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副将陈进统帅大军留境待守,若是邺齐大军在南岵战战得利,便叫陈进领军直逼而入,夺秦山以西诸地。
……一直在等东面的战报。
英欢看着狄风,微一闭眼,再睁开时眼中有火,“便依他所说。待他入南岵后,朕着龚明德将他麾下大军全数与你,你且留境不归,京中诸事朕替你办妥。”
一干将领们闻言,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有人出列,面色不稳,“我等都以为将军是要率军直赴东江之西,却没想过竟是要向清浏关而行。”
逐州,还有秦山以西的南岵诸地。
他说,臣对陛下,是真心的。
痛也罢恨也罢,骗得了天下人,却骗不了她自己。
不是他不怕,而是他明白,如果此事让她得知,她是绝不会同意他这么做的。
他又朝她走近一步,“陛下心中若是有事,可以同臣说。”
天下惟有一人,霸道狠辣,无纲无常,伤她最深,却得她心最多。
…………
她本来是真不信的,她是君他是臣,他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她辨得明。
薛晖脸稍微偏了一下,瞥了刘睿一眼,一侧嘴角翘起,“狄风于沙场成名之时,你还只是朱将军麾下未入流十资的一名小小兵员。”
倒也难得。
五千兵马敌六万大军,此举已是疯狂至极,谁能想得到他竟然独选清浏关,意欲强攻天险!
英欢听了这话,心中尽是不自在,宁墨不似旁人,她对着他,说不出重话来。
他的舌划过她唇瓣,又张口慢慢含住她,手探上来,轻握她的下巴,指腹在她肌肤上轻压,手指顺着颈侧移下去,揉开领口,在她锁骨上忽浅忽重地摩挲着。
若非他是跟着狄风踏沙溅血多年疆场为伍之人,怕是绝不会从此之令!
她说只要逐州,纵是失了南岵诸地也要逐州,只要他将逐州取了,就行。
要趁那人反应不及,大军分兵无力,邺齐国中调兵乏缓之时,将逐州一举夺下!
英欢望向他,罗衫大袖垂了下来,手中书卷落至案上,“进药?”
宁墨见她不语,便低了头,伸手取出一只银碗,再抬眼,目光带了丝热意,沿着英欢眉角缓缓而下,最后落在她唇间,顿住。
……他对她,当是真心的罢。
她回来后忙于朝政,又惦念着东面战事,为狄风脱罪亦让她煞费苦心,几日来竟然丝毫没有想起宁墨其人。
宁墨伸手,修长的手指圈过碗沿,拇指扣边,将碗端起,眼中含笑,“陛下尝尝便知。”
英欢眯眼,不知他这是在做什么。
都指挥使以上的将领们齐齐而至,甲胄未披,只着单袍,汗渍满身,入帐行礼后,便抬头望向上座,“将军!”
众人闻言愣住,不明其意。
狄风看他,“怕了?”
若是贺喜遵守诺言,那千里河原便归邰涗尽得;若是贺喜言而无信,那陈进大军亦可防其生变。
当初邺齐皇帝御驾亲征,率八万邺齐大军逼境,围城打援,短短二十日便破了逐州城,此一役已为兵者所仰;可狄风此时竟敢夸口,要用十日便从邺齐手中将逐州夺了,当真是震颤人心之言!
只要他能得,就绝不愿放手!
心思既定,便容不得旁人质疑,她望向狄风,轻声道:“朕许你临机专断之权,天塌下来,有朕在京中替你扛着。”
那一晚的这些话,其实并未入她心底,却何故在此时,面对这样的他,蓦地翻涌出来,展在她眼前,令她心中莫名得难受起来。
邰涗将兵擂鼓激喊不休,至日落乃止,而邺齐大军未有一人得出,遂扎营于清浏关外。
忽然想起来,那一晚,在这殿中,他低头又抬头,语气轻轻,对她说的那些话。
英欢去扳他的手,“你……”
可是她心中之事,又能对何人说。
自凉城一路归京,数日来夜里梦里,眼前都是那人,只是那人。
狄风低头,领命而退,翻身上马之时动作略有迟缓,身下马儿狂抖鬃毛,一副不耐之态。
此时见了他,这一个骨骼清俊的男子,好端端地站在这里,笑望着她,令她心中恍而亮了一下。
英欢心里软了下去,纵是再无情,对着他这样的男子听着他这般的话,也是要感动的。
狄风将剑换手,欲走却不放心,回身道:“只留三都指挥的兵力护驾,臣怕……”
狄风于帅案前坐定,眼望帐边重影,搁在膝头的手握了握。
刘睿鼻子里哼出一声,“纵是狄风又如何?将军又不是没见,邰涗列阵关外的就只五千余人,哪里敌得过邺齐关内大军!”
英欢轻轻摆手,目光瞥向远处车下沈无尘一侧,淡淡扫过一眼,又对狄风道:“去罢。”
众将皆惊,面色不平,欲言却不知如何开口。
众人皱眉,等着他继续说。
除了那人的心机策谋,邺齐诸将当中,再无人能敌得过他!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热意,可却是如此不同的感觉。
他以为下手能够这般狠的人,也只有狄风了,却哪里能知道她与那人之间种种荒谬的纠缠。
清浏关下山涧水涨,夜风略寒,稍解夏意。
他笑笑,朝她走了两步,眼中淡淡一闪,“臣为何觉得,陛下与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狄风看了她一眼,嘴唇略动,想要开口,却终是未言,只是点点头,“臣定不负陛下所望。”
薛晖摆手轻笑,“无碍。传令下去,今夜好生警备着,关外大营兵马若动,叫人随时来报。”
夜里,群山中山风呼啸不止,营帐中烛火左移右晃,没有一刻静得下来。
黑底赤字帅旗迎风而扬,大大的“狄”字笔笔刚硬,甚有威势。
宁墨一双眼清亮澄澈,定定地看着她,嘴角慢慢弯起来,“如若不说进药,臣有何由来此。”
秦山以西的南岵诸地,她心中此时是一点都不稀罕,她要逐州,只要逐州,她就是要让那人尝尝这心僵的滋味!
……也绝不愿输给那个男人。
他嘴唇抿成一线,眼中水光渐没,黑洞洞有似深渊,而后窜出簇簇火苗,复又抬手,解开英欢衣带,手指拨开罗衫前裰,目光滑下去,看清后,闭了闭眼。
他上前几步,手中红木描金温桶微晃,“陛下回京多日,臣……想来看看陛下。”
她拾起书卷,起身走下来,才至案侧,宁墨便进来了。
英欢倚在御塌边上,眼微闭,垂在床边的手上握了本书,一点点地往下滑。
他既是出尔反尔,那便不要怪她不仁不义。
薛晖转过身,“以己之不败,待敌之可乘,坐拥坚城,听敌自败,这才是你我守关之上策。”
统统落入他的眼中。
此言将落毕,又有人续道:“将军此次只率五千人马,可逐州一带邺齐守军却有六万之众!将军即便是天纵帅才胸怀韬略,也不该弃江西而选清浏关……”
邰涗大营,兵寨火光已灭,人马之声俱无,静得出奇,徒留似血帅旗展映夜幕。
英欢眉头更紧,撑塌起身,“枢府可有来报?”
她抿了抿唇,脸色冰冷,“他既是这般逼你,那你也别手软。逐州至秦山以西诸地,太少。”
刘睿脸一红,心中略生恼意,可薛晖年过四十,纵横沙场二十余年,亦是邺齐尚有资历的老将之一,自己得罪不得,只得咽下这口气,僵在那里一字不发。
狄风低声道:“让臣率军相追,将他逼入南岵西境。”
他暖着她的心,他让她放心。
刘睿生生打了个冷颤,脸色僵白。
她信他一回,他却拿着信任来算计她。
狄风却不多言,独自侧过身,伸手捻了捻案上烛芯,下巴微微扬起。
这世上,也就只有他,能够让她提心破胆,日比年长。
点点淤痕仍在,平滑的肩侧,青紫色的牙印亦是未消。
八月二十日,何平生破浔桑,败南岵大军于汾水之滨。
刘睿默然不语,手却攥了起来。
刘睿满面羞容,点点头,“属下先前唐突了,还望将军莫怪。”
回京虽是只有三四日,可过得却有如三四个月一般漫长。
大历十一年八月二十七日,右骁卫上将军狄风之部抵石陵山,于清浏关前列阵,盔甲鲜明,人马招摇,讨敌要战。
这么多年这么多事,除了杵州那一夜,除了那个人,再无机会说得出来,也再无人能懂。
…………
越往南就越热,八月的天气,纵是在山中扎营,仍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身后不远处依稀传来士兵们的低低的埋怨声,声音虽小,可却是听得十分清楚。
英欢身子微僵,轻喘,抬手抵在他胸前,推开他,低声唤他,“宁墨。”
帅帐重幔猛地被人从外掀起,夜风扑入,险些将烛火拍灭。
狄风抬手止言,眼眸动了动,“当初邺齐大军攻逐州城,自东越江而过,用了二十日。”
二十二日,上以右骁卫上将军狄风护驾有功,诏其统风圣军并龚明德部留境待守。
身后之人静默不语,无声无息。
话未说完,他的唇就落下来,贴在她颈侧,吻上那淤痕。
狄风握剑之腕僵了一瞬,指节泛白,“陛下的意思……”
英欢低笑,“没了邺齐大军,还有何可怕的。”
英欢看着他的眼,如清泉一般明亮,目光虽软却韧,一点点地逼进她心里面,叫她奈何不得。
刘睿想了一下,“将军说的是十二年前的祈口一战?怎的突然提起此事?”
英欢耳根阵阵发热,身子却是愈来愈硬。
英欢望着他,这一张素简一般的脸,平平静静不起波澜,可一张口,却是似剑划心的一句话。
怎样的撕裂怎样的痛,怎么会忘。
他又骗了她一回。
英欢抬眼望向御案,不知他此时在做什么,不知他离逐州还有多远。
可他却想统统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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