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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骗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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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为哄他开心。”李洪叹道:“难得!难得!”众人提心吊胆又饮了一轮,只听头上一阵聒噪,又纷纷落下些鸟屎来。抬头看时是几只老鸹呱呱叫,原来一棵大柳树上筑了个老鸹巢。常何怒道:“这些扁毛畜牲,当真坏俺酒兴!”王秀道:“我去取根竹竿,再找架梯子将这鸟巢捅了。”常何道:“哪须这般费事!”叫王秀去刀枪架上取了弓箭,又让军士将箭头沾酒引火点燃,常何拈了三支火箭在手,弯弓搭箭,连珠而发。只见第一箭射中老鸹巢,顿时腾起一团火焰,另两只箭分别射中两只老鸹。众军士见了,一齐喝彩。群鸟失了鸟巢,无枝可依,绕树而飞,啼叫不止。常何乘着酒兴,嗖嗖嗖追了三箭,又射落三只老鸹。群鸟不敢再停留,一阵悲鸣便各自飞散。常何扔了弓箭,哈哈大笑道:“你们跑的倒快,不然我将这树连根都拔了!”小宴暗笑道:“这常将军虽有好箭法,却爱吹牛。他力气再大也是个凡人,怎能拔动这大树?”郭三呵呵笑道:“倒拔垂杨柳的人倒是有,却要再过个四五百年才出世呢。”

    时当正午,人困马乏时分。长安宣阳坊内一间背街小店里却喧闹非常,四五个人围了张大台吆五喝六,赌得正酣。西首坐了个圆面大耳的客人,满面红光,鼻尖已微微出汗,正是锦州的大行商陆淮。东首是个衣着光鲜的络腮胡子,一脸烂麻子,只是满面愁容,显然输了不少。陆淮点了点面前的一堆银两,捡出两锭大的扔给那络腮胡子,笑道:“你今日手气不旺,不如就散了吧。这两锭银子便当兄弟请你喝茶了。”络腮胡子急道:“输家不开口,赢家不得走。你莫非想赢了便跑吗?”周围几个赌客也都一起起哄,劝陆淮留下。陆淮道:“不是我要得罪朋友,这赌钱总有个输赢,一时手风不顺,歇上会儿转转运也是好的。不然只怕押得越多,输得越多。”络腮胡子冷笑道:“你怎知我手风一直不顺?”从桌下又捧出几百两银子,哗啦啦全堆在桌上,喝道:“我们再来!”

    只见两名使女走入门来分站在庭中两侧,跟着急匆匆走进一名高大老妇,手拄鸠杖,正是尚书左仆射房玄龄的夫人卢氏。其后又跟进四名护卫,最后缓步走入一人,身着紫衣,腰佩宝剑,则是赵郡王李孝恭。众人连忙跪倒施礼,孝恭道:“都起来吧。”却听房夫人问道:“哪位是惜梦姑娘?”小宴便将惜梦引到她面前,房夫人盯着惜梦从头瞧到脚,又从脚瞧到头,始终不发一言。惜梦见房夫人损了一目,剩下的一只眼里却透出一股威势,脸上又颇有凶恶之态,被她上下打量良久心中害怕,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孝恭在旁问道:“房夫人看这姑娘如何?”房夫人叹道:“果然是我见犹怜……”忽对惜梦道:“我与外子今日欲收你作义女,你可愿意?”

    又过两日已是三月十三,许观与马周前去迎接李氏父子。来到馆驿,马周见李洪唇红齿白,人物轩昂,暗道无怪惜梦见他中意,又看李大亮相貌却与儿子大不相同:两鬓斑白,背已佝偻,紫红脸膛满是皱纹,鼻侧还有一条刀疤,当下对许观小声道:“好家伙,关塞风霜都刻在他这张脸上了。”叙礼已毕,先是马周开口道:“李都督安好。在下常周字宾王,这是舍弟常观。都督与李洪兄远来辛苦,舍妹已在寒舍备下薄酒为两位接风洗尘,还请赏光一叙。”李大亮点点头,神情甚是木讷。李洪神情却颇为恭敬,忙答道:“多承盛情,本当登门奉拜。”许观与马周在前领路,将李家父子引到常乐坊宅院,陆淮与小宴早迎将出来。陆淮笑容可掬,见了李大亮父子抱拳拱手道:“久仰都督名震西凉,常何今日得见,幸甚,幸甚!”又一指小宴道:“这位是我小女儿小宴,是惜梦的妹子。”许观见陆淮果然扮作军官模样,身着官服,足蹬军靴。只是这套官服不知从哪里找的,不甚合身。陆淮身子臃肿,那官服就好像紧紧罩在身上一样。见他模样滑稽,许观又不敢笑出声来,只得强咬嘴唇,低头不敢再看他。

    穿过赌场,两人走进一间小房。络腮胡子合上两扇板门,转过身来盯着陆淮,忽然咯咯笑了起来,声音甜美娇柔,陆淮直吓得连退几步。络腮胡子笑道:“员外,说话可不许反悔啊!”伸手在脸上一扯,揭下一层面具,露出张清秀俏丽的小脸来,原来竟是小宴。陆淮揉了揉眼睛,又是惊异又是骇然,只觉手足无措。小宴道:“员外,实是不好意思,当真有件事儿要你帮忙。”便将打算相助惜梦之事说了,又道:“我思前想后,所识人里只有员外最像大官儿。都说蜀中行商一诺千金,所以才出此下策。”陆淮听完一脸苦笑道:“你们真是胡闹……何况那凉州都督李大亮若是认得所扮之人,岂不满盘皆输。”忽听门外一人朗声道:“这个员外不必担心。”板门吱呀呀一声响,走进两人来,说话的正是那头戴胡帽的赌客。那赌客伸手摘下帽子道:“现已打听清楚,中郎将常何从未见过李大亮。况且中郎将府上之事俺多知晓,员外假扮常何,有俺在旁周旋,料来无妨。”陆淮看去,这人竟是前几日见过的马周,另一人浓眉细眼,背负铁剑,双手拢在袖中,懒洋洋靠在门上,却是不识。陆淮思忖半晌,踌躇道:“这个……这个冒充朝廷命官乃是重罪……”话未说完,只见白光闪动,背负铁剑之人将手探了出来,原来竟在把玩那柄剔骨尖刀,不由心中一寒,说道:“可……可既然大家费了这许多苦心,都决意帮那位姑娘,陆某也不敢推辞。”小宴与马周见他允了,都是一阵欢呼,小宴道:“既然如此,大家一起去常乐坊演练。”又对那背负铁剑者道:“郭三兄,还有件事有劳你。那四颗琉璃大珠是从隔壁陈瓦匠家借的,剔骨刀是从巷口王家肉铺借的,麻烦替我一并都还了吧。”

    原来小宴与惜梦自幼相识,最是交厚,本已打定主意要帮她成就姻缘。设计赚来陆淮假扮常何,原已万事皆备,小宴却越想越是不安,暗想:“这法子或能一时过关,可日后她郎君若是知情,终是不美。惜梦只担心门第与李洪不匹,若她当真作了大官的女儿呢……”猛然想起那日赵郡王李孝恭在燕婉园曾许下自己一事,当下施展轻功至赵王府内寻到孝恭将惜梦之事述说了一遍,又异想天开要让孝恭认下惜梦作女儿。孝恭听完哭笑不得,自己身为宗室,怎能随便认亲,可是许诺在先又不能反悔,又觉得小宴的计策甚是有趣,不试上一试心痒难挠。偏赶上房夫人到府上兴师问罪,怪他在燕婉园栽赃房玄龄一事,孝恭反倒心生一计,对房夫人说房玄龄其实当真钟情一人名叫惜梦,住在常乐坊内。又说房玄龄如今贵为丞相,夫人为此事上门大吵大闹也不成体统,倒不如认了惜梦作义女,如此一来那女子与房玄龄有了父女名分,他便再不能胡来。第二日孝恭特意约了房玄龄到常乐坊饮酒,房夫人派了使女暗中察看,回来禀报说相爷果然在常乐坊饮得大醉,房夫人对孝恭所言更是深信不疑,方引出认女一事来。

    众人都吃了一惊,须知房玄龄自隋末便于渭北投太宗,参谋划策,削平群雄,又筹谋玄武门之变,助太宗即位,如今官拜左仆射之位,更是总领百司,位极人臣,若是他要收义子义女不知天下有多少人要抢破脑袋。惜梦道:“夫人你……你不是在说笑吧。”房夫人正色道:“我与玄龄膝下只有三个儿子,多年来便想认个女儿。你迟疑不答,莫非是嫌弃我们夫妇吗?”小宴在旁笑道:“姐姐好造化,还不快向房夫人谢恩。”惜梦虽然不明就里,也知盈盈拜道,口称:“母亲在上,受女儿一拜。”房夫人此时脸上才露出些许笑容来,从手上摘下一枚玉镯塞到惜梦手中道:“很好。以后你便是我与玄龄的女儿了。”然后一拄鸠杖,回身便走,两名使女也躬身退下。众人待要相送,房夫人摆摆手道:“不必了。”惜梦呆呆伫立院中,手上玉镯尚温,房夫人已去得远了。陆淮、马周等人都是惊喜交加,均想:“惜梦作了房丞相的义女,漫说是凉州都督的儿子,便是亲王的儿子也能配得。”只是房夫人为何会跑到常乐坊来认一个不相识的女子作义女,又无不觉得匪夷所思。

    众人尊孝恭坐在首席,李大亮、常何等人在他左首边依次坐下,小宴与许观陪在末座。小宴低声对许观道:“房夫人还真在意房丞相。换了我啊,男人若是喜欢上了旁人,我便再不搭理他了,哪会像房夫人这样煞费苦心。”许观不知内情,问道:“房夫人怎么了?”小宴道:“日后说给你听。”孝恭听到两人对答,对小宴道:“小丫头,你懂得什么?”小宴笑盈盈道:“王爷,我怎么不懂了?”孝恭道:“你知道房夫人的一只眼睛是怎么瞎的吗?”小宴猜道:“是打仗的时候被敌人射中的?”孝恭道:“不是。”小宴又道:“是被什么猛禽啄伤的?”孝恭道:“也不是。”小宴笑道:“莫非是她跟房丞相打架的时候不小心给弄伤的?再不对,我可真猜不出来了。”孝恭笑道:“胡说八道。我告诉你吧,那只眼睛是房夫人自己剜出来的。”许观与小宴都“啊”了一声,孝恭叹道:“当时玄龄还是一介寒士,有一日患了重病,只道自己活不成了,便对房夫人说:‘你还青春年少,不可寡居。日后再成了家,须善待后人。’”小宴道:“房丞相人很好啊,难怪如今作了丞相。”孝恭呵呵笑道:“你这话我日后要告诉老房……你再猜猜房玄龄觉得自己要死了,所以劝房夫人改嫁,房夫人如何回答。”小宴隐隐猜到结局,却不愿讲,摇头道:“我不知道。”孝恭道:“房夫人用刀剔了一颗眼珠出来,以示决无二心。”他说完沉默了半晌,许观只觉得一阵凄然,叹道:“房夫人又是何苦,女子莫非天生便只为一个男人活着?”孝恭摇头道:“这些事儿男人都是嘴上大度,心里可未必。她对玄龄情重,是要让房玄龄安心才如此的。”又正色对众人道:“足见两人若是情深意重,纵然一时贫贱也无妨。可为了虚抬门第,冒充朝廷命官来骗婚这等行径,却大违律法,某决计难容!”他本来谈笑正欢,突然板起脸说出这番话来,小宴等人都是一怔。却听刷的一声响,孝恭宝剑出鞘,直指李家父子喝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冒充凉州都督!”

    陆淮听完,脸色煞白,结结巴巴道:“怎会……怎会这么巧?这可如何是好?”李洪在旁瞧得满头雾水,走上前问道:“莫非府上有什么事,刚才进门的那位长者是谁?”小宴眉尖微蹙,心中已有计较,回头叹道:“说来不幸,那是我家的一位长辈,也算是我爹的叔伯兄弟。只为早年求官多遇坎坷后来竟然失心疯了,逢人称自己才是常何将军。大伙儿怜他年纪大了,常哄着他,也教两位多担待了。爹,我们陪客人进去再叙吧。”陆淮定了定心神,咬紧牙关道:“正是。功名利禄,最是累人,我那兄弟也是个苦人。两位莫怪,请跟我来。”见李家父子与陆淮进了门,小宴连忙拉住许观与马周道:“赶紧想法子让这位货真价实的常将军离去,不然咱们那位冒牌常将军可大大不妙。宾王兄,你既在常何府上当差,可知道有什么要紧事能立刻赶他走的?”马周道:“你们快进去敷衍,容我想想。”小宴与许观进到院中,那两棵大柳树下已设好一桌筵席。陆淮与李家父子都坐在席上,郭三也坐在席尾自斟自饮。惜梦侍立在陆淮身后为众人筛酒,一对妙目却只盯着李洪,李洪也只凝望惜梦,四目相视,两人都看得痴了,好似浑忘了周遭世界。

    络腮胡子摇了摇头,也将瓷碗提了起来,叹道:“罢了。”众人看去,原来他摇出一粒三点,一粒两点,既不成对,点数也小,自然输了。陆淮将对方的六百两银子拢到面前,哈哈笑道:“承让。承让。还要再玩吗?”络腮胡子怒道:“莫非我台上已没有银子了吗?”陆淮见他还剩三四百两银子,心想:“不叫他输个干干净净,他终不服气。”便道:“这把换我作庄。不管你台上还剩多少,一次押了,我们一把决胜负。你可敢赌?”络腮胡子道:“有什么不敢的?快摇骰子。”陆淮摇完,凑眼到碗沿看去,只见两粒骰子摇出一对“重六”来,正是最大的点数,对方纵然也摇出“重六”,自己坐庄也是稳赢。陆淮心中大喜,脸上却不动声色,说道:“轮到你了。”络腮胡子将两粒骰子捧在手中搓了又搓,吹了口气方掷入瓷碗中。只见他信手又将碗拨转过来,如同耍百戏的将瓷碗在手心手背上翻转不停,骰子撞击碗壁发出一串清脆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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