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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一夕翻覆在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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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弗惊疑问道,“东宫上下尽被屠戮监禁,你有何人可托?”

    承晟点点头,不敢作声。

    那御榻上的人阖起眼睛,视她如无物。他恨她入骨,她却还留了这两人在身边,陪他走这最后一程,让他不致太过孤苦——谁都以为她狠绝,可她对他,实是仁至义尽。

    回头见是皇上,枯槁手指抓着她衣袖不肯放,一双凹陷无神的眼定定落在她脸上。昀凰心里一酸,看他嘴唇翕动,发出有气无力地语声。她倾身近前,却听不清楚。皇上吃力地抬起手,想要索取什么……蓦听得一声稚子呼唤,“皇祖父!”

    秘玺二字,细针似的刺入耳中,昀凰立时屏息。

    昀凰反手拔簪,疾退。

    那煊赫一时的女子,集南朝长公主与北朝皇太子妃荣华于一身,如今落魄痴狂,已完全不认得人。她见了谁都只会唤两个名字,时而“皇兄”,时而“商妤”,除此谁也无法靠近。云湖无奈,命人将那双足残废的女官带进来。到底是身边人,商妤一来她便不再尖叫,任由宫人将她扶到床榻上。

    身后东宫萧索,寥寥几个宫人侍卫守在殿外,不必担心也无需戒备,那只是疯妇与废人的牢笼。

    时刻紧迫,留早朝不过三四个时辰了,再不将密诏送出宫去,为时将晚。

    回想当日琼台初见,她在那人身畔巧笑倩兮、明眸盼兮,端的是风华绝代。

    “太子妃可记清楚了?”赵弗一口气说来,紧紧望了昀凰。却见她蹙眉凝思片刻,迟疑道,“只有一事想来忐忑……”

    云湖呆呆望了她,眼光发直。

    赵弗双眼鼓出,合身向她扑来,鲜血喷溅她一肩一脸。

    皇上喘息骤然加剧,颤抖的手将白绢划上斑驳血迹。他转眸看身旁的昀凰,见她绝艳面容被灯色映得半明半暗,迎光的半面皎如孤月,逆光的半面暗若永夜。

    昀凰心念闪动,拿起那玉印迎了光影看去,玉色温润莹透,不见异常。回眸再看皇上,他眼中激越之色却似告诉她的猜测是对的。细看那方印略呈狭长,间中镂有一圈古拙云纹。昀凰抚着那凹凸纹样,目光闪闪看向皇上,见他勉力浮起一丝笑容,心中再不迟疑,将玉印往床沿猛力叩去。

    窸窸窣窣声音自御榻上传来,皇上瞪大眼,分明是听见了骆后的话,周身瑟瑟发抖,将垂幔狠命扯了,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昀凰背倚着床柱,软软跌在榻边,“你说晋王,晋王……”

    太子妃颔首,“不若此,怎防得住皇后一早对她下手。”

    然而五岁稚子已然懂事,耳听得父王之死,母妃又被人强行拖离,承晟的哭声越发撕心裂肺。

    骆后提早在永乐行宫密布机关,先发制人以得手。然而回到宫中,大内禁苑却遍布皇上与大侍丞的心腹。可恨为时已晚,皇上已落在骆后手里,赵弗与太子妃皆受到严密监禁,一举一动为人所制,纵有万千手段也使不出来。

    “不见踪影?”云湖唬地起身,脸色发青,“商妤,那废人怎会平白不见踪影?”

    这是皇家至重要的秘辛,历代帝王为防范万一,除国玺外,大都另备有秘玺。各朝皆不乏国玺被乱臣所窃之先例,只要秘玺尚在,仍有逆转乾坤之机。这一点昀凰再明白不过,昔日废帝夺位之前,令心腹骗去先皇秘玺,这才逼得先皇临终想出偷梁换柱之计,以假国玺代真国玺。骆后自然也深谙此中关窍,早早在皇上身边伏下耳目,一旦起事便将国玺与御书房所藏秘玺搜去。

    骆后却只瞧着承晟,一字一字道,“记着,往后你便是皇帝了——要做皇帝的人,不能够躲在女人身后哭泣!”她猛地伸出手,将承晟从昀凰怀抱狠狠拽开。承晟哇地大哭起来,哭声方一出口,就被骆后一耳光掴在脸上。

    她语声平静无波,连一丝伪装的悲戚都吝于付出。

    赵弗听见急剧的咳喘,回头见皇上已摇摇欲坠,若非太子妃的扶倚相助,只怕他连手也抬不起来。如此情状,令赵弗不忍再看,黯然掉转了头。

    “侍嫁女官商妤。”太子妃微仰了脸,容光夺人,“皇后不敢与南秦反目,留我为质,意在制掣我皇兄。我既对她还有用处,她必不会与我为难,我要见自己侍女应可办到。”赵弗蹙眉踌躇,“你那侍女双足已废,纵然我有法子让她出宫,只怕也……”

    浓云移过中天,遮蔽了最后的月华。

    赵弗惊呼声中,玉印一裂而二。

    “尚钧去了,剩下两个也去了,你一个儿子都没有了,这大好江山转瞬就要无主……”她将承晟推到御榻跟前,按着他跪下,“所幸我们还有一个好皇孙,你瞧晟儿多乖,他会做一个很听话的小皇帝,对不对?”

    “父皇想写字!”昀凰蓦地惊呼。

    万事俱备,箭已离弦,一切已来不及了。

    骆后垂目看着承晟,缓缓道,“你父王不会来了。”

    字体与纹样叠合,扭转虬曲如龙蟠,这才是谁也伪造不来的真正秘玺。

    “父皇,我来陪您了。”云湖俯身替他掖了掖被衾,细心抚平他凌乱白发,依着御榻蜷身坐了下来。她将头轻轻枕在榻边,握了那枯槁的手,喃喃道,“父皇你知道么,哥哥是五哥杀的……母后一直都知道……如今她终于杀了五哥,也杀了大皇兄。他们全都死了,再不会争夺下去了。往后就只剩下母后和我,还有承晟、五嫂和太子妃……可太子妃疯了,五嫂怕也不远了。原先我总害怕,怕你厌憎母后,怕你不疼我,不疼哥哥。我以为只有哥哥做了皇帝,母后做了太后,便不用再害怕。可是,可是明天母后就要临朝,为什么我却更害怕?”

    她转而看向皇上,“臣妾也刚知闻这噩耗,尚尧率军追击叛臣,遇袭中伏,被斩于阵前,尸身也落在诚王手里。事已至此,望皇上节哀。”

    晋、王、尚、尧。

    连夜目睹如此杀戮,眼见着太子坠下高台,换作旁人只怕是早疯了。但若说华昀凰会发疯,她却是不信的。装傻做癫算不得稀奇,不过是退避保命的法子。如此,倒也算她识相。

    云湖膝盖一弯,颓然跪下,“母后,现在罢手还来得及……”

    当真疯了么?

    骆后恹恹起身,内殿传来骆臻断续哀哭和承晟不知所措的号哭,这对母子着实可厌。她冷冷拂袖,“云湖既已去了,随她处置便是。先将晋王妃送回府中,好生看着,莫让她再引世子哭闹。”

    远处是稚子夜啼,身后是女子疯疯癫癫的笑声,刺得人心头阵阵抽缩。

    承晟哭泣着被骆后强拖出去,半个身子不甘地赖在地上,小靴子擦着地面,沙沙之声远去……另一种格格声却在床帏后响起,那是皇上恨极咬牙的声音。他已说不出话来,嘴唇青紫怕人,只将牙齿咬了又咬,那声音糁得人心惊肉跳。

    血箭飙出,满目猩红,鲜血喷溅的嘶嘶声清晰入耳。

    眼前已有一个哭号不休的骆臻令她烦不胜烦,明日却还有一场煞尾的硬仗等着她去对付——过了明日,当着满朝文武定下承晟储君监国的名分,方可算大功告成。如今料理善后还早,且待这蠢人闹去。

    若豺捕猎之前,必先将兽群驱散,令孤幼离群,无从照应救援,伺机一击得手。商妤随太子妃北来,是她在宫中唯一心腹,最可倚赖之人。只要将她除去,太子妃便断去一条臂膀。骆后行事阴厉缜密,那一番下马煞威、敲山震虎,皆冲着商妤而去。直至她双足残废,行动不能自由,终日困居一室,才算是没有了威胁,侥幸保得命在。

    然而皇上瞪着眼,只是盯着那方印,瞪着额上青筋绽出。

    骆后冷冷听着,只是嘲讽地一笑。

    承晟的哭声也渐渐杳了下去,怕是哭得累了。明日他便要登上金殿,坐上他父王和叔伯们鲜血凝积的帝王之位……云湖步履虚浮,茫茫然踏入承天殿中,一眼瞧见御榻上奄奄无声的父皇,两行泪终于落下。

    “何事忐忑?”赵弗急问。

    “奴婢疏忽,一时受太子妃蒙蔽,致使东宫女官商妤不见踪影!”

    “骆氏篡逆,戕害皇室,着即赐死,传位……”皇上手腕剧颤,指尖一滴鲜血坠下,便要就着那一点,写下个诚王的诚字。一只纤纤凉凉的手却在此时握住他,捉了他枯瘦手指,轻摁在绢上,改点为横,一笔一划写下晋字。

    冷厉语声从身后传来,“寅时已过。”

    “大侍丞可否设法助她出宫?”太子妃脸色苍白,目光却熠熠,幽沉中生出微芒。这目光迫视得赵弗一阵心惊,万千念头越发纷乱。御榻上沉沉喘息呻|吟入耳剜心……殿外守卫见里间有所声响,已两度探首窥望。赵弗紧盯了她双眼,“送她出宫不难,持我信物,自当有人照应。然万一落在妖后手中,密诏被毁也罢,秘玺万万不可遗失。”

    血色所凝的四个字,被那纤细的手强行牵引着,眼睁睁在指端写下。

    这孩子对昀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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