暗暗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掩门出去了。

    “小姐,”她带着一股子好笑的神气,“你是说笑吧。”

    “唔……”他拼命想仰起头来,两只脚四下踢腾。有一段时间,他还四下扭动着屁股,妄想给对手造成一定程度的冲击,未果。

    公孙策的称谓又从死老头变回了先生。

    展昭叹气:“你这性子,怎么什么时候都急成这样?”

    “没了?”端木翠瞧他,“那我走了……”

    此话一出,姚知正倒还好,那边姚蔓青眼前一黑,竟直挺挺倒了过去。张李氏慌忙上前扶住,姚蔓碧冷冷朝这边瞥了一眼,向张李氏道:“把她叫醒。”

    公孙策上前两步:“怎么,姚美人不同意?”

    公孙策先还听得糊涂,此际明白过来:“端木姑娘,你回来得这么晚,又干什么去了?”

    还是谨慎些好,如此想时,忙让边上的婆子顶了自己的活,两手在衣侧抹了抹,三步并作两步往灶房后头走。

    第二天早上,日光大片大片把屋中照了个敞亮,白日果然是让人心里踏实的,刘婶心定了许多,披衣下床。

    顿了许久,公孙策才喟叹道:“展护卫,大丈夫立世,自然应当心胸广阔,得饶人处且饶人,但若一味地纵容罔顾,只怕助长恶人气焰,殃及无辜良善。姚蔓青行事歹毒……”

    端木翠静静听着,不置一词。

    里头没应声,展昭心中焦急,腕上使力,便将内侧的门闩震开,大踏步推门进去。

    这一惊非同小可,左右脚的鞋子都趿拉错了,抓起枕边的衣裳就去开门。风有点大,管家手中的马灯被吹得东摇西摆,借着昏暗的灯光,他看到管家的外衣都穿反了,想来也是仓促间起身的。

    公孙策看了看那粒花种,又转头看了看花坛,突然间就福至心灵:“你这花坛里是……”

    “我真的……”

    展昭指腹轻轻按住她发根,另一手极快使力,只怕她疼。

    他吞吞吐吐,只是不肯明言。端木翠猜到几分:“展昭,你有什么说什么,我、我也没什么不能听的。”

    公孙策却不识趣,掀起车帘跟她说话:“端木姑娘,大老远地赶路过来,怎么还带一盆芍药?”

    再次拽起:“到底怎么回事?”

    下意识地,膝盖便软了下去:“见过姚妃娘娘。”

    “端木,”他笑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幸好你今天是穿栏柱,改天你穿墙,也忘了符咒,岂不是卡在墙中央……到时候想救你,是不是要把一堵墙都给砸了……”

    端木翠的目光也粘在这金元宝身上。金元宝滚到哪儿,她的目光便粘到哪儿。待到那大夫忍痛起来将药箱重新理好时,端木翠已抢先一步将那金元宝捡在手中,上下打量了下大夫略嫌寒酸的衣裳,一声冷笑:“你这个贼!”

    昔日床帏欢爱场景,如今想来,讽刺非常。

    “那个展、展昭……不会善罢甘休。万一他将此事捅了出去,那我们姚家的声誉可就全完了……”

    公孙策安慰端木翠:“手足情深,她也狠不下这个心来,算了吧。”

    展昭哪里还听得进去,恨不得一把把碍事之人扔将出去了事。姚蔓青惊惶之至,脚下一绊,摔倒在地。展昭趋身过来,忽地被一方帕子迎面蒙住,待要伸手拿开,却被人死死扑将上来捂住口鼻。展昭怒喝一声,浑身一挣,将那人震飞出去,正待坐起,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刚问出声她便明白了,面上一红,嘟囔道:“那你过几天说就是了……”说着扭身就往屋里走。展昭眸中闪过一丝促狭笑意,虚拦她去路,迅速低首轻声道:“端木,若此时抱你,抱的是谁?”

    他说得隐晦,公孙策先还听不明白,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那春|药的药力,根本未曾得到缓解?”

    端木翠没好气地走回来:“又什么事?”

    “我方才不是说了吗,以下犯上,斩了他都便宜他了,怎么,你觉得不应该?”

    清晨的陇县过于安静,晨雾静静在巷陌间流淌,这时节,搁着开封理应是春暖花开了,但在这偏远的北地,依然冷得有点过分。

    展昭的牙关几欲咬碎,忽地齿上用力,重重咬破嘴唇,齿间瞬间蔓延开的血腥气略略唤回了些许神志,下一刻迅速探手入袖,拈了支袖箭出来,想也不想,一手握了上去。锋利的箭尖深深刺入手心,尖锐的痛楚让他浑身一震。

    端木翠仰头道:“我自然看你来的。”

    “蔓碧……”姚知正口气软下来,“一家人……你怎么反帮着外人设计自己妹子……一损俱损……青儿固然有错,我必狠狠责罚她,只是,当务之急……”

    张李氏脑子本就不灵光,被她这么一说,更是晕乎得厉害,细细一琢磨,忽然就觉得这事如同买菜过秤细较斤两一般,也是一桩不错的交易。

    有人轻轻从旁握住了她的手。

    池对面的人,正是公孙策和端木翠。当然两人掩身在假山后头,位置很是隐蔽。

    床上的帷幔皆已放下,内里传来虚弱的应声。借着清晨的日光,隐约看到幔内一个纤弱的身形正挣扎着坐起身来。张李氏三步并作两步过去,微微把帷幔掀开一线,视线所及处,是姚蔓青苍白如纸的脸。

    她目光巡睃,落到一旁行将折断的芍药之上。

    端木翠冷笑道:“你想让我去同展昭说,让他娶那个姚姑娘。我为什么要劝展昭做自己不情愿的事?我……”

    他愈是和颜悦色,姚蔓碧便愈是羞愧难当,但事涉自家妹子,总不能甩手不管,犹豫再三,终究是将后来的事情说了出来。

    “可是……”端木翠脑子转得飞快,拼命找借口。

    姚蔓青没想到他居然会醒,脑子嗡的一声,半边身体都僵住了。

    刘婶觉得很怪异,开始她也没想到到底怪异在哪里,片刻过后,她突然就反应过来了。

    姚知正不见她还好,一看见她,更是怒不可遏,大步行至近前,扬手就是一个巴掌,直把姚蔓青打得跌碰在旁侧案几之上:“不要脸的东西,姚家的声誉尽是让你给败了!”

    公孙策拦住她,又是无奈又是心疼:“端木姑娘,你设身处地为姚家想一想,姚家是无辜的。尤其是那位姚姑娘,事发之后悬梁自尽,若不是奶妈子发现得及时,怕是早就死了。”

    公孙策默然,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的一声塌了。

    根据之前姚蔓青姑娘的不幸遭遇,我们可以推算出端木姑娘的命中率还是很高的——果不其然,就听哎哟一声,那大夫扑倒在地,药箱跌开了口,药箱里的什物撒了一地。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从他的袖笼里跌出了一锭金元宝,骨碌碌滚出很远。

    奶娘张李氏动作麻利地扶着她起身,半架着她回到房中。姚蔓青身子软软的,无根骨般倒伏在床上。张李氏给她盖上被子的时候,她的眼睛微弱地掀开一条线,忽然就伸出手去握住了张李氏的手。

    “端木,”他换了个轻松的表情,带着淡淡的微笑,“你的穿墙术如果练成了,该有多好。”

    姚蔓碧轻轻摇头,以衣袖拭去眼角泪珠:“我只是在想,青儿你何其苦命。让那刘向纨娶你不难,可是天下男子,无不在意所纳女子的清白,你既已失身展昭,那刘向纨心中定有芥蒂,届时……唉……”说到此际,哽咽连连,竟是说不下去。姚蔓青心中难过不已,犹豫了一回,心一横,低声道:“姐姐,你别难过了,此事我只同你说……我并未失身给展昭。”

    夜色渐转稀薄,东边的空中泛出鱼肚色来,展昭终于坐不住,腾地站起,向公孙策道:“先生,端木怎么还不回来?”

    端木翠不答,却又向姚蔓碧笑嘻嘻道:“你放心吧,你妹子若死了,我保准给她多烧纸钱,比她准备给展昭烧的还要多上许多,烧它个七七四十九日,不算亏待她吧。”

    公孙策叹气:“端木姑娘,你不用跟我赌气,大家都是为了展护卫好,他若真是为了这件事身败名裂,他这一生可算是毁了。”

    三人会议主持人公孙策非常不满。

    于是方才姚蔓青对她说的,每一个她认为无意识的字,每一句她心不在焉听着的话,重新在脑子里排列、组合,逐渐成形,耳边似乎又响起姚蔓青方才的声音。

    良久,他才轻声道:“端木,我同你,都会一世平安。”

    姚知正似是过意不去,又往门内行了两步,唤了声:“青儿……”

    展昭知她法力虽失,尚有法术符咒可施,兴许是要捏个口诀让栏柱退让,果然往边上让了让。就见端木翠口中念念有词,俄顷面有得色,向着栏柱空当就钻。

    姚蔓青脑袋嗡的一声,嘴巴张了张,眸中掠过极其惊惧的神色。刘向纨冷哼一声,一把甩开她的手,开了门扬长而去。

    展昭闻言一怔,也看向端木翠。她像是跟谁赌气,看样子,气得还不轻。

    还没有系上红线……

    张李氏担心地看姚蔓青的胳膊:“小姐,伤好点了没有?”而后皱眉,“胳膊上划拉那么大一道口子,小姐,你也当真狠得下心,小时候被根刺戳到都要哭半天……”

    果然一下子就让姚知正给叫破了。

    这花坛已经有了动静,所有种子,在天黑之后始萌发,根芽一齐破土抽生,瞬间长成。

    这大夫五十上下年纪,黑中杂着花白的山羊胡子,两只眼睛细细长长,眯起时更是成了一条线。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他这窗户缺材少料到一定程度,无论你怎么努力地想从窗户往里瞅,都瞅不到他半点心思。

    姚蔓碧轻声道:“是啊……可见老天也是开眼的……”

    公孙策还未及回答,身侧忽然就响起了一个女子喑哑的声音:“端木姑娘,还请留步。”

    公孙策还是没有说话,又笑了笑,慢慢地转身离开。

    听到后来,他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全身上下,先是麻木地僵直,后是不可抑制地战栗。

    “端木姑娘,这件事非同小可,你一定沉住气,听我说完。”

    “怎、怎生个不一样法?”张李氏愣了。

    公孙策大怒。姚知正送到此地即止,摆明了没有把牢房的门打开的意思,那他们此趟前来,岂非成了探监?你姓姚的有什么资格,先定了展昭的罪?

    顿了顿又道:“你还是耐心在这儿等着。”话未说完,外间已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公孙策呵呵一笑,“是不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公孙策无语凝噎:“端木姑娘,你赶紧换回来吧。”

    公孙策不动声色:“无妨无妨,姚大人前面引路便是。”

    那天晚上是怎么个情况?她本是睡下了,半夜觉得口渴,摸黑穿衣起来去灶房倒水喝,房门刚拉开条缝……

    姚蔓碧面色冰冷,眸中目光渐渐凛冽。姚蔓青忽然有一种恍惚的错觉:面前的女子,并不是她的姐姐。

    前院有人声喧哗着过来,想必是听到了张李氏的呼救,这边厢端木翠还是一副稳坐泰山的模样。公孙策急了:“端木姑娘,那姚小姐……”

    扬扬得意间抬起头来,正见到公孙策呆若木鸡,一只手掩着衣襟,另一只手哆哆嗦嗦指着她:“端木姑娘,你……你……”

    “行军打仗,千军万马都指挥若定,查一桩案子能难到哪里去?”展昭给她吃定心丸,末了还不忘送顶高帽,“再说了,你是神仙。”

    “说实话!”姚蔓碧忽地声色俱厉。

    刘婶做好了早饭,给端木翠送过去。端木翠已经起身了,正将簪子插在发间,见她进来,粲然一笑。

    公孙策出汗了,求救似的看展昭。

    说到后来,脑子里一团糨糊,也不知道自己叽里呱啦在讲些什么。

    展昭惊怔之下,待想多问几句,端木翠却急了,跺脚道:“展昭,先莫管那姚美人,顾着你自己是正经。现下真相大白,你不用受这等龌龊气了,我去找姚知正那个老头子。他的女儿在外与人私会,到头来却要你背这黑锅,他是要脸不要脸?”说着转身就走,方走了两步,就听展昭在身后唤她:“端木。”

    这一夜辗转反侧,被她气得精神奕奕,直到半夜才有了些许睡意。闭上眼睛之前,公孙策暗下决心:此趟之后,再也不跟端木翠一同查案了,绝不!

    “因为……”展昭顿了一下,唇角慢慢扬起。他的眼神清澈而干净,没有不安和犹豫,透着专注和清明的坦然。他轻轻靠近她耳边,低声道,“端木,我想抱抱你。”

    循声望过去,墙角处露出姚蔓青略显苍白的脸来,只是那么一下的工夫,又退了回去。

    稳住姚家,自然要能言善辩的公孙策出马。都想着公孙策一到,展昭必能得脱,届时查什么案子都是展昭亲力亲为,旁人也就不用随行了,哪料得到此次是展昭身陷囹圄,要另外有人手前去查案?

    端木翠不说话了。

    见展昭面有疑惑之色,姚知正忙向他解释:“若是旁人,自然不好让小女抛头露面。只是展大人是京城的贵客,又是御前行走,让小女见见世面亦是好的。”

    这比喻太崩溃了,被子里的那位姑娘噌一声就坐起来了。展昭猝不及防,差点从床沿上掉下去。

    “谁知道。”端木翠哼一声,“我还是头一次这么低声下气要照顾人,结果热脸贴个冷屁股。公孙先生,你以后可别给我出这种馊主意了。”

    姚蔓青没作声,只是将手里的东西轻轻塞给张李氏,然后笑了笑,姿态极其端庄大方地离开。

    姚蔓碧伸手抚住她的脸,柔声道:“先前我怎么想也想不透,现下我明白了。青儿,你和刘向纨私会在前,有了身孕,然后不知为什么,刘家迟迟没有上门提亲,你慌了,怕爹发现,所以想找个人顶缸。恰好此时展昭到了姚家,你就设计了他,是不是?”

    “我倒是想从长计议,可此事哪里是拖得了的?”姚蔓青轻轻吁了口气,“奶娘,那人只在此间暂住一两日,若是下手不及走脱了他,奶娘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展昭是不是被人陷害了?是不是被人设计的?”

    终于见到展昭,心中有些松懈,再加上前几日奔波劳累,实是疲乏,用完晚膳,两人各自回房。公孙策睡前看了卷书,总觉得端木翠那边不安生得很,似是有什么响动,再听听又没声息了,忽然一下子又是什么东西咣当一声翻倒。公孙策吓了一跳,试探性地叫她:“端木姑娘?”

    只片刻工夫,那目光又收了回去,姚蔓青努了努嘴,以眼神示意枕边。

    “不错。”公孙策眉头皱起,“这个姚姑娘的确有些不同寻常。事不宜迟,端木姑娘我们这便走吧。”

    “这姑娘仪态不俗,眸光灵秀,不像是个普通的丫头啊。”
上一页目录下一章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