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相拥

    叶深深又拨打了一遍顾成殊的电话，依然还是关机。

    然而，最终所有的一切都似乎没有意义，叶深深闭上眼睛，只低低地说：“因为我们说好要并肩前进的，一辈子。”

    隧道出口已经在他们面前，暮春的日光从外面炽烈地投入，照到他们身上时，让叶深深不由自主地微眯了一下眼。

    叶深深却顾不上害怕了，抓住一个从里面出来的女孩子问：“请问，里面还有人吗？”

    沈暨紧抿双唇，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平静一点：“不过，情况应该也并不会这么糟糕，等这次决赛过后，应该就好了。”

    正在此时，脚下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她低头一看，有辆载满货的大客车停在自己身边，车上被震碎的玻璃撒了一地。而她光着的脚正踩在碎玻璃碴儿之上，无数锐利的玻璃已经刺入了她的脚底。

    时间已经快到下午一点，即使现在立即回去，也需要一路狂奔才能赶上。

    就像第一次见面时一样，他把她抱在怀中，即使在那么狼狈慌乱的情况下，他的怀抱依旧那么稳当，仿佛可以遮蔽所有风雨。

    一具担架正从隧道口被抬出来，上面的人浑身是血，奄奄一息。

    “我是被迫无奈。”他低头望着怀中的她，声音喑哑而艰涩，“这对袖扣的主人对我下了咒语，让我心力交瘁，整晚整晚地睡不着。我曾经发狠把她的号码屏蔽，也曾经发誓永远不再理会她的事情。可昨天我半夜惊醒，终于认命地承认，我没办法对抗她，就像我没办法抗拒命运将我们的人生紧紧编织在一起。”

    前路很长，但他的怀抱很稳，对得起他常年自制的锻炼。

    不过，这是不是也说明，她在他心中，是属于非常特殊的那种，所以他才会这样失常呢？

    前方红灯闪烁，沈暨停了下来。他的手按在方向盘上，转过头望着她，眼中，全都是深深的幽暗与静默。他缓缓地说：“别担心，深深，无论如何，我始终都站在你身后。”

    她明知道不可能，却还存着这绝望的妄想，在向着隧道口走去时，一直这样固执地想着。

    叶深深得理不饶人，问：“顾先生昨晚不是对我说，不会来巴黎看我的吗？”

    叶深深徒劳地抓着手机，一声一声不肯放弃地叫着“顾先生”，然而再也没有任何的回应。

    而他低头望着怀里的她，低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只剩下急促回响的忙音，不停地响起，机械冰冷，却在这一刻，比任何东西都更为可怕。

    还有，对她说出，承诺的有效期是一辈子的，顾先生。

    在纷纷向外撤退的人群中，只有她一个人是向里面走的。她在逆行的途中，双手紧握着手机，不停地拨打着那个号码。

    为了最终的比赛，她穿的是七厘米高跟鞋，在鞋跟卡进了排水沟之后，她毫不犹豫便放弃了它，光脚踩上了道路，忍着脚下的硌痛，向前方奔去。

    沈暨关了电台，将车子靠边停下，转头静听她这边的动静。

    叶深深顿时睁大眼睛：“真的吗？”

    前方是交通封锁线，他抱着她走过了最后一段路。

    女孩点头：“还有很多，有重伤的，也有已经没有意识的，天啊！太可怕了……”

    叶深深望着他，她自己也在奇怪，昨晚自己所有的猜测都成真之时，她心里居然一片沉沉死寂，并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

    她顿时无语，只能轻轻将自己的头靠在他的臂弯上。

    顾成殊略有些狼狈，声音也有些不自然：“我做了个梦，后来失眠了……”

    她的眼前，忽然有幻影一闪而过。那是她在乘坐欧洲之星时，看见的那个难民。他血肉模糊地挂在卡车上，然后，一松手便掉了下去，从此，可能再也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我……我听伊文姐说，你在隧道这边出事了，然后我打电话给你又不接，所以我就……”

    叶深深握着手机，为了更清楚地听到那边的动静，她开了外放，紧紧地攥着它，隔几秒钟叫一声“顾先生”，然而始终是绝望的，那边再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沈暨看着她，知道自己再不需要说什么了，所有将会发生的一切，她都已经了解了。

    混乱的车流，喧嚣的人群，杂乱的场面。

    他却问：“沈暨没有陪你来吗？”

    叶深深默然偎依在他的怀中，听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如此急促。

    叶深深默然无声。她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胸口，这样，她那些未曾落下的泪，会立即被他柔软的衣料全部吸走，这世上除了他，谁也不会察觉到，她的软弱与幸福。

    丢弃了外套之后的顾成殊，衬衫袖子上闪烁的一点黑珍珠的奇妙晕彩，让她的唇角微微扬起，心中充满愉快的心情。

    “紧张吗？”沈暨靠在门上，看着在里面收拾东西的叶深深。

    她这决绝的语调与姿态，让沈暨笑了出来，那笑声略带颤抖，就像是努力从胸口挤压出来的一样。

    叶深深回头看他，满是眼泪的面容上，却没有一丝犹疑。

    叶深深揪住他的衣袖，在心里暗暗地想，哪儿知道啊，顾先生你这么冷静淡定、睿智从容的人，为什么会中计啊！

    在海底隧道入口外三公里处，他们的车子被拦了下来。交警告诉他们，入口已经封闭，里面所有的车都在艰难撤离中，不可能再放车子进去了。

    伊莲娜回过头，朝着沈暨微微一笑：“这是我应该做的。”

    她看见抱住自己的那个人的面容，在幽暗的隧道之中，苍白而强烈的灯光照得他面容轮廓更加明晰立体，那双幽深的眼睛从浓长的睫毛下一眨不眨地望着她，那里面尽是她不曾见过的迟疑与错愕，让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人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也会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她预想自己将会在比赛中一无所获，她将无法兑现与艾戈的赌赛而最终被迫离开，而且，她很可能会受到打压，从此再也无法接触高端设计，只能混在底层之中。

    “不可能吧！我问他的巴黎行程，他说，要替你做最后一件事。”伊文反问，“你觉得他既然能在凌晨两点下了决心，还能继续把你关在小黑屋中吗？”

    沈暨咬牙握紧了方向盘，看看时间，只能无奈转头看叶深深，说：“比赛快要开始了，我们得赶紧到达现场。”

    沈暨转头看向正在里面的伊莲娜，口气淡淡地和她打了个招呼：“去上班啦？”

    所有的一切，都将被毫不留情地剥夺，再没有其他可能。

    沈暨笑了笑，目光落在后座的纸箱上，低声安慰她说：“其实，也并没什么大不了。我们可以回国内去继续开我们的网店，现在电子商务发展得这么快，说不定我们也能有扳倒传统品牌的一天……”

    爱着那一路来风雨兼程，并肩携行，永远遥遥在望的那条身影。

    她的胸口急剧起伏，眼中的神情又是绝望，又是悲恸。

    “我的电话掉在车座夹缝里了，车门又被撞坏打不开，手指触到了一点点，接通了，但拿不回来。”他凝望着她，抱着她的双手收紧，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深深……我那时，听到你的声音了。”

    这世间无数的生离死别，悲欢离合，成全她与他并肩而立，准备好以一辈子的力量去高飞天际。

    伊莲娜呆了呆，然后不自觉地转头看向叶深深。

    叶深深的手抵在车门上，迟疑了两秒，然后轻轻地说：“不，我爱他。”

    叶深深一边拎着包锁门，一边问沈暨：“怎么啦，什么是她应该做的？”

    然而，咚的一声轻响之后，一切又归于遥远的杂乱声响，顾成殊的声音再也没有出现。

    “不，是顾忌我。”他艰难地说，“艾戈误导了他，成殊不会帮助你了。”

    眼看她的脸就要重重砸在地面之时，有一只手忽然从后面伸过来，将她紧紧拉住，然后，另一只手伸向她的膝弯，她只觉得整个身体一轻，已经被横抱了起来。

    叶深深眨眨眼看着他，假装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她紧握住手机，抬头看着沈暨，说：“我得去找顾先生。”

    他没有说出自己夤夜不眠，辗转反侧想过的那些事情，也没有说出自己一想到以后不能与她再在一起时，心里的那些绝望与痛苦。

    “他……过来了？”

    而叶深深捧着那接通的电话，一直守候到它没电为止。

    即使在这样的低落抑郁之中，叶深深也深刻感觉到了他话中的慰藉与安抚。无论比赛的结果如何，无论顾先生会不会背弃她，至少在这个世界上，他会做她的同盟，永不背离。

    叶深深沉浸在他那不由自主泄露出的温柔眷恋之中，呢喃般地重复他的话：“是，我也要来找你。”

    因为你是与我彼此承诺过一辈子的人，因为你是我走到现在的支撑，因为没有你的话，我不知道以后的路怎么走下去。

    叶深深急切地叫出来：“顾先生！你在哪里？”

    她推开车门，就要从车上跳下去。

    比赛从下午两点开始。

    他抱着她走在被苍白灯光照亮的隧道中。周围全都是哄闹喧哗，但他们两人却在这样忙乱的时刻，四目相对，不觉忘却周围的混乱。

    她说：“对，我知道他不会愿意……但这回，我不听他的。”

    “嗯……我知道。”叶深深低低地说。

    然而，她抬起头，蒙着泪水的目光，却是如此坚定而又平静。

    然后呢？永远只是一个街牌，和青鸟同等档次的东西，甚至和她待过的那些服装工厂一样，永远跟着别人创造的流行亦步亦趋，永远没有自己能创造的东西，即使卖得再多，依然没有意义。

    就在她拼命扒着身后的车子要站稳时，后面一个肥胖的男人从她的身边粗暴地挤过，将她狠狠撞向了地面。

    但是，或许又开了呢？

    然而那边只有嘈杂的声音，甚至那声音是扭曲的，不像是正常的声音，令人觉得诡异而毛骨悚然。然而，就像是隔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顾成殊的声音终于微弱地传了过来：“深深——”

    他脱掉自己的西装外套，用那柔软的薄羊毛料子轻轻擦拭她的双足，问：“还有玻璃在里面吗？”

    她哽咽地，用力挤出喉口的话，说：“可是沈暨，我们的梦想并不只有这一条路，而顾先生……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

    就在电台现场播报的嘈杂声中，叶深深耳边那机械的响铃音忽然停止，电话接通了。

    叶深深晕眩地透过眼前的泪光看着他，颤声叫他：“沈暨……”

    幸好叶深深没有走到玻璃密集处，而且刺进去之后也没再踩在地上，所以都只扎在表皮而已，流的血也已经停止。

    “因为，我看见了你昨天那样的神情……而我的设计和成品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所以我想，很可能是艾戈找到了可乘之机。”见沈暨眼中肯定的目光，叶深深心中最可怕的预想被说中，她的脸色苍白，连身体也仿佛支撑不住，无力地靠在椅背上，“我也打电话给顾先生了，但是他……他似乎没有兴趣再过问我的事情了。”

    沈暨跟着她下楼，随口说：“她把艾戈想要的东西交给了他。”

    “走吧，去参加比赛吧。”沈暨拉着她，几乎哀求般地看着她，“这边现场这么混乱，你根本无能为力的，甚至可能在骚乱中受伤。而且我想，成殊肯定也不会愿意看到，你放弃了这场足以决定未来的比赛。”

    她要告诉顾先生，自己的心。

    顾成殊的目光落在她的锁骨上，看见了那颗落在她脖颈上的珍珠。

    静默之中，两三秒之后，电话断了。

    她含笑仰起头，在他的怀中望着他，问：“你呢？”

    中午十一点，沈暨如约来接叶深深。

    叶深深的心猛地一跳，问：“出什么事了？”

    沈暨静静地看着她，没说话。

    无数的车辆在等待，无数的人站在外面翘首守候。

    她这才感觉到歇斯底里的痛。疼痛让她重心不稳地靠在身旁的车上，手拼命地按着车顶，才让自己的身体站直，不至于倒下。

    电话通了，他果然将她从屏蔽中拖出来了。

    “我想了很久你在电话中说的那些话，一直睡不着。我觉得，我可能是被艾戈算计了。”他说着，垂眼看着怀中的她，轻声说，“就算不是被算计，我至少也不应该处于劣势。”

    伊莲娜点点头，自然地拎起自己的包，然后对叶深深说：“抱歉，我可能无法去现场替你加油了，祝你成功哦。”

    “为什么？因为顾忌艾戈吗？”

    他的头发乱了，领带歪了，外套甚至还有点扯破的地方，但他的怀抱还是那么稳定，他没有受伤，也没有出事，真好。

    仿佛无穷无尽的车流，仿佛望不到边的人群。

    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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