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应江

    张莉和白京之间的关系，这么多年了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没说破而已。他们不愿意结婚，就那么处着，一处就是大半辈子，也相安无事。

    白京冷笑着打断她：“呵他要是靠谱，三年前我会送他去九方山还想着他多少能有所悔改，没想到还变本加厉了。我这送他去部队他都能给我弄出个孩子回来，你说他，咳咳……你说……咳咳咳咳……丢人啊”

    应江流经建京的上游地带，遮天蔽日的巨大橡树整整齐齐地种在宽阔干净的马路边。河道两岸辟了两条小路供人茶余饭后遛弯用，小路边栽种着应季的花，一年四季每天都姹紫嫣红，弯弯的垂柳在河面上迎风飘扬。

    “喂，春见，”那人开始笑，“我刚听你妈在夸我，我没听错吧”

    春生脸色煞白，捡起书包连连后退：“那我不出去了还不成嘛”

    “五千”春见脑袋一嗡，“你哪儿来的钱做本金”

    建京，南门京陵。

    春见继续打火：“去学校，不顺路。”

    成安盯着计算机屏幕上的那份“退伍申请”看了许久，最终还是落笔批准。关掉“退伍申请”文档时，他顺便关掉了另一份“军衔升级报告表”，计算机弹出是否保存的提示，前者他钩了“是”，后者钩了“否”。

    那份混账劲儿和当初离开时比，简直有增无减，并且变得彻底刚硬，毫无忌惮。

    白路舟停稳车，下车就给了张阿姨一个扎实的拥抱：“来，给我看看。哟，真不愧是我家老来俏，这皮肤、这身段，小年轻都比不得。”

    叹息声、嘲笑声混杂在锣鼓喧天的讨价还价声中，破坏了应江平静的清晨，将周边四邻闹得不得清净。

    “哦，对了，你偏科，语文不是你擅长的。”春见清了清嗓子，表现得十分人性，“那你说说三角形正弦余弦和正切公式吧。”

    东岸卖日常杂货，西岸是菜场小吃。

    春生：“……”你是魔鬼吗

    看春见不回，她继续说：“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你看咱俩高中毕业那会儿，你是建京高考状元，多风光啊，电视台都来采访。那个时候你妈看到我就说，”学着王草枝的动作和语气，“哎呀，留芳啊，你看看你，只有高中学历，以后可怎么在社会上立足啊。”说着，笑声更大了，“可是没想到，几年时间过去了，你妈居然说，看看人家留芳，现在多能赚钱呀。哈哈哈，笑死我了。”

    身后有人按了车喇叭，意思是她挡道了。

    “小绵羊”在这个时候终于觉醒，“嗡”的一声打起了火。

    “春生”春见朝另一个房间喊，“开门去。”

    春见将电动车往边上挪，余光扫到那蓝色宝马X6的车身，透过前挡风玻璃，能看到车主明显笑了一下。

    夜色渐沉，白京强压着怒气，盯着那一桌子为白路舟准备的接风饭菜，气得心脏抽痛。

    房门“咣当”一声关掉，春见打开花洒，热水从头顶上流下来，熨帖了她一夜的疲惫。

    “不是。”春来笑，讨好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钞递给她，“读书辛苦，拿去买点好吃的。”

    成安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什么你就考虑很久了，你跟谁考虑了你家老爷子当年把你往这儿扔的时候，除了我，谁愿意带你啊哦，我这费心巴脑地把你给改造得像个人样了，你说走就走，谁同意了我不批”

    春见将脑后的长发绾起来，露出纤细修长的脖子，边往卫生间走边问：“大早上，找我干什么”

    三年前，白路舟是如何叫他失望的；三年后，白路舟就是如何变本加厉地叫他失望的。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白京觉得自己就不该对白路舟心存希冀，当下认定白路舟这辈子就这样了，比烂泥还烂泥的人生应该是彻底扶不上墙了。

    东岸晚上灯火流窜，西岸早上人声鼎沸。

    “爸。”白路舟象征性地喊了一声。

    下一秒，车主摇下驾驶室的车窗，取下墨镜，露出一张精明能干的脸，探出头问：“去哪儿，带你一脚”

    灯影扫过一辆宝蓝色的宾利新慕尚，落在车头超大面积的不锈钢竖条格栅上，产生了一道银白色冷冽的金属光泽，在那条道路上一闪而过。

    “嗯……”里面不知道说了什么，白路舟嘴角一扬，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然后懒洋洋地回了句，“想我多想”

    东岸是玻璃建筑高耸入云，是宏大，是奢靡；西岸是精致住宅流连缱绻，是风雅，是归属。

    白辛聋哑，但看得懂唇语，知道张阿姨在说什么，便抬起头想看白路舟是怎么回答的。

    头发吹到半干，春见关掉吹风，悄悄来到客厅，果然看到正弓着腰要出门的春生。

    白路舟被他彻底给闹烦了，出口一点也不客气：“毛病吧你，一块石头你跟我说什么”

    后面那句话白路舟没放在心上，他和白京之间的父子关系就不是那么设定的。

    知道春生答不出来，她马上又说：“哟，这问题太难了，都奥数级别了。算了，要不你背背化学元素周期表初中知识总不能不会吧”

    第二年四月底。

    白路舟向成安提交了退伍申请。

    车里。

    “对啊，我们已经在组队了，如果不出意外，月底启动。”

    化颜慌忙摆手：“我才懒得管你和留芳的事儿，我先走了啊。哦，对了，昨天我在小区外面遇到司伽了，他问你过得好不好来着。”

    白京大口喘着气：“算了算了，你叫他以后别朝我眼跟前走，有多远给我滚多远。眼不见心不烦，我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让他自己闹去吧。”

    张阿姨倒了一杯水过来，劝：“小舟不是那种不靠谱的孩子……”

    春见无奈：“王草枝同志，你的钱是哪儿来的你心里没数那是我给你们的生活费，你却拿去让他打牌行啊既然你这么无所谓，那从下个月开始，你们三个喝西北风去吧。”

    没人应。

    王草枝被挤对了却不再还口，拖着拉杆车跳到下一个摊子，拣了一把上海青，问：“昨天才一块九毛八，今天怎么就两块了”

    “不得已你都……咳咳……这把岁数了……咳咳咳咳……还不清楚男人都是什么德行”

    白路舟往他办公桌上一坐，点起一根烟抽了一口，解了瘾又给掐灭：“队长，这事儿我考虑很久了，你给批了吧。”

    女老板拧巴得脸都扭抽了，没好气地将手上的菜扔回摊子上，回头继续跟人拉家常。

    春生趴在三楼窗台上，看着春见离开小区走远了，转身飞奔进房间，抓起书包就往外跑。

    要不是只有他家老头儿点头同意，白辛才能上他家户口，否则黑户一个，书都没法读的话，他宁愿待在九方山，一辈子不回来。

    “便宜不了，现在什么都涨价，成本那么高，给你便宜我吃啥”

    他睁着眼睛说瞎话：“看书去。”

    化颜指了指自己的单反相机：“我没空啊，要出差。春生还玩游戏呢”

    “不是，”何止觉得冤枉，“我是觉得那石头还挺好看，红艳艳、光溜溜的……”

    知道他家老头儿肯定又伤心了，但白路舟没办法啊，白辛那无辜的小眼神看着他，他只能点头承认：“是，这是您孙女，我这次回来……”

    看到春生，他嘿嘿一笑，上前捧住儿子的脸：“好久没看到我们家老小儿了，怎么比你爹我还忙”

    春见没接，大概瞟了一眼：“一夜赚了三十块，厉害。”

    白路舟扬手打断他：“你觉得好看就自个儿留着，或者扔了都行，随便你。”什么节骨眼，还这么没眼力见儿，不知道安慰人就算了，居然还稀罕上了一块破石头。

    张阿姨从大厅跑出来，笑着打开大门，不等开车人说话，就露着一口健康的牙齿笑着喊：“我家小舟终于回来了。”说到这儿眼眶泛红，想必感情是真的，“一去就是三年，中间一趟都不回来，你也是……”

    来人留着干练的短发，一身运动装，肩上挎着一台单反相机，满脸不悦，劈头盖脸地质问：“怎么回事啊，敲个门，半天才开，对面楼都听到了，你故意的吧”

    “那……那小姑娘”

    看到他这么说，白辛咧嘴一笑，不管对方接不接受得了，出手就比画：“奶奶好。”

    “你别小看这三十块，我告诉你，我这是在负债五千的基础上赢的，也就是说，其实昨天晚上我手气不错，总共赚了五千零三十块。”

    从那以后，应江区的这段河道便成了建京小商品交易集散中心。

    王草枝怒火攻心，冲楼道向春见嚷嚷：“你读书有什么用，读到博士又有什么用二十七岁了，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你看看人家留芳，高中毕业就没读了，现在多能赚钱啊。你呢一个月连几千块的生活费都拿不出来，还好意思叫我们去喝西北风……”

    张阿姨是没料到车后座还有个人，冷不丁见白路舟抱下来个孩子，她吓了一大跳：“这……这孩子……”

    春见从来不是一个疾言厉色的人，再难听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也能听出几分婉转，但这婉转往往能把人给气出好歹。

    春生直起腰，随便指了个方向：“图书馆。”

    “你够了啊。”春见直起身，耐心耗完。

    之后，车里陷入一片宁静。

    原本也没打算让白京一开始就接受，今天不过是带白辛过来给白京交个底，亮出他的态度，反正来日方长，论持久战，他是个行家，这么多年都扛过来了，也不在乎这一两天。

    张阿姨老脸一红：“我清楚什么啊我清楚”

    春见就当没听到，转移话题：“我今天下午就要进实验室了，大概一周，有时间帮我盯着点春生。”

    隔壁房门“嘎吱”一声开了，春见定神，想必是春生趁着她洗澡的时候偷偷溜进来的，现在又趁着她吹头发预备再悄悄溜出去。

    “得，算我多管闲事，”化颜退出房门，“我就觉得你对人家司伽挺不公平的。”

    就在春生刚把大门打开，预备逃之夭夭的时候，春见上前一脚蹬在门框上拦住他的去路：“哪儿去”

    王草枝脸微微一红，挂上笑：“便宜点呗”

    白路舟心里难受着，只摇头，没搭腔。

    “说了不顺路。”春见耐着心拒绝。

    “滚”白京指着大门的方向怒吼，整个人都是颤抖的。

    白路舟妈妈去世得早，白路舟基本上是张阿姨带大的。

    春见简直没眼看留芳那嘚瑟样儿，不过想起要警告她以后不准放春生去她网吧玩时，她已经将车开出了小区。

    “去去去，小没正经。”这话一出，马上就把张阿姨给逗乐了，“就你会说话。赶紧的，大白哥都望眼欲穿了。”

    这个摊子的老板是个女人，正在跟隔壁摊主唠家常，听到问话，也不扭头，就那么背着王草枝摆了摆手：“油价涨了呗。”

    何止从宿舍出来，看到迎面走来的白路舟，远远地跟他喊道：“路舟，作训服我都给收拾好了，到时候交还组织，你看还有什么遗漏的没”

    张阿姨看不懂，但还想说什么，没来得及，身后便传来一道沉厚有力的咳嗽声。白路舟回头，没出预料，对视上的依旧是原来那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听到动静，王草枝在厨房喊：“生儿啊，你去哪儿呢中午不在家吃饭了”

    “就这样。”

    化颜撇了撇嘴：“我们主编都说了，就你稿子写得勤，偏偏品质又好，他又不能退。让我劝劝你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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