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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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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住持面色苍白,身子便如秋风中枝头仅存的残叶般抖得厉害,明知那发丝于己有害,竟是不动分毫,不多时脸上、头上、手上便被灼出了数道伤痕。那寺僧急上前推那住持道:“师父,快避出去罢。”

    屋内静得可怕,月光透过竹篾窗纸,在床前投下银色的月影。

    展昭双眉一挑,问她:“那么人间通往仙界的路呢?”

    “是。”

    剑鞘冰冷,凉意渗透进掌心的皮肤,顺着身体里的经脉一路沿行,直达心脏。

    这一次却不同。他睡得那般熟,无知无觉,直到那种让人窒息的压迫与恐惧近在肘边,他才蓦地惊醒。

    展昭恍然:“我倒忘了,有细花流高人在此。”

    红鸾笑道:“展大人,待我助你一臂之力。”

    “腿长在你自己身上,你若想去,谁还拦你不成?”

    “可是,”红鸾犹豫,“冤气之说,终属玄异,展大人只是凡人,怕是……”

    想想真真好笑,伸手扶额,额上竟已渗出微汗。

    展昭摇头:“若是掩藏,那女子如何能在我房中自由出入?依展某的武功,也不至于察觉不出夜半有人藏身房内……可是若无掩藏,满室落发从何而来?个中又有何深意?愈想愈觉怪异莫测,难作考量。”

    罢了,所谓的日月之镯,也只有上界那些姿容绝代、仪态万方的女仙才可佩戴。日月之辉,焉能饰精怪之身?

    展昭亦仰头上看,高处便是木梁架柱,夜晚看去,什么也看不清楚。但可怕常在未知,展昭不觉有些悚然,轻声问她:“红鸾姑娘,那里有什么?”

    她必是在此逗留了很久,也梳理了很久,否则,怎会落下这么多的发?

    清泉寺却不同,只一门一殿,殿中供结“施无畏印”的释迦牟尼佛,佛前香几,上设燃灯、烧香、饮食,东院僧房与香积厨,西院两间小小客房。除展昭与缁衣僧人外,院中再无旁人。

    与红鸾的紧张相比,温孤苇余似乎要舒展许多。

    红鸾点头:“展大人,你信我,我决计没有听错。”

    木头上长出些旁物,并不奇怪,最常见的是长虫、蛀虫,其次是长出些木耳蘑菇——私以为是不能吃的,当然如果你想吃,也不能剥夺你勇于尝试的机会——但是那多半都是腐湿的烂木头,板板正正凿得平展的大梁木上忽然长出绿的茎红的花来,我是没见过,至多做梦时见过。

    或许,是自己太过紧张了,置身清净无争的夜间山寺,反不习惯。

    红鸾点点头,先行进屋,展昭四下看了看,亦跟了进去,反手将门掩上。

    红鸾愣了半晌,蓦地反应过来:“那住持他、他以为是你故弄玄虚?”

    就听外头咦了一声,紧接着便有急促步声过来。有人一边推门一边道:“这位施主,你三更半夜潜入寺庙所为何来?你——头发……”

    看来这清泉寺,平日里只住持与寺僧二人,今日热闹些,多了展昭做客,还有系在山门外的踏雪。

    红鸾将簪子举起细看,道:“是镌了字,只是看不清楚,王氏……香……”正待细细辨认,忽听风声有异,那住持竟是发了狂一般扑将过来。展昭伸臂一带,那住持失了重心,面朝下栽倒在地,饶是如此,红鸾手中的簪子还是叫他夺了去。

    红鸾说:“仙山难登,但是那些上仙的确是为登上仙山留下了路的——听说上仙们在人间留下了三幅图,《蓬莱图》《方丈图》《瀛洲图》,找到这三幅图,便等于找到了通往三座仙山的路。”

    展昭虽不甚明了,却也多少猜到方才红鸾是在感应屋内有无异样之处,道:“进屋再说。”

    红鸾的背上渗出细汗。

    今日却不同,不紧不慢的蹄声,像极了流淌在山道上的悠扬小调,只要还在行走,这调子就洋洋洒洒连绵不绝,而一旦停下,缁衣僧人、红衣展昭还有白色踏雪,便定格为那般生动又那般清幽的山间涂鸦。

    红鸾有些不明白:“网开一面?那也就是说还是有精怪作祟?”

    展昭颓然起身,缓步行至院中。红鸾呆了片刻,亦追了出去,正想说些什么,就听展昭道:“那玉簪之上的字,还能辨出几个?”

    她确信自己从未对温孤苇余的情绪表达理解错误,以往温孤苇余说起开封府,尤其是展昭时,从来不曾掩饰眼底深深的嫌恶和轻蔑。

    红鸾又一次怔住,不认识一般看着温孤苇余。

    “倒是可惜了梅妃,不过喜新厌旧本就是男子的癖性,不是吗?”温孤苇余喃喃自语,眼底的笑意越来越胜,“届时你便会发现,由始至终,对你一心一意的,便只有我一人。”

    温孤苇余抬起头来,眼底尽是深不可测的笑意:“让他多等等不好吗?姑娘家总得矜持一点。”

    展昭听到“最重莫过于泰山,最轻莫过于冻死”之时便有些啼笑皆非,听到端木翠装模作样把帽子扣在司马迁头上,更是禁不住为之喷饭,笑道:“你莫要告诉我那长老当真被端木翠给蒙住了?他竟连《史记》也没读过吗?”

    之前听门人聊天时提过,端木门主曾经向月焚香,从月老那儿讨得一根月光。月光若能以根数,日光也必然能以根计,不知道将日光缠于指间是什么感觉。

    凝神再听,的确是没有。

    红鸾先时只道当年寺僧见色起意,可能戕害了一名女子,浑未想到还有其他可能,现下听展昭如此说时,心下一沉。因想着:展大人一心想为含冤之人张目,可是如今次般,陈年旧案,死无对证,却要如何去查,如何去雪?这王氏女幸而遇到展大人,当年冤屈浮出水面,要那住持以命相抵,可是这世上有多少冤屈,静悄悄压下无声无息,多年后零落成泥,连让人知道的机会都没有?

    展昭忽地生出不祥预感来,疾步抢上,将住持的身子扳过,不觉心头巨震:那住持喉头之上,赫然插着方才那根玉簪。玉簪插入之处,已然殷红一片。

    红鸾若有所思地在廊道阶上抱膝坐下,低头看旁侧蔫蔫的枯草。

    “来了很久了。”温孤苇余似是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情,“似乎有急事找你。”

    良久,幽幽叹一口气。

    “与他同去?”红鸾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了,“门主的意思是,我可以跟展大人一起去清泉寺?”

    “你的眉毛,画得似乎有些淡了。”

    红鸾露出无奈的神气来:“这就不知道了。从古至今,描摹仙山的图画数以万计,谁能知道哪一幅才是当年的上仙留下来的?我们便也只是当作传说听听罢了。”

    红鸾的确是善体人意,即使不赞同展昭的想法,也说得这般和风细雨,言笑晏晏。若换了端木翠,定然要皱皱眉头,翻翻白眼,然后狠狠数落一通:“展昭,你今早出门脑袋是叫哪头驴给踢了?你也不想想,佛祖的地头,哪个精怪活腻味了去砸场子?”

    “柳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湿红绡。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接到红鸾带来的消息,展昭几乎片刻也未曾耽搁——好在清泉寺离着开封不算太远,晌午时分出发,日落西山时二人已入山中。

    缁衣僧人在前,展昭牵马在后,幽静山道上,只有踏雪的马蹄声嘚嘚作响。

    送走了展昭,红鸾多少有点心事重重:她自然是有心要帮展昭的,奈何灵力所限,实无头绪。

    目送红鸾走远,温孤苇余的唇角扬起一丝笑意。

    似乎,只有极亲密的关系,男子才会为女子画眉的。

    “作何反应?”展昭苦笑,“自然是把我赶出来了。”

    “那要看展昭怎么想了。”温孤苇余讳莫如深,“清泉寺有冤,依他的性子,你觉得他是会管,还是不管?”

    展昭笑道:“依我看还好,你们姑娘家身子骨弱,自是更畏冷些。”

    红鸾恍惚记起,方才梳妆之时,确实只是匆匆扫了扫眉梢。

    这样的景,这样的心境,展昭很多年都不曾见过也不曾有过了。

    展昭面上罩上一层薄怒:“先时我已怀疑清泉寺内曾经掩藏女子……目下所见,你作何解释?”

    就好像方才有女子在这里梳头,手中执着篦子,篦齿插入发间,自上直梳而下,每梳一下,便带下发根不稳的头发来。那头发在篦齿间挂不住,落了下来,那女子走到哪儿,那发便落到哪儿。

    展昭和红鸾的看法大抵与我相同,两人都觉怪异,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盯着那两个花苞出神。

    山道的尽头处,便是缁衣僧人所说的清泉寺。

    这一声很轻,但红鸾的心跳似乎都跳漏了半拍。

    红鸾吃了一惊,一颗心怦怦直跳。展昭见红鸾无碍,放下心来,转头看住持道:“寺中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你还是不肯说吗?”

    那住持听展昭如此说,猛地抬起头来,双目几欲迸出血来,嘶声道:“是根簪子?簪身是不是有字?”

    说话间轻轻往上吹了口气,说来也怪,那火苗飘忽于火折子顶端,原本只一粒花生米大小,经红鸾这么一吹,竟分散作十几二十余朵火花,冉冉错落布于屋舍上端,如同最闪耀的星斗,将室内照得彻亮。

    他手执青螺子黛石,蘸了些水,晕开的石墨便在红鸾的眉梢迤逦开来。温孤苇余的眼中,只看得到红鸾的眉,精描细画,似是在雕琢一件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品。

    展昭犹豫着是否要上前叩门厮见,最终还是息了这心思:也罢,明日见过不迟。

    展昭先时还在笑,后来笑意便渐渐隐了去,待到火堆的火焰渐熄了下去,方才回过神来,用手中的木枝将火堆拨旺了些,低声道:“聪明。”

    右首边的花苞忽然有了抽展的大动作——毕竟就算是双胞胎出世也得分先后——很明显,右首边的花骨朵儿要开了。

    屋里……似乎……有人。

    展昭低下头去,跃动的火焰在他面上投下不定的暗影,良久,方才轻声道:“时辰差不多了,进寺去罢。”

    那住持抬头看大梁,干瘪的双唇微微翕动,目中露出恐惧之意来。展昭冷冷盯视他良久,道:“住持,清泉寺中可曾发生过什么事?”

    展昭正往火堆上添枝,听红鸾如此说,手上的动作不由一滞,偏转脸看红鸾道:“哦,她怎么怕冷了?”

    那住持仍是趴在地上,竟是没有起来的意思。

    门上却落了锁,展昭略一沉吟,巨阙出鞘。红鸾忙伸手搭住剑鞘,悄声道:“展大人,杀鸡焉用牛刀,开锁而已,市井小毛贼都会的伎俩,我怎会打不开?”

    月光清冷,日光煦暖,若是将日月光华缠于腕间……吓,那该是怎样一副华彩闪耀而又流光莹泽的镯子?

    寂寂山间寥寥古寺,时间都变得异常难挨,加上白日行路疲累,亥时初刻展昭便准备就寝。宽衣时,听到僧人打开山门的声音,紧接着便是絮絮话声,却是那僧人提起寺中有住客,另一人只是嗯了几声,语音听来甚是平淡。展昭猜是住持归来,客居于此,总要和主人家打个招呼,因此又穿衣束带,推门出去时,那住持恰好进了僧房,转身将门关起。

    展昭心中一颤,抬头看红鸾:“那么,这三幅图现今在哪儿?”

    不不不,不行,方才温孤门主已经怀疑自己和展大哥暗通款曲,此刻为了展昭的事央告过去,岂不是将温孤苇余的疑心坐实?

    小师父原本是来兴师问罪的,只是话说了一半便傻了眼——莫要笑他,换了你,看到半空之中落发如雨,多半也淡定不得。

    红鸾的身子有些僵硬,事实上,自听他说要给她画眉那一刻起,神经就未曾舒展半分。

    展昭摇头道:“瀛洲是上仙所居,哪是随意便能去的?”

    传说唐玄宗专宠杨贵妃后就冷落了其他妃子,但又难免旧情难忘,便给梅妃江采萍密赐了一斛珍珠以示歉意。谁料个性强烈的梅妃却把珍珠原封不动地退回来,并附上上述的诗。

    这一生中并不是没有经历过刺客夜半入室的时刻,但没有任何一次如今次般恐惧。

    自己吓自己,实在是能吓死自己的。

    “人间的饭食,总是透着一股子世俗之味。”说这话的时候,温孤苇余的眉头轻蹙,面上露出嫌恶的神色来。

    带着半是好笑半是自嘲的心绪,展昭重又沉沉睡去。

    “你和展昭有往来,这样很好。”

    时候是暮秋,一入夜便凉得厉害,山中更是分外冷些,愈往上行风愈大。红鸾冻得上下牙关打碰,展昭何等心细,旋即停下脚步,四下看了看,指了指一个背风的山凹道:“赶了这么久的路,我竟是有些倦了,红鸾姑娘,我们在此处歇一歇可好?”

    因此上,展昭紧紧握着巨阙,静静卧于床榻,并不出声,亦不有所动作。

    所以,他并没有发觉,在月光延伸不到的角落里,床榻之上、被褥之上、枕具周边,尽是凌乱疏落的长发。

    红鸾急道:“糟糕,被他们发现了。”

    首要目的地自然是展昭住过的西侧客房。窗扇半开,借着月光清楚可见室内的陈设,那日的落发自然已被寺僧打扫干净——现下左看右看,这都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客房。

    红鸾摇头道:“王氏……香,其他的都认不出了……或许可以让地方官府探听下,这几十年中,是否有名中带香的王氏年轻女子失踪。”

    “那住持言说,佛门乃清净之地,请施主莫要故意寻衅。”

    忽听展昭道:“另一朵花亦开了。”

    任他怎么使力,那住持就似被人施了定身法般动也不动。红鸾哼了一声道:“现下在这儿假惺惺装什么,你究竟做过什么……”

    时辰“差不多”,不是指“差不多”该睡觉了,而是指寺中的僧人“差不多”都已经睡熟了。无须投石问路,展昭和红鸾大剌剌跃入墙内,先时红鸾还屏息静气,放轻了步子慢慢走,后来见周遭并无动静,也便渐渐放松下来。展昭回头笑道:“寺中僧人并非武僧,小心些便好,只要不是砸了缸或者破门而入,他们多半不会醒的。”

    她与温孤苇余,断断称不上亲密,为什么温孤苇余总是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这样让人费解的举动?

    收拾了碗碟,红鸾托了餐盘正要出门,就听温孤苇余道:“慢着。”

    “他什么时候来的?”

    那寺僧立于当地,双眼发直,忽觉身后大力过来,整个人被推了个踉跄。红鸾抬头看时,却是个年岁大些的老和尚,背弓得厉害,应该是展昭提过的清泉寺住持。

    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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