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周,青橙觉得苏珀好像突然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这个名字让苏珀隐隐想起了一件事情,他抬头往前看去。
“不知道啊,就很急的样子。”
“而且……”下面这句话,他斟酌了一下,“以后可能没法像之前那样跟你聊天了,对不起……”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
苏珀刚才正好在挑润喉药片,听到她的声音看过去时,她就已经放下药走了。店员说小姑娘可能没带钱,他就索性一起买下了。
回到房间,他开了窗,然后在靠窗的书桌旁坐下。那一小块地方被阳光照得发亮,而玻璃台板下的一张一百块尤其耀眼。
这些词句简直美到无法言说,并且这些神人的爱情竟然真真切切地打动了她。青橙从抽屉里找出了买了很久却没有用过的花笺,端端正正地用钢笔把她喜欢的句子抄了下来。
青橙运气不错,刚到站,车子就来了。
七岁那年,他父亲什么话都没有留下就离家出走,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几路车?”
“不,等你……”说了一半,她又把话吞了回去,怕一出口,脸又会止不住地红起来。沉默了一会儿,她只好掏出钱,递过去,“还钱给你。谢谢你给我买药。”
青橙想说话,却又说不出来,看着他,突然就红了眼。
又是一周的周二,因为需要老师帮忙调弦,青橙又一次抱着琴下了公交车。没走几步,她就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了,这几天因为感冒,她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那一瞬,四目相接。
等苏珀回到学校,那棵贵妃樱早已繁花落尽。
“听到你肚子叫了。”
“妈,你是工作太累了吧,去冲个热水澡,早点休息。”
“……”
之后的一段时间,青橙觉得每一天仿佛都活在甜美梦幻的泡沫里。
正想着,一辆214路就到站了。车上陆续下来几个人,她是最后一个。
“记得你说你演过唐明皇?”
“厉老师。”
“我的古琴老师刚搬家搬到这附近。”
“学戏很苦吧?”
“哎呀,你跟我说了我也记不住。还有那个什么琴,很古老的那个,你还在练吗?还有书法?”
馄饨上来了,她却一点胃口都没有,勉强吃了一个,就放下了勺子。
“哥!”她也不知道刚才他听见了多少,为了避免穿帮,只好脆生生地抢先喊了一句。
“还好。”
想到古琴老师提到过,戏校一般不让外人进,于是她灵机一动,道:“我妈妈让我来找哥哥,给哥哥送点东西。”
“这樱花真好看。”
他没说什么,收了。
“去车站?”
离开药店,她迷迷糊糊地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又放下琴停下来休息。才一小会儿工夫,她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盒药——就是刚才她没买的那盒。
“你叫木木?”
苏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起了一个比较轻松的话头:“听说,那部电视剧要上演了。”
最后,她把这些抄了诗句的花笺收起来,塞进一个信封,放进了书包。隔天,她去了戏校,托门卫大爷帮忙把信转给苏珀。收回手的时候,她只觉得满手都是细汗。
“不一定,也有光头的。”
戏校边有棵樱花树,未开花前,淹没在众树之间,一点也不起眼。可这天,青橙再次路过,却发现它似乎是一夜之间变了色。淡粉色的重瓣花朵半开地缀在枝头,宛若倚门和羞的少女。
周二傍晚的时候,青橙下了琴课,就径直往戏校的方向走去。她的古琴老师不自觉地提了好几回,说戏校里有片沿湖栽的垂丝海棠,花开的时候粉红的一片,风一吹,就落得满湖都是。
路过一家新开的馄饨店,苏珀说:“饿吗,一起吃点东西吧?”
沿着戏校的镂空围墙,一大片茑萝翻墙而出。透过围墙巨大的镂空间隙,青橙边走边朝里头望去,发现里面不远处就是一大片波光粼粼的湖。湖边植物茂盛,还有几个学生在走动。
他低头走在两个女生的后面。
“不!儿子,我真的看到他了。”
“我没演过电视剧……”
“你头发剪这么短,不冷吗?”
回到家,他先把鱼养起来,然后去做早餐。
他跟着母亲一直期盼着,直到上了戏校,他终于彻底死心,并冷静地将自己划分到了没有父亲的单亲家庭小孩的行列中。
“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不会是幻觉吧,她想。
苏珀推着车,从戏校门口出来。后轮的轮胎坏了,得去修。
苏珀看了青橙一眼,就被拉走了。
她一直想进去看看。最好,还能再遇到他。
周六的上午,青橙举着一大把芦荻下了公交车,她是第一次来这边,所以很陌生。
春雨绵绵的柏州,在连着下了近半个月的雨后,天总算是放晴了。
“木木,差点忘了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等到了校门口,青橙冲着传达室的大爷甜甜一笑:“伯伯好。”
“不用看医生,就是有点头晕。”青橙犹豫地接过,发现他连水瓶的盖子都已经替她拧开了。吃了药,她又把东西放回包里。
“……是苏珀。”这所学校里,她也就只认识他了。
大爷乐呵呵地问:“苏珀,你有妹妹啊?”
青橙有些意外。
他没有正面回答她,是否意味着默认呢?青橙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
“那如果是男狐狸或者男鬼呢?”
黄昏时分,青山路两旁的浓荫遮住了残阳,余晖透过枝干间隙晕染在行道两侧的草丛上,几朵鸢尾紫得发亮。
下了车,公交站台上冷冷清清的,只有他一个人。苏珀打算索性就在这里等。按他的想法,既然她在附近学琴,那一定会是固定时间到的,自己大概可以如愿等到她。
“因为你是书生啊。”
“嗯。”
他一回家,就看见母亲怔怔地端坐在沙发上,眼睛看向地面,一动不动。
苏珀点点头,看着她下了楼。
青橙只觉得这声音真好听,她扭头看了一眼,就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骑在车上,他鼻梁高挺,眼睛很亮,眉毛很直,身上穿的似乎是舞蹈服一类的黑衣黑裤,衣服背后好像还有个字。
大爷愣了一下,又看了一眼青橙,点点头:“嗯,你们家人都生得好看。”
“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去看下医生?”
“我没注意到。”
“还没出师,心就散了。行,接下来这些话,我就说一次,你听好了——如果心收不回来,戏也不用学了,趁早回到普通中学去,好好学习,也还能在高考时搏一搏,没必要在我们这里浪费时间。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两人一起往公交站走去,路上他用这钱买了一个比脸还大的粉色棉花糖给她。
她进店拿了药,等到要付钱的时候,才想起来,之前回家拿琴的时候,她把书包放在家里了,现在身上只有公交卡,没有钱。
“找我?”
放学的时候,苏珀被班主任单独叫去了办公室。同学们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因为他太优秀,只要有校外演出机会,老师都会找他。
“嗯。”
等人无聊,他就随手翻开了书。夹着钱的那一页很自然地被翻到,他略看了一眼,发现正好是那首《蒹葭》。
明明老师说桃园小区就在附近,可是她好像已经走了好久,还是没找到。
“我记得,以前小学的时候,每年六一、元旦的文艺会演上都有你的演奏节目。我特别爱听你弹《流水》,撸弦撸得特别潇洒。就这样……”高高瘦瘦的女生说着,还用手演示了一下。
从此以后,他和妈妈,跟这个人再无瓜葛。
此刻,时间刚过八点,他果断地抬起玻璃板,从底下把那张钱取了出来,又四顾一番,拿起了床头那本《诗经》。这本书的借阅期限已经到了,正好也该去学校图书馆还书。
后来,青橙只要想起这时候的自己,都觉得有种无知无畏的勇敢。
“苏珀,你在这儿啊!厉老师到处在找你。”一个刚进店的男生转头看到苏珀,突然冲过来,拉起他就要走。
才五点,他照例去附近的公园练嗓。
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
说着,她捧起小纸盒递给他。这时,细草婆娑,鸟鸣啾啾,阳光努力地穿云透叶,在她的手上落下斑斑点点的金色。
她接过时略略愣了一下:“谢谢。”
他扭头看了看桌前的小钟,标示星期的地方明晃晃地转到了红色的“六”字,回想上周六见到她时,差不多也是上午九点的样子。
所以,只是忙吗?她看向他。
车窗外雾雨蒙蒙,那人依旧站在车站,似乎在等另一辆车,青橙不由得想:他还真的挺……尊老爱幼的。
趴在窗台边正想阻止大爷拨电话的青橙转头就看到了苏珀。
以至于后来泡沫退去,她花了很多年,都没能将这段记忆彻底忘却。
“你真厉害,我光跳舞就觉得好累,你是打算修炼出十八般武艺吗?”
“这个给你。”她从包里掏出了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纸盒。
“算了,我不要了。不好意思。”她咳了几声,把药还了回去。
“戏曲演员,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半点也马虎不得。不是说你天赋高,就可以偷懒,可以心野,可以骄傲的。老师们平时都是怎么叮嘱你们的,你还记得多少?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在等着你自己收心,但是你没有。”厉老师的每一个字,都好像有千斤重,字字砸在苏珀心上。他已经明白厉老师没有明说的事是什么了。
“谢谢。”苏珀看了她一眼,觉得她仿佛与周遭的海棠融为了一体。
“那不行,哪有请人吃药的……”
眼下,他正朝她的方向走过来,视线似乎就是落在她身上的。
晚上,她一个人在书桌的台灯下,翻到了《九歌》篇中的《湘君》《湘夫人》。
他还没走几步,就隐约听到张倩说:“木木,他是戏校的,刚刚就在我们身后,长得好俊有没有?”
“那你快看嘛,啊,他回头了!”
这天,青橙在学校图书馆里看到一本《楚辞》,书很老了,页面都泛了黄。她想起语文老师说过,《诗经》和《楚辞》是中国诗歌的两大源头。因为苏珀,她翻完了《诗经》,于是心血来潮地,又把《楚辞》借了回去。
听到里头有了动静,他才去厨房煎鸡蛋。
他今天穿了一套米白色球衣,相比之前的那套黑色练功服,整个人多了几分斯文和亲和感。
“哦,那你哥哥是谁啊?”
“什么事?”
他淘了米,按下煮饭键时,不知怎的,又想起了那个站在樱花树下的女孩子,想到她那声脆生生的“哥”。
这晚,青橙做了一个梦。
苏珀正要离开,她又叫住了他:“等等!”
这天的夕阳很美,却老在西边挂着,总也不肯落下去。就好像还没等到要等的人,跟他郑重地告个别,所以只好红着脸,一直等着。
很快,苏珀又回过身继续往前走。
“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没有琴课吗?”苏珀有些意外,他似乎很久都没见到她了。厉老师找过他以后,他也觉得最近自己会时不时地想到她,心的确是有些野了,所以就没有再刻意找机会去“巧遇”她,而是认认真真地练功、学习。而这期间,她似乎也没有再来找过他。
青橙慢了一拍,她跟上去,心想:他怎么那么好呢……好到,好到她都想把十五块的药钱分十五天还给他了。青橙跟在他后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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