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心点。”孟绮的关切里带着微妙笑意。

    窄窄一道光钻过窗帘缝隙，映在天花板上，楼下汽车的声音高一声低一声传来，天已经亮了。

    我坐起来，魂不守舍，三魂七魄有一半儿还丢在梦里。

    我却看懵了，第一反应想着是不是消息发错，给别处分公司的通知误传到这里。

    这对穆彦而言呢，我不敢猜。

    六月天气已经热起来，我出了一身汗，昏沉沉走进浴室冲凉。

    每周一的经理例会都是九点，雷打不动，今天却说提前就提前。

    我站到他对面，背贴冰凉的电梯壁，一言不发。

    屏幕上的黑体字也许是盯久了，渐渐刺目。

    “早啊，孟绮。”我也灿笑。

    穆彦和纪远尧，一个攻城略地，一个运筹帷幄；一个锋芒毕露，一个长袖善舞，在我们看来，这两人是上下级，更像是兄弟般的关系。穆彦是纪远尧最重要的一条膀臂，现在总部毫无预兆就要将这臂膀切下，装上一条来历不明的新胳臂，这会带来什么后果？

    会后，我找到总部人力资源中心，那边能给我的只有程奕的手机号码，除此什么资料都是“对不起，暂时没有”，连张照片也没有，真是史无前例的咄咄怪事。

    纪远尧又咳了两下，温言回答，“不用，谢谢。”

    他在看我。

    好险，今天差一分钟就迟到。

    但一个微笑还未匆促展开，他已经先开口，“安澜，例会后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从35层的落地窗向外看去，水泥丛林高低错落地刺向天空，蜿蜒的道路像一条条河流将城市划成一个个孤岛，无数的人，无数的车，在其中川流不息，从一个孤岛涌向另一个孤岛。

    她这么干脆地缩了头，我也就无言以对。

    手的主人有紧实光洁的皮肤，阳刚的身躯压下来，突如其来的重量令胸口窒闷……眩晕里，终于朦朦胧胧看清他的脸，仿佛是……

    他脸色苍白黯淡，脸颊清削，嘴唇没有血色，显得薄削如纸裁，整个人像是疲惫得随时会倒下。只有银色细边眼镜后的一双狭长眼睛仍然熠熠，仍有一种不动声色的压迫感，让我不敢久盯着他看。

    电梯停在了35层。

    从网管那里回来，路过第一会议室，看见主持会议的是另一位副总，没有见到老大纪远尧的身影，好像也没看见穆彦和营销部门的人。我有点诧异，走过走廊，尽头一扇门推开，总经理秘书叶静从那间小会议室来出来，对我招了招手，“小安，快给这里拿只杯子来。”

    威震天听见开冰箱门的声音，终于踱过来，哼哼着提醒它的饭点儿到了。

    隐约听说过纪总这段时间身体不是太好，却没想到病得这样厉害，很难相信平日那么有力量的一个人，那么温文尔雅的一个人，会突然间如此憔悴。

    电梯徐徐上升，心脏随着楼层数字一下下跳动，昨夜梦境浮出，在这密闭狭窄的小空间里，无论看向哪里，眼角余光仍不可避免地扫到他，扫到他光亮如镜的鞋尖、方形镶嵌袖扣，领带上交织的斜纹。

    叶静将责备目光投向我，我猛地意识到，这个时候早该退出去了，杵在门口实在不知趣。

    最初他们两条“拓荒牛”被遣来这里，并不被人看好，如今风水轮流转，这个分公司已是集团旗下光彩最盛的一支劲旅，业绩将近半个内地市场都远远超过。

    “安澜，早！”她对我甜甜一笑。

    威震天伸腰打个呵欠，继续睡。

    进入行政部办公区，还没落座，就撞见最不想撞见的人——我的顶头上司苏雯。

    我心不在焉地点开，扫了一眼，猛然从椅子里坐直起来。

    纪总低着头，握拳挡在唇边，还在咳嗽。

    难道不是穆彦吗？

    不仅我在看他，办公大厅里每个人，也许都在玩味着他的背影。

    从天而降的程奕，到底是什么火星来客，神秘成这样。

    无来由感到一股寒冷从脚底爬起，我茫然端起杯子，却忘了还没倒上咖啡，嘴里什么都没喝到，偏偏涌起一股涩味。

    穆彦却笑了笑，显然今天心情不错，否则很难一大早就在他脸上看见笑容。

    门一开，就听见低哑的咳嗽声。

    但苏雯从头到尾没有提起这件事，临到散会，才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新调任的程总今天下午的航班到。安澜，你来安排酒店和晚上接风的饭局，把程总的办公室也尽快准备好。”

    电脑屏幕上有个邮件窗口弹出，提示有条总部发出的人事通知。

    一边往脸上涂抹一层又一层的护肤品，我走到沙发边，伸脚推了推睡得四爪朝天的一只虎斑猫，在它柔滑皮毛上揩干脚底水珠。

    伺候好它老人家，我匆匆忙忙出门。

    离开会议室，回到座位，我越想越不安，似乎处处都透着古怪。

    怎么会是程奕？

    喉咙里干涩得厉害，我拿起杯子，刚从座位起身，抬头却看见穆彦。

    我忙迈出去，下雨天进进出出的人将电梯口踩得湿答答的，细高跟鞋一下子踩滑……我没得选择，仓促间抓住身旁的穆彦，重心不稳地一晃，几乎靠在了他身上。

    如果不是他太年轻，也许早该坐上副总的位置，毕竟是他和纪远尧一起打下的这片江山。

    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他的步伐沉稳，身姿风度一如既往的无懈可击。

    不笑的时候，他有张线条锐利的脸，锋芒咄咄的眼神容易让人忽略这张脸本身的好看。只有笑起来时，比如现在，灯光将他眼窝的阴影延伸到浓密睫毛，眼睛弧度优美，光彩照人。

    打开冰箱发现周五买的面包已经硬得不能吃，自从方云晓那个重色轻友的女人抛下我，和男友搬出去同居之后，这屋里就已经很久没出现冒热气的早餐了。

    那是总经理办公室旁边的专用小会议室，其他会议室都是一色的全透明玻璃墙，只有纪总专用的这间除外。既然叶静在那里，显然纪总也在。我一头雾水，琢磨着今天的反常，到茶水间找了个纸杯，敲了敲小会议的门。

    前前后后写什么套话，我没看进去，只盯着电脑屏幕上陌生的两个字，目不转睛。

    单身独居的好处之一就是可以裹条浴巾甚至什么也不裹地在家里晃来晃去。

    谁是程奕？

    电梯载着里面两人继续上升，抵达公司大楼的顶层，36层。

    “穆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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