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的事,我忘不了,你能忘”
春见接不上话,但毕竟对方也算是好心。她简单说了一下前因后果,然后瞥见他右臂的袖章上“森林武警”的字样,便问:“武警叔叔,我能让你送一下吗”
而后,习铮冲她喊道:“春见,我们这里的路塌了,得换道下山,你原路返回,我们在山脚会合,没问题吧”
习铮来敲门,床头闹钟正好开始响,春见的作息非常规律并且严格遵守,睁眼之后她绝对不会在床上多赖一秒钟,无论冬夏。
“习铮那队”张教授问。
起身过程中,春见扫到了他露在外面的半张脸,大概能看到一半高挺的鼻梁,山根连接的眉骨很高,睫毛被霜雪染白,茶色瞳孔嵌在干净眼球里像碧水当中一尾灵活的鱼。
习铮好像也习惯了春见的态度,理所当然地认可,没再多说什么,趁着吃早饭的时间召集小组成员开会制订当天的计划和分工。
在考虑先洗脸刷牙再穿外套,还是先穿了外套再去洗脸刷牙之间,春见犹豫了两秒钟,最后选择了后者。
习铮一急,招呼大家将证件拿出来,堆在一起递过去:“你看,我们真是建大的学生。”言外之意,绝对不是来捣乱的,抽烟只是无心之过。
春见摇头,牙齿打战:“我……我……冷。”
“可比这儿冷多了,”张化霖端着茶杯,抿了一口,“那雪一下,我们被困在山里足足一个月出不来。”
“那你怎么打算的啊”何止问。
身材不错。春见在心里评价。
她收回视线,目光扫过自己的右脚。一脚踩空后,嵌入雪层下面的石缝中,随着充血脚踝变得肿大。不过可能是因为气温太低,春见并没有感觉到多少疼痛,就着那样的姿势继续完成自己的信手地质剖面图。
“压缩饼干、罐头通通吃完,粮尽弹绝到差点就要啃树皮了。最困难的还是我们当中有人病了没法医治。哎,你们现在条件好了,以前的地质人,苦得很,有点成就的,那一字一行都是用脚走出来的。有些人啊,一辈子都在路上,甚至可能最后都没走回来。”
春见点头,指着脚边的石壁:“刚采集的样品,我自己背吧。”
正说着,另一道红色身影从十米外的地方走过来,人还没到,就冲这边喊了一嗓子:“白路舟,那是建京大学的学生,他们教授跟中队长打过招呼了,你干什么呀。”
没答到点子上,何止眉头一皱,左边缺了一半的眉毛像条没了尾巴的虫子,取而代之的是丑陋却光荣的烧疤,沿着眼眶几乎攀附到耳根。
“别啊,我们来林区是得到许可的,不信你问……”习铮左右找了一圈,“张教授人呢”
今天出野外的四个学生中,除了春见,其他三个都是男生。
春见举手:“计划是今天去四方池火山口采样。”
白路舟将学生证还给习铮,抬起眼皮白了他一眼:“你最好别再被我抓住。”
“你叔叔都叫了,我能撂下你不管”
他弯腰抓起春见的背包,还没捡起来就大骂一声:“我去,你这包里装石头了吧,这么重”
好像有人在表演什么。
“不是。”春见捡起罗盘介绍,“这不是风水罗盘,是我们地质勘测用来测量山体倾角和……”
习铮站定后,嘿嘿一笑,预备讨好:“警官……”
高山系列的登山鞋,鞋底加了钢板,既防滑又防刺穿,踏在门外粗粝的水泥地上发出强有力的冲击声,由近及远,渐渐模糊,又突然清晰。
声音是从春见斜后方大概4点钟方向传来的,朗润、清亮、掷地有声。
“说,继续说啊。”
春见听得心里一阵发紧,跟着蹲下去,伸出手在火堆边取暖。
春见冻得“嘶”了一声,回头又给自己加了件衣服。
白路舟嫌弃:“边儿去,烦着呢”
那人嗤笑一声,将春见的学生证举起来在空中左右晃了晃:“我管你们是18岁还是28岁,被我抓住,结果都一样,走一趟吧。”
成安没想到他能拒绝得这么干脆,反手就是一巴掌却没拍到实处:“干不干不是你说了算,你是分队长你不干你让谁干”
忽然,那人抬头,扫了一眼春见,又低头看了看学生证,来回对比一番后,眼神一改之前,露出几分不加掩饰的轻佻,评价:“第一次看到证件照比本人好看的,P了吧”
那人往后一退,不讲客气:“少跟我来这套”然后抽出腰间的对讲机,对着说了句,“抓到个抽烟的,赶紧过来。”
之后风声呼啸,飞雪肆虐,走过的路、留下的脚印很快便被掩盖,了无痕迹。
林间巡逻即将收尾的白路舟凝神听了一会儿,抽出对讲机,问:“谁在林子里做什么”
“做标记。”春见看来人装扮眼熟,放下戒备。
见是个女的,他忍了,但斥责少不了:“怎么又是你”扫了一眼夺过来的喷漆问,“这次又是要做什么”
成安被气得一口老血上不来,梗着脖子让他滚。白路舟却爽得恨不得在他面前跳着回去。
张教授的话题突然结束,他环顾一圈,问道:“今天还有小组出野外吗”
算了,他不想总结自己。
什么叫“你就算了”,春见不服气。
白路舟不耐烦,粗暴打断:“我管你是用来做什么的,谁允许你在林区敲敲打打,引起雪崩怎么办”
“打算回去补个觉先。”反正天塌了有比他更高的人顶着。
他耳根发烫,干咳了一声:“真够可以的,你同学呢不管你还是说你是一个人上山的你以为你是谁啊,这么虎气,嫌命长了”
春见点头。
裹挟在生冷寒气中的是一股芳香,是来自远古生物腐朽成泥的味道。
“我问的是……”
白路舟看了一眼前方的路,回了句:“不知道。”
画图需要点时间,春见让习铮和另外两位同学先上去。
“那女的怎么了人家眉清目秀,唇红齿白,长得沉……沉鱼……”那人扯不下去了,“关键不是人家姑娘长得怎么样,而是你,你是没看到自己那轻佻的眼神,猥琐的……”对上白路舟的目光,哑然了。
之后,她回神,对方露出了完整的一张脸。
听到声音,春见往手心里哈了一口热气,脑子里尽是剖面图横横竖竖颜色深浅的线条,没往别处想,回了一声:“没问题。”
肖想完了,他又把自己的护膝取下给她戴上才站起来。
春见应声:“还没。”
白路舟三步并作两步跨下来的时候,正看到春见拿着喷漆在脚下石壁上喷码。当下,他冲过去一把夺过春见手上的喷漆,正准备飞起一脚时,春见抬起了头。
何止将头伸出窗外,看得眼睛一亮,不等白路舟将车停稳,他就先跳了下去,跑过去一头扎进人堆里。
真是秀才遇上兵。
“看什么看”白路舟将自己的手套脱下来,拍了一下春见的脑袋,然后抓过她手塞进自己的手套,“手都冻成冰锤子了。你是蠢蛋吗手套都不戴,大雪天的,你在这里秀智商呢”
白路舟偏头,目光还定在四人身上,不冷不热地反问:“建大怎么了,学生就能在林区抽烟”
白路舟小心翼翼地将春见脚踝处的裤子放下来,指背无意划过那里的皮肤,心道,果然很滑。
“下次”那人将已经熄灭的烟头夹在指间,手背朝外,举起来,“你们知不知道,这样一个小小的烟头,就有可能毁掉你们脚下的整片森林,到时候谁来救火,你,你,你”然后扭头问春见,“还是你”
“今天下雪了,你多穿点儿。”
春见无地自容。
巡逻一夜,大概是疲惫极了,白路舟这会儿只想回宿舍躺下,把剩下半瓶子水往桌子上一摔,简单粗暴地来了句:“不干。”
而“可疑人物”对这一切还浑然不觉,正埋头将锤子挥得惊天动地。
“冷,你……”算了,不生气,他又道,“我警告你啊,别以为在这荒郊野岭里,你就能对我做什么,我们组织是很有原则的。报恩就算了啊,而且就算你想报恩,你的以身相许我也没兴趣,我喜欢的是那种肤白貌美大长腿,你这种的,我看不上。所以你不许乱来,听到没”
西伯利亚寒流带来的强盛冷空气擦过林区云杉高大的树身,将纷飞的雪尽数吹向四面八方,而眼前的,打着旋落到春见的脸上,融化后滴在了白路舟干净的后脑勺上。
习铮拗不过她,只好放弃。
“没规矩。”成安白了他一眼,“跟你说个事,过两天六分队和七分队的来学习,你到时候去做个演讲。”
巡逻车还没开进营地就听到里面的吆喝声。
习铮有些不好意思,连连道歉:“对不起,是我疏忽了,一定改,一定改。”
本来啊,春见不觉得自己叫错了,因为书上都是那么写的,有事找警察叔叔、解放军叔叔,于是心里还挺义正词严地想不叫叔叔叫什么
凿下三块分别为重矿物、玻片和放射性样品,由另外一名同学负责记录采样位置,给样品编号。
在建京一中的优秀毕业生展示栏里,作为当年建京的高考理科状元,那张照片在玻璃橱窗中挂了整整一年。
白路舟低头看了看喷漆,隔着手套用拇指捻着瓶身,掀起眼皮:“标记哦,你画个圈是不是打算日后来占山为王啊”扫了一眼春见脚边的罗盘,“还测上风水了你是打算在这里建宫殿还是修陵墓”
白路舟本来也想过去看看大家在搞什么活动,却在下车锁门的时候被人给叫走了。
那人一转身就把白路舟脸上的口罩给他扯了:“你小子能不见到个母的就发|情吗”
“不是,”春见往前走了两小步,回答得客观,“那会儿还小,不到18岁。”
“哦,那还是蠢嘛”说着,他蹲下,“上来吧”
春见摇头:“戴了,被风吹走了。”
春见反问:“我们来九方山勘测,是经过了相关部门同意的,包括你们中队长,你不是也知道吗”
走在前面的习铮回头看了她一眼,提醒:“不要脱手套。”
“你要背我”
手还没举过头顶,身后那人一阵风似的冲过来一把扯掉习铮嘴角的烟,然后飞起一脚踹过去,习铮一个踉跄差点倒地。猩红的烟嘴辗转到了那人大拇指和食指之间,被用力一捻,“呲”的一声,灭了。
“不是不想要了,”春见吸了口气,“我的脚刚被卡到石缝中,不这样出不来。”
命运流转,世界不算大,十年后再见,没想到当年风光一时的学霸长成了这副鬼样子,而那时浪得风生水起的白路舟,现在……
何止“啧”了一声:“你冲动啥嘛。人就是个小年轻,再说我们是以教育为主,又不能真对他们做什么。”
春见眉头一皱,立马给了眼前人一个“文盲”的定义,但对方毕竟是军人,只好给他解释:“引起雪崩的前提是山坡拥有大量积雪,而九方山只是地处纬度较高,却没有常年积雪,这不会引起雪……”
天还没彻底亮,提供他们住宿的民宅院子里烧了一堆柴火,几个同学围着取暖,张教授坐在其中,话头正说到那年在青海探矿。
呼救不太现实,等人经过更是相当于等死。天寒地冻的,脚踝充血部分要是不及时处理,肌理估计会冻坏死。于是,她再没多想,掏出地质锤就开始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