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一时愣在门口。

    醒目的黑体字撞进眼里，语句简单，含义清晰。

    黑色A8不声不响停稳，副驾上下来一个美女，从头到脚精致甜美，像个芭比。

    大家都在看苏雯的脸色，猜她会不会透露一点消息，或者表露什么立场。

    是纪远尧在咳嗽。

    我低头道谢，心里困窘地知道，这一绊的狼狈不在于失礼，而是看上去太像有预谋，像是女下属勾引男上司早已用滥的招数。我不是故意，却依然心虚——那个梦，在他扶住我的一刹，像看不见的火星乱溅在身上。

    穆彦若无其事，甚至笑了笑。

    孟绮和他说早安，他有风度地点了下头，笑容仅限于礼节，目光掠过我，没有停留。

    这对公司意味着什么，谁也猜不到。

    人堆里，一眼就看见了穆彦。

    我骇然睁大眼睛，张开嘴深呼吸，做了一场不可思议的噩梦。

    下了一早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关了邮件窗口，我手里无意识地抓着鼠标，一下下点着，想着早上穆彦的表情，显然并未提前知道这个消息，连他这当事人也瞒得密不透风。

    我向下俯视，感到目眩，脚下这座钢筋构成的摩天堡垒，似乎并不坚固。

    穆彦一言不发地扶住我，伸手挡住电梯门，待我踉跄站稳才放开。

    她在我桌旁驻足，语声平板地说，“九点的经理例会要提前，我们部门例会推迟到十点，你通知其他人，上午不要安排外出。”

    三个月前，分管营销的副总经理调离，职位空缺出来，大家都很有数，这是高层在给少壮派腾出位置。公司太需要像纪远尧、穆彦这样的人，需要依靠他们的强悍进击手段，将这些年保守策略下进退两难的局面打破，将这巨兽一样的公司从泥潭里拖出来，驱使它抖擞振奋，摆脱束缚在身上的层层泥浆。

    我感觉到被注视的压迫感，抬起头，恰与穆彦视线相撞。

    我看了眼时间，差不多要开始部门例会了，不知苏雯会怎样向我们传达这个消息。

    看着亮起的数字36，我突然反应过来——对了，今天是星期一，总部的新任命应该就是今天发布。从营销总监升任副总经理，真是一个好消息，难怪他心情不错。

    “知道了。”我点点头，抬眼看见她背影匆匆，有点不同寻常的紧绷。

    谁能想到，总部在这个时候，来了这么一条人事任命。

    “嗯……好的。”

    穆彦背对门口，一动不动，其他人也面无表情。

    在这里，穆彦按职位排不到前三把交椅，但即使副总也要让他三分。

    阳光从云层穿透出来，照着落地玻璃窗上的水珠，闪闪发亮。

    “你去吧，营销那边去不去人，你问穆总。”苏雯若无其事道，“我就去不了了，下午和纪总有个会。”

    程奕，一个从来没听说过的名字，一个毫无来由的陌生人，就这么从天而降。

    “威震天，起床。”

    电梯一路升上去，逐层有人下，过30层后只剩三个人。

    就算匆匆一瞥，也看得出，这是一个病得不轻的人。

    苏雯一向讨厌迟到，更讨厌打擦边球，有时她会一早守在前台，用冷冰冰的眼神看着我们赶着最后一两分钟冲进来，当时间一到，她就露出笑容，满意地清点迟到名单。

    看着她走过来，我有点不自在，低头装作忙碌。

    我飞快瞥了一眼，看见屋里除了纪总，还坐着穆彦和企划、市场、销售部门的三个经理。

    不到28岁的穆彦，毫无疑问将是接任副总的最佳人选。

    关于程奕是何许人也，苏雯只字未提，或许她自己也是如坠迷雾。

    电梯从负二层升上来，里边已站了不少人。

    他一个人从纪总的会议室出来，穿过走廊，朝中央办公大厅的旋梯走去。

    心里格的一下，我想着，这时候出于下级对上级的礼貌，应该笑一下的。

    我一愣，想问什么杯子，叶静已匆忙折回门内。

    穆彦回头，目光从我脸上扫过，异样冷峻。

    他一手建立的营销团队是公司的王牌，在那支特殊的团队中，他说一不二。

    不单我错愕，孟绮也转头露出诧异表情。

    男人的手慢慢抚过肩膀，滑下背脊，温暖掌心摩挲肌肤，异样的惬意。

    第一会议室没多久就散了会，苏雯回来时，依然步履匆匆，显得有些过于刻意的平静。

    要命的星期一，雨下得淅淅沥沥，等了很久才抢到出租车，一路心急火燎赶到公司楼下，顾不得什么OL形象，我跳下车拔足飞奔。

    电梯门徐徐合上，他的笑脸在那条窄缝后隐去，倏忽间的笑容像一束阳光照进来，只晃了一晃，就消失在眼前。

    我忙叫行政助理把第一会议室准备好，刚开了电脑，连喝口水的工夫也没有，一会儿前台说门禁系统有问题，一会儿网管又反馈故障……大早上就连轴转，转得我心烦意乱。

    ——“任命程奕为副总经理，全面主持营销系统工作。”

    刚跑上台阶，身后唰一声，积水几乎溅到身上。

    我们肩并肩走向电梯，亲切得就像从前还是好朋友时一样。

    例会开得很安静，和往常一样刻板安静的表面下，弥漫着刺探的味道。

    梦里温存缠绵的对象，居然是穆彦，本该活色生香的一场绮梦，硬生生拗成了噩梦。

    论资历，他是和纪远尧一起筹建这分公司的元老；论才干，他在公司内部和业界都享有同样赞誉，挖他跳槽的猎头公司前仆后继；论实力，他虽然还在营销总监的位置上，却早已拥有副总经理的实际权限。

    看他咳成那个样子，我犹豫了下，小声问，“您需要润喉糖吗，我那里有罗汉果糖。”

    我将电话号码记在通讯簿里，在姓名一栏写下“程奕”二字，无需理由地对这个名字产生了排斥感——不管是何方神圣，这空降之后等待他的日子，也许不会好过。

    叶静接过杯子，匆忙倒进一包药粉样的东西，到饮水机那盛热水。

    我怔了下，“那接机呢，是我们去接，还是让……”

    独占着整个36层做独立办公区的，是穆彦管理的庞大营销系统。

    他从叶静手里接过杯子，喝下褐色的药水，眉头皱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