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细花流与端木翠

p;  “那便好，待会儿如有变故……”

    “还是那句话，物老成精。”端木翠意味深长地笑。

    老鸨为难至极。

    展昭笑笑：“这话你说与我听也就算了，千万别在白玉堂面前说。”

    这一点可以从他走路的姿势分析出来——他走路的时候，双脚重重地踏在地上，双臂很是夸张地左摆右摆，有一段时间，由于节奏掌握得不好，导致同手同脚。

    为什么不过来，这当然是包拯的吩咐。

    那仆从如丧考妣地点点头，然后抬头看是谁如此胆大直言。

    人群中嘘声一片。

    回头又欲与展昭说些什么，这才发现展昭还远远地站在木桥的另一头。“你怎么不过来？”张公子纳闷。

    ——背倚青石靠，细流绕柳腰，非是主人引，不过端木桥。

    “展昭不敢。”展昭老老实实地回答，同时由张公子喷出的酒气，悟出了张公子如此无畏无惧的原因。

    展昭默然。

    张公子激动不已，霍地站起身迎上去，握住那女子双手：“翠玉。”

    都说巡街是苦差，展昭看来，却是再悠闲不过的事情了。

    众恶仆喏的一声，兴高采烈，围观的人群鼓噪有声，展昭觉得，也许是时候出手了。

    行了两步，又回过头：“当然，也可能给你们追回来一个死的。”

    一条街，又一条街，有的人悠哉，有的人忙碌。悠哉的人抬起头，堆着满满的笑，恭敬地称一声：“展大人。”

    说话间，一个碧色罗衣的窈窕女子含笑自屋内而出。

    还要互通往来？罢了罢了，人间有法鬼蜮有道，人鬼殊途，还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好。

    争闹的是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公子，手里捏着两张银票，一张脸憋得通红：“说好了两百两银子让我赎翠玉，我凑足了银子，你们又交不出人来，当爷是供你们消遣的吗？”

    端木翠笑得很美，展昭却被她笑得遍体生寒，再看那院中，一草一木，一帚一箕，都似窃窃私语，成了活物。

    如有变故？会有什么变故？

    “你们都不要跟来，”张公子自找台阶下，“我自己去找端木翠。”

    “那展某不叨扰了。”展昭起身离去，行至门口忽又回转，“适才张公子曾说被篱笆门咬了一口，又说曾看见一张嘴……”

    半老徐娘的老鸨，一张脸涂得煞白，一开口说话白粉便扑簌簌掉落：“不敢欺瞒张公子，那翠玉确是离开了万花楼呀。”

    “非是主人引，不过端木桥。”展昭尴尬，“烦请姑娘引路。”

    端木翠笑道：“人老化鬼，物老成精，这世上，本就是人妖共存。展大人见多了人就觉得世间无妖，那妖见多了妖岂不也觉得世上无人，唯妖是尊吗？”

    谁叫你好死不死，去抓端木翠的篱笆门？传闻中细花流以机巧冠绝天下，不要说做出会咬人的门，就算是会吃人的门也不奇怪。

    张公子哼一声，脑袋仰得老高，下巴对着端木翠的脸。

    翠玉低首一笑，娇羞无限，甩开张公子双手，就着丝竹之声，在方丈之地翩然起舞。

    转过一条街，街中的万花楼门口围了一大堆人，隐隐有争执之声。

    张公子继续威逼利诱：“翠玉说好了要在万花楼等我，怎么会不辞而别？妈妈收了李公子的好处，一起来诓我不成？”

    眼前的翠玉，虽然体态娇妍，然而眉目之间，已缀上细络纹路，似乎已经老了十岁。

    话音未落，张公子忽然用右手抓住左手，张皇大叫：“咬我……这篱笆门咬我！”

    端木翠又道：“这道理并不难解，你是聪明人，包大人能明白，你也一定能明白。”

    人群中又是嘘声一片，紧接着四下而散。

    见惯了刀光剑影、横死暴卒，忽然间能如此悠游地放缓步子，在天光渐去暮色泛起的时分，行走于长街里巷，哪怕听到的是夫妻口角，闻到的是饭生菜焦，胸中亦有淡淡暖意。

    展昭看看翠玉又看看张公子，浑然不明白端木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端木翠只是微微一笑，示意展昭留意翠玉。

    端木翠适才的话似有所指，莫非这翠玉，并不是张公子想象中的貌美娇妍？否则，端木翠为什么一再要张公子表明“并非为了容貌”而爱上翠玉？

    再过得片刻，张公子的脸色渐渐变了，身子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丝竹之声立止，内室杳无声息，方才所现，竟恍如一梦。

    “真的是咬我，我明明看见一张嘴，咦，怎么就不见了？”张公子揉揉眼睛，如陷云里雾里。

    “翠玉果然在你这儿。”张公子火起，“你为什么要抓她？”

    “回去什么回去？”张公子瞪那人。他眼睛本就不大，偏喜欢瞪眼睛，瞪得眼角生疼，“我这就去找端木翠，我这就去找她理论。”

    忙碌的人依然忙碌，并不知道那个忽然过来帮一把手的人就是开封府的展护卫。

    展昭吁一口气，这才过桥。

    端木翠又看展昭：“展大人的胆色如何？”

    展昭沉默良久。

    张公子看得双眼发直，痴痴退回桌边坐下，目不转睛地追随着翠玉的一颦一笑，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了。

    端木翠笑道：“什么易容术，这是一只活了四百多年的魑。”

    这翠玉甫一露面，确是千娇百媚、楚楚动人，只是渐歌渐舞之间，容颜愈显怪异，却又说不出怪异在哪儿。电光石火之间，展昭蓦地了然：翠玉老了。

    端木翠哧哧而笑：“人间有法，鬼蜮有道。开封府掌世间法理，细花流收人间鬼怪，展大人，现在你可明白？”

    端木翠哈哈大笑，忽地看向翠玉：“孽畜，还不现形！”

    “可是，”端木翠现出忧郁的神色来，“女子以色事人，终不能长久，万一翠玉将来年老色衰……”

    张公子立刻又想起翠玉的事情来：“你是端木翠？”

    “有一句话我想当面问过公子，公子对翠玉可是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