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见端木翠瞪着自己,青花瓷碗心虚地抹了一把汗,“白天你提过赔偿……”
月老三耷拉着脑袋,嘟嘟囔囔做垂死挣扎:“我也不是全都是混牵一气,有好几次我也牵成了良缘的……”
听到“赔偿”二字,青花瓷碗双目放光,喜滋滋一瘸一拐离开。
端木翠拈两根点燃的线香,携展昭在院落中央站定,轻阖双目,双唇微微翕动,也不知念的什么符咒。展昭侧过头,细细打量端木翠,彼时月光如水,端木翠凝神敛容,神姿清发,与平日里的玩味谐笑判若两人。
展昭不出声,眉宇间渐渐蕴上了怒色。
抬头看时,展昭早去得远了。
月老三不吭声了。
王朝没好气地瞪了马汉一眼:“就是那个意思啊。”
“好大焦味,端木翠,你又在烧什么呢?”
都说千里姻缘一线牵,亏得展昭的姻缘没有牵到千里之外那么远,否则又要惊动土地河伯,土遁水遁一番劳顿。
“西山妖气大盛,不知要生什么精怪,我得过去看看……王朝送的桂花糕?正好路上吃……人偶也是王朝送的吗?人家送的娃娃好歹似模似样,不像你总送些妖魔鬼怪……”
“不怪你,你已经帮了我许多。”
那贴于墙上的月老贴像忽地翘起了边角。
居然有这么多要啰唆的……端木翠翻白眼,忽然看到那豁了口的青花瓷碗,正憋红了脸爬上桌子。
端木翠冷笑:“瞎猫都能碰上死耗子,你胡牵出几个良缘,你就有理了?”
“你认识他?”端木翠好奇。
套在此间,我们只能说,展昭那白眼实在是翻得太过惟妙惟肖,饱含了诸如“轻蔑”“自鸣得意”“尽在我意料之中”“你奈我何”等诸多情感,将“欠扁”一词刻画得入木三分,让人觉得,你若是没有行动,实在是对不住这惊艳的白眼。
展家老仆展忠!
见展昭茫然,端木翠解释:“月老是向月检书,月下结绳,只有借着月光,才能让你足上的红线显形,循着红线,去找你的命定之人。若那人就是许琼香,我也没有办法;若那人不是,此中必有蹊跷,我再设法追查。”
展昭伸手拉住端木翠:“算了,不用进去了。”
“穷不斗富,富不斗官,人不斗天。”端木翠叹口气,忽地又想起了什么,“你们见到许琼香了?她怎么样?美不美?”
好吧,不在这儿酸溜溜回溯当日场景了,总之是展昭出手,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救回美人。
你……端木姐?端木翠比你还小了几岁,是你哪门子的姐?
端木翠倒是兴奋,她还真没见过展昭真正发怒的样子。
“端木翠,”展昭看了端木翠一眼,又示意了一下周遭,“众目睽睽之下,你不会就要土遁吧?”
月老三忽地便矮了一截,伸手指端木翠:“你你你,你知道我是月老的……”
端木翠恨不得敲赵虎一个栗暴:“你没看见天上有月亮吗?对月检书、望月结绳,你没听过啊?”
那月老贴像整个自墙上剥落,飘飘悠悠浮于半空。
“你说许小姐啊?”赵虎挠了挠脑袋,“在门外张望过一眼,她在那儿拜菩萨,就看到她背影。”
端木翠白展昭一眼:“有碗红鸾星动,一定要个如花似玉的美碗相伴,我有什么办法?若不是为你解那劳什子的红线,我也不会把青花瓷碗扔出去……说到底都是为了你,拉你出来陪我买碗,就这么不情愿吗……”越说越气,举起半湿袖口:“你公报私仇,故意淋湿我对不对?”
展昭被那人看得心中发毛,正欲绕开了走路,那人却啊呀一声扑将上来,大声嚷嚷道:“公子有福啊,红鸾星动,将遇大喜啊……”
“突然?这不是少爷应许的吗?”展忠愕然,“媒人还带来了少爷赠与琼香小姐的剑穗。那剑穗是主母亲手所结,上绾三颗如意珠,主母一眼便认出,知道是少爷先应许,这才顺水推舟应了亲事。听说琼香小姐回赠了少爷翡翠玉珠剑穗,少爷不是一直在用吗?”
语毕,缓缓屈身,双膝跪于蒲团之上。
展昭哭笑不得。
端木翠听得心头火起,一瞥眼看到架子上那只豁了口的青花瓷碗支起两只小胳膊看热闹看得出神,想也不想,抡起那瓷碗便向月老三扔了过去。
“正是。”
一把油纸伞,伞下谦谦君子,窈窕美人。
“下雨天何必一定要出来买碗。”展昭抱怨,“开封府里的碗多了去了,又不是不让你用……”
“端木姑娘说过,姻缘前定,红线已牵,又劳烦老丈解开,展某实在过意不去。”
“我觉得有可能。”马汉一本正经,“你想我端木姐多大本事啊,现在就能斩妖除魔飞天遁地,将来还不得道成仙白日飞升啊?戏里头不都演了嘛,要修成正果就得斩断俗世之念。”
“这个……”月老三略有迟疑,眼角余光觑到端木翠一脸寒霜,赶紧应承,“我尽力就是尽力就是。”
端木翠很是不情愿地点点头。
“展大哥,展大哥……”展昭方跨出开封府大门,就听到王朝在身后唤得急切。
“展护卫也该成家了。”不识趣如公孙策者,言笑晏晏,“既有媒妁之言又有父母之命,看来开封府是要有喜事了……”
不知为什么,展昭有些许失望。
现代著名喜剧电影《东成西就》中,丐帮历任帮主里最雪白干净的那位对于踹人有着相当独特的解释:“你刚刚站的位置实在是太帅了,我情不自禁就踹了你一脚。”
端木翠低声道:“跟上去。”
“为什么呢?”月老三不解,“展昭尚无红线,那许琼香的红线是我二哥牵的,属下等姻亲。一个下等姻亲一个足无红线,凑到一起不是皆大欢喜吗?”
到此处,红线自朱门中缝罅隙处伸进,仰头看时,门楣处的“许府”二字被红盏灯笼映得异样刺眼。
简直是……欺人太甚……
“再说了,”月老三越说越来劲,“那展昭足上还没有系上红线,保不准就是一个天煞孤星,我好心给他牵线,算便宜他了。”
说着嘻嘻一笑,将老玉在展昭面前晃了晃,步履轻捷地去了。
青花瓷碗眼泪汪汪。端木翠的罪孽感油然而生,想了想说:“你先下去,有什么赔偿条件,我们再谈。”
“不客气不客气。”月老三装模作样。
回至端木草庐,端木翠直奔灶房,屈指在灶台上连叩三下:“举火。”
“展昭……”端木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真的没有办法……”
没有他话,多说无益。
蹦跶了一顿,那人忽地停下来,恶狠狠看向端木翠:“你戏弄月老,该当何罪?”
素日里习惯了和展昭互相奚落互相抢白,忽然见到他郁郁寡欢的样子,端木翠居然有点难受。
展昭付了钱,接过娃娃转身欲走,迎面撞上个破落的江湖术士。那人四十上下,鹑衣百结,腌臜不堪,留着两撇山羊胡子,一双鼠眼滴溜溜乱转——尽在展昭身上打转。
展昭不语,良久,从齿缝中迸出几个字:“这不是喜事。”
这君子若不是展昭,美人若不是端木翠,本可以成就温柔缱绻画面,可惜……
“好了,”展昭将叠好的热毛巾敷于脸侧,“我被你奚落也奚落过了,打也打过了,你总该为我解决问题了。”
“是贪许琼香二十年寿元吧。”端木翠一语道破。
展昭彻底糊涂了:一鸣惊人?自己干什么了?
“没有。”赵虎肯定。
“没有月亮……没有月亮……没有月亮……”端木翠喃喃,那块老玉自左手抛至右手,又自右手抛至左手,抛得摊主心惊胆战,正想出声阻止,就听得端木翠一声怒喝:“月老三,你骗得我好苦!”
王朝点点头:“你觉得呢?”
原以为解开红线便罢了,没想到展昭还这么多事。
“若说是展某退婚,恐伤了许姑娘名节,老丈不妨让许家对外言说是合了八字,二人八字不合……”
算了,小不忍则乱大谋,还是不要得罪她的好。
端木翠撇撇嘴。
所以,端木翠想都不想,一拳挥了过去。
月老贴像平平展展,自窗扇罅隙处伸展而出。
月老三忌惮端木翠,又不肯乖乖就范,嘟囔道:“解开不是不可以,可是为什么不让展昭自己决定。如果他知道自己没有红线,没准儿他就愿意娶那许家小姐了,有总比没有强是不是?”
目光所及,许琼香忽地脸色惨白,跌跌撞撞上前,伸出手指,颤巍巍抚向空空如也的墙面。
月老三看了看刚刚把自己烧得鬼哭狼嚎的灶膛,又抬头看了看端木翠,终于意识到端木翠绝不是在开玩笑。他别别扭扭地,正想顺水推舟做个应承,外间传来声音。
“你……”展昭未及开口,端木翠已如一阵风样,刮得无影无踪,只余展昭气结,立于当地。
展昭亦睁大眼睛:“难道是月老将红线抛给你了吗,怎么我看不到?”
“我不听你叽叽歪歪这么多废话。”端木翠转回正题,“你趁早把你混系在展昭足上的红线给我解开。”
“展昭足上没有红线?”端木翠吃了一惊。
“道”字尚未脱口,忽地有人攥住了端木翠的手臂。
美人名唤琼香,是开封城中大户许家独女。你莫问我深闺娇娥缘何现身闹市,许是一时兴起,许是偷出闺阁,这些不是重点。
“不是吧展昭?”端木翠不满,“不带你们这样玩儿的,开封府出了怪事来找我,出了喜事也来找我,我可没支过你们开封府一钱银子,可不兴拿我当管家婆使唤。”
一拜。
初听微觉暖意,再听如被冰霜。
从端木草庐回来,迈进开封府的第一步起,展昭就发觉有异样。
回头一看,竟是展昭。
“红鸾星动是吧?”展昭没好气。
端木翠拉着展昭一同俯下身子,道:“看,是你的红线。”
端木翠按捺下怒气,又看向月老三:“你究竟解是不解?”
“好的好的。”月老三撸着山羊胡子摇头晃脑,俨然真把自己当成了“老丈”。
展昭这才发觉那烟气蜿蜒所向,正是蟾宫所在。
气了一阵,摇头苦笑,待要进屋将人偶娃娃放下,端木翠却又倏忽回返:“忘了同你讲,桌上有春秋时太吴公做的鱼羹,最是滋补不过……喝了之后,把汤碗给我洗了。”
正说着,就听端木翠笑道:“是了,是这根了。”
马汉被王朝绕得晕头转向:“你什么意思啊,什么这个意思那个意思的?你能不能说得明白点啊?”
“这个……好像真的是……似乎没看到。”张龙期期艾艾。
月亮终于自云雾间现出身来。
展昭当然不会知道,这就是整件事的开端。
展昭默然,好久,才低声道:“我并不喜欢她。”
就听两声哎哟,月老三是给吓的,那青花瓷碗却是结结实实撞到墙上,所幸身子骨尚属结实,只是又多了个豁口。
反正,也不怕得罪他。
端木翠冷笑:“谁说展昭没有红线?若展昭没有红线,我就去把你大哥的红线都抢了来,展昭喜欢哪个姑娘我便帮他牵哪个姑娘,他喜欢一个我就牵一个,喜欢十个我就牵十个,你倒瞧瞧我有没有这能耐!”
大喜?这是唱的哪一出?
“是你们哪。”端木翠朝两人身后看过去,“展昭呢,没跟你们一起吗?”
那根月光,不知什么时候,失去了所有的光泽,暗成不经意的灰。
忽地伸手拉了拉伞柄,将整个伞盖都罩于自己顶上:“都为我打着好了,你皮糙肉厚,淋些雨没坏处。”
展昭将巨阙横于胸前,正要唤展忠细看,自己却忽地傻了眼。
那案前一脸憨笑的,竟是……
“呦,还真把自己当棵葱呢。”端木翠斜眼看那人,“月老三,我要是把这事捅出去……你想着,你还能在阳间蹦跶几年?”
“嫁娶还不算喜事,那么对你来说,什么才算喜事?”端木翠好奇,开始低头掰手指,“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你的意思是许琼香最好也是常州武进人,这样你在洞房花烛夜顺便可以‘遇故知’,然后皇上金口一开,再给你封个‘金牌御猫’什么的?”
二拜。
展昭低头,鼻端果然有幽香浮动,只是,这似乎应是端木翠身上的粉黛香。
端木翠转身欲走,忽似又发觉了什么,咦了一声:“展昭,你红云罩顶……”
“可是展叔,这件事太过突然……”展昭真不知该如何开口。
“哎,你说,”王朝伸肘捣了捣马汉,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展大哥是不是对我端木姐有那个意思啊,结果端木姐对展大哥又没那个意思,于是展大哥觉得这日子没意思了,也就应了许小姐这桩婚事了。”
听到“端木姐”三字,展昭亦朝这边看过来。端木翠原来就在自己身后两三个人位处,眯着眼睛对着日头细细端详着手中一块老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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