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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晖抬手,指向远方邰涗兵营,压低了声音道:“此次他率五千人来诱敌,关外逐山与石陵山二山险峻,你怎知里面没有邰涗伏兵?”
这天下,有她便有他,她的心思瞒不过他,他的手段亦只是为了她!
十二年前,狄风能以一百骑诱敌而伏兵五千,那今日……五千骑兵之后,又会有多少邰涗大军在等着他们!
宁墨手从她衣襟前抽出,指尖微捻,眼睫动了动,看着她裸|露在外的肌肤。
狄风挂剑上腰,转头朝东边望去,天边地平线处沙随风滚,隐隐而动。
……却没料到,他比她更绝,竟放大军先行,孤身赴此,逼狄风出手,迫狄风相追,势必要让邰涗与邺齐抵死相缠。
那人面色微臊,大声道:“大家都是跟着将军多年的人,有何可怕!只不过逐山与石陵山山势险峻,清浏关依两山之险,若想破此关而攻逐州城,恐怕甚难。”
邺齐大将薛晖、副将刘睿统二万大军,踞关静守,闭之不出。
这话他问得逾矩,而她也并不需答。
欺君之罪,其罪当诛,可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犯上不尊。
山风一阵阵扫过,将邰涗营前高高竖着的帅旗吹得扬展翻飞,斗大的赤色“狄”字,纵是隔了这么远,也是触目惊心,让人忽视不得。
话中透着怜惜之意,又隐隐带了些怒气。
狄风看了大家一眼,又道:“此次率军赴此,我只留了十日。”他停一下,面色转黑,“十日内,邰涗必下逐州城!”
方恺汗落,“将军……”停了半晌,才又咬咬牙,低了头,“属下遵命!”
邺齐大军既过秦山,便有南岵重兵相迫,无论如何也无力分兵南下去救逐州,若是等邺齐上东、下东及平京三道调兵,亦是比不上狄风快。
他败过一次,便绝无可能再败第二回。
枢府急报,她只知他已拔营南下,却不知他扔下十几万大军在边境,只带了五千精兵奔赴逐州。
一个复一个,他的嘴压过那些红紫之痕,舌探出来,轻描她肩头的青色牙印。
薛晖头也不回,口中淡淡问道:“此次邰涗突然来袭,领兵何人,你可是看清了?”
白衫白袍,眉目清冽,清清爽爽的一身,仿佛这严夏根本扰不到他。
如若他会信她,那他便只得后悔的份!
薛晖眼望前方,过了好半晌,忽然又道:“你可还记得狄风的成名之役?”
城楼上火光通明,邺齐将士人数众多,排排而立,都在朝关外远处火星点点的地方张望。
狄风走下来,眼望先前说话那人,嘴角微扬,“方恺,明日至石陵山后,你领所有人马,列阵于清浏关前,向邺齐守军讨敌要阵。”
她要逐州,那他便将逐州夺来给她!
逐州。逐州。
她侧了头,低眼去看案上银碗,里面液体略乌,却是通亮透澈,并非御药,不禁又去抬眼看他,“是什么?”
脸素白,唇鲜红,纤眉蹙起,满面怒容,却也好看。
二十四日,邺齐上东道大军出逐州,连下南岵邯陵、幽洛二镇,过秦山,与何平生之部汇于交河之东。
若想不使那人察觉,便只能抽调少数兵马,疾行强攻!
英欢一直看着他,见他清俊的面庞变得黑沉沉,脸上的线条根根僵硬。
狄风抬眼,扫过诸将,眸子黯了些,“传令下去,丑时拔营,不得点火明路,马衔枚人噤声,天明之前定要赶至石陵山!”
副将刘睿走上前来,立于他身侧,狠狠叹了一口气,“将军白日里为何不放大军出关迎战?将士们听了一整日对面的叫骂之声,肚子里全是怨气。”
狄风点头,随即欲走,却又被英欢叫住。
“并无。”宫女跪下去,服侍她穿鞋,“倒是宁太医来了,说是进药,见陛下正在歇息,就于外殿候着。”
邰涗兵营就屯于关外不远,入夜后便静悄悄一片,只闻马嘶,不见人声,令人心中徒生不安。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睫一垂,头侧过来,贴上她的脸,在她耳边轻声道:“陛下果然变了。”
千里之外,京城宫中,当是摆膳之时,不知她此时在做什么。
清浏关守军少说也有二万,可狄风竟然要他率邰涗五千将士们齐齐列阵于前……再无比这更疯狂的事!
六百里急报她应已收到,密折她也当是看了,只不过……
天际将明时才闻得狄风已拔营南下,于是更加睡不踏实。
一语惊醒她。
可她还是抬头,淡淡道出二字:“不是。”无论如何,她不能辱了狄风之名。
想到那张脸,狄风绷紧了的身子微松,嘴角稍扬,心里低低地笑了两声。
…………
二十六日,狄风之部沿境南下,阵指逐州。
英欢微微一怔,随即敛了衣襟,足踏殿砖,低声道:“传他进来罢。”
宁墨将她稍稍环紧了些,在她耳边低喘了一声,唇间热气烫着她的脸,声音哑着,“如果是臣,臣不忍让陛下痛。”
英欢脑中思虑陡转万变,阵前诸事连成一片自眼前晃过,随即顿明!
若邺齐大军前来扰驾,邰涗便断无让道与之入南岵之理,纵是她先前应了他,邰涗国中朝上亦不会同意!
邰涗内乱留尾未平,国力不堪兴兵举事,她实不愿与其相缠,所以才出此策,所谓其后贬狄风至东境以成南岵之事,不过是骗他罢了。
英欢闻得此言,人一下便僵了,拼命抑住怒火,问狄风道:“他要如何?”
背后是他暖暖的胸膛,他的手臂松松地搭在她腰间,不让她走,却无丝毫霸气。
宁墨睁眼,目光缠火,又渐渐趋冷,良久,黑眸里才涌出似水温光,望向她,“陛下觉得痛么?”
英欢微微笑起来,这男人,二十又八的光景,却无一点刚硬之范,不论何时都是这么温润,如同年未及冠的少年一般。
英欢低眉淡笑,伸手去接银碗,“朕能有什么事。”
薛晖只着邺齐武将平日里穿的绢布甲,立于城头,面上无甚表情,眼睛直直盯着远处,动也不动。
没了他,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朕睡了多久?”英欢蹙眉,抬手去揉额角。
宫女将书卷搁置她枕侧,轻声道:“陛下才合眼没多久,就自己醒了。”她望一眼,见英欢无甚表情,便大着胆子继续道:“陛下自凉城回京已有四日,殿中夜夜烛火不熄,陛下的身子如何受得了……”
英欢脸朝另侧转去,抬手系了袍带,背过身,心中乱作一团,“朕晚些还要同朝臣们议事,你若没事,便退下罢。”
他曾败狄风于逐州,若是狄风此次能将逐州夺了,不知他会是何心境。
宁墨望着她,忽然伸手,环住她的腰,轻轻搂她近身,而后低头,缓缓吻住她。
远处风圣军早已整阵待发,黑压压的铁甲铜壁,散发着渗人的气势。
英欢听着他这低低的声音,略微压抑的语调,心底似被什么东西忽地压了一下,沉,又有点窒闷。
刘睿应下来,跟着薛晖朝城楼下行去,走至一半时却又下意识地回头远眺一眼。
英欢眼前凝雾,眼角渐湿,身后这怀抱太温暖,却令她感到无所适从。
可他却撼不动她的心,也永远探不进她心底。
他这淡淡的一句话,有如重石投湖而入,掀起千层波痕,让她心中大动。
英欢眼眸似星,手指划过马车窗橼,“逐州。”她停了一下,盯紧狄风,“朕不论你用何手段,将逐州取了。”
宁墨眉锋扬起,眼底一黑,手却收回来,碗至唇边,轻抿一口,而后重重往案上一搁。
她欲绕至案后,可才走了两步,身子就被他勾住,圈进怀中。
极温缓的浅吻,沿着她的脖子向下,滑至肩侧。
被宁墨亲吻过的地方泛起丝丝痒意,记忆中的痛楚淡了又淡,身体里的火被暗暗勾了出来。
可是他现下这模样,这眼神,却让她恍惚起来,自己先前到底是对还是错,瞬时变得模模糊糊。
塌边宫女小心翼翼地看着,待那书快要脱出她掌间时,飞快地弯腰伸手,将书接住,才直起身子,一抬眼,就见英欢醒了,长睫轻掀,眼中似蒙了层雾。
千里之外,三国大军犬牙交错,谁胜谁负,不过转眼既定。
狄风……
她望贺喜相助,其意并非仅在解狄风之困。
宁墨脸上笑容僵住,端着碗的手也有些不稳,隔了半晌,眼中才又现出亮光,低笑一声,道:“陛下这是怎么了,去了一趟凉城,回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暖唇微启,舌尖轻送,酸中带甜的汁液度入她唇间,梅子的味道。
那人当初是要逼她,让她痛让她难受,她痛他才好受。
…………
薛晖眼睛微眯,“那一役,中宛在曲埠屯营安寨共一万五千余人,狄风仅率一百骑便前去袭营,扰敌即退,一路诱敌至祈口。祈口邰涗五千伏兵四起,倾剿中宛大军近一万人。当年此役,令狄风名震天下,三国俱畏。此人有谋亦有胆,身先士卒而不自骄,麾下风圣军勇猛不可当,但问五国将帅,有哪个敢轻视他?”
不放心狄风,亦不放心那个人。
景欢殿内夏意熏人,铜洗盛冰摆了一圈,仍是热。
逐州,逐州……
那人在她身上留下的点点印迹,就这么被宁墨,一个个抚过。
大历十一年八月十七日,上出凉城,遇何平生部犯驾,使狄风统军追之,直逼南岵西境。。
狄风起身站定,“怎么?”
曾经这个人的这双手,能让她的身子轻易化为一滩水,只是现如今,她已非从前,心中梗着一层冰,便再也享不得其中之乐。
他自领五千人马,日夜奔袭南下,为的就是一个快字。
逐州,要塞之地。他肯许她逐州以西,却独独舍不得将逐州一并与她。
他说,陛下可以不信。
若是让她得知此事,不知会气成什么样。
狄风微一晗首,转头看向其他人,“告诉底下将士们,甲胄之下,作短衣襟小打扮。”
她轻轻推开面前的碗,看着他,“朕替你说一门亲事,如何?”
宁墨停了半晌,突然开口,声音显硬,“是狄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