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Memory

    我认得她，在超市遇到的相当有趣的路人。

    她摘下眼镜，防止咖啡的热气模糊镜片。我看清她秀气的五官，一个漂亮的女人。

    我把Menu摊开，放在她面前。“这个，很苦。”Black coffee是最纯粹的咖啡，但并不适合她。我希望她能改变主意。

    晓佳，你一定会惊讶吧，我居然也看起了无聊的情感专栏，还期期不落空。我已经说了，很多事情在慢慢地变化中。当我发现我们之间的感情因为生死而缥缈不定时，我忽然能够理解别人的患得患失了。

    “谢谢，但是我喜欢。”

    这个校园说大不大，但如果不刻意去打听，想偶遇一个人也并不容易。

    我单身，住两房一厅，开一辆红色Polo。

    晓佳，你还记得吧？

    我再次看到你是三个月后，天寒地冻的十二月了。十年前的上海不像现在，入冬的日期一年比一年迟。

    “学长，美术系报到的地方在哪里？”你站在我面前，短短的头发，亮晶晶的眼睛，脸颊上有两朵剧烈运动后的红晕。让我眩惑的并非这些，而是你的笑容。

    很近很近，近到我能看清你的眼睫，听清你慢慢沉重起来的呼吸声。

    世上没有绝对的事。享受的同时，我们也不得不放弃一些东西。任何时刻，我都愿意和羡慕我的人交换。可惜人生，永远无法交换。

    她也许意识到我们是陌生人，干涉我的选择过于唐突，因此忙不迭向我道歉。她知不知道自己手足无措的模样很可爱，那是她的外表让人无法联想到的一面。我望着她的背影，想不到会再见到她。

    “谢谢，但是我喜欢。”我笑着回答。晓佳，你说过对待善意，应该用微笑回报。

    那天我在超市的冷冻柜前选购水饺，拿起了我平时常吃的那个牌子。她突然推着购物车冲到我面前。

    我笑着摇头，不同意她的话。你没有任何错，至少我的每一个选择都是心甘情愿。

    “干吗，老板？你后悔了？”她转过身，挑衅的语气。刚才我没收她的钱，说Black coffee算我请客。

    “学长……”你惶恐地四下看看，是不是害怕我再挨打？

    我不吭声，沉默地洗完我和你的饭碗，递给你。

    你又气又急，“Joe，拜托你不要再来找我了。他的脾气很不好。”你伸手将我转了一百八十度，用力推我离开美术系的大楼。

    她看看墙上你留给我的画，然后转过头看着我，“Joe，姐姐的状况，的确让我们身不由己。”若不是你昏迷，她肯定会继续学业。伯父、伯母因为我们无限期延迟的婚礼，特别想早点看到她成家立业。

    为什么我记得？无论生命刻下多少记忆的年轮，我睁开眼看到的仍是你的笑容。我想我中了毒，一味叫做顾晓佳的毒药。

    她看我一眼，神情有防备和疏离。我知道这次轮到我唐突了，她是客人，甚或这还是她第一次光顾，我们根本如同陌路。

    那天食堂遇到你之后，我开始追求你。别人送花，我每天送早餐到你的寝室。你喜欢吃烧卖，而且只吃学校门口那家店的烧卖。我打听到你六点半起床，六点三十五分我会准时带着早点到寝室楼下，让门口的阿姨转交给你。

    “有必要爱得那么委屈吗？”我淡然地问。天知道看到你不再笑的脸庞，我有多痛恨自己无能为力只能袖手旁观。

    每个星期一，我都会去医院。我最爱的你躺在神经外科的监护病房，你的灵魂还在黑暗中游荡，不知哪一天能回到现实。

    “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我停下脚步，认真地看你。

    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六颗怡口莲。客人特意回到娘家送我喜糖，这份心意让人不能拒绝。算了，还是送给晓薇吧。

    或许就是在空气中隐隐浮着桂花香的季节，我看到你脸上让阳光失色的笑容。大学里的爱情轻松简单，感情比理智行动速度更快。我还没来得及了解你，心中的堡垒便已失守。

    我脱下外套，然后摘下眼镜，最后卷起衣袖。“我奉陪到底。”这是我的宣言，二十岁时的乔墨笑。

    我为自己煮了一杯咖啡，是你喜欢的美式拿铁。咖啡、牛奶和奶泡的比例是1:2:1。你一定不敢相信，对咖啡敬而远之的我，现在开了一家咖啡店。

    你怔怔地望着我，大眼睛里渐渐有了泪光。“你为什么要记得？”你难过地喊道，转身飞快地跑走。

    我停下脚步，猛然回身，“顾晓佳，除非你能笑得像我第一次看到那样开心，否则我不会放弃。”

    你收拾了饭碗走到外面水池去洗碗，我走出温暖的食堂，来到你身边。

    我想她说得没错。

    你变了脸色，劈手夺下我递给你的饭碗。“学长，那是我自己的事。”你气呼呼地说完，转身离去。

    “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姐姐她哪里值得你这样付出？”

    说是接待新生，其实是帮忙搬运行李。不过理工科的女生很少，真正需要我们这些学长出手援助的机会并不多。十年前的我们信奉亲历亲为，哪里能和如今四体不勤的“小皇帝”们相提并论，再说堂堂大男人也不好意思让别人来搬自己的行李。所以我悠闲地坐在长椅上，看人来人往。

    我又在分析别人了。晓佳，你不在我身边的这些日子里，我习惯默默看旁人的喜怒哀乐。通常我都沉默，可不知为什么，看到她用心感受Black coffee的苦涩时，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周围的人声鼎沸让我厌烦，我站起身准备离开。就在这个时候，我遇见了你。

    今晚的她穿着白色薄呢大衣。三月了，春寒料峭的天气依然阴冷入髓。看她疲惫的神色，是刚收工的上班族，还是刚应酬完无聊约会的单身女子？

    橘黄色的光线柔柔地洒下，我看到柜台上客人送来的吉百利怡口莲。她是咖啡店第一个顾客，曾经挑剔我做的卡布基诺奶泡不够绵密。她一周前结婚，本想请我去喝喜酒。

    我抛了一粒吉百利给她。“Black coffee太苦了，我看着不忍心。”

    两年了，我看着你渐渐苍白，浮肿，失去原先美丽健康的模样。手术后你徘徊在生死边缘，是我一次次召唤来医生将你救活。我知道你一定怨恨我不让你痛痛快快地走，我也知道只要切断连接你生命的任一条管道我们就都能解脱，我舍不得。

    我帮忙提着你的行李陪你走到美术系报到。我们走得较快，你的父母在十步外跟着。你很开朗，叽叽喳喳告诉我你叫顾晓佳。

    你微笑着，照在你脸上的阳光更加闪亮。

    他相当不耐烦的样子，边骂你边自顾自吃完早点，然后扔下饭碗起身走人。

    世上哪里有一帆风顺的感情？反而是那么多无药可救的爱情妄想寻找出路。可是既然已喝下了那杯毒酒，解药又岂是唾手可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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