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混帐以为我是个不中用的老婆子,以为吓唬一下,我就会给他节钺?动了东都七镇,没那么容易了!”女皇咬着牙,下笔想写诏,却沾了太多墨水,一大滴墨水啪搭一声滴到纸上,她放下笔,却突然把纸揉成了一团:“你先下去,所有人都下去。”
刘珍量怒目而视,咄咄逼人:“不信的话,中尉可以派人去营中看看,听说各个行营的将领也都不见了,第五中尉,右军这是要做什么?”
杜君卿早已站在他身边,微微低首:“下官自回到御史台,也常常想起从前的事来。”
李贞一吸了吸鼻子,缓缓地说:“那我就派个人去,拧断锁头吧!”
李贞一坐在韦夫人灵前,垂首说:“所以你想让秋霜尽快进攻淮西?”
“回京?”女皇心中格登一跳,只是虚应了一番,便遣他出去。
由陕虢观察使处,将这个消息传到两京,永贞皇帝大喜过望,一叠连声下令要进剿淮西,柳刘等人,也奉命写好贺表进献。二王与韩泰等人,则意欲借此一役夺取神策军。
窦文场笑着递给他一碗茶,恬然自得,彷佛是在闲话家常:“我已经在堂外备了刀斧手,不从我,就去死吧!”
“到处玩耍?”崔湘河说,女皇苦笑,他又说:“我想到处去看看。”
然而,韦尚书派出的密探,也已经回到西京,他确切地告诉韦尚书,温杞与吴元济已死。但是韦尚书只是点点头,命他退下,随后来到李贞一家中,商议此事。
杜君卿冷着脸,半晌才说:“下官不知道国老在说什么。”
右军哈哈大笑,啃着鸡腿猪骨说:“爷娘不在家还练个屁?”
“窦公!你!”第五守亮吓得往后一缩。
外面有人声,是主父生前的亲信东都大理少卿,他叩首请见,寒暄过后说:“陛下,淮西狼子野心,不知道会干出什么样的事来,以臣之见,还是请二圣回京为好?”
李千里心绪有些纷乱,一时间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不是还有那个陆兵马使吗?”
女皇似乎很讶异这个答案,转头看着他,而崔湘河说:“因为陛下很厉害,可以处理很多很难的事,在旁边看着,也会觉得很想成为陛下这样的人吧?可是如果不让走不让动也不让作事,那就会觉得自己很无用、是陛下的拖累了。”
“明日还请国老约束十六卫。”刘珍量说。
“我一直很好奇,徐州那件事,当真能够绑住你吗?”李贞一淡淡地说,没有理会杜君卿一闪而过的愠怒:“我以为你会想办法挣脱才是。”
女皇微笑,感觉膝盖一阵阵地发痛:“不说了,去帮我叫个女医来吧!”
但是不是每个人都跟李千里一样对淮西存疑,淮南守边的镇将们早已蠢蠢欲动,连带宣武、武宁诸军也都磨拳擦掌,想进攻淮西,纷纷到处筹粮调兵。
“中尉,不行。”有一个中年内侍说,他说:“我们需要第五中尉的支持,这就放下手边的事,拉他一起到窦宅去吧!只有内侍省团结一致,才可能吃得下来呀!”
“是不是,我绑着他太久?是不是他觉得我让他变成一个只能看着我的人?是不是我让他觉得他很无用、是拖累?所以他一朝掌权,就要除掉我了呢?”女皇喃喃自语。
从来没有一刻,这么希望一睁眼就会发现自己其实还是个小孩。女皇发着抖,抚着膝盖,有人敲了敲门走进来,她也不察觉,直到有一个熟悉的声音:“陛下?”
“不臣之言、不臣之言?”女皇喃喃地嘟囔,她记得自己回信时,骂了窦文场一顿,说他危言耸听、胡乱猜疑……
李千里倒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是在听到那兵马使名字时,觉得有点耳熟:“他与从前淮西的陆判官是什么关系?”
“大帅!机不可失啊!”淮南留后急急地说,语气也不自觉地加重了:“大帅到底在迟疑什么?”
她伫着杖,一跺一跺地来到榻边,打开一个匣子。拿出一封信来,回到按边,展开细读,是窦文场妻子代笔的信,里面说永贞皇帝安插了人进右军,而前阵子女皇不准神策军擅动的消息,听说右军与永贞皇帝相当不满,而二王也曾经有过一些‘不臣之言’……
“这是我们埋在淮西多年的卧底,绝对可靠。”淮南留后说,向李千里膝行几步:“大帅,不趁机吃下淮西,更待何时?”
“标下去问明白。”小校说,奔去问明后,跑回来说:“中尉,从大将军、行军司马到行营将领都不在。”
“那就是大将军跟韩司马的主意了?”刘珍量说。
“现在不知道,不过会干这事的,只有淮西了。”东都留守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李贞一幽幽地说,并没有点破这一层,淡淡地说:“只是不管怎样,淮西都是要打的,这样也好,他们一定想用神策军,那就让他们去,我该做的都做的,就只是在等着他们动呢!”
“刘中尉,这……”右军有人迟疑。
然而,还不等女皇出手,窦文场已经派人去找李贞一了。
李贞一既悲又喜,怀着一腔热血与一颗柔软的心,走了几十年后,那些被信任的人背叛、被看似柔弱的百姓欺骗的伤痕,在心上结成细密如网的疤,逐渐地冷却、僵硬,忘记曾经无心机的欢笑、鄙夷曾经诚挚的眼泪……
“大帅!这可是千真万确的消息啊!”淮南留后不死心地说。
“是吗?那到底是谁的军队在戍卒进去之前,就在宣州北境集结呢?宣歙巡官亲口承认,宣帅可怜那些戍卒,放他们经过宣州,又补贴了一点乾粮,但是同时,宣州北境却有军队集结,戍卒从西来,但是最后袭击徐州城的军队是从东来,这是什么道理呢?”李贞一微笑,云彩迅速吹过,光线忽明忽暗:“在崔帅死去后,武宁、淮南、宣武就开始修建大渠,同时,成德镇内赵州的水工匠人大批来到淮南,成德镇也运了许多木料下来。这些事,又是谁想做的呢?是谁接连十年上表要求修筑武宁淮南宣武三镇大渠,但是陛下认为这并非三镇急务,连着十年都驳回。同时,陛下又命崔帅去考察武宁镇,崔帅的回奏认为大渠确实非急需,而是应该解决现有沟渠的疏浚问题……这样一推扳,是谁要杀徐州镇将,不就呼之欲出了吗?”
“天若有灵,庇佑吾皇、庇佑大梁……”他口中喃喃地祈祷着。
是真的吗?我的儿啊……真是你吗?女皇心想,许多事情在她心中交织,多年治国,她总是预想了最坏的打算、最阴险的计谋。是淮西跟永贞演了那出闹剧,好让她松懈警戒,然后用神策军杀了她?但是她来东都,意外躲过那一劫,所以又派淮西来攻,想把她骗回西京?
不羡黄门省、不羡立戟门,却羡少年时,秦川正春风……李贞一心中蓦地想起主父在多年前写的诗来。如今他早已过了生命中的春天,如这凛冽而严酷的冬天一样,走过的路也越来越寒冷。缓缓来到御史台,在门口就闻到一阵寒香,他带着怀念的笑意,走向察院。
“我想淮西的消息可能是真的,细节上都符合,兵马使与温杞不合已久,杀他也是可信的。”韦尚书说。
韦尚书却不赞成,笑着说:“他伪造这个消息,图什么?大家此时都想攻他,这不是腹背受敌吗?”
巨卿就是杜君卿的兄长,同时也是韦夫人的亡夫,杜君卿说:“兄长们俱已亡故,如今还能认得他们的人,也实在不多了。青青的孙女都已经生了孩子,下官偶尔看见她们,总是想起青青、也想起阿嫂来。”
“一派胡言,怎么会呢?”第五守亮下意识地驳斥。
“我不希望内侍省杀大臣,二王与他们手下的人是我的。”李贞一又说。
“我依稀记得你当年入台的样子,那时我觉得,你与巨卿兄虽然生得相似,风姿却大不相同。”
李贞一大口地呼着气,才能克制自己不大哭出声,却无法忍住泪水顺着脸上的皱纹落下,他心中流过无数往事、无数为了大梁而悲而喜的过去和曾经以为无法实现的承诺。
“把东宫卫率府弄走,我不要看见东宫还有旧人。”
玄武门!众人同时在心中低声说,但是这个字眼是禁忌,他们只是抿紧嘴,看向两位中尉。
刘珍量等人本来也没有察觉,只是在左军例行操练的时候,隔壁的右军却像是放大假似的一群一群在禁苑里烤火炙肉,香得让左军根本无心操练,一个个往右军那边靠。
“想看我会看见什么。”崔湘河带着几分狡黠地说。
“是啊!中尉!”众人说。
“下官对于徐州的处置,问心无愧。”杜君卿冷冷地说。
“你去看一眼陆兵马使家的样子,然后回京如实转告尚书……”温杞淡淡地说,明知那所宅邸中必是满地血污:“但是,告诉尚书,是陆兵马使杀了吴大帅,也杀了我。”
右军千恩万谢地去了,刘珍量随即跨上马,直入内侍省中。
温杞颔首,命人将他松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告诉尚书,派兵攻陷淮西后再来找妻儿。我可以告诉你,我手上的人质很多,他们身上都系着期限牌,时间一到,就是一刀一命了。”
当日,韩泰与右神策军大将军以商议行营诸事、观看新阵式为由,传书给右军行营的所有将领,命他们到西边的奉天行营聚集。韩泰与大将军并辔而出,心中想着王叔闻在他临行前的话:“七郎,成败在此一役,陛下将所有的一切押在你身上,望你忠于国事,必要时,要狠下心肠。”
“是的。”淮南留后点头说。
刘珍量脊背上一麻,起身走了几步定一定心,随即说:“叫二十个人来,分别到右军的行营里看看他们大将在不在,要是在,就说是我问的,其他人都去哪里了?务必问明了!”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李贞一淡淡地说:“你是个重情的人,所以我不明白,你怎么会放下苦心经营的淮南,回京来?”
“朝廷如果知道大帅出事,肯定大肆庆贺、遣使来嘉奖兵马使,这样我不就知道了吗?到那时,我就会放了他们,至于尚书识破……”温杞走了几步,似乎还在考虑处分,而后才轻笑着说:“那我除了责怪你办事不力,还能如何?”
“恕我倚老卖老,好像看不出你回来的作为?”李贞一依然望着梅树,见它枝头轻轻晃动:“虽然御史台的改革做得很好,但是度支那边,君卿,你的能耐不只于此呀!”
刘珍量不回应,又说:“杜台主那边,也请国老处置。”
“如果他不领军,上面恐怕就要派神策军出去了,神策军如果打下淮西,要再撼动今上,可就难了。”
“是。”
“度支使的权力来自陛下的信任,陛下无意信任下官,自然也就没有权力可言。”杜君卿背着手说。
“刘中尉,多谢你通知我,此事我会再调查。”第五守亮定下心,淡淡地说,随后便径自回厅内去,右军的内侍也随之而去。
“神皇陛下不允神策军任意移动,但是不可能将大将禁足,他们抽走了大将,这是什么意思?第五中尉不可能猜不出来吧?”刘珍量说。
内侍省里仍然忙着各自的政务,刘珍量却命小内侍召集所有人,约莫一刻钟内,就连第五守亮也都来了。刘珍量沉着脸,扫了众人一眼:“某有一事,要当着众位兄弟,问第五中尉一声。”
“是吓我?还是真要我的命?”女皇暗自想,她想起淮西与主父的渊源、想起淮西与永贞皇帝的联系、又想到最近的事情,她只觉得有种不安爬上背脊。
“你这孩子啊……”女皇叹了口气,如祖母一般温柔地看着崔湘河:“不羡黄门省、不羡立戟门,却羡少年时,秦川正春风……我要是跟你一样的年纪,肯定丢下这些包袱,跟你去了。”
崔湘河瞪大眼睛,连连摆手说:“咦?那不就成私奔了?万万不可万万不可,臣不想被上皇打死呀!”
“不知道,听说是往西边去了。”
李千里沉吟片刻,依然不为所动:“等待朝廷的说法吧!不要轻举妄动。”
“八郎,你有试着做过什么事,但是你爷娘不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