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抽出里面的一张纸递给我,眼底满是与平常不同的慈爱:
一夜醒来好几次,每次都是一身冷汗。
我从地上捡起一块墙上剥落下的小石块,就着昏暗的灯光在地上画了个小棋格,自娱自乐的走起了五子棋。
那一天也是很平凡的一天,和之前以及之后的每一天一样。
我抬眼,看见了那小姐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神色。只一瞬间,便恢复到刚才的笑脸盈盈。
天意让广场的时钟停下来。天意让朝阳公园有两个门。天意让我和江海洋分别在东门和西门……
我自己寻了凳子坐下。
八点十五和九点。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我们便永恒的错位了。
迟疑了很久,我还是开了口:
如果没有老板的收留,也许我们早就静静地消失了。
我一直对着窗外发着呆,直到被身旁的乘客拍醒。那是一位好脾气的小姐,她笑意从容的提醒我手机一直在响。
我最终还是没能控制住眼泪,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去的。
“两个人能在一起,就要好好地珍惜,因为我们都不知道,下一秒还能不能在一起。”
那时候的江海洋,是带着怎样遗憾和失望的心情离开的。我不得而知,也无从得知。
面对江海洋的道歉,我感到十分茫然与不安,因为这件事,根本没有对与错。而他隐忍的道歉,让我很是心疼。
放学后我一个人走在学校的后街,双手紧紧地拽着书包带。后街热闹非凡灯火通明,一个个的小推车上挂着一盏一盏的灯,像一条明丽蜿蜒的小河,熙攘的放学人群自我身边擦身而过,都带着明丽的笑容。
办公室里其他的老师也纷纷凑过来开始议论这件事,我填好申请将单子递给周老师,周老师笑脸盈盈地接过,还不忘鼓励的说:
朝阳公园是城市规划中将要拆迁的公园,围墙破落,树枝丛出,门口的路灯好几盏都是坏的,再加上行人甚少,让我些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是江海洋挂断电话前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江海洋,要去美国了么?
6点50。
往事带着陈旧的摺痕,每一摺儿都带着岁月的印记,在我的心上钝重地刮过。
周老师很是不好意思地说:“哎呀,是人家家里移民,又不是我,恭喜我干嘛?”
我握着手中写着地址的纸片,眼泪不能控制的滴落在手腕上。温热一阵一阵,滑翔在手腕内侧。
和心情相反的,是今天的天气。
老板若有所思地打量了我一眼,便头也不抬的继续做自己的事。
江海洋的语气中隐隐有些焦虑和歉意:“我不该那么说你,不该看轻你的工作,我只是为了我们的以后,所以……”
……
江海洋,你可知,我一直以这份工作为骄傲。一直感激着老天爷能让我认识厂里那些善良的同事。
疲惫的身体让我不想说任何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那端的人。
“我明白。”
我只知道,即使过去这么多年,即使他现在在我身边,我的心,仍然会疼。
刚交完活动计划表,我一个人从老师的办公室出来,脑海里满是刚才老师们欢欣的议论。
我们都沉默了起来,因为我们都知道,问题仍然没有解决。而我们,都不知道怎么解决。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座位的。我的大脑一片不能控制的白懵。只是反复地回荡着这句话:
进秋以后天气就开始冷了起来,人也都如天气一般有些奇异的惆怅。
看吧,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命运这个东西,我连鞋都跑掉了,却仍然没有赶上和江海洋的最后一面。
上班前我去了一趟老板的办公室。
那一声听得我心内陡然一颤。蓦然沉到最底处。
这一切发生的有够静悄悄。
我勉强的一笑,摇了摇头。
老板啐了我一口:“什么一辈子?!小孩子乱讲什么呐?被我老婆听见了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人不理智的时候说出来的话,就是要让人肉血横飞才算痛快。所以我从来不会当真。
“于季礼?”那端是江海洋试探的低唤。
随手拨弄着老板桌上的仙人球,仙人球的刺很长,却不至于太扎手。
彼时,我还只是少不更事的孩子。众叛亲离的离开家,和顾岑光两个手不能扛肩不能挑的人能做什么?最难的时候,我们睡在天桥底下。最苦的时候,我们和恶狗打架。
死死地咬住嘴唇,极力地克制着自己。
“结婚也要先回趟家。他们搬家了,我前不久才找到的。”
记忆一下子溜回七年前,1999年的那一天。
我有些诧异,心里也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老师,是谁要出国么?”
我回头,老板停下笔,从座位上起身,自柜子里拿出一个文件夹。
一下午,我都盯着他的后脑勺发呆。他还是一本正经的听课,放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艳阳高照,碧空如洗,空气中可以清晰地看见微靡的尘埃,每一粒细尘都被堵上一层细密的金色阳光,像一只只金色飞虫在翕动着羽翅。
“咱班的江海洋,全家都要移民去美国了。明天就走了。”
这里晚上非常安静,围着公园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黑漆漆的,可见度很低。我只能抬眼眺望不远处广场上的时钟。
“我姓顾。”她善意地伸出手。我礼貌的与她回握。
我无法轻描淡写的对自己说没事。
“谢谢。”
周老师拍拍我的头:“咱班的江海洋,全家都要移民去美国了。明天就走了。”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纠扯着,不可自抑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