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赵虎蔫蔫得打不起精神,王朝、马汉给他出主意。
“可是,”赵虎依然有点犹豫,“展大哥说端木姐很忙……”
“那我回头朝公孙先生给你讨些药。”赵虎把掀开的衣服放下,“别老挠它,越挠越痒。”
端木翠微微一笑,正要再捏三昧真火诀,忽地想到什么,身子僵了一僵,一股凉气自脊背蔓延开来。
端木翠目光蓦地转为凌厉,沉声喝道:“去。”
端木翠吓了一跳,赶紧出来看,就见赵虎一脸尴尬地立于当地,两手都拎着桂酥斋的点心包,迈在前头的那只脚,抬也不是,不抬也不是。
端木翠摇头,忽地伸手牵住展昭衣角,低声道:“展昭,是我犯错了。”
念及至此,端木翠奋力稍定气息,捏了三昧真火诀在手,觑准时机,喝道:“展昭,躲开!”
公孙策及四大校尉在旁观摩,赵小大诚惶诚恐。
“你怎么会明白?”端木翠情绪似乎有些控不住,胸口起伏得厉害,“细花流主收人间鬼怪,我是细花流之主,却轻疏纵怪。且不去想什么责罚,单是造下这等杀孽……”
这么一来,赵大就觉得自己名字别扭了,明明不居长,称什么大呢,不行,改个名。
端木翠唇角漾起一抹微笑,背倚那树软软瘫倒。展昭急掠过来,扶住端木翠慢慢坐下,将端木翠的伤口缠起。
“展大哥,”赵虎很是自得,“我便说此事不寻常吧,果然端木姐慧眼如炬,看出是蚊蚋成怪。”
校尉就不用多介绍了,赵虎是也。
展昭哭笑不得,明明是在帮她,怎么端木翠的口气竟似自己求着要扶她一般。
“只是考虑不说?”端木翠气急。
端木翠一直向北,出玄武大街,入北郊,人烟渐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赶在那蚊蚋再造杀孽之前阻止它。
“真有你的。”赵虎顿时对马汉的观察力刮目相看。
赵虎喜出望外,抬脚便走。那青花瓷碗眼见肇事者要潜逃,哪肯罢休?深吸一口气,准备再亮个嗓子,端木翠低下头恶狠狠道:“你再啰唆,我就把你昨天晚上跟小碟去河边看星星的事说出来。”
争来争去,也没争出个结果。碰巧那天马汉在侧,出主意说:“那这个‘大’字就别去了,再加个字呗。你大哥是虎,你就是猫,赵大猫。”
事情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定了。
期期艾艾良久,终于开口道:“展昭,区区蚊蚋精怪,本是两三下就可收服的,我却被它搞到如此狼狈,传出去脸都丢尽了,你可不可以……不要说出去?”
“展大哥说什么也不让我来,还说端木姐一定不会同意的,还说端木姐会嫌我多事……”
寻常蚊蚋的寿命只有不到三个月,现下要对付的,是存活超过三十年的蚊蚋精怪。端木翠暗存了一丝侥幸,希望这蚊蚋精怪,只是寻常家蚊幻化。
端木翠暗叫不好,待要起身已是不及。水中突地伸出六只巨大步足,两只搭上端木翠的脖颈,两只环在端木翠腰间,剩余两只勾住端木翠脚踝,瞬间将她带入死水之中。
理由挺好,可她刚一站到地上就双腿发软,若不是展昭眼疾手快扶住,只怕又要摔倒。
目光触及端木翠右肩血如泉涌,心中巨震,伸手便去按压她的伤口,哪里按压得住?只觉得温热鲜血,源源不断自指缝中溢出。端木翠虚弱之极,断断续续道:“好精怪,它体内的毒,让我的血不得凝固……”
“好好看哦。”青花瓷碗双手交叉置于胸口,一脸的陶醉。
“不见了?”端木翠皱眉,“那么大一个活人,腿长在他自己身上,一时寻不到他有什么打紧?”
“好的好的、一定一定、明白明白。”赵虎点头如捣蒜。
他拍拍赵虎的肩膀:“今天被蚊子咬了去找她,改天被蜘蛛叮了、黄蜂蜇了是不是都要去找她?端木翠有正事要做,你不要拿这些事给她添乱。”
“我怎么知道?”端木翠白了青花瓷碗一眼,“依葫芦画瓢都弄得这么糟糕,说你笨还不承认。”
如何适应心理落差,各人有各人的方法。比如张龙,在这段时间内学会了下一手好棋;再比如王朝,不声不响地投入了一场缱绻恋情,虽然最终结局是“送你离开千里之外”,但是王朝看得很开,表示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
展昭耀武楼演武,圣上龙颜大悦,金口一开,赐封“御猫”。
展昭先是愕然,继而哭笑不得。他原本以为端木翠不开口是身体不适,哪知竟是为了这等小事,失笑道:“端木翠,你原来这么好面子。”
这是一片很幽很深的林子,越往里走越是晦暗。林中掠过的风似乎都比外面要冷些,带着腐烂湿冷的木叶味道。
只有?
“不是刚叫蚊子咬的,”赵小大解释,“咬了有些日子了。”
“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端木翠轻描淡写,“只是成了怪的蚊蚋而已,龟缩在那叮包之中,认赵小大做宿主,只吸食这一人之血。幸好只是十五六年,尚不成气候……去药铺买只天龙,捣碎了之后加半碗水熬浆,然后将稠浆敷在那叮包之上。两个时辰之后,包破脓出,那蚊蚋自会飞出。届时记得将那蚊蚋拍死,免得它再去祸害旁人。”
那水中的人面,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倒影,没有多加留意,此刻才发现那脸浮肿惨白,带着诡异谲笑。
说起来,时候已是暮秋,那日赵虎查案归来,路过门房时,就见赵小大避在门房一角,姿势别扭得厉害,再仔细一瞧,赵小大一只手自后领口伸进去,左挠右抓,满脸通红。
端木翠眯缝着眼睛看了半天:“鬼画符一样,谁能看出是什么字。”
比如现在,端木翠正双手托腮趴在地上,看那只青花瓷碗忙得不可开交。
待端木翠走远,赵虎一脸纳闷地看公孙策:“公孙先生,天龙是什么东西?”
“这里插一根,这里又插一根,这里再插一根。”青花瓷碗将手中发丝样粗细的蜡烛一根根插好,抬起头满怀期待地看端木翠,“怎么样,是个什么形状?”
青花瓷碗吓了一跳,提起来的一口气便松了。端木翠哼了一声,将赵虎送出门去。
展昭低声道:“除非展昭死了,断不得让它动你分毫。”
“看星星?”展昭和端木翠相视而笑,忍不住抬头看天。
赵虎一听脸就拉下来了,哪有这么编派人的,谁用猫做自己名字啊……
端木翠笑道:“你不用忙了,没用的。”
第二日用完早膳,赵虎兴冲冲地又去探赵小大,一边厢以手叩门一边厢大声道:“兄弟,做哥哥的看你来啦。”
赵大猫这名字叫了没两天,又出状况了。
却说赵虎寻到赵大,把自个儿意思这么一提,赵大也是欢喜得不行:一来赵虎是个校尉,官衔比他大;二来赵虎这人憨直实在,赵大也的确愿意跟他结交。
端木翠眼眶一热,未及答话,展昭业已猱身跃空,巨阙寒光如水,便向那精怪胸腹斩落。但觉着刃之处,坚硬如铁,心中骇然。这精怪喙刺易破,大概是罩门,但周身如被铁甲,真不知如何才能伤它。
端木翠淡淡嗯一声,似有心事。
这是开封府头一次发生命案。
“我来看看。”作为兄长,赵虎义不容辞。
后来,端木翠气息渐重,展昭的心定下来,柔声道:“你感觉好些了?”
端木翠轻吁一口气,这才往池塘过去,行至塘边,俯身细看。
“往北面玄武大街去了,她……”话未说完,只觉眼前红影一闪,待及反应过来,哪还有展昭的影子?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如果不是我的疏忽,陈六焉能折此阳寿。”端木翠颓然,忽地又想到什么,喃喃道,“不行,我要在它再造杀孽之前阻止它。”
四下无声,满室寂然,谁也没注意到蜷缩于暗影中的绯闻女主角小碟,正恨恨地瞪着青花瓷碗,将手中一条小手绢儿绞了又绞。
蚊蚋这个故事,主角正是赵小大。
而赵小大,杳然不知所终。
蚊虫孳生于水,应该是这里了。
现在想来,那蚊蚋寄居赵小大体内,只怕已超过三十年。
这谶言里说,蚊蚋宿在人体内超过二十年便会成精;二十五年反客为主,“穿了宿主的皮囊”,内里便是一只精怪;“半甲子”三十年时便会为祸害人。
“我犯错了。”端木翠眼圈泛红,“我本该看出那蚊蚋宿在赵小大体内决计不止十五六年,却轻信赵小大之言,盲目托大,带累世间一条人命。”
“诊疗”完毕,公孙策一行将端木翠送至开封府大门口。
“展大哥,此中必有玄虚。”赵虎企图进一步说服展昭,“有了怪事,我们就应该告诉我端木姐不是?端木姐不是说了,细花流主收人间鬼怪吗?”
自认识端木翠以来,每次收鬼罗怪,端木翠从来不曾如今次般,临敌对战,尚不知敌之所处,已然自乱阵脚。
赵虎的动机也是可以理解的,乍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天子帝都,人人都渴望亲朋的关爱不是?有亲朋的靠亲朋,没亲朋的创造亲朋。
赵小大被那蚊蚋吮食得只剩了皮囊,所谓的“十五六年”,只不过是那蚊蚋的自保之语,骗过赵虎他们也就罢了,自己身为细花流之主,怎么也会如此失察?
刚进院子,就听得屋内吵嚷有声。两人愕然,就见那青花瓷碗,对,就是那只豁了口的青花瓷碗,以手抱头,两条小细腿转得比车轱辘还快,自屋内飞快逃窜出来,不忘大声嚷嚷:“只是看了星星,就只是看了星星……”
那精怪痛呼一声,向后翻倒。与此同时,展昭已掠至近前,伸臂用力扶起端木翠,急道:“你怎么样?”
当年四大校尉都是威风八面的山大王,为了追随包大人,遣散寨中兄弟,卷卷铺盖上开封。习惯了绿林草莽打家劫舍,忽地要几人换位思考抓贼抓盗兼反打家劫舍,总得给人适应的过程不是?
正想着呢,就听得外头走砖掀瓦,噼里啪啦,出去一打听,才知道有个叫锦毛鼠的为了御猫名号打上门来了。
青花瓷碗泄气:“不是‘碗儿’两个字吗?我是按着你写在地上的字样儿插的,怎么会看不出是什么字?”
忽听得青花瓷碗啊呀一声惨叫,如同鸭子被踩着了脖子。
青花瓷碗眼巴巴地看着二人离去,确定端木翠不会再听到它说话,两手叉腰,头昂得老高,大声道:“这是绯闻,绝对的绯闻。”
说端木翠不忙吧,她有时的确是忙到昏天黑地;说她忙吧,她偏偏又会闲到要去恒河找沙数。
“我也是这么说啊,你展大哥又不是端木姐,怎么就知道端木姐一定不同意呢?”赵虎打蛇随棍上,立刻开始添油加醋回溯赵小大事件。其间青花瓷碗见无人关注自己的悲鸣,于是将哭诉现场自屋外转移至屋内,绕着赵虎的官靴且行且哭,且数次撸起赵虎的官袍下摆擤鼻涕。
待到插得似模似样时,天色已然暗下来。青花瓷碗拉拉端木翠垂下的一缕头发:“点上,点上看看呀。”
端木翠定了定神,右手屈起三指,捏起一个三昧真火诀。
无人答门,无人应声,赵虎等得心焦,忍不住大力将门撞开,触目所及脸色遽变,腾腾腾倒退三步,被门槛绊倒于门外。
常人失血,不过脸色苍白,反观端木翠,先时面无血色,后来竟渐渐幻作透明,整个人如雾如气般,似乎行将羽化。见展昭怔住,端木翠反平静下来,道:“我疏忽纵怪,是天要罚我,我失了凡人的血,是再不得留在这世间了。”
“是啊。”展昭忍住笑,“你既有求于我,当然不能口头上央求便罢了,正巧前日里大人提过开封府的庭除需要洒扫,府里人手不够,你若……”
十五为蚊蚋,二十始成精,二五穿皮囊,祸在半甲子。
“屋里湿气太重了吧,都秋凉了,还有蚊子?”赵虎纳闷。
屋外,青花瓷碗大放悲声;屋内,端木翠漫不经心,赵虎如坐针毡。
展昭背着端木翠回草庐。
开封府有两个姓赵的。
果然是出事了。
那精怪将端木翠翻压在地,喉间嗬嗬有声。端木翠抬眼看时,那脸分明还是赵小大的脸,头颅却已扭曲作半球形状,复眼翻转,上下颚锯齿轻搓。那偌大的喙刺,便向着她咽喉刺落。
展昭问:“是不是有了凡人的血,就可以留下来?”
展昭心中一凛,便将端木翠挡在身后。端木翠勉力道:“你快走,你是凡人,斗它不过。”
端木翠嗯一声,伸出手,在半空中打了一个响指。
“哦……”
继而又正色道:“我会考虑不说出去。”
展昭回过头,眉目间尽是笑意:“嘴上这么凶,下手也这么重,看来是真的没事了。”
她未能见到展昭。展昭一早被包大人遣去了八王府办差。
端木翠向密林深处走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看来叫耗子也不保险啊,赵大猫惊得脸都白了。
甫一入水,万声沉寂,端木翠只觉有无数细刺扎入周身,初始还觉微痛,紧接着便是麻痹无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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