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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云退霜杀夜将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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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妃周身颤抖,连退两步挡在御榻之前,脸色惨白透青。骆后的目光越过她,凉凉投向榻上那人——惨烈杀戮就在眼前,溅上床闱的血,阵阵腥烈扑面。他瞪着双眼看得真切,却没有丝毫反应,那迟暮枯槁的面容仿佛已经僵死。

    御驾巡幸燕山,设宴永乐行宫当晚,皇上酒后惊风,一病不起。

    皇上张了张口,想要唤人撤去这东西,却怎么也发不出声。一口气憋在胸口正自痛苦,眼前终于亮起一线,有人掀起垂帷,柔柔唤了声“父皇。”

    “你为何留下?”

    高台上下火光炽盛,散发仗剑的皇太子面南而立,迎着皇上御辇,徐徐张开了双臂,从高达数丈的台顶一跃而下,若飞鸟、如坠星、似流陨,转瞬被腾腾大火吞没。

    为免皇上病笃的音讯外泄,动摇民心,永乐宫内外封禁,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连同留侍御前的骆皇后与晋王等人,也被隔绝在行宫之内,不得踏出一步。

    沉浊叹息在皇上喉间滚动,语不成声,他只是瞪了眼睛看她。

    事出非常,皇上又在病中,一时顾不得皇家仪仗铺陈,骆后下令轻车简行,沿路重骑护卫。皇上御驾在前,皇后携云湖公主同乘鸾车,晋王妃也随了太子妃的车驾。

    这是一场胜负悬殊之战,诚王临阵退缩,率三万御林军不战而逃。他这里明哲保身、避而不战,却苦了孤军死守的太子。仅凭微末兵力,难挡骆氏五万精锐——那都是暗中效忠骆氏的军中少壮,早早设伏京畿,有备而来。十万羽林卫随之分裂四散,自起争斗。太子德薄寡信,在军中毫无威望,忠于皇室的将士又被诚王笼络去不少,余下两万兵马随太子困守宫中,陷入重围。

    骆后僵直的后背缓缓舒展,回身望向御榻,笑若牡丹含露,“陛下,您听见了么?”

    “昀凰无处可去。”

    “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忧。”骆臻亦回以微笑,声色却傲慢,再不必装作恭谦。

    骆后回头看她,见火光映照刀戟,那寒光笼在云湖身上,照得她花容惨淡。

    望着云湖惨然失色的脸,骆后顿生怜惜不忍,心中杀意也淡去几分。

    一点浊泪,半是心伤,半是悔。

    就在昀凰眼前,寒光暴起,快得令人看不清是如何发生。

    只有惨呼、厉号、刀光、剑影……宫纱垂帷被拽落在地,博山炉倾倒了一案残香,琉璃宫灯被推倒踏成碎片。血稠浓,喷溅在宫砖纱幔上,猩红妖花绽放蔓延;人骨脆,折断在寒刃下,发出特异而清脆的声响。

    睁眼看了昏暗帐内,明黄流苏垂下,一头系着龙形玉坠。从枕上斜斜看去,那白玉雕龙昂首蹬足,倒像被缚在流苏上抵死挣扎,颇有困龙不祥之感。

    这病来得蹊跷,虽说皇上年事渐高,龙体尚无大碍。未料病来如山倒,当夜就卧床不起,行动不得,连言语都吃力。一众御医束手无策,诸般手段能试的都试了,依然毫无起色。

    其三,令太子亲自接掌京畿十万羽林卫。

    骆后一步步近前,面容在昏灯血光映照下,焕发异样神采,咄咄有昔日美艳。她与他四目相对,唇角微扬,不似笑意倒似凄厉,“陛下这是怎么了,病成这样真叫臣妾担心。虽说您一再想要置臣妾于死地,可臣妾还盼着与陛下白首偕老,陛下怎么忍心辜负臣妾?”

    在那火光映红的高台上,有个袖袂飘飞的身影,华衣浴血,凌虚而立。

    当一个人嫉妒你,她在你跟前便已矮了下去。

    仅剩下还有气息的三个人,昀凰、赵弗和御榻上奄奄一息的君王。

    昀凰应了,返身至屏风外,刚要唤人,却只听殿外哐一声闷响,似宫门被撞开,随之是橐橐纷乱脚步,和赵弗惊怒叱喝,“大胆,你们反了不成!”

    銮驾于卯时自永乐行宫起驾,天未明便长驱踏上返京之途。

    分明瞧不清楚,她却觉得他在笑,必定在笑。

    临到此时,他心心念念还是戒备着她,以为将她禁锢在身边,就可保得太平。他如此恨她,将她逼到如此绝境,十万羽林卫尽数交付太子,连一条活路也不留给她。

    皇上倚靠床头,眼睛似睁非睁,朦胧里看着昀凰,渐渐变作昔年的骆蕴容,忽而又是与他少年结发的元氏皇后……两个女子,一个被他所负,一个终是负了他。

    昀凰被押了下来,随骆后到了御辇跟前。

    她却朝她微微一笑,容色更见妖娆。

    顷刻间,一地尸横。

    至未时初,武德门率先被攻入。

    昀凰叹了口气,“这里很好,我不想走。”

    “他算什么太子,我的皇儿才是天命所归!”骆后幽幽笑,“除了扮痴作傻,那废物还做得来什么?你以为十万羽林卫当真肯听那废物调遣,当我骆家兵权想撤就撤?”皇上猛地呛咳起来,大口大口呼气,胸腔里发出空洞可怕的声音。赵弗惶急地将他扶住,连声唤着皇上,昀凰也手忙脚乱为他拭汗。

    里头半晌无声,似是默许。

    寂夜昏灯,照着空旷寝殿里两个身影,一个风烛残年,一个伶仃红颜。

    即便隔了烽火烟尘,杀戮肆烈,也隔不断一朝君臣,两世血亲。

    ※※※

    镇守宫门的亲信统领挡下御驾,以安危见,叩请皇上皇后回避兵乱。骆后到了銮驾之前,轻藐而笑,“无妨,皇上要亲眼看着众卿平叛,看着逆臣伏诛。”那统领一凛,见骆后回身掀起车帘,欠身朝里笑道,“陛下,您说是么?”

    骆臻微睐双眸,冷冷审视昀凰面容,想起昨夜殿前,想起她与王爷相望相依,心头便似一阵阵蚕噬的麻痒——女子美而近妖,这般容华风姿,活脱脱就是妲己之媚、妹喜之妖!似乎觉察到她目光的不善,默然阖目而坐的太子妃陡的睁开了眼,黑眸幽沉,令骆臻不觉窒住。

    昀凰却恍惚想起了那一日,高悬城门的君王头颅,被少桓所弑的人,她的父皇……果真唤过他父皇么,如今竟不记得。当他头颅被斩下的一刻,可曾看到随他亲征的皇子们,一个个尸首异处,那一刻,他哀恸过么?

    “陛下很焦急么?”骆后袖手在侧,冷眼看着那垂危之人,“臣妾已昭告天下,太子与诚王趁巡幸之机谋逆,欲矫诏弑君。晋王被迫起兵,护卫圣驾。至此陛下大可放心,万事都有臣妾做主。纵然陛下驾崩,臣妾亦当以太后之尊,诛灭逆臣,辅佐新帝继位。”

    她语声颤抖,字字句句却说得无比清晰。

    果真是女子的敏锐,还是防患于未然?众人都被蒙蔽,唯独这女子察觉了她的威胁……昀凰不掩诧异地看了骆臻,在她眼里寻到嫉恨与慌张。

    未时三刻,镇远门失陷。

    圣命不可违,次日天明,太子与诚王等人即刻起驾回京,一刻也未敢停留。

    她朝骆后屈膝直跪下去,“启禀母后,子时宫城已破,诚王率残兵逃往行营方向,五哥率军追击,太子孤军退守禁中。”

    骆后亲手为御辇挑起车帘,令斜倚车中的皇上能看得清楚。

    尖利指甲越掐越深,皇上脸色渐渐紫胀,喉咙里呼刺刺只剩气喘。

    他长发缭乱披散,随衣袂翻飞烈烈火光中,到这般境地,仍美如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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