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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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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和。

    华妃被当时的太后赐死于禁中,白绫绞颈,沉尸宫井。

    又有流言,道皇上即位十年不成婚立储,先帝之灵不满,才降此灾。

    宋沐之垂眼,“陛下明察。先前宴上那使臣虽未直言,但臣等料想,中宛定是冲着邺齐与邰涗于边境诸州互通市易一事而来。南北中三国中,北戬尚远,岵国近年来同邺齐总有摩擦,所以只得让中宛派使臣来。想必是怕邺齐与邰涗真的缔盟联手……”

    于宏与龚明德二人统共只有十六万人,却要与南北中三国三十万大军相抗,叫人如何不担忧,叫人如何放得下心来。

    十三岁时被封秦王出阁,十四岁时便被册立为储君,朝中大臣竟无人反对。

    那人轻声开口,语气如云边之花,轻柔香婉,欢儿。

    女子娇白柔软的身躯被死死抵在冰冷的墙上,其上香汗点点,窄细的腰枝朝前弓起,欲拒还送。

    英欢袖下指甲陷入掌心,阖眸开口:“着右卫将军林锋楠挂帅北上,抽调京畿诸路禁军十万,统奉清及湖宁两路禁军八万,赴平德一路平乱。诏枢府众臣今夜商议细末,明日一早着翰林学士拟诏,昭告天下万民。”

    她心口一紧,忙下了地,往外走去。

    二十五日,南岵世子邵远率皇室亲军十二万,连夜兼行至西境浔桑,屯兵安寨。

    那人……已至开宁延宫了。

    宋沐之面作难色,“陛下莫要为难臣了,陛下何不亲自去同太后说?”

    初八,平德青州有民聚徒为寇,杀青州康城县令,掠官仓其粮以分饥民,后以女帝逆天,号众揭竿南下,遂拔剑阳等六镇,至嘉陵关乃止。

    她是真的头一回急了起来,着人开国库赈灾,又担心平德地方官员从中克扣,便命户部侍郎林其然亲赴灾区督察此事。

    六月初十,林锋楠部初抵嘉陵关,遇寇袭,一战折损二万余人,遂不敢进,于关外筑城营,以谋后策。

    勘灾之人回京觐见时,身子是稳不住的抖。

    南北中三国三十万大军齐齐压境,邰涗十八万禁军牵制在北,中南兵力只及不到二十万,朝中人心皆忧。

    ……是该热闹的罢。

    即位十余年,国无大乱已是上天庇佑,也知治国必无坦途,总有一天会遇上灾乱。

    宋沐之进殿时,正逢小内监背着那女子出去,凌乱云发擦肩而过,异香扑面,让他不由地朝一侧避了一避,再抬头时,就撞上贺喜略带玩味的目光,脸上不由一臊,“陛下。”

    英欢心思沉沉,看着许彦,“是何急事?”

    至于邺齐……

    她眼瞳微缩,看着那人就要这么离去,伸手却握了个空,挣扎着起身,踉踉跄跄向前跑去,可那人的影子却缓缓弥灭。

    英欢颓然侧目,手轻轻一摆,“夜已深,及时回枢府去罢,莫要误了正事儿。”

    树皮食尽,饿殍盈野,死者枕藉。

    但……

    那人轻轻抽回手,语气仍然温柔,天下不可乱,江山不可倾……欢儿,苦了你了……

    她心揪万分,胸腔欲裂,在雨中哭着叫喊……却再无人相应。

    殿外忽然有光亮起,灯笼影儿急晃而来,宫人跑动的脚步声远远传来,越来越响,至殿门方止。

    英欢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角沾了血丝,“眼下平德一路是何情形?具实禀报,丝毫不得隐瞒。”

    殿门已被叩响,宫人的声音十万火急,“陛、陛下,枢府急报……”

    他走过去,面色略寒,口中道:“方才外面何事来禀?”

    冷,极冷。

    许彦咬牙,“平德一路,流民反了。”

    如此不顾宫中礼数,定是有急事……

    许彦正要开口,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宁墨,不由顿了顿,才道:“宁太医。”

    狄风先前数次请战,未得她允,一直留在京中待命。

    英欢挣扎着起身,揉了揉额角,“等得心焦。一夜都没人来报?”

    英欢眼角余光瞥见案上一物,慢慢地直起身子,抬手拿了过来。

    大历十一年夏五月,大旱,平德路民饥,上以户部侍郎林其然为宣抚使,赴平德赈灾。

    她不怕同四国相争相抗,惟惧祸起邰涗国内。

    宋沐之身上冷汗骤起,低了头不敢看他,半晌才道:“宫禁中事,陛下不言,臣等何由知之……”

    贺喜掐着她的腰,额角汗水落下,褐眸阖了一下,才陡然松开她,自去一侧云母屏风上取过袍子披上,头也不回地出了纱帐外。

    贺喜看着他,半天没有言语,忽然低声笑了一下,“方大乱时,才可见真章。”

    莫说他这五万骑兵,就算是只二三万,她眼下也根本无力相抗。

    许彦面上暗沉,“林大人走时平德一路已然乱了,只是京内未知。一入嘉陵关,林大人一行便被流寇抓了。”

    可仍是不愿让他看见她这般失态的模样。

    四下静谧,余音荡殿。

    九皇子自小聪慧过人,及长更显胸襟才华,令先帝喜不胜喜。

    豆大的雨点霹雳啪啦从天而降,打在她肩膀上、背上,衣裙瞬间全湿。

    贺喜忽地上前两步,头稍低了低,眸子盯着宋沐之,一字一句道:“宋卿也是先帝朝的老人了,此时说这话,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流言纷纷而起,如洪水般挡也挡不住,肆漫天下。

    宋沐之低了头,想到贺喜与那女人互相猜疑多年,不由叹了口气,“陛下既然如是说了,臣便无它言。只不过,照此下去,何时才是个头?”

    嘉陵关……

    贺喜脸色一黑,问他道:“何事?”

    她哭累了,倚着那人,母后,你走了这么多年,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

    十三日,北戬瑞王项彧率十万铁骑抵云谷关,扎营待守。

    先帝朝的皇后,便是现如今的太后,自那时起至今十年矣,皇上没去请过一次安,没同太后主动说过一句话。

    许彦点头,神色略缓,“是,臣这就回枢府与诸臣相商。”

    薄纱帐起,于殿内微扬,里间羞人春色闭不住。

    宁墨自知要回避,看了英欢一眼,便退了下去。

    泪打锦被,鬓边亦湿。

    贺喜眼睛瞥向墙角,嘴角略扬,“确是做足了文章,连异域美人都给朕送来了。不光给朕送美人,还给朕的后宫送来这么多金银珠宝首饰,当真是考虑得够周全。”再看宋沐之,眼神忽而利凛,“朕心中有数,想必你们心中更是明白,既是专程求见,你也莫要再旁敲侧击了,有话只管言明。”

    那人暖暖的手掌抚过她的脸,拭去她的泪,动作温柔极了,如同久远的记忆中那样,令人心伤。

    ……

    …………

    只是今夜……

    许彦脸色自白转红,又由红及黑,半天才低声道:“暴民称陛下乃邰涗之祸,女帝当政才致天降奇灾,他们要替天行道……”

    英欢身子僵硬万分,手指半天动不得一寸,整个人就似结了冰一般,立于殿上。

    脑中正思索时,听见贺喜又问他道:“朕听说太后前一日着你觐见?”

    贺喜嘴角不留痕迹地勾了一下,待身上齐整了,转眼看了看殿角灿灿发光的宝饰,吩咐道:“回头将这些分下去,记着别像上回落了哪个院忘记赏了,倒让朕耳根不得清静。”

    当下令两省三府议决,着户部派人勘灾赈济,除平德一路徭役一年,赋税三年全免。

    风声簌簌,如刃凌空,划得她耳根生疼。

    他看了眼外面早就备好热水衣物的宫女们,哑着声音道:“进去罢。”

    朦胧中转醒,醒过来的一刹那,竟知自己仍在落泪。

    拼命地跑。

    脸上又浮起一丝苦笑,当年的事情,他怎会真的不知道。

    英欢抬眼,看了他一会儿,纤眉略动,却没开口。

    欢若平生,呵,欢若平生。

    九皇子自那之后,便变了个人。

    奇冷不已,惟有目光尚能煨人。

    底下报呈上来的折子上道,平德一路,民噬草嘬土,草根树皮,搜食殆尽,流民载道。

    十年来,她的累她的苦她的种种委屈,世人何由知之。

    远处慢慢走来一个人,身形朦胧,面目不清,动作在雨中仍然透着优雅,撑一柄素色油纸伞,朝她而来。

    英欢望着他,脸色寂寥,淡淡地问道:“流民……为何而乱?林其然奉旨赈灾,朝庭何曾亏待过他们……”

    英欢心底略颤,她居然哭了!有许久未曾流过泪了,怎的今夜在梦里竟会痛哭至此地步……

    英欢心中明白,折子上所言之情定是折了三分,平德一路实情若何,只怕还要更糟。

    …………

    若只是赴延宫消夏狩猎,为何要带五万邺齐精锐之师?

    她脸上的笑容漫得更开,心却一点点地僵了下去。

    那人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脸庞,轻轻拍着她的背,仿佛在抚慰她。

    宋沐之哑然。

    英欢心口一窒,喉间腥甜,忍不住咳了起来,拾袖掩唇,半天才缓过来。

    …………

    她冷,她累,她倦,她想逃想躲,却无处可躲。

    明明在宫中,可却一个人也不见。

    是一种想要逃却终究永不能避的心惊,痛或慌乱已不足以形容心底的感觉,心死亦不过如此。

    七月七日,京中接职方司东面房来报,邺齐皇帝贺喜以赴新建延宫消夏狩猎为名,领五万邺齐骑兵赴开宁府,屯兵不动,不知其意。

    当年的华妃,美艳照人,雍容华贵,是何等的容貌,又是何等的风致;入宫初时,先帝一见倾心,随即独排众议册其为妃,居四妃之首,从此椒房独宠,连皇后都说不得二话。

    贺喜不语,亦没回头,仿若根本没有听见她的声音,袍子只随意披在身上,系也未系,里面裸实的身子堂然露于外面。

    宋沐之迟疑了一会儿,“那陛下的意思是……”

    小巧钿盒,恰能填满她的掌心。

    她的嘴唇冻得发紫,再也无力站起。

    风自耳边呼啸而过,吹得她浑身哆嗦。

    犹自倚着床头怔愣,任心底翻天覆地,面上神色也变也未变。

    贺喜眸子微眯,“卿是贤臣。”背在身后的手攥了攥,“没事的话便退下罢。”

    其余诸路州府尚有厢军,可厢军又哪里能够抵御外敌。

    泪。

    她手中,除却分赴南北中三路的三十六万禁军,就只剩三万驻留京师附近了。

    梦中那憋闷委屈慌张害怕的感觉又从心底冒了出来,她以为十年已过,当年那种感觉早已不可能再有,谁知她还是错了。

    景欢殿内,英欢独倚案侧,殿中窗门紧闭,竹篾纸在烛光下暗影孱动,宫门外街上卖磨喝乐的声音杳杳传来,倒显得她这儿孤冷凄清至极。

    “是。”许彦头略微一低,手握成拳,“暴民初时只有两万人,先是占了青州,杀了青州知州,夺了城内官仓。后一路南下,至剑阳时已至十五万人,暴民输无可输,不过一死,群情激愤,竟比守城厢军还要勇猛,攻破剑阳后,又连下六城,至嘉陵关乃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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